与君—— by石榴煮酒 CP
石榴煮酒  发于:2023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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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宫内闹鬼向来都不是什么好事,这或许是宫廷纷乱的象征,又或者是王朝将倾的预兆,更是对皇家和皇帝最深恶痛绝的诅咒。可如今这种事,却轻描淡写地从崔给事口中说出来,实在是令人骇然。
面对南宫观主的劝告,崔给事却并没有什么紧张,或者说反省的表情,反而依旧慢条斯理,甚至还喝了口茶,依旧趾高气昂道:“咱家也是就事论事,如今宫中确实闹 ‘鬼’,咱家也不能把有的说成没有的,在您这粉饰太平吧。”
他来乾元观,便是要把这个烫手山芋扔过来的。南宫观主沉了沉气,算是明白了崔给事的意思,便只能应道:“既然如此,还得请崔大人说说是什么样的‘鬼’,闹了什么样的事。”
如果可以,南宫观主实在不想听这些涉及皇家私密的事情,可如今怕是不得不听了。
崔给事知道南宫观主这是应了,他心中得意,脸上却换了一副迫不得已般的悲悯表情来,这才慢悠悠开了口,道:“南宫观主上月闭关,恐怕这事情也有所不知。陛下也觉得是丢脸的事情,便没有让人禀告过来。如此想来,若是南宫观主早出关几日,恐怕也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他这话不仅卖关子,还颇有些阴阳怪气——这朝野上下、乾元观内外,谁人不知南宫观主身体不好要时常闭关修行。如今这崔给事却拿闭关的事情来埋怨乾元观不作为,实在令人气愤。即便是性子淡漠的周君之,听出他话中这个意思,都不免皱了皱眉头,颇有些恼怒地瞧了崔给事一眼。
可偏偏南宫观主听着崔给事这话,不怒反笑,道:“崔大人这便是说笑了,宫内出事,不可外告便是陛下的意思。既然陛下不让说,我这个小小的观主,又有什么权利来决定宫内大事呢。”
不过是以牙还牙的小小把戏,崔给事没捞到便宜,不免挑了挑眉毛,又喝了一口茶,才叹息了一声,道:“南宫观主说得不无道理,可如今这件事,咱家也必须跟南宫观主说明了。”
崔给事又道:“想必南宫观主也应知道,五月前贵妃娘娘有孕,陛下还曾招观中弟子往宫中做法祈福。可事与愿违,就在上月,娘娘已不幸小产。”
宫中女子小产并非什么稀罕事,况且此为人祸,也怪罪不到乾元观头上。可这并不算什么稀罕事的事情,崔给事却刻意提起,那么这次贵妃小产,便肯定非同寻常。南宫观主没有追问,只是静静等崔给事继续说。
崔给事便继续道:“若是寻常小产,倒是无甚在意。只是娘娘这次小产实在不吉利。南宫观主可知,娘娘小产下来的死胎,居然形似一只扒了皮的狸猫。”
果然非同寻常,这让南宫观主不由皱起了眉头。
不过这并未结束,崔给事继续道:“陛下觉得这事蹊跷,也并不吉利,所以就命人草草给埋了,对娘娘也是只字未提。可是啊,偏偏这些脏东西要往陛下和娘娘面前凑。自从娘娘小产后,贵妃宫中便时常有狸猫的身影出没。而且这些猫还经常会窜到别的地方去,两日前更是惊扰了圣驾。陛下如今已是忍无可忍,因此才派咱家来,跟南宫观主说明这件事,请南宫观主派人往宫中除晦。”
这种事即便不是皇家私密,放在寻常百姓家,听起来也足够可怖。南宫观主自然已经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脸色都不免沉了沉,道:“既然如此,这怪事便是从贵妃小产之后,才逐渐增多的,想来闹得最凶的时候,便也就是这一个月左右的光景。”
崔给事点点头,应了声“正是”,复又说道:“不过咱家再多一句嘴,如今宫中传闻,此事,或许同淑妃娘娘有关。”
一说起淑妃来,周君之心头一动,抬起了眸子。
南宫观主也是心头一动,当即问道:“这又如何讲起?”
崔给事道:“南宫观主也知道淑妃娘娘的状况,这些年来娘娘身子一直不见好,娘娘所在的庆华宫又是偏远,常有野猫出没。如今宫中又闹了‘鬼’,这淑妃娘娘的闲话,咱家可是听到了不少。”
一个不受宠且久病的嫔妃,想要扣她一口黑锅,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南宫观主听了崔给事这么说,顿时明白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除晦,更涉及到皇家的体面和两位妃子的清白。他定了定神,道:“既然涉及到淑妃娘娘,当还是将五殿下叫来一起说明的好。君之——”
南宫观主刚叫了周君之,本意是让他去将崔知明带过来。却不想,崔给事却忽然出手阻拦,道:“南宫观主,陛下的意思是,这件事就不必让五殿下插手了。”他这般强硬的态度,显然背后确实是皇帝的意思。南宫观主知道自己自然无权反驳,却依然道:“淑妃娘娘是五殿下的生母,如今娘娘卷入事端,殿下尚在我观中修行。母子情深,若是殿下不知此事,恐有不妥。”
崔给事明白南宫观主话中的意思,他挑了挑眉,话也软了软,道:“告不告诉殿下,便也是观主的意思。但是陛下说不让殿下插手,观主还是不要让殿下插手的好。”
这话便算是妥协了,南宫观主心中了然,又看向周君之道:“既是这样——君之,你去安排几个人跟着你,今晚便往皇宫中去吧。”
周君之自然应允,只是他刚刚应声,那边的崔给事却又像是不满似的叹了口气,道:“南宫观主……我自然是不会怀疑周道长的能耐,但若是观中其他弟子,这些年是不是有些松懈了呢?还是说,众位弟子们仗着乾元观的国教地位,觉得不练功夫也没事了呢?”
他这话便是冲着乾元观来的了。南宫观主脸上的表情崩了崩,道:“崔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崔给事喝了口茶,道:“南宫观主虽然刚刚出关,想来也应该听说了之前陈家庄的事情吧。数位内门弟子,却都不及一个外门弟子。这事若不是周道长最后出面,可实在是丢国教的脸啊。”
崔给事一说陈家庄的事情,周君之顿时觉得心中如同一口洪钟似的一响。他有些不可置信,又只能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崔给事小人得志一般的嘴脸,顿时察觉出这其中的猫腻来。
陈家庄的事情,他照顾沈毓真的情况没有对弟子们明说,但整件事情的真相他并没有同南宫观主和几位长老隐瞒。周君之自然相信观主与长老们不可能将这件事说出去,可既然成了乾元观秘事,这崔给事又是哪里知道的?
不安在周君之的心中生成,他蹙着眉头抿紧了唇,倒是南宫观主脸上平平,无甚惊讶的表情,反而只是笑笑,道:“我乾元观为国教,内门弟子多为皇亲国戚,他们或许并不适合武功修道,而更适合权数争斗。陈家庄的事情崔给事既然也知道了,那么,我观一位寻常的外门弟子都能如此力挽狂澜,崔给事又如何能说我观中弟子懈怠呢。”
南宫观主这话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崔给事脸色变了变,显然自己的目的没有得逞。不过他的事情已经全数交代了,因此也并未想要继续在乾元观久留。他干脆喝了最后一口茶,道:“南宫观主如此说来最好。既然如此,不如便让那位外门弟子,同周道长晚上一同入宫吧。”
言罢,他便起身告辞,要回皇宫中去了。

看着崔给事离开的身影,紫霞殿内的气氛才终于缓和了下来。似是一口气憋了许久,待真正放松下来,南宫观主便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周君之心头一颤,忙不迭奔上前去奉茶,一旁的几个道童也赶忙凑了上来,一时间几人忙前忙后了好一会儿,南宫观主才终于好转了一些。
“师父……”,看着南宫观主因憋气而发红发汗的脸,周君之不由心痛起来,却还是一边递茶一边道:“师父,陈家庄的事情弟子并未外说……”
南宫观主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咳嗽着说不了话,便只能摆了摆手。周君之便住了口,瞧着南宫观主捧过茶来润了润沙哑的嗓子,这才看向周君之,道:“皇家龙虎之地,就算你瞒着,多少双眼睛瞧着乾元观,他们要想知道,也不是难事。”
周君之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心中悸悸,只能勉强应了,算是不去追究这个事。南宫观主知道周君之的性子,看了看他头上不常戴的莲花冠,又道:“你的秉性我都知道,你去宫中我也放心,倒是那位外门弟子,你可是见过他?”
崔给事非要点名要一个外门弟子进宫,这才是南宫观主担心的事情。
周君之明晓南宫观主在担忧什么,便恭敬道:“师父勿忧,弟子见过此人。”言罢,顿了顿又道:“此人虽是外门弟子,但武学基础扎实,而且确实胆大心细,此番于红莲教众教徒中救下幼童,实是许多内门弟子都比不上的果敢和勇气……只是,弟子觉得,这样对一位外门弟子是否多有不公。”
听着周君之这番评价,南宫观主的神思沉了沉,末了却又无奈笑了笑,道:“皇命难违,不公与否又有什么意义。不过倒是少见你这么评价。也好,你觉得可以的人,想来也不会闹出太大的事情。”
南宫观主这便是放心了,周君之心下打鼓却也只能应道:“是。弟子会看管好他,绝不会在宫中惹出不必要的事端。”这也是他作为乾元观大师兄,所必不可少的责任。
南宫观主满意地点了点头,话到这里时,刚好有人来报,说是碧海谷的大夫们到了来给南宫观主诊脉。正巧南宫观主也有些乏了,应声便要离去,倒是周君之又想到了什么,忙不迭唤了一声“师父”。
“师父,崔师弟的事情……”周君之有些犹豫起来,“此事终究涉及到崔师弟的母妃,若是不将此事告诉他,恐有不妥。”人之常情,母亲卷入了事端,做儿子的哪里有蒙在鼓里的道理。
南宫观主素来知道他这个大弟子的心思,听他这么说,便也知道若是他不允,恐怕周君之这颗心便再也放不下,一直藏在心中也是难受。思及此,他也不免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你进宫之前,便去见见他吧。”
这便是得了应允,周君之心头一松,应了一声“是”,看着缓缓离开的南宫观主,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恭敬行礼送别。等着南宫观主也离开了紫霞殿,他这才缓缓离开了这里。
他出了紫霞殿,周君之往思过崖的方向望了一眼,但终究还是抬步往弟子宫的方向去了。
弟子宫便是外门弟子所住的地方,说是宫,其实更像是山中的大杂院。相比起内门弟子清修似的的住处和各个宫殿的庄重,这里则充斥了不少人间的烟火气息,也是乾元观中一处难得的热闹之所。
眼下这个时候已近中午,弟子宫中炊烟袅袅,正弥漫出一阵阵的饭香。宫内也到了休息的时候,有不少弟子正坐在阴影中乘凉闲聊,只有年纪稍少一些的,还在太阳下面疯跑玩耍,属于孩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这反而显得周君之的到来格格不入了。宛如仙人无意间闯入了凡间的闹市,顿时令凡人侧目。
这些外门弟子,大多数人对周君之是只闻其名不知其貌的,如今瞧着来此的周君之,他们自然无法将周君之这个名字与人对上。但他们依然能从周君之的穿着打扮和举止动作中,猜到这定然是一位尊贵的内门弟子,说不定还是哪位长老的亲传弟子。
这对于外门弟子来说,便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了。因此,当他们注意到周君之的身影时,除了最初的怔愣,更多的还是震惊和惊讶——如此尊贵的内门弟子,到弟子宫来有什么事情?他们惊讶又想不明白,自然连最基本的礼数都忘了。
倒是周君之泰然处之,同众位外门弟子行了行礼,声音也是波澜不惊的寻常,道:“请问,沈毓真师弟可是回来了这里。”
他的声音好听,态度又平和,众位外门弟子当即明了他不是来挑事的。有几个反应快的弟子,更是忙不迭行了礼,道了声“师兄好”,又问道:“您找沈师兄有什么事情吗?”
周君之便道:“某有些事情,想请他帮个忙。”
内门弟子找外门弟子帮忙可是稀罕事,那几个弟子顿时慌张起来,觉得这失了礼数,便要叫沈毓真出来。倒是周君之叫住了他们,道了句“某来叨扰,怎么能让主人出来见面”的话,这些外门弟子才停下了去叫沈毓真的动作,有些尴尬,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倒是几个年少的弟子并不太在乎这些,听着周君之要去找沈毓真,便一指旁边一串的矮房,道:“沈师兄在那里,他之前躺了好些天,受了很严重的伤,这位师兄是来给沈师兄送药的吗?”
到底是童言无忌的年纪,又带着点古灵精怪的通透。周君之并未责备这位小小弟子,只是笑了笑答谢了一声,还不忘补上一句“某就是来找他帮忙罢了。”说着,便往那片矮房的方向去了。
这矮房便也是最寻常不过的弟子房,低矮拥挤,大通铺上睡十几个人,可与他的独门独院天差地别。
许是快到了中午,又或许是因为各个弟子之间熟稔没有什么隐私,矮房的门居然是半开的。即便如此,周君之也是礼貌敲了敲门,可偏偏他都看到沈毓真正背对着房门坐在里面,对方却并没有回答。
看来如今,周君之也要入乡随俗一些了。他没有再执拗于自己的那套礼数,而是干脆开门进来。沈毓真似乎是终于听见了一点声响,在周君之关门的时候,反而开口询问了一声“谁啊”。
“沈师弟。”周君之这才开口叫他。
沈毓真不知道在做什么,听见周君之这一声,当即吓得惊呼一声,肩膀也是一抖,手里拿着的什么瓶瓶罐罐当即碰出一片脆响。好在他手稳的很,没有因为这一下惊吓而碰落了什么。
“……大师兄?大师兄你怎么来了?”沈毓真有些不可置信,一边慌忙将手里的东西胡乱塞回柜子里,一边转头过来欣喜地看着他。
周君之不知道沈毓真在做什么,他心中有些疑惑,瞧了瞧沈毓真慌乱之间也没有关好的柜门,又觉得自己这样窥探别人的隐私实在失礼,便也不再管他,而是道:“沈师弟,有件事情想要同你说。”
沈毓真看着周君之的表情,自然也知道周君之不会平白无故找他。他当即站起身来,扫了扫床铺的地方,请周君之坐了,自己则搬了个矮凳过来坐在旁边,请周君之慢慢说。
周君之便将刚刚紫霞殿中的事情一五一十同沈毓真讲了。虽说他心中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和不公,但沈毓真认真听完,却似乎只有惊讶和一些小小的担忧。
“可是大师兄,他们是如何知道我参与了陈家庄这件事的?”沈毓真自然听得出其中的关键问题,而他也自然是最相信周君之的。
周君之无奈,只能摇摇头,道:“观主师父说这件事不必深究,咱们且去做便是了……我只是觉得,这实在委屈了你。”
沈毓真没想到周君之这么说,他愣了愣,像是才明白过来周君之的意思,当即无所谓的笑了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有句话怎么说?皇命难违。他既然点了我,我也没有不去的道理。”
“既然如此,便也只能全依仗着大师兄了。还请大师兄多多教导,多多海涵。”
他说得倒是轻松,这般无所谓的态度,倒是也让周君之一直悬着的心落了落。他舒了口气,又看着沈毓真,道:“不过此去皇宫之前,我还要去一趟思过崖。”
沈毓真脸上的表情一空,当即明白过来,道:“是为了崔师兄吗?”崔知明为淑妃所生,正是皇家的五皇子。这件事本应只有乾元观内门才能知晓,而刚刚周君之却并未保留,而是将这件事一同告诉了沈毓真。
虽是破例的事情,但周君之便是觉得沈毓真可以知道这件事,他不会将这件事乱说出去。
周君之点了点头,又有些叹气,道:“沈师弟出生的时候体弱,在宫中又不受重视,小小年纪便母子分离送到乾元观中修行。你可知道,连皇帝都不重视的孩子,那些同样在观中修行的皇亲国戚又怎么会看好他。这些年他也受了不少欺负,也都是我在后面照拂帮他。如今出了这种事,若是不告诉他,我实在坐立难安。”
沈毓真已算是明了周君之与崔知明的关系,他脸上表情静了静,道:“可他如今还在思过崖,宫里不让他插手,没有观主的命令他也出不来。若是告诉他,岂不是平添烦恼。”
沈毓真说得也有些道理,周君之应了一声,又道:“可我是想着,此次正巧进宫,我们也要去见淑妃。崔师弟若是有什么东西又或者有什么话想给娘娘带去,我们也方便给他送去。至于卷进事端……”他沉了沉,又道:“确实也不必太过细说。”
沈毓真听他这么说,当即又笑了笑,道:“如此便好,我同师兄一起去吧。”
这自然也是好,周君之见他如此主动,心中也不免宽慰,不过眼下正是午饭的时候,周君之嗅着外面飘来的饭香,又有些犹豫,道:“既然如此,你先吃饭。过午咱俩再同去思过崖。”说着,他便起了身,显然要离开了。
沈毓真心中一顿,忙不迭站起来叫住他,道:“师兄还要回去吗?”
周君之理所当然,倒是沈毓真热情笑道:“弟子宫离师兄住的地方也不算近,不如……师兄留下来同我们一同吃?”外门弟子吃大锅饭,也不在乎多一副碗筷。
周君之没想到沈毓真留他,倒是有些惊讶,罢了又忍不住笑起来,应道:“既然沈师弟盛情,某便难却了。”

弟子宫的膳房,更像是民间的大食堂,一条长桌两面依次能坐下十几个人,人与人之间更是没有什么距离感,因此用餐时的礼仪自然也没那么重视。什么说话声、碗筷碰撞声,甚至吧唧嘴的咀嚼声,不绝于耳。
周君之想着,若不是他今天在这里,这些外门弟子用餐的模样,可能会更加豪放不羁。
有内门弟子来找沈毓真的事情,不过午膳,便已经在外门弟子中传开了。周君之不张扬,沈毓真也觉得没什么必要给这些外门弟子们徒增压力,便只是说这是“周师兄”——左右周是民间大姓,外门弟子也不会探究到底是哪位“周师兄”。
不过,虽然外门弟子们对“周师兄”的真实身份并不那么感兴趣,但对于内门弟子的好奇还是有的,尤其是那些年纪稍小的外门弟子,用膳的时候也管不住自己的嘴,经常两口饭便要忍不住问一句。
“周师兄,内门弟子也要烧水砍柴吗?”
“周师兄,藏书楼里有多少书啊?”
“周师兄,观主先生年轻的时候到底受了什么伤啊?”
“周师兄……”
周君之倒是好性子,每每被问到,都会礼貌地放下碗筷来回答。倒是沈毓真最后急了眼,给了其中一个问题最多的小孩一个爆栗子,这才算安静了下来。不过即便是这样,周君之用膳的速度依旧慢得很。他细嚼慢咽,动作又优雅规矩,等着膳房里的人基本都用罢离去了,周君之还差最后一口饭没有吃。
沈毓真便在旁边等着他,他已经早早吃干净了,便只是坐在一边等着,还给周君之泡了一杯粗茶。等他看着周君之将最后一口饭送进嘴里,这才开口道:“我们这些外门弟子很多都不懂规矩,你也知道,他们有些人资质不行,很多人练个两三年,遭不住了或者家里不准了,还要回家种地去。有些人大字也不认识两个,经书都背不下半本。用膳时多有冒犯,我在这替他们赔个不是。”
沈毓真倒是知道规矩的,周君之听着却心中又暖又觉得好笑。他细细咽下最后一口饭,捧过周君之递来的茶水漱了口,这才开口道:“沈师弟多礼了,师弟师妹们都是什么样的品性,某自然知道。人生而不同,某又怎么会怪罪呢。”
他说得自然平和而包容,这反而显得沈毓真多虑了。他听着周君之这么说,也不免笑了笑,干脆翻过这篇,道:“既然如此,师兄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思过崖可是在乾元观最偏远险峻的地方,如今两人刚刚饱食,赶去思过崖恐怕不妥。
倒是周君之并不在意,他摇了摇头便起身道:“不必了,咱们慢慢往那边走便是。”便也当时饭后消食遛弯了。
沈毓真明白他的意思,便也没有反对,将用过的碗筷给膳房洗碗的师兄弟们送了过去,便跟着周君之离开了。此时大部分弟子们已经用完膳回到了房中休息,弟子宫中洒着一片午后慵懒的阳光。
两人离开弟子宫,便往思过崖缓缓而去。初时经过宫殿区,路还算好走,可越往山林中去,路便越是坎坷,到了最后,便也没有路了。两人行至此处,消食也差不多了,便相继运了轻功赶路。
周君之的轻功已是出神入化,如仙鹤又如仙人降世,灵动轻盈。沈毓真则不过是学了个基本功,加上他腿上的伤刚好,动作还略显笨拙。
周君之怎会不知道他的情况,他跑得快,落在前面的树上,瞧着沈毓真追上来的身影。风吹着他的衣裳,阳光在莲花冠上斑驳,淡淡的雾气仿佛在他的身边萦绕,他的那一颦一笑,像是画中,又像是在仙境。
沈毓真抬头望了那一眼,便觉得眸底颤颤,心田悸动,让他不得不深吸几口气,才能压住心头的蓬勃。随后,他眯起深沉的眸子,运功提气,要追上周君之的身影。
偏偏周君之却并不让他追上,似乎是每一次都会差一点,让沈毓真只能碰触他如云似雾一般的衣角。
这非常令人上头。
“降本流末,万物生息;物我两忘,御气六合;去若大鹏,云天垂翼。”
远远树顶,传来周君之如同仙人垂音一般的声音,又犹如仙人指点,让沈毓真原本浮躁的心情渐渐平缓。他深吸了几口气,于山风之中闭目参悟。这让周君之也停下了脚步。他并不催促,而是静静看着沈毓真,看着这天地洪荒的气息,在沈毓真的身边流转。
周君之看得出来,可或许沈毓真自己都不知道,沈毓真确实是有些不一样的。
周君之说不清这种“不一样”是怎么不一样,这与他见过的许多乾元观的弟子,包括他自己,都非常不同。沈毓真的身上似乎有一种“气”,这种“气”或许能让他对武学的参悟更加透彻,也更能让他掌握新的武学技巧。
或者简单的说,只要他的基础功足够扎实,任何上乘武学他都可以学习——或许,如果给他一个机会,他可以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宗师。
可如今这位“一代宗师”,要先把本门轻功参悟透彻。
不过几个须臾之间,真气已在沈毓真体内运转了几个周天,等他再度睁眼的时候,已是觉得身体轻盈,脚下宛若生风,不过又是几个深呼吸间,再运起轻功时,便只觉得风声呼啸,身轻如燕,一跃百尺,眼前景观也与此前大不相同了。
瞧着不过片刻便掌握要领的沈毓真,看着他如初次飞翔的雏鸟运起轻功,周君之不免还是有些小小惊讶。但转而他又欣喜起来,对于这位资质不俗的外门弟子,除了欣赏,心中还有一种莫名的自豪。
只不过沈毓真对于乾元观轻功也是刚刚认识和起步阶段,纵使明白了口诀要领,也总有失误的时候。
沈毓真还正在林间穿梭,对于新掌握的轻功,他还带着初学者一般的好奇。这份好奇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让他一时间也大意了起来,直到落脚的树枝忽然发出一声崩溃的脆响,沈毓真才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不对。
一夕之间,他的气息顿时紊乱。本来身轻如燕的身体,此刻却像是忽然灌入了千斤的铜铁,连着四肢百骸都忽然僵硬了。坠落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到来,而在视线急速坠落的瞬间,一片仙人衣角垂入眼帘。
沈毓真当即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人一拽,彻底从下落的失重感中挣脱出来。等他终于双脚平稳落地,还来不及平复自己的呼吸时,便见到周君之飘然落在自己身边。
他当即明白过来,在危难时刻,正是周君之出手相救。沈毓真顿时有些惭愧,又有些慌张起来。他赶忙向周君之行礼,道:“多谢师兄出手相救……”说话间,底气还带着一丝慌乱的不稳。
周君之嘴角带着些浅笑,看着沈毓真有些泄气的身影,道:“沈师弟悟得很快,初学者能有如此掌握已是不易。日后多加练习便是,你不必太过自责。”
这般安慰的话,让沈毓真终于不再觉得尴尬,心中反而欣喜,忙应了一声“是”,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开始打量起四周来。
此刻他们已经落在了林子边缘,眼前山势更加陡峭,怪石嶙峋,更是寸草不生。山风呼啸如同利刃,吹过乱石间更是发出如同鬼魅一般的哭嚎声。冷风入怀,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而偏偏就在这陡峭的山巅,却立着一座小屋。这小屋看起来并不结实,在风中更是咯吱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山风吹碎了一般。可即便它如此单薄,却依旧顽强且坚挺地屹立着。
这便是思过崖了。
沈毓真是第一次来这里。虽然他早就听闻思过崖环境恶劣,却没想到会是如此恶劣。就在他还很是震惊地打量四周的时候,周君之却已泰然地向那座小木屋走去。
或许是感知到了外面有人来,又或许是屋里的人确实要出来做事。待两人快要走到木屋前的时候,便听见屋内传来一阵响动声,随后木门一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形容狼狈的年轻人。
他的一只手还吊着,身上虽然穿着内门弟子的衣裳,但显然没有很好的打理,不仅有些褶皱和陈旧,甚至衣角上还沾了一些污渍。约莫是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生活了一段时间,他本应圆润的脸颊也凹陷了,露出一副贫寒疾苦的模样,倒是眸子里的光还是亮的,这一开门,当面瞧着了周君之与沈毓真,屋内的人更是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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