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的门打开,宫悯端着托盘走进来,上面放了些吃的,能解解晕船的这股劲儿,船上不能生火,这是他一路带的东西。
“背着各位大人给王爷开的小灶,王爷便吃吧。”宫悯放下托盘道。
这一路有宫悯在,燕昭翎竟是不觉有多难受,宫中太医不常出行,对赶路许多地方不太照顾得到,宫悯有经验,做事便周全些。
燕昭翎吃着东西,宫悯坐在窗边,嘴里哼着小调,燕昭翎总觉,好似离开了京城,他身上便流露出着可靠的气息,像是什么事儿都不在意,恰恰又相反,还留意到了他的不适。
“王爷这么盯着我瞧,可瞧出什么来了?”坐在窗边的宫悯侧了侧头,睨向了他。
燕昭翎收回眼,喝了一口他泡的茶,茶是白日里靠岸时泡的,这会凉是凉了,喝下去沁透心脾,叫人没那么闷了。
“本王看窗外景色。”
“嗯。”宫悯偏头看向窗外,“景色宜人,景美,人更美——”
他又转头看向了燕昭翎,燕昭翎忽而心头一烫,茶水那点凉都压不下心头涌上的这股热气,烛火映照在他侧脸,他垂下的眼睫毛留下阴翳。
“王爷可是这意思?”
燕昭翎愣了愣,随即脸上一黑。
原是在夸自己。
宫悯笑得开怀,靠在窗沿上,阖着眼吹着风,唇边哼着轻快的调子,燕昭翎听清他哼的什么曲,差点没绷住脸。
什么铁杵磨成针,什么轻揉慢捻,什么鸾凤和鸣灯下美人。
哼的什么淫词艳曲,偏生那神情是颇为正经,不细听细想还觉不出什么来。
给他单独送吃的,这般体贴,还哼这种歌。
又在暗示他什么?
倔牛逃脱了理智的绳索,撒了欢的奔腾。
这当属是误会了,一半对一半错,宫悯纯粹是觉着那调子好听,不经意间便记了下来,他学东西一向是百无禁忌,只觉这“灯下美人”和燕昭翎很是相符。
宫悯是作风轻浮,轻浮得又有度,从来只动动嘴皮子,不像燕昭翎——
宫悯感觉身前风被挡了,睁开眼,便看到燕昭翎神色晦暗不明的站在他身前,他侧头看了眼桌上吃了一半的东西,起了身。
“怎么……”
燕昭翎伸手插入了他发丝,将他拽了回来,近在咫尺的面庞,呼吸洒在脸上的温度都是炽热的,在宫悯被风吹冷的面上,有股难以言喻的热。
他面上的神情是冷的,阴沉的眼底又是热的:“故意的?”
船趟过水,水波粼粼,在寂静的夜里,水声作响,月色从宫悯身后笼罩下来。
“故意……什么?”宫悯偏了偏头,几缕发丝从脸侧落下。
燕昭翎喉结轻滚,眸子微眯:“勾引本王。”
宫悯顿了顿,唇边荡开了笑,调笑道:“王爷的要求,好生奇怪。”
什么情况,会觉得对方在勾引他?
要么是被勾引到了强行安在他头上,要么是误会了,要么,就是对方真的有意。
“感觉”这个东西很玄妙,它具备着主观性,也是可以人为营造出来的。
宫悯倚着后腰,感受着发丝间传来的拉扯感,燕昭翎没太用力,但还是弄乱了他的头发,头发丝从脸侧落了下来。
说实话,那句话是他没有意料到的,或者说没想到会从燕昭翎嘴里说出来。
燕昭翎有时候直觉挺敏锐的,许是自小养在深宫,培养出了这种直觉。
燕昭翎眸光下落在他唇上,指腹按了按他嘴角,呵,还在和他装蒜。
他懒洋洋道:“方才哼的什么歌,怎么不唱了?”
“你喜欢?”宫悯问。
燕昭翎没有回答,问他从哪学来的这种不三不四的东西。
“不三不四?”宫悯微微一滞。
还装不知,燕昭翎扯着嘴角,将刚才听到的几句词调复述了一遍,宫悯愣了愣,随即唇角轻轻抽搐了两下,紧接着不由仰头笑了起来,他喉结滚动的弧度都暴露在了燕昭翎眼前。
燕昭翎眸子轻眯,绷直了的唇角微张,刚想冷声问他笑什么,宫悯又低下头,额头碰到了他肩膀,捧腹大笑。
燕昭翎松了拽着宫悯头发的手悬在半空,微妙的震感从他肩膀上传达过来。
有些痒。
他轻抿了下唇。
这么快的投怀送抱,这么的不矜持,这么的……
宫悯笑完,和他解释。
那歌说的是一对家境贫困的夫妇,丈夫想为夫人寻一头钗,却因囊中羞涩,几番周折,亲自为妻子磨了一支钗子。夫人得了那钗子,心中不甚欢喜,便写下了此曲,意为铁杵磨成钗,礼轻情意重。
这歌赞扬这对夫妇情深意浓,琴瑟和鸣,情人眼里出西施,灯下美人,是说那丈夫哪怕是在烛火之下,也觉夫人貌美,实际上夫人的脸已是毁了容的。
二人间的情深令人动容,此曲也广为流传。
不想,因宫悯哼的调子暧昧缠绵,燕昭翎听那片面之词,思维发散得厉害。
听完宫悯的话,盘旋在燕昭翎心头上的那点旖旎霎时间散了,他脸色难看。
“王爷。”宫悯把转身挥袖要走的燕昭翎拉了回来,一双清透的眸中浮着些许光泽,笑意还未散尽,“王爷——”
燕昭翎背对着他,“出去。”
“小羽毛。”
燕昭翎顿在了原地,背对着宫悯的耳垂还泛起了薄红,通身火烧火燎。
“怎的脸皮这般薄?”宫悯抬手碰了一下他耳垂,烫得很,“我又不曾笑话你。”
“啪”——
燕昭翎拍开他手,捂着自己耳朵,扭过头来,恹恹的垂下了眼,“夜深了。”
“王爷要就寝了?”
“嗯。”
“那……”
宫悯弓着腰凑到了他眼前,仰着头看他,燕昭翎心下一跳,抬眸看向他。
宫悯牵唇一笑:“可算是舍得看我了?”
燕昭翎睫毛轻颤了两下。
夜色沉寂,宫悯走后,燕昭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眠,他手往被子里探去,不曾感觉到有何动静,但先前那会儿,他是好像有点感觉了,没敢说,他怕宫悯猴急的来扒他裤子。
船上潮湿气重,江边的风吹着也冷些,黎明时,天还未亮,甲板上已经有了一道颀长身影,燕昭翎站在船边,看着江景,船员知晓他身份尊贵,看到他都未曾来打搅。
直到一位随行的文官出来,到了甲板,和他碰上,道多谢他昨日派人送去的吃食,吃了感觉好多了,燕昭翎这才知道,宫悯昨夜说的什么背着旁人给他开小灶,也是逗他的。
不仅他,另一位大人也有。
这一碗水倒是端得平。
随行以来,文官待他虽不至于惧怕,但也是生疏的,他与对方亦是如此,没成想这反倒成了破冰的开端。
燕昭翎知道宫悯用意。
同行官员,若一直这般僵着,办起事儿来也麻烦些,可他宁愿麻烦些,也不愿宫悯为了他去讨好那些个人。
“嗯?”宫悯眼底倦怠,是从船舱里出来寻人的,燕昭翎让他不必做那些还安在他名头上,他随口道,“不过顺手罢了——此处风大,进去吃些东西吧。”
他看起来没个正形,外边却是整理得有条有理的,头发也梳得整齐,很是注重细节,也正是这般,让他身上都散发着一股子的贵气。
进了船舱,宫悯在桌边坐下,打开食盒,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递给了燕昭翎一个饼。
燕昭翎手背苍白,青筋很显眼,他拎着饼,也没吃,拿在手中看了片刻,忽的阴阳怪气问他:“这些也给那些个大人备了?”
船舱里头只有两人,别的大人和他们用膳不在一块儿,他们也都有各自的人伺候,燕昭翎不会不知道。
宫悯抬眸,说没有。
燕昭翎拎着那个饼,垂眸看着他手里的盒子,宫悯道不喜欢饼,还有肉包,他伸手道:“那饼王爷不喜欢,便给我吃吧。”
燕昭翎看了他手片刻,他知那手常年都是温热的,每次给他号脉都轻飘飘的,挠得人心痒痒。
宫悯悬空得久了,就把手给收回去了,手肘搭在桌上,也就那般看着他:“王爷又吃什么味儿呢,我与他们,和我与王爷又怎能相提并论。”
吃味儿?他吃味儿?他什么时候吃味儿了?
“休要胡说。”燕昭翎把饼递给了他。
不能相提并论——这话取悦到了燕昭翎。
宫悯没有伸手接,燕昭翎以为他又戏耍自己,抬眸时瞥见一道黑影凑过来,宫悯双手撑在桌上,上半身越过了桌子,叼着了他手上的饼。
四目相对间,燕昭翎呼吸陡然一滞,心跳也似是漏了一拍。
他靠近的太突然了,呼吸都落在了他指尖,滚烫得像是一把火,一句“没规矩”都说不出口。
宫悯叼走了饼,他手放在了桌下,指尖在衣裳上擦拭了两下,面上不动声色。
用过餐,宫悯拿出了一本本子,做日常记录,他用毛笔沾了墨:“这两天夜里有没有什么感觉?”
“并无。”
宫悯抬头看了他一眼,只因他这句话答得太快。
此行路途遥远,车马慢,水路多,赶路枯燥,但从那夜之后,燕昭翎是算不得枯燥了,他怀疑宫悯在勾引他,但他没有证据。
一次宫悯晚上来时,他听到他和门外小厮聊天,那小厮问他怎的夜夜来,他把玩着茶杯,漫不经心的想,若他敢说来看病,今晚便叫他出不了这门。
随后,他听门外宫悯道:“那可不,王爷一刻也离不得我。”
“咔”的一声,燕昭翎手中茶杯多出了一道裂缝。
他眯了眯眼。
竟如此不加掩饰的宣誓主权。
宫悯推开门进来,他紧盯着宫悯,从门口到他坐下。
“叫王爷等急了。”宫悯放下托盘道。
若宫悯坦白,他是从,还是不从?
从前他没考虑过这个事儿。
思及自身身体,燕昭翎眸色暗淡。
几日后,船停靠上岸。
当地知州前来迎接,未曾大摆筵席,城中大多粮食都已用于接济百姓,抵达所到之处后,一行人各司其职的忙了起来。
太守一事,燕昭翎还需彻查。宫悯每日跟着太医去往隔离区,看那些得了传染病的人,得此症状,先是发热,再是身上皮肤溃烂,里头一条街都是臭烘烘乱糟糟的,十几二十人躺一屋子,每日都有人麻木的蒙着面抬着尸体往外走。
何为地狱,人间亦有炼狱所在。
宫悯名中,悯之一字,是父亲望他对世间存有怜悯之心,父亲待他向来严厉,只是他生性不喜受约束,后来许久以后,见识过苦难,他才终于懂得了父亲所盼之意。
从那处回来后,宫悯换了衣裳,在屋子里忙到了半夜,地上扔了好些纸团,房间门打开,一个纸团正好扔在了来人的脚边。
燕昭翎弯腰把纸团捡起,抬脚走到了桌前,影子落在了桌上:“听说今日你们那处有动静。”
宫悯放下毛笔,“这事儿拖得太久,人心不安罢了。”
“明日本王带人随你们前行。”
宫悯笑了声:“你带人去,只怕是叫人更加惶恐。”
燕昭翎没再提,“不早了,歇息吧。”
“王爷先歇息去吧,不必管我。”
这边惯常下雨天,这两天下些细雨,屋顶瓦片漏了水,全滴床上了,今晚只能在这书房里凑合上一晚。
“本王见你屋中漏了雨。”燕昭翎说。
“嗯,今夜便不回去了。”
换之前的话,他约莫是要往燕昭翎屋里挤的,不过这些天接触的病患多,虽洗了澡,还是不大放心。
燕昭翎顿了顿,道他可以先去他房中歇息。
“我记得……”宫悯放下书,道,“王爷房中只有一张床,我若是去了,睡哪?”
“自是床上。”他道,眼下不必不讲究此事。
“王爷这般盛情邀约,想对我做些什么啊?”宫悯似笑非笑道,手搭在后颈活动一二。
燕昭翎:“……”
他不动声色道:“这话该本王问你才是。”
“王爷莫要污蔑我……”他挑眉道,“我要想做些什么,用得着这般拐弯抹角?”
“王爷可小心点护着自己。”宫悯又慢悠悠的补了一句,嗓音里带着些许的倦意。
燕昭翎:“……”
这话听着莫名叫人有种发麻的感觉,好似他真的会做什么一般。
怎能这么理直气壮的说出这般话。
朝廷派人来治病,来了这半月,也只能延迟他们死亡的时间,得了病的人,有些已然放弃在等死,也有些情绪大的,情绪容易传染,这种时候便有人容易一点摩擦闹事。
燕昭翎派了两个身手不错的人跟着宫悯,护他周全,这两人跟他们主子一样,话少得闷。这日午间,放粥时,突生变故,有人闹事,道听闻朝廷根本没打算医治他们,活着的人还不让出城,就是想拖死他们,让他们一城的人都死在这里边。
主持秩序间,两个文官首当其冲。
“诸位!诸位!请听我们一言……”
声音太吵闹,他们的声音都被淹没在了人潮中。
宫悯也受其害,被人拥挤着。
“宫大夫。”身旁的护卫道,“先从这边出去吧。”
人们惶惶不安,闹起来声势浩大,维持秩序的人手都不够用,“咚”的一声锣鼓响盖过了人声,他们声音低了下去,寻找锣鼓声的源头。
又一声响,这回更清晰了些。
锣鼓声先夺回了人们的关注,叫他们集中了注意力。
“各位。”清越的嗓音穿透人群,声线平稳又清淡,似安抚着慌乱的人心,男人玉树临风,站在人群另一侧的桌上,“我知道你们急,没有人想死——”
有人见过他,知道他是大夫,还会给小孩糖吃,说话做事都有人情味儿,为人也风趣,有他在,那死气沉沉的地方都有了点活气。对他有好感的人愿意听他说话,但也有人不愿。
“如今你同我们说这些空话有什么用,我们要出城!”
“对,我们要出城!”
眼见人群又要躁动起来,马蹄声由远到近,拐角处,一人骑着马赶来,牵了下缰绳,马停在了不远处,一群人拿着兵刃把他们围了起来。
燕昭翎坐在马上,狭长眸子阴鸷一扫底下人:“谁人闹事?”
人群安静。
话本里,燕昭翎便是这般,以暴制暴,杀鸡儆猴,名声都烂到了泥里,宫悯隔空与燕昭翎视线交汇,燕昭翎没再出声,宫悯让大家听他一言,这回人安分了不少。
宫悯道他见过瘟疫,兵戎相向最终只是为伤人伤己,这种时候大家散了,便是真的没家了。
他还说了些名声远扬的事迹,别的不好使,这传闻在他们里边是好使的,“最难的不是外力,是人心,人心若不坚,对大家也是一场磨难……”
他安抚了他们几句,瞥见人群中一张张脸面色已有动容,有人高声问话,宫悯也都一一答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我们在这儿,便已是朝廷的意思。”他道。
燕昭翎坐在马上,听他这好一番的演讲。
先理解共情,再安抚人心,最后抛出积极解决问题的态度,头脑清晰,手段了得,说不定将人骗了,人都还给他数钱。
这软硬兼施下来,人群压抑多日爆发的情绪总算是被压了下去,宫悯跳下了桌,感觉额头上有东西,摸了一下,摸到了一手血。
马蹄声接近,停在了他身旁,燕昭翎夹着马腹,垂眸看着他,伸手:“上来。”
宫悯握住了他的手,踩上马镫,翻身坐在了他身后。
他道:“坐好了。”
宫悯“嗯”了声,环住了他的腰,燕昭翎手一抖,马头被扯得仰了一下,马哼哧的喘了口气,燕昭翎稳了稳手,牵着缰绳驾马离去,行至无人处,宫悯闭了闭眼,脸侧贴在了他后背上,温热的气息传达过来,叫人格外舒坦,燕昭翎牵着缰绳的手收拢,背脊僵直,一动不动。
“王爷最近瘦了?”宫悯量了下他的腰。
还在大街上呢,就敢这么放肆,啧,当真是……不知羞。
“别乱碰。”他沉声道。
宫悯便松开了他。
马跑得不快,但是颠簸,身后的体温陡然远去,燕昭翎心也跟着一空似的,他低头看了眼空荡荡腰间:“坐的稳?”
他又没叫他松手。
“勉勉强强。”宫悯道,“王爷这般贞洁烈男,以免王爷觉着我在占王爷便宜,就这么坐着吧,这马跑得也不快,摔下去不疼。”
燕昭翎:“……”什么贞洁烈男。
他额角鼓动了两下,一手松了缰绳,另一只手摸到宫悯的手,放了回来,“免得说本王欺负伤患。”
宫悯手懒洋洋的没什么劲儿,轻而易举的被他拉了回去,他下巴搭在了燕昭翎肩头,轻声问道:“万一我是有在占王爷便宜呢?”
燕昭翎绷直了唇角。
他还能怎么办?还能把他甩下马不成?不也就只能叫他占了。
——这狼子野心已经不加掩饰了。
宫悯是狼子野心不加掩饰了。
懒得掩饰。
燕昭翎每次的反应,都有趣得很,也很是耐人寻味。
第76章 屋中漏水
风中夹杂着尘土气息,宫悯呢喃的话语在他耳边,他神色冷淡,狭长的眸子只管看着前边儿,却是红了耳朵,有些燥的气息自体内蔓延,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了,想必是快到入夏了。
……贴得真紧。
那个问题,燕昭翎最终也没给个答复,宫悯也没有追问。
“哗啦啦”——
宫悯拧干了帕子,擦了擦脸上灰尘,对着铜镜看了眼伤处,伤口在额头上,红红的一块儿,裹着泥沙,血都凝固了。什么时候弄的他也没印象了,回想起来,大抵是在人群拥挤时被人撞到的。
闹事的人显然不是一时兴起,里边有些人还拿着铁铲锄头之类的农具,挤挤攘攘碰撞起来少不了意外磕到,要真失控的闹起来,人挤人都能踩死人。
外边脚步声响起,宫悯侧头看过去,随口一问:“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回到住处,就有人找燕昭翎,似有要事要说,又顾及他在旁边,宫悯当时便识趣的离开了。
燕昭翎大步迈进房中,随手把剑扔到了一边,闻言一顿,侧头看向他:“不想本王回来?”
“王爷说的什么话。”宫悯贫嘴道,“见着你,高兴都还来不及,哪会不想。”
燕昭翎也不知信没信,牵扯了下嘴角。
相较于最初相识时,燕昭翎那拿刀架他脖子上穷凶恶极的凶狠劲儿,如今是愈发的平和了,他拿过宫悯手中帕子,叫他上一边去坐着。
伤到的地方是额头侧边,铜镜到底看得不是那么清楚。
这段时日两人反倒是要比在京时亲近了许多,这种活燕昭翎讨要得顺嘴,宫悯给得也顺手,燕昭翎一碰水,眉头便皱了一下:“怎么是凉的?”
“厨房没开火,烧上热水来,我伤都好了。”宫悯哼笑,“王爷这是心疼我呢?真是叫我受宠若惊,喜不胜收。”
燕昭翎:“……”
好好的一个人,偏偏生了一张嘴。
宫悯:“没那般讲究,我来吧。”
“坐着,别动。”燕昭翎瞥了他一眼。
他洗干净了帕子,抬起宫悯的脸,擦着他伤口边上的血迹,宫悯垂着眼帘,从燕昭翎的角度看过去,比平时又要多出几分乖顺和安静来。
外边有两道脚步声响起,停在了门外,是姗姗来迟的两个护卫,没护好人,前来请罪。
里面静默无声,门外两个护卫低着头,亦不敢说话。
“嘶……”帕子上水碰到伤处,刺痛从那传来,宫悯睫毛颤了两下,“王爷先叫人下去吧。”
护个人都护不住,要他们有何用。
燕昭翎垂下的眸子恹恹,道:“不想本王罚他们?”
这话颇有来者不善的气息,宫悯压着嗓音,知他爱听什么话,轻声道:“我是担心等会你我说些什么私密话,叫人听了去。”
这几天那二人随着他奔波,也是干了不少活,今日一事,也是意外,怪不到他们头上。
燕昭翎:“……”
私密话?他们有什么私密话好讲?还要背着人这般偷偷和他说。
他叫外边的人离开了。
“说吧。”燕昭翎漫不经心淡声道,“有何私密话,非得叫他们离开不可。”
这话听着像是在为难他,里面有隐隐含着几分难以察觉的趣味。
宫悯问他想怎么处置闹事的人。
过了片刻,燕昭翎才道抓起来查。
二人间静了静,他擦了擦手上的水,把帕子扔到了水中,嗓音微冷:“上药。”
闹事的人里面有人是真担惊受怕,但也有人浑水摸鱼,故意捣乱,这阵子一直有人在百姓里边撺掇拱火,怂恿人心,按照燕昭翎的秉性,那是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说这话时,他面上泄出一丝暴戾恣睢。
他拿过一旁的药瓶子给宫悯上药,动作看着粗鲁,落下来的力道却是轻的。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那些蛀虫自当是不能放过。
宫悯道他倒是有别的法子,他突然间抬眸,深邃的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的看着燕昭翎:“王爷想不想听?”
两人距离靠得近,燕昭翎给他上药,又低头贴得近,他这一抬眸,燕昭翎猝不及防的对上他的眸子,连他眼底的倒影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有那么一瞬,他呼吸停滞了一下。
萦绕在他们中间的空气都像是变了味儿,粘稠又旖旎,充斥着令人遐想的气息。
“嘶……”宫悯吸了口凉气,喊道,“疼疼疼……王爷轻些。”
燕昭翎:“……”
燕昭翎如大梦初醒,手从他伤处拿开,眸中晦暗不明,嗓子发紧:“说话便说话,看我做甚。”
上完了药,放下药瓶,燕昭翎背过身,绷直唇角,心里头的那头鹿又发了疯。
宫悯摸了摸额头,看着他紧绷的背,勾着唇角无声的轻晒了声,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还真是好一朵……漂亮又凶残的小牡丹。
黑漆漆的地牢中,几个人缩在角落里,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这处是没来过的,往日里只听一听都觉畏惧,对官家有着天然的敬畏之心,闹事也是一时之勇,如今后怕也上来了,胆子小的蜷缩在角落里,胆子大的还在安抚着众人。
地上铺着的干草潮湿,老鼠从地上干草上钻了过去。
地牢的衙役来了,有两人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从他们牢笼面前路过,看不清人,但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里面胆小的抖得更厉害了。
又有衙役拿着一串钥匙走过来,冲里面喊道:“王二狗,王二狗是谁?”
他们面面相觑片刻,一名身板扎实的男子站了出来:“是我。”
衙役看了他一眼:“随我来吧。”
先是受了惊吓,随行一路那人都提心吊胆,到了问话的地方,还隐约能听见一耳的惨叫声。
盘查过后,没问题的人被口头训斥一番,便能离开了。
宫悯白日里忙,有几日都夜不归宿,和几位太医在一道,这日晚上,宫悯也没回去,试了几道药方子,宫悯发现其中一味药很关键,一行人商讨到了深夜。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宫悯隐约听到了开门声,昨夜不知道什么时候趴桌上睡了过去,觉得肩头有异动,他睁开眼,就看到一道黑影站在他面前,跟做梦似的。
他直起身,身上一件外袍从肩头落了下去,他低头看了眼那袍子,睡前都还没有,他把外袍拿起来,轻手轻脚的随他出了门,燕昭翎手中拎着油纸袋,冷着脸扔给了他,里面装的是肉包子。
“王爷怎的这般好,还特意给我带了吃的。”宫悯倚在一旁的柱子上。
“本王待你好?”
“自然。”
“呵。”待他好他不也是夜不归宿,跟着这一群老头子睡觉。
“王爷?”宫悯见他不说话,伸手勾了勾他手指头,“想什么呢?”
燕昭翎手蜷缩了一下,猛的收了回去,眼皮子一跳,看向了他,半晌,道:“本王头疼。”
宫悯看了眼天色,道还早,“我先随你回去吧。”
“……嗯。”
浴房,宫悯回来先沐浴更衣,也不知是不是睡得少的缘故,这衣裳都忘了拿,索性天色还早,他披了件亵衣回房去穿衣裳。
推开房门的一刹,他动作一顿,见桌边坐了一人,手中还拿着医书,听到声音,漫不经心的抬头看过来,亦是一顿,宫悯衣裳都没系好,漏了大片的胸膛,几缕黑发掉了下来,发梢都还带着湿意,贴着他修长的颈间,一片风光无限。
燕昭翎眼帘垂下,别开头。
“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宫悯混不在意的进了屋子:“都是男子,王爷羞什么?”
燕昭翎意味不明哼笑:“你就不怕本王有断袖之癖?”
宫悯从找衣服的间隙里抬了下头:“总归不是旁人,这便宜,给王爷占,我还是愿的。”
燕昭翎:“……不知羞。”
“王爷知羞。”宫悯说,“你我不正巧互补,如此甚好。”
燕昭翎面上腾地一下热了,他咬了咬牙,面无表情的想,必然是被气的。
宫悯知道他不自在,好似他裸着比他自己裸着还难受,他去了屏风后,一边换衣裳一边和燕昭翎说话,屏风上的人影隐隐约约,燕昭翎听着那窸窣的动静,心不在焉的看着手中的书,偶尔“嗯”一两声作回应。
不待他衣服换完,燕昭翎挥袖起身,道去他房间里等他,宫悯应下。
这些时日,给他针灸时,宫悯常能看到他身上的蛊虫,情况不容乐观。这次结束后,宫悯收拾东西,燕昭翎披上衣裳,曲着腿坐在榻上,侧头看着宫悯的神色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