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轻松,可沈毓真却不免皱起了眉头。倒是周君之瞧了瞧他们来时的洞道,即便知道那里危险重重,却依旧坚定道:“好,我知道了。”看这架势,怕是现在就要去学那些功法似的。
还是沈毓真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担忧道:“师兄,谁不知道这万剑窟中的兵器和功法能影响人的心智。师兄此前前来,便已被影响过一次。若是再去,恐怕要走火入魔!”这是沈毓真最担心的事情。
看着沈毓真脸上担忧的表情,周君之却容色平平,甚至笃定道:“若是这是唯一的方法,我甘愿一试。”
“师兄——!”沈毓真怎么可能放他走,当即拉着周君之不松手。可他也知道,以周君之的秉性,眼下自己是劝不动了。故而,他焦急地看向那边的老人,有些不满道:“喂!你到底是用的什么办法!你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对吧!”
然而老人却跟本不理睬他们,他反而又给自己倒了茶,悠闲地小口喝着,道:“方法已经告诉你们了,能不能成,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这话显然加重了周君之的信心,他不再顾着沈毓真的阻拦,反而将他留在这里,还像是轻声安慰似的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定然会在安全的时候赶回来。”
他身上带着太多的使命,这一时间让沈毓真一句阻拦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事到如今,他便只能放手,任由周君之向洞道中走去,而他却只能呆呆地看着,就连怀中那残留的温度都渐渐冷却了。
直到再也看不到周君之的身影,沈毓真才像是活过来一样。他并没有前去追周君之,而是向老人走去。他来势汹汹,老人却不为所动,似乎根本不在意沈毓真现在的心情似的。他任由沈毓真在自己身边站了良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沈毓真像是才终于压住内心的怒火似的。他并没有向老人动手,而是默默走到了老人的对面,重新坐了下来,给自己倒茶。
老人似乎有些惊讶这个年轻人可以压住心头的怒火,但转而又笑了笑,同沈毓真对饮,道:“这可不是喝茶的好时候哦。”
沈毓真豪饮一杯,却根本不在意老人的话,而是道:“前辈觉得,我师兄他有多大的概率可能从那些武学中悟出道理并打败千生树,还不会走火入魔。”
老人没想到沈毓真会问这个,他撇了撇嘴,道:“不足三成。”
“那位小道长已是将乾元观武学融会贯通之人,骤然想要掌握其他门派的武学,可谓是难上加难。再加上他如今的心境,恐怕——”
老人并没有再说下去,不好的结局谁都可以预料。
沈毓真并不惊讶,像是他也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一样,又道:“那么前辈看我呢?”
“你?!”老人不免露出吃惊的神色,复又明白了沈毓真的意思,脸上难得有了些严肃的紧张,道:“小伙子,你不要命了吗?你看看你这身体,想要撑到洞外都难,更不要说还想去学什么武学。怕不是还没有学成,便要一命呜呼了。”
沈毓真自然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况,坐在这里静养是最好的。可眼下他哪里坐得住,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我师兄已经为了我,来这万剑窟,甚至不惜用那种方法救我,如今他还是为了救我。他会不知道自己会走火入魔?我想不会。我师兄已经为了我做到这个份上,我这条命,都是他的。”
沈毓真说得这么认真,以至于老人的表情都沉默起来。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看着沈毓真将所有千生茶水都喝了个干净,看着他起身抱拳说了声“告辞”,便往洞道中而去。
“年轻人。”老人终于还是叫住了他,只是口气听起来已没有了玩闹的意思。沈毓真不免停下步子回头看他,见着老人已经站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瞧着他,表情也是颇为严肃,道:“年轻人,你有根基,对乾元观的武学,又没有过分深入,况且你天资聪慧,想要掌握武学功法秘籍,也并非难事。”
说着,老人的眼睛眯了起来,道:“倘若你侥幸突破,学得全新武学,摘得千生花解毒重生,你又要如何。”
这是沈毓真从未想过的问题,对于现在的沈毓真来说,这样的问题也太过遥远。因此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老人,半晌才淡淡道:“等我能活着回来再说吧。”言罢,他又向老人行了一礼,方才转身往外走去。
老人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那背影也消失在了洞道的阴影中,方才啧啧有声地摇了摇头。像是口渴,他拿起茶壶,却发现这茶水刚刚已经被沈毓真喝了个干净。他的表情顿时皱了起来,似乎有些不满意,却又找不到人发泄似的,他只能憋屈着一张脸走到千生树下,伸手把住最近的一根树枝。
与刚刚不同的是,千生树并没有伸出枝条攻击他,反而像是畏惧似的瑟缩起来。可它的枝条又被老人抓在手中,只能无可奈何地被老人残忍薅去一大把树叶。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老人感慨了一句,没有理会身后痛失树叶的伤心千生树,而是攥着树叶,端着茶壶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小屋中。
万剑窟中似乎重新归于了寂静,而在这份寂静之下,有暗流正在波涛汹涌。
同那老人说得一点不差,周君之的情况甚至比想象中的更加糟糕。
在同辈中,周君之对乾元观武学的造化已是最高。虽暂时还不及观主长老们的武功,可武功绝学也已大乘,身体的四肢百骸,更是充盈着乾元观武学的浑厚内力。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掌握其他门派的武功,其难度无异于登天。
周君之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他又心中焦急,却又怕真的走火入魔,因此每当察觉不对的时候便只能停下。可一旦停下便等于前功尽弃,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一来二去,不免让周君之更加心急和焦躁。
万剑窟中不知时间,以沈毓真的身体状况,在这里拖得越久越不利。想到那棵会攻击人的千生树,再想到沈毓真曾经真的差点死在自己面前,周君之便只觉得心中更是惶恐不安。想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反而更加一事无成。
周君之从未有过这种情况,他忽然有些气恼、泄气和自责,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做不了,自己好像什么都做不好。如今,甚至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救不了。
强烈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周君之压垮,他知道自己已经静不下心了,只要一闭上眼仿佛就能看到沈毓真的身影,他说过的那些话,也在脑海中回荡。
他无力地想着,而几乎就在自己要绝望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万剑窟中,仿佛有一股别样的气息在流动。
这是一种全新的气,就好像有什么新生命要诞生一样,充盈着活力的躁动,甚至就连那些沉寂已久的兵器,都发出欢欣的嗡鸣声。
这让周君之很是在意。
起初,他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是有人又进入了万剑窟吗?可就算有人进来,也不会走到这样深的地方。是那个老人又做了什么事情吗?可那个老人根本不管他们的生死……
周君之迷茫了片刻,却很快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却又令人担忧的情况。
是沈毓真出事了。
他几乎笃定的这么想着,而一旦产生了这个想法,周君之便只觉得心慌不安,当即不再管那些武学,而是循着气息的方向,向那新生之地追去。
万剑窟内,新生的气息越来越强烈。
这死水一般的空气似乎被搅动了,风声在兵刃上呜咽,转而变成刺耳的咆哮。就连石块都禁受不住这股力量一般,它们颤动着,被封卷起,撞在坚硬的石壁上,摔了个粉碎。
周君之迎风而去,这强烈的气息让他的皮肤战栗滚烫,同时又让他心生喜悦。仿佛是见证那开天辟地的一瞬间一般,他想要飞快赶到对方的身边。
“沈毓真——!”他呼唤对方的名字,声音却在风声中被撕碎。
周君之只能凭着感觉向飓风环绕的中心而去,从错综复杂的洞道中穿行而去,他终于发现了沈毓真的身影。
他的周身环绕着疯狂的气劲,而沈毓真则一动不动地垂头坐在其中,像是根本感受不到周围的变化一样。这样周君之的心情顿时有些不安了起来。他不免从怀中拿出几张符箓,试着往沈毓真的身边抛去。
可这气劲却很是凶猛霸道,符箓尚未靠近,便已经被气劲撕了个粉碎。
周君之心中顿时有些惶恐起来,他想要进一步靠近对方,可又实在迈不出脚。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这道霸道猛烈的气劲却像是耗尽了气力似的,不过几个眨眼之间,便自行消散成了一缕缕无力的风流窜了出去。
不过须臾,刚刚还狂风大作的万剑窟底,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没有风,没有铮鸣的刀剑,只有沉默坐在那里的沈毓真和心跳轰鸣的周君之。
“沈……毓真!”周君之恍恍终于找回了魂似的,忙不迭跑到沈毓真的身边。
沈毓真还坐在地上,他双目紧闭,表情平静,似乎并没有听到周君之的呼唤。半晌,他像是才终于从深沉的泥沼中清醒过来一样,眉心一皱,胸口一沉,身体动了起来,却是往前一倾,唇缝里一出一口鲜血来。
“毓真!”周君之当即急了。他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当即坐到沈毓真的身后,双手抵住他的手背,运起内力为沈毓真传功。
周君之浑厚纯净的乾元观内力通过掌心源源不断往沈毓真的身体中倾注,这让沈毓真看起来脆弱又摇摇欲坠的身体,看起来有了一点精神。然而内力的交流下,周君之不难发现,沈毓真体内的真气,虽是错杂纷乱,可在以乾元观内力为主的基础上,还有另外一道明显的新的气息。
这或许就是沈毓真刚刚领悟到的某些绝学。虽然它们现在看起来是崭新的一枝,可通过沈毓真自己的炼化,恐怕不久便能同乾元观内力融合在一起,诞生一种新的武学。
新的武学……吗?
周君之心中的喜悦已经消减到快要一扫而空了,一种失落和悲伤逐渐充盈在他的内心。仿佛命中注定一般,他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什么。这种预料让他心中顿时纷乱了起来,可眼下的环境又必须让他静心。周君之便只能被迫压下自己的心境,专心致志给沈毓真传功。
有了周君之的帮助,沈毓真的调息逐渐稳定了下来。再吐出两口脓血之后,沈毓真的眉头动了动,终于幽幽转醒了过来。
听见沈毓真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周君之顿时察觉了出来。他忙收了手,一把揽住沈毓真的肩膀以免他真的摔倒下去。同时,周君之又关切地道:“毓真,怎么样了?”
沈毓真吐出两口绵长的浊气,眼睛动了动,这才恢复了神志。他有些疲惫地看向周君之,似乎还在疑惑为什么周君之会在这里。可将他上下打量后,沈毓真却又有些小心翼翼地紧张,道:“师兄,你没事吧?”
周君之知道对方在担心自己什么,他抿着唇,轻声回了一句“没事”,却又不免轻声苛责道:“你是怎么回事,你这个身体……你不要命了!”
沈毓真听出周君之焦急的口气,他笑着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无所谓般道:“与其看着师兄走火入魔,不如我自己来救自己。刚刚有所感悟,似乎学到了一点乾元观以外的新东西。等有机会回去乾元观,我再给师兄比划。”
他说得轻松,周君之听着却心惊胆战。他看着仿佛劫后余生一般的沈毓真,久久才道:“你就这么担心我吗?”
沈毓真嘿嘿一笑,道:“可不是嘛。”
周君之眸中颤动不已,似乎想到了什么,半晌才道:“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沈毓真,我不信如果你对我没感觉,你能做到这一步,你连命都不要了,你只是为了我……”周君之抿着唇,似乎不忍再说下去。
沈毓真脸上的表情空了空,看着周君之纠结的表情,他心中也无比心痛,可他却并没有给周君之想要的答案,而是颇为郑重地道:“可是大师兄,对不起,我还不能给你答复。”他那双眼睛是那么认真,雪亮又清澈,“如果我们能活着回去,我会考虑这件事的。我知道大师兄喜欢我,所以我不想对师兄这么随随便便。”
他说得太认真和笃定了,这让周君之无法反驳。他思量了半晌,似乎也觉得沈毓真说得有些道理,因此也没有再纠结下去,而是默默伸手将沈毓真扶了起来。
“多谢师兄……”沈毓真现在的双腿还没有什么力气,光是站起来这个动作,便让他气喘连连。周君之心疼他,却又知道眼下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便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说了句不谢。沈毓真知道周君之现在心中定然失落,自己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听起来都像是敷衍,干脆便也没有开口,两人缓缓往窟底的千生树去了。
这一路上又是沉默不语,等到了窟底,看到那老人正站在千生树下。
他背着手,佝偻着身子,看起来有些寂寞,却似乎正在跟千生树说话。也难怪,这样避世的一个地方,二三十年也只有他们两个屈指可数的活人走到这里,没有点疯癫才是最不正常的。
约莫是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老人回头看了看两人。尤其在沈毓真的身上,他的目光停留的更多,仿佛要将沈毓真这副狼狈模样记在心里似的。半晌,他像是才看够了,哼笑一声道:“就这点本事?”
沈毓真虚弱地嘿嘿一笑,勉力从周君之的搀扶中自己站了出来。周君之还在担心他的身体,看着摇摇晃晃的沈毓真不免想要扶一把,可沈毓真却说了一声“师兄不用担心”,反而随手拿起旁边的一把剑,晃悠着行到老人的面前。
“还请前辈赐教。”沈毓真恭敬一礼。
老人看着他风烛残年一般的身体,颇为不屑地冷笑一声,却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向沈毓真拍去一掌。
他甚至都不屑于用武器。
周君之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他想要上前帮忙,可又明白他并不能在这里插手,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毓真要被这一掌打到。
老人下手可谓毫不留情,这一掌少说用了八成的功力。这老人的功力本就在沈毓真和周君之之上,就是周君之也不能保证,即便今日自己状态极佳,能赢老人几招。更不要说现在状态极差的沈毓真,若当真是挨了这一掌,恐怕要命不久矣了。
周君之紧张地不敢眨眼睛,可就是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却惊讶地发现,他甚至不知道沈毓真是什么时候躲开的这一掌。
沈毓真不仅躲开了,他摇晃的身体,甚至举起了剑,向老人刺了过去。
这看似绵软无力的身体,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一般,稳健的剑锋丝毫没有犹豫和颤抖,刺向老人的动作干净而利落。
老人一掌击空,顿时像是明白了沈毓真的套路一般,猛然往一边躲去。这让沈毓真这一剑也没有击中。不过沈毓真并没有气馁,反而乘胜追击。一时间,千生树下一片刀光剑影,两个凌厉的身影你来我往,不过须臾便过了数招,看得人是心惊胆战。
沈毓真虽然能同老人过招,可毕竟身体素质和武学基础摆在那,即便是老人有所放水,可越到后面老人的招式也更加狠戾刁钻,这让沈毓真逐渐应接不暇起来。二十招之内,老人一脚飞踹踢中沈毓真的薄弱,将沈毓真踹飞了出去。
这一脚踹得沈毓真顿时在地上滚了几圈,被踹中的地方生疼,是连骨头都仿佛要折断了一般的痛楚。他一时间呕了两口血,匍匐在地爬不起来。可这老人似乎还有兴致,向沈毓真逼近过来。
然而他还没有走上前,周君之的身影挡在了沈毓真的面前。
他手中拿着剑,面色严肃而冰冷,像是持剑的少年战神一般,冷冷看着逼近的老人。老人瞧着他不免一怔,脚下步子一滞,似乎有些惊讶。可周君之却多少带着些怒意了,他并没有同老人客套,而是淡淡说了一句“请赐教”,便向老人袭了过去。
周君之武学醇厚,招招式式都是乾元观的上乘武学。这要是在外面,也算是江湖中的武林高手,可在老人的面前,这样纯粹的武学反而破绽更多。也不过二十招,周君之便被一掌击退了数步,败下阵来。
“呵,乾元观的好招式,这么些年了,居然毫无变化,也不知道是怎么在这武林中立的足。”老人似乎有些不满,却也没有再同周君之和沈毓真斗的意思,而是转了身,背过手去,又去看那棵千生树了。
看着老人罢手,周君之心中虽然有些惨败的懊恼和羞愧,却还是扶着沈毓真站了起来。沈毓真现在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周君之拉了他几次他都站不起来了。
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声响,老人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无奈,开口却道:“罢了,这千生花,便送给你们吧。”
“送?”
这出乎意料的结果,让沈毓真与周君之顿时睁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两人狐疑地相互打量了一眼,正不知道这个老头子打着什么主意,便见他负手往千生树的方向走去。
或许是因为他周身的气场强烈,以至于这凶悍的千生树都露出了乖巧的一面。它的枝条瑟缩着,却还是任由老人粗鲁地抓过一枝来,毫不留情地摘掉了树枝顶端两朵正在盛开的千生花。
这千生花晶莹无瑕,看着仿佛玉一样,又带着如梦似幻的光泽,便是这世上最无价的宝贝。然而这样的珍宝,却被老人像是拎着个烂叶子一样随手拎着,随后颇为嫌弃似的扔进了沈毓真的怀里。
沈毓真怔怔地看着落在自己身上的两朵花,一时半刻他还想不明白,倒是听那老人又叹了一口气,负手道:“你们能来到这里本就不容易,我也许久没见到活人了,又何必为难你们呢。”
他说着像是个玩笑话似的,复又道:“不过我也是有条件的,这花,我不能白送你们。”
他这么一说,两人心中不免敲起鼓来,直到这老人定然还有后手,便认真听着他说。老人便道:“这千生花珍贵,我救你们也不能白救,否则就是浪费了这千生花的价值。”说着,他的眼睛在沈毓真的身上打量着,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道:“小伙子你既然已经掌握了新的武学,我就要看到成果。等我有朝一日从这万剑窟中出去,我要看到你的武学在中原有所传承。”
“虽然现在,你也只是掌握了一个皮毛,掌握了一点要领,但是早晚有一天,这点像是种子一样的想法和招式,都会变成全新的东西,为这个中原武林注入新的活力。”
“有朝一日,我就要看到这样的结果。”
这无疑是给了沈毓真一个全新的目标,沈毓真听着久久不应,而周君之听在耳朵里,落在心中却格外的痛。
他仿佛要窒息一样,半晌却没有说话,只是咬紧了嘴唇垂下了眸子,失落地仿佛不应该站在这里。
他忽然想起观主师父南宫玉与他的师兄柳江清的事情,虽然南宫玉鲜少会提起这件事,观中长老们也对这几件事颇为忌讳,但若是偶然提起,周君之也不难从南宫玉的神色中发现一缕伤感的痕迹。
当年乾元观上下苦留柳江清未果,南宫玉在其中出力更是不少。周君之并不清楚南宫玉与柳江清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可观中对柳江清如此讳莫如深,恐怕当年他们师兄弟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
周君之曾经不懂这种感觉,而如今,老人所说的话,却让那种感觉真真切切地落在了周君之的肩膀上。
这是要生生从他的心田里面割掉一块肉般的痛楚,鲜血淋漓,却又悲怆无声。
周君之默不作声,而沈毓真也像是傻了似的,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还是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一样,似乎还颇有些不解地道:“为什么?我从没想过这种事。”
他并不是为了成为武林至尊而来的,他只想让周君之好好的。
然而老人听见他这句话,顿时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来,道:“小伙子,这武林可不是一成不变的。按你的说法,那柳江清可以自成一派,你又为什么不行?我看你天赋不俗,至今却还是个乾元观的外门弟子,可见这乾元观有眼不识泰山,你若是埋没在乾元观,你甘心吗?”
“我……”沈毓真居然一时说不出话来了,他当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老人的话又太过刁钻,他顿时又想到周君之的情绪。慌忙往周君之那边看去,果然看见他的脸色不好了起来。
看着周君之脸上失魂落魄的悲伤,沈毓真的心境却忽然冷静了下来。半晌,他像是忽然有了答案似的,倔强地看着老人道:“我不能答应你。”
这话出乎老人的意料,他挑挑眉,人站在原地倒是没有动,反而道:“好胆量,你就不怕我把这花收回来吗?”
沈毓真不卑不亢,道:“收便收,不过我想,你也不可能把这花再收回去吧。”
像是猜中了老人的心理,沈毓真这话让老人哈哈大笑起来,反问道:“何以见得?”
沈毓真道:“前辈最开始说让我们自己来摘花,但是我们武功不及,这千生树我们是碰都碰不得。然后你循序善诱,让我们去万剑窟中学武功秘籍。可你明知道师兄的乾元观武学已至炉火纯青,接触其他武学的危险性无异于走火入魔。我如今的身体条件,即便学会了新的武学技艺,也断然不能打过千生树。所以前辈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想看看我跟师兄会有什么结果,走火入魔与开创武学中,我们定然会选择一个。”
“而如今,我已习得新的武学技艺。前辈是断然不可能看着我死在这里的,不是吗?”
沈毓真言之凿凿,老人听过更是放肆大笑了起来。他一边笑着一边点了头,又道:“若是你师兄走火入魔了该如何?”
沈毓真道:“千生花解千毒,我并不怀疑,这棵千生树同样也可以令走火入魔的人起死回生。倘若师兄走火入魔,前辈以千生树救之,若是有幸重铸师兄的武学经脉,便也有可能创造新的武学。”
“前辈的目的并非救人,而是想看到有新学的诞生。”
听着沈毓真说完,老人更是哈哈大笑着,道了声“伶牙俐齿”,又道:“不错,我这个老头子在这里活得太久了,新鲜的东西见得太少了,就想来点刺激的。你们给我带了不少的乐子,让我这个老头子,也快乐了几天。”
说着,他重新躺回了摇椅上,悠哉地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们,道:“好了,你们走吧,有了这千生花,回去也不至于迷路了。”
“出了这万剑窟,好好解你的毒!莫要辜负了对你的一片心意。”
看着老人的态度,显然已经是关门送客不打算同他们再说什么了。沈毓真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身体还摇摇晃晃的,眼见着要摔倒的时候,周君之忙不迭上前扶了他。
沈毓真怀中紧紧攥着那两朵千生花,他从未想过事情会有如此发展,以至于现在看着周君之的脸,感觉自己还像是在做梦似的,不管是怀中的花还是身边的人,都如梦似幻。
这让他久久没有说出话来,而周君之发现他一直在看着自己,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心中现在可谓是五味杂陈,一面是对沈毓真的感情,一面是对沈毓真的未来。而这两种情绪却又都指向了同一个事情,而在周君之的心中,他似乎已经有了一个既定的答案。
他仿佛已经知道了沈毓真会选择什么。说实话,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他也会这样选择,这并不是沈毓真的错,或许也并不是柳江清的错。有能力的人不会心甘情愿被埋没,所以柳江清会选择自创门派,沈毓真也会。
但或许不同的是,沈毓真并不会如柳江清那样激烈,成为乾元观的忌讳。他可能会平和的离开乾元观,平和的同每一个人道别,成为乾元观不会记下名字的弟子,成为周君之心中的一颗朱砂痣。
他有什么理由去阻止沈毓真的脚步吗?没有。他是乾元观的大师兄,一切以乾元观为前提,而乾元观之外的事情,他没有权利去管辖。
所以哪怕他伤心,哪怕他心碎,他也不能再眼下落泪。
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他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落在沈毓真的眼睛里,是多么的破碎。
这哪里还是初见时宛若天人一般的周君之,即便他坐在市井的巷子里,也如同不染红尘的仙子。而如今他却像是从天上摔下来的镜子,在泥沼里摔得四分五裂。
而这一切的痛楚,都是沈毓真带给他的。
沈毓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可现在并不是给周君之承诺或者道歉的时候,倘若如此,那当真是对周君之最大的不负责。因此他们现在只能离开这里,解掉沈毓真身上的毒,调养好身体后重新做出选择。
各怀心事的两人因此沉默不语,他们没有说什么,而是搀扶着往外面走去。
“小伙子——”在将要离开的时候,老人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出声喊住了他们,“你叫什么名字。”
他知道周君之的名字,却并不知道另一个人的名字。
沈毓真回头看了看他,应声报了自己的名字。老人念叨了一番,也算是记在了心中,便没有再阻拦他们,任由他们离开了。
离开了窟底,洞道中又重新恢复了死寂和昏暗。倒是沈毓真怀中的千生花,虽被摘下,可似乎还带着不败的荧光一般,清冷的光芒将这万剑窟中映出几分鲜活来。
可即便如此,沈毓真却越来越没有力气了。
像是完成了自己重大的使命,又像是紧张过后的放松,即便沈毓真强撑着自己的精神,却还是感觉越来越力不从心。他的眼前变得眼花缭乱,腿脚也开始变得绵软无力,协调性更是在逐渐丧失。
周君之自然发现了沈毓真的变化,这一路走来,沈毓真大部分时候都在强撑,能挨到今日,已算得上是一个奇迹。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沈毓真如今的身体已破烂到了什么程度,而他们距离出口还有很长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