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毓真没想到符炎居然无师自通能说出这么一句话,顿时更加感觉无力。像是供认不讳的犯人似的,甚至连连点头道:“对……你这说得很对,我应该就是梦男……”似乎直到这一刻,沈毓真才认识到自己的属性。
符炎的表情变得古怪了起来,道:“所以你在梦里看见了周道长,你喜欢上了梦里的周道长,现在你遇见了真的周道长,你无法判断你是喜欢梦里的周道长,还是喜欢现实的周道长?”
别说,符炎的领悟能力还是很强的,或许这就是医生的天赋吧。
沈毓真更觉得挫败了。他丧气地点了点头,脑袋却意料之外地受到了符炎忍无可忍地一个爆栗子。
这一拳来得毫无征兆,更何况沈毓真现在的身体状况又怎么能受得了这一拳。他猝不及防,哎呦一声顿时天旋地转地倒回了床上。
“我真是!你真是!你这个**!”符炎又骂起来,表情很是恨铁不成钢。他的巴掌已经又举了起来,显然是想要再打沈毓真一次,可看着沈毓真虚弱的身体,这一掌又打不下去,最终只能泄气似的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混蛋东西啊!”符炎悲痛欲绝。
沈毓真小心翼翼地看着崩溃的符炎,他现在是也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好一会儿才看到符炎从绝望中缓过神来,道:“所以呢,所以你在这梦来梦去的,周道长知道吗?”
沈毓真想了想,这才老实回答道:“应该是知道的。”
符炎再次悲痛欲绝。
沈毓真更不敢说话不敢动了,半晌才看着符炎兀自回过神来,念叨着:“梦男,不仅是梦男,还是个傻子,还要告诉对方,我曾经梦见过你。很好,我真是救了个好大儿。周道长喜欢上你是倒了八辈子霉。天涯何处无芳草,周道长那么冰清玉洁一个人,怎么就要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沈毓真听着,无地自容。
“所以呢,所以你想问我什么呢?你是想问我,你到底是喜欢梦里的那个周道长,还是喜欢现实里那个周道长?”符炎已经洞悉了沈毓真的目的。
沈毓真抿着嘴,郑重地点了点头。
符炎像是气不打一处来似的,毫不客气地伸出手,狠狠掐着沈毓真的脸蛋。
沈毓真没想到符炎这次下手这么重,他本就虚弱,脸上都瘦了一圈,现在被符炎这么不要命地一掐,顿时疼得龇牙咧嘴,甚至忍不住发出几声哀鸣来。
“痛吗?”看着沈毓真痛苦的模样,符炎咬牙切齿地问道。
沈毓真疼得抽气,只能点头应允。符炎这才道:“痛就对了,又不是在做梦!”
“你喜欢梦里的周道长,从而喜欢上了现实的周道长。你不愿意现实里的周道长发生你在噩梦中见到过的事情,所以关注他,保护他,爱护他。可是你又不是跟梦一起活着的,你现在活在这里,看着真真实实的周道长。你难道还分不清你心中是哪一种喜欢吗?”
符炎的话足够直白,也足够让沈毓真陷入沉思。
看着沈毓真脸上思索起来的表情,符炎也知道自己不用多说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端起刚刚放下的东西道:“你也不是傻子,能领悟新的武功,这脑子自然也是没问题。我的话点到为止,正好这些天你也要养病,就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走了出去,独留下小屋里的沈毓真在床上躺着。外面传来了鸟叫,这吸引了沈毓真的注意力。
周君之在做什么呢……他忽然这么想了起来。
乾元观里,周君之的情况并不好过。
如果仔细想想,这相当于是被沈毓真赶回来了。周君之可是乾元观的大师兄,就算出身不好,身份也是尊贵。再加上周君之脾气好,观主和长老们看着他长大,他又看着下面的师弟师妹们长大,大家都是礼貌谦逊之人,哪里会有赶人出来这种事。
也就是沈毓真,仗着周君之的喜爱,敢为所欲为。
岳以观可是气的牙痒痒,就算他多少知道一些两人之前情感的问题,可这沈毓真做得实在是过分。他什么时候见过周君之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这一路回来,周君之都没有说过话,神色更是哀伤。别说是岳以观了,就是路上随便遇上的弟子,都不免关心大师兄的状况。
周君之像是看不见这些人似的,自然也听不见这些人的关切。岳以观约莫也是心情不好,冷着一张脸对带来爱答不理。他们乾元观这位二师兄的脾气也是出了名的,瞧着他如今这张冷漠的扑克脸也没人敢上前搭茬。渐渐地,想要来询问关切地弟子便也都不敢上前了。
周君之并没有在意这些变化,他只是兀自往上清宫走着,毕竟他已经答应了南宫观主,回来以后要将事情讲清楚。
岳以观虽然心情不好,冷着脸,可自然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去,只能跟着往上清宫去。好在越往上清宫去人便少,岳以观的心情没有那么烦躁了。只是瞧着周君之的模样,心中还是有些不满。
“师兄”,岳以观跟他上前,道:“我看那个沈毓真实在不知礼数,这种人师兄也不必跟人讲道理了,不如我让符炎在药里加点东西,让他好的慢些吧。”
想来符炎也是看沈毓真不爽,岳以观要是让他这么安排,他肯定满口答应。
周君之这次听到了,反而摇了摇头,道:“他已经伤得那么重,好不容易解了毒快好了,便不要折磨他了。”说着,还叹了口气,看着眼前高耸的上清宫,道:“他也累了,想要好好休息,便让他好好休息吧。”
这种委曲求全的模样,让岳以观更加不爽起来,道:“师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他不过就是个外门弟子,这样未免太给他面子了。”
周君之摇了摇头,道:“不管是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我作为大师兄都要一视同仁。”
“这不一样。”岳以观皱眉道,“师兄喜欢他。”
一说到这个,周君之的眸子不免动了动,可他显然已经不太想继续说这个话题,而是往上清宫地方向走去,道:“快些走吧,观主师父还在等我们。”
周君之这么一说,岳以观也无法了,只能跟着他往前走。上清宫中,南宫玉果然已经在等着他们。周君之拜见了师父,便一五一十将万剑窟中发生的事情同南宫观主说了明白。
或许是因为周君之静如止水的表情下掩盖了太多的心碎,又或者是因为他之前已经对万剑窟中的事情有些耳闻。南宫玉只是静静听着,并没有打断周君之。
等到周君之将一切都说完了,南宫玉才不免叹了口气。
他原先设想着,这个沈毓真若当真是有能耐,周君之又看好他,便将他提拔上来也不错。两人若都是有情有义,以后或许还能凑成一对佳话。可如今看来,事情却远超乎了他的预料。
终究还是想得过于美好和简单了。
南宫玉看着周君之疲惫的模样,心中多有不忍,还是道:“事情我都知道了,君之这些日子也是辛苦,暂且回去休息吧。”
然而周君之并没有动,他依旧垂首站着,看起来摇摇欲坠却又坚忍不拔,甚至不甘心道:“师父,弟子既然已经回来,便可以着手观中之事,还请师父和各位长老将弟子拖欠的事务交还给弟子吧。”
周君之如此请命,南宫玉怎么会不知道他心中是怎么想的。情伤之时最忌空想,周君之这是想要用大量的工作来填补自己的思绪,好让自己不至于太多想。
然而南宫玉并没有赞同自家徒弟的恳求,他摇了摇头,道:“你刚从万剑窟和碧海谷回来,这些日子都来不及好好休息。如今正好得闲,便好好休息为好。虽说咱们都是习武修道之人,可身体不能废。若是这样没日没夜的操劳下去,到时候损伤了根基,又如何东山再起呢。”
南宫玉显然是着眼于未来,毕竟他本身就在这方面吃过亏,才落得今日这番境地,因此他自然不想看到周君之再重蹈覆辙。
周君之多少也知道南宫玉的用意,他自然也是听话的,可是心中怎么会甘心。听着南宫玉说的话,周君之默不作声地抿紧了唇。倒是一边的岳以观走上前来,主动道:“观主,大师兄休息这些日子,弟子可以帮忙打理观中的事务。”作为乾元观的二弟子,岳以观也处理过观中不少事情。
听见岳以观主动请缨,周君之不禁皱了皱眉,想要反驳什么,却又见岳以观道:“大师兄,观主说得对。这些日子你都没有休息,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若是你再累病了,等沈毓真那小子回来,师兄怎么还有精力去教训那小子?”
一说到沈毓真,周君之心中不免一空,那些想要说的话顿时也卡在了嗓子里,一时间说不出来了。岳以观看着周君之抿紧的嘴角,知道这话说到了他的心里去,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难道师兄信不过我的办事能力?”
“……绝非如此”周君之也知道岳以观的实力与行事作风,怎么可能不相信岳以观。
听见大师兄的肯定,岳以观更是放心大胆了起来,甚至向南宫玉行礼道:“观主,既然如此我便带大师兄先回去休息了。”说着,也不给周君之反驳的机会,拉着他就要走。
周君之没想过岳以观会这么干净利落,被猛然拉扯还险些一个踉跄。他不免有些吃惊,又想着应该再同南宫玉说点什么,可他的身子却先一步跟着岳以观走了。周君之挣脱不开,又觉得在南宫玉面前失礼,不免有些惶恐地看了南宫玉一眼。
可南宫玉并不阻拦,甚至只是微笑着看着被岳以观拉走的周君之。周君之无法,只得仓促向南宫玉行了告退之礼,复又有些责怪地看着岳以观,道:“以观,你做什么,快点放手……”
后面传来岳以观一串笑声,两人渐行渐远,身影消失在殿外,说话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直到这个时候,南宫玉才收了收脸上的表情,不免有些伤感地哀叹了一声。他似乎已经有些疲惫,坐在原处没有动,只是伸出手撑着额头,表情像是有些痛苦地皱了皱眉。
屏风后面,缓缓踱出一个人。这人鹤发童颜,手中杵着一根拐杖,正是白长老。显然,他已在屏风后良久,听到了周君之关于万剑窟中的所有内容。如今,他再看了看表情痛苦地南宫玉,不免啧啧一声,道:“操之过急啦,操之过急啦。”
南宫玉听见白长老的声音并没有抬头,只是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
白长老又道:“不过这沈毓真能以残破之躯,在万剑窟中参悟新的武学,可见其根骨绝佳,若是修习乾元观武学,定然也能修行到一个极高的高度。”
没有人能抵御住开山创世的诱惑,这可比在宗门中作一个默默无名的弟子更加有吸引力。
南宫玉深知其中的魅力,听见白长老的惋惜,他终于重新抬起头来,道:“白长老,可是能有什么办法,能留下沈毓真。我不想看到我的徒弟,再走上跟我一样的路。”他这话说得认真,落在白长老耳朵里,却不免还是落下了一声哀叹。
“有什么用呢。”白长老看着南宫玉,道:“当年你若是有办法,那柳江清怎么会留不住?你跟这种人打感情牌有什么用,把自己的身体搞成这副模样,要是那柳江清看到了,恐怕还要嘲笑你武学不精,败坏了乾元观的名声。”
白长老说得生气,毕竟那柳江清可曾是白长老的弟子。
南宫玉和柳江清都是白长老看着长大的,如今两人落得这样的结局,白长老心中怎能甘心。
听出白长老的抱怨之意,南宫玉不免有些自责,道:“是我没有用,辜负了乾元观的栽培。”
“你可别这么说。”白长老的拐杖绰绰作响,“你若是没有用,也不会有乾元观的今天。这么多年,朝廷一直看着乾元观不满,想着法子的来为难乾元观。若是没有你再从中周旋支撑,这乾元观今天还不知香火如何。”
南宫玉听得此话,不免露出一丝苦笑,道:“多谢白长老信任。”
听出南宫玉话中的苦涩之意,白长老不免又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丧气话也别说了,最近你也得打起精神来。那个沈毓真,说是再想想,我看八成是不会同意。君之如今也算是动了凡心,你若是有心让他日后继承乾元观正统,正好也是个锻炼他的机会。况且内功秘法中还有一门无情道,若是君之想学,你也要考虑是不是问问他。”
这无情道虽能疗情伤,可毕竟要斩断七情六欲,若不是迫不得已,实在没有必要修习。当年前观主选定南宫玉继承乾元观时便曾问他要不要修习无情道,被南宫玉拒绝。或许也正因此,南宫玉的内伤一直不见好转,这些年来过得着实艰苦。
只是他没想过,这样的秘法会有可能再重新面世的一日,更没想过,要修习的人可能会是自己唯一的弟子。
南宫玉不免又叹了一声,撑着额头揉着眉脚,道:“回来再说吧,等那沈毓真养好了伤,他必然也会来找我。到时候再听听他的说法。”
“白长老,我始终不能相信。用情至深,会没有任何回报。”
第六十二章
在千生花的作用以及碧海谷的照料下,沈毓真好得很快,不出半个月,便已经可以下地活动,再不过四五天,便已经可以同碧海谷中的孩子们玩耍。不到一个月,便已经能重新拿起剑来,身体基本已经恢复如初了。
符炎看着欣慰,毕竟自己亲手医治的病人康复如初,是对他这个医生最大的奖励。
然而沈毓真却似乎并没有因为伤病痊愈而开心,实际上,这些天来,周君之确实一次也没有来看过他。
开始的时候他会劝说自己,周君之也很累,乾元观的事情也很多,他不过是个外门弟子,如今又有碧海谷照料,周君之自然不会时常来探望他。
可后面几天,沈毓真便劝不住自己了。符炎经常会看到他蹲在门口发呆,看着盆地里那片绿油油的药田,思绪应当已经飞去乾元观了。
于是沈毓真少不了又被符炎一顿骂。
乾元观自然也有来人,不过来的人,沈毓真并不认识。他们不是周君之,也不是岳以观,打探询问下,才说是岳以观忙,脱不开身,才叫他们几个来探望。再往下打探,沈毓真才知道,如今观内的事务都是岳以观在处理,而周君之则在休养。
当然,一说到是岳以观在主持乾元观的事务,那几个弟子就露出了一幅幅苦瓜脸,又碍于符炎在旁边,更是有苦难言了。
沈毓真并不是看不出他们的表情,直到这岳以观的行事作风自然同周君之有极大不同。不过他现在并不关心这个,他更担心周君之的身体状况。周君之只身前往万剑窟,又受窟内环境影响,再加上从崔知明的事情他便开始奔劳,这一两个月都没有好好休息,自然是需要休养一番。可沈毓真几次打探下来,得到的回答都是休养,甚至很少有人看到周君之在这段时间出门。
这便让沈毓真说不出的担心,甚至生出一种怀疑来:周君之是不是被罚面壁思过了?
等到乾元观的人走了,符炎看着神思飘远的沈毓真,终于还是道:“你知道无情道吗?”
沈毓真愣了愣,像是没听过这个名字又像是惊讶与这个名字,因此他转过头来看着符炎,想要求得一个明确的说法。
符炎看出沈毓真并不了解,哀叹一声,坐在了沈毓真的身边,道:“这无情道啊,就是让人放下七情六欲,从此无欲无求,你知道对什么最有效吗?对疗情伤最有效。”说着,他抬手指了指一边的一处山崖上的几座小屋,道:“那里有个姑娘——现在应该叫婶婶了。她修了无情道,一直住在那里,如今已有五六十岁,身体硬朗从不让人照顾。我们碧海谷的人都说,婶婶能活个长命百岁。”
“你想想,普通人修无情道都能长命百岁,周道长可是修行之人,修习无情道会怎么样。”符炎认真看着他,“更何况,周道长日后是要继承乾元观大统的,没了七情六欲,反而更能秉公执法。乾元观就需要这样的人。”
符炎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周君之脸色变了变,道:“师兄要学无情道吗?”
这显然已经吓到了沈毓真,符炎知道效果达到,心中暗爽却还是摇了摇头,道:“以观告诉我的,乾元观观主长老知道你们的事情了,不过看周道长日日伤心以泪洗面,总觉得不是事儿。无情道的事情还没跟周道长说,但是吧——”
符炎故意拉长了语调,这让沈毓真格外揪心起来。他抿着嘴不说话,看着符炎是不是往他这边看的眼睛只觉得危险重重。半晌,才见符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沈道长,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对吧?”
沈毓真心中一空,看着符炎的表情跟变天一样变得阴沉不定,道:“想了一个月,沈道长想没想明白?”
“……”沈毓真顿时无言,但是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反而认真严肃道:“我要回乾元观去了。”
“哦——”符炎拉长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他也没有阻止,而是道:“既然如此便明天再走吧,正好把药喝完。”
沈毓真并没有反驳。
待到第二天,等周君之喝过最后一碗汤药后,便启程回了乾元观。
符炎虽然嘴上说着嫌弃他,却还是来送他。将他送出了碧海谷,一路上说了一大堆要沈毓真注意的话,还叮嘱了不少注意事项,要沈毓真在修炼的时候也不要用力过猛,听得沈毓真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两人才在碧海谷门口告别。
等沈毓真回到乾元观的时候,日头已经西垂了。
他没有回去休息,而是直接来到了周君之所在的屋前。
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他在陈家庄受了伤,来还药的时候还痛周君之比试。那日日头正好,他还记得周君之是如何在阳光下习武,那闪亮到如同仙人一般的身姿,他一辈子也不会忘。
而今天,夕阳西下,火烧云把天边染成一片绯红,周君之的小院中安静又落寞,就好像他这个人,孤单地站在窗边,好像是个失意的仙子。
守门的弟子似乎想要去痛周君之通报,但被沈毓真自己拦下了。弟子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兴许是关门的时候弄出了声响,这让周君之抬起了头。
他看见了站在金红阳光中的沈毓真。
沈毓真只是静静地站着,像是不想打扰到周君之一样。他显得有些局促,没有第一次来的时候洒脱和自然,可那双看着周君之的眼睛,却目光灼灼,一如他初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
周君之看着他有些恍惚,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半晌才道:“你回来了。”说着,他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他手里刚刚拿着一个发冠,是之前周君之在集市上买来送给他的那个。
周君之抿着唇点了点头,有些小心翼翼道:“大师兄,身体怎么样了。”他早已知道周君之的情况。可如今亲眼瞧见,却还是觉得心疼。
周君之看着他的小心翼翼,终究还是从屋中踱步出来了。他的表情平静,似乎并没有太过激动,面对着沈毓真的关怀,也不咸不淡似的道:“多谢关怀,我没有事。”
可正是这样平淡的语气让沈毓真更加揪心,他还想着无情道的事情,心中又是惶恐,道:“我听说……无情道的事情……”
这让周君之的表情有了一点点松动,他的眼底闪过一点点悲凉,却并不惊讶,还是平淡道:“你听说了。”
沈毓真局促的应了一声,却又觉得这一声太过敷衍,忙不迭又急道:“师兄,打算修习吗?”
这问题抛给他倒是有趣,周君之原本悲凉的眸子里不免有些惊讶的色彩,他看着小心翼翼的沈毓真,看着他眸子中灼灼的目光,忽而像是找到了答案一般,道:“我的师父,南宫玉南宫观主,年少时也曾经被人问过这样的问题。”
他没有直接回答沈毓真,这让沈毓真心中顿时不安起来。然而周君之却依旧平淡道:“当时我的师父回答说他不想。无情道纵然抛去七情六欲,纵然对管理乾元观更加有利,可我的师父说,他并不想忘记。”
“那段感情或许不足以刻骨铭心,但足以让他平静的生命对此念念不忘。这是人之常情,亦是修道者的情。他并不认为情是阻碍,情应该是一段回忆,不论这回忆是美好,还是苦涩。”
他缓缓说着,看着沈毓真的眸子明亮。沈毓真静静听着,不曾打扰他的话,却连大气都不敢喘。半晌,等着周君之说完这段,才听他又道:“所以,我也不想修无情道。”
而那一瞬间,夕阳为此而灿烂。
沈毓真像是终于找回了呼吸一样,他惊喜地看着周君之,似乎蕴含了千言万语一般,但最终,他的表情却又失落了下去。像是依旧不能回应周君之一样,他有些执拗地开口,道:“师兄……我已经想好了,我想跟观主请命,下山修行。”
这似乎并不是一个意外的回答,最少周君之并不惊讶,反而笑了笑,道:“我知道,我猜你一定会这样决定。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一定也会这样决定。”
这话反而让沈毓真有些惶惶,他不安起来,道:“师兄……不怨我吗?”
周君之终于笑了笑,问道:“为什么?”
沈毓真道:“因为我,没有回应师兄……我甚至还把师兄赶回来……”他做了很多不应该做的事情,他一直很清楚。
周君之看着他垂落的表情,却道:“我相信你。”
这一句相信,像是点亮了沈毓真眼中的光芒。少年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君之,听着他道:“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关于我对你的情感,以及你未来的道路。或许是形势所逼,当时是我操之过急。所以现在我想明白了,我决定还是相信你。而且你现在站在这里,你肯来找我说明这些事,我很感激。所以我愿意等,不管是一年,五年,还是十年。我知道你一定再回来找我,我相信你,我会等你回来。”
沈毓真心中顿时如翻江倒海,他拼命抑制住心中的激动,不免同周君之行礼,道:“烦请师兄带路,弟子要同观主说明。”
周君之心中已是豁然开朗,他看着被夕阳洒满的沈毓真,不由笑了笑,眸中也不免温和了起来。他走了上来,走到沈毓真的身边,道了一声“好”。
待两人从上清宫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明月高悬、月朗星稀,正是爽朗的晴夜。
没有想象中的刁难,南宫玉对沈毓真的决定并不惊讶,甚至在问询过周君之的态度后,便也欣然同意了。只是对于周君之也没有想修习无情道的决定颇有些担忧,不过好在,在沈毓真的应允下,南宫玉也暂时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既然说是下山便不会长留,沈毓真是静悄悄回来的,走的时候自然也不想弄出太大的声响。
弟子宫里的弟子们,自从沈毓真中毒后便一直对他关切。到底都是生活了几年的师兄弟,沈毓真就算同他们交情不深,这些师兄弟对沈毓真却还是上心的。
“不回去跟他们道别吗?”周君之见沈毓真没有回弟子宫的打算,关心地询问他。沈毓真则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既然注定要分开,又何必还要惺惺相惜地分别?我马上就要走了,不见也罢。”
他这话说得很是薄情,让周君之愣了愣,却忽而笑了起来。这么一笑,沈毓真倒是有些吃惊,道:“师兄笑什么?”
周君之轻声笑着,听起来却有些愉悦,也没有即将要分开的悲伤,而是道:“无事,只是觉得,你这样也很可爱。”
“可爱?”沈毓真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向周君之的眼睛,在那一潭深水之中,看见自己灼灼的倒影。于是一瞬间他觉得心跳漏了一拍,一瞬间他又有些紧张和慌乱起来,像是要逃离一般,身体却又忠诚老实地跟在周君之的身边。
似乎是看到了沈毓真微微泛红的耳根,周君之也觉得自己脸上有些许燥热。可他也并没有躲开,而只是垂下了眼,轻轻道:“不愿意回去便罢了,来我这里吧,我送你些东西。”说着,便径直往他的住处去了。
沈毓真未曾料到周君之会要送他,他怔了半晌,看着周君之那如月人一般的身影,忙不迭才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来到周君之的住处,虽然夜色已晚,不过门前还是忠诚地守着两个弟子,看见大师兄的身影,他们还恭敬地行了礼。
周君之应声回礼,又嘱咐他们不用在意待会儿发生的声响。两位弟子看着周君之带人回来,虽然对沈毓真面生,但也多少知道大师兄定然是要对这位弟子做些不便外人打扰的嘱咐,便也没有深究,应下后也老实守在了门口。
两人遂进了院子。周君之的屋内没有点灯,显得有些清冷。
“以前也守过门么?”周君之一边打了火折子点灯一边询问。沈毓真帮他点了另一盏,道:“没有守过大师兄的,几位长老的倒是守过一些。”
“为什么。”周君之像是随意一般问着。
然而沈毓真并不回答,灯火摇晃,照出两个身影来。而沈毓真的目光,则落在周君之桌上的那枚发冠上。
这发冠是沈毓真之前买来的,刚刚回来的时候,周君之便在看他。
像是看出了沈毓真拿如烛火一般跳动的心思,周君之反而并不想要那回答了,反而道:“毓真,过来,我帮你梳头吧。”
这僭越的行为让沈毓真一愣,随即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君之。他似乎觉得周君之在开玩笑,可看着周君之手上已经拿了梳子,态度很是认真,便知道周君之确实是这么想的。眼下,他自然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便只好乖巧地坐了下来。
周君之仔细拆开他的发冠,散下他的头发来,沾过桂花水的梳子轻柔地疏通发间的结节,白皙的手指在乌发中穿梭而过——这是周君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