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人去寻了衣裳,别人穿过的,先将就着穿穿,明日给你去买新的。”宫悯说。
之前的衣服一路走回来都被刮得不成样了,汗臭都浸入味儿了,没法再穿。
“我煮了点粥,你吃点儿垫垫肚子。”
燕昭翎还在捏着他手,便是这双手,方才揉得他耳垂到现在都还发烫,他出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宫悯碰了碰他额头,该清理的也都清理干净了,应当不会发热。
燕昭翎喝了粥,宫悯给他上了药,似是忙得停不下来,忙完上了床,躺在里边,想还有没有遗漏之处,脑子里像是一刻也不能停歇下来。
有些东西,不能去深想,一旦去深想便是难以宣之于口的揪心。
宫悯他翻过身侧躺着,燕昭翎背对着他,他手一抬,指尖往下一滑:“睡着了?”
猝不及防的燕昭翎浑身一颤,背上那羽毛般轻扫而过的触感犹存,他后劲到现在都还没过,被他这一碰,浑身都激灵:“你……别动手动脚。”
“我刚进门的时候听见你咳嗽,嗓子不舒服?”
燕昭翎愣了愣:“外面听得见?声音很大?”
“还行吧。”宫悯随后明白过来他在意的点,压着嗓音道,“你也没叫,这么晚了,应是都睡了,没谁无聊到听墙角。”
燕昭翎:“……”
他还在想宫悯床上说的话,都说男人床上的话都信不得,但这人是宫悯,也不是不能信。他在床下都是胡说八道,说正经话的时候不多。
“那年狩猎,我与二皇子打猎,滚下了一个坡道。”宫悯说,“犹记得有人背着我,将我背到了山洞中,但他腿上伤了,走路趔趔趄趄的,后来醒来,看到了二皇子,他腿摔折了,我便以为是他。”
只是那时他心底有些感觉不对劲,二皇子摔成那般,又怎还能将他背到那去,且他中途模糊醒来过一次,看到了那人衣袍上的血,但是二皇子认了,他便以为是看花了眼。
那时他与燕昭翎的关系已经小有摩擦。
“王爷,当真什么都不和我说吗?”他问。
燕昭翎那时生性如此,说得少,做得多,被别人抢了占了恩,也吃下了这闷亏,后来不提,是没有必要再提。
那年的秋季狩猎,猎场不知为何出现了狼,燕昭翎被人诱到那处,烈日当头,他背脊生出寒意,盯着狼的眼睛,小心翼翼的往后退去,不小心踩到了地上枯树枝,一声响,狼像是得到了讯号,朝他扑了过来。
他摔倒在地,心跳得不寻常的快,咬牙用木棍抵住了狼的嘴,随后,他听到了马蹄声,还有人在说话。
“那是什么?”
“狗?”他听到了宫悯散漫的声音说,“这地方怎么还有狗——唉不对,好像是狼,你看那尾巴……”
那会燕昭翎全身力气都放在了挡那头狼上,一丝气音都发不出来。
“快走吧,去叫侍卫来。”另一人催促道。
“等会,那底下是不是有人?”
后来,一支利箭穿过了狼的眼睛,燕昭翎拿起石头,砸得狼血肉模糊,脸上都溅了血,宫悯他们的马受了惊,燕昭翎在一处坡下看到了宫悯,他的头撞到石头,晕了过去,不远处是二皇子。
燕昭翎打小心就是黑的,二皇子是死是活,他不在乎,活下来是他命大,活不下来是他的命,他只带走了宫悯,后又想到,宫悯和二皇子是一道的,二皇子出了事,宫悯也难逃追责,他返回去寻二皇子时,碰到他晃晃悠悠的杵着树枝走了过来,然后和宫悯碰上了。
他看到宫悯背着二皇子,出了那处,他一瘸一拐的跟在他们身后,也一道出去了。
腿被狼抓伤了,很疼,疼红了眼。
再后来,他们说宫悯救了二皇子,有功,皇上有赏,又传宫悯说二皇子救了他,此番也算是抵过了。
静谧的夜色深沉,床不算大,两个成年男人挤着睡在一块儿,还是有点小的,胳膊肘贴着,便容易发热。
燕昭翎和他说的那些话,不是以传闻角度来讲,而是以旁观者的角度说的,这说明他当时背着二皇子走出去时,燕昭翎就在那周围。
他当时又是以何种心情,宫悯不知道。
他只觉遗憾,遗憾无法再回到那个时间节点,无法再将那瘦弱的身影给予慰藉,无法再拥他入怀。
他抱着燕昭翎的手收紧,好似穿梭过时光,拥住了当年的少年郎。
翌日,天边一寸寸亮起。
房中两人还在睡,这些天大多时候都是宫悯背着燕昭翎从山里头转悠,身体疲乏不堪,昨夜绷着,还能有精力倒腾,倒腾完躺上床,小半天都有些睡不着。
到了后半夜,这一躺一闭眼,一直紧绷着的精神才松懈下来,虽说不上完全放松,却也是比山里的时候要舒服的多,浑身疲惫袭来,睡到了午间。
他醒来时,燕昭翎还在他怀里,睡得很沉,呼吸绵长,他睡觉没什么奇怪的习性,大多时候都很规矩。
看着看着,宫悯感觉有些不对。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这脸色好看了许多,苍白如纸的面色也染上了一抹红,宫悯摸了摸他额头,也没发热,他一探他脉搏——状况竟是比昨日还有好转。
再看他这红润的面色,活像是吸饱了精魄的妖精。
风从窗户口吹进来,带动了床帘,宫悯如梦初醒,他从床上坐起,被褥自身上滑落,身上还有未消的牙印和划痕。
午后,燕昭翎惺忪睁开眼,房中只有他一人在,他撑着床坐起来,床边放着一身玄色长袍,新的,他们所剩不多的随身之物也放在床头。
独独宫悯人不见了。
他翻身下了床。
宫悯推门进来时,就见他满脸躁郁的穿着衣裳,那衣裳很合身,也很贴合他那凛冽的气场,看到他进来,燕昭翎愣了愣。
“王爷这般急,莫不是想吃干抹净跑路?”宫悯挑着眉梢道。
燕昭翎:“……你跑了本王都不会跑。”
这嗓子哑得跟咳了一晚似的。
他穿衣动作慢了下来。
宫悯是下去弄吃的去了,他端了一碗清汤面和一碗抄手,把碗放在了桌上,问他感觉身体怎么样。
他这一问,倒叫燕昭翎后知后觉的感觉除了疲乏和难言之隐处的不适感,精神气好了许多,不再时时刻刻的使不上劲儿。
“王爷还真是妖精变得不成?”宫悯哼笑道,“吸干我,补你自己。”
燕昭翎:“……”吸……什么?
“罢了罢了,我心甘情愿。”宫悯说,“先吃些东西吧,光吃那些,可不抵饱。”
燕昭翎:“……”他冷峻的面上陡然间赤红。
这说得什么话?简直就是……不堪入耳。
通晓人事,在床事上燕昭翎算不得太羞涩,都是男子,虽是雌伏,宫悯虽孟浪,却也是不曾辱他,他也并不觉得耻辱,这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就算是宫悯,也有失控的时候。
他很享受宫悯因他失控时的神色。
但下了床,宫悯再这般坦然自若如喝水般顺其自然的提起此事,他听不得这些话。
宫悯不再逗他,看他那脸色,再逗上一逗,指不定要恼羞成怒了。
虽然很可爱。
做过之后和没做之前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他们相处时的空气都变得粘稠又暧昧,一个眼神都能衍生出别的意味儿,勾勾搭搭暧昧缠绵到拉成丝。
燕昭翎看到宫悯的脸,脑海里浮现的是他昨夜汗涔涔的模样。
他如坐针毡,是真正意义上的如坐针毡,背脊僵直的坐着,还是能感觉到不适。
宫悯没多久发现了,去寻了个软垫给他,道关于他身体,有一个猜测。
“王爷要不要听?”
燕昭翎听他说完,反复的看了两遍他面上的神情,发觉他好似是认真的,这岂不是真叫他成了吸……
“这两日也试不成,等养好些,再试试吧。”宫悯说。
呵,诡计多端。
燕昭翎面红耳赤,端着端庄的神情,游刃有余的把玩着杯子,却忘了里面装了水,水洒在了袖口,湿透了衣裳,他把手放在桌子底下,过了片刻,低低“嗯”了声。
回京一事还需提上日程,但那水盗让宫悯提防了些,燕昭翎发病这事,在话本里也不曾有,他的到来是个变数,打乱了那盘棋。
在这儿歇脚两日,午间,宫悯在楼下吃饭时,门口有几人走进来,听那步伐是练家子,他们和燕昭翎对上了一眼,开房上了楼。
这短暂的视线接触,空气有一瞬都似稀薄了些。
用过午膳,宫悯吊儿郎当起身道:“吃得撑了,我出去走走,消消食。”
燕昭翎扣住了他手腕:“今日别出去了。”
楼上几人赫然是没料到他们王爷会带上人上来,在看到宫悯出现时,皆是愣了愣,燕昭翎松开了宫悯的手,在桌边坐下,道:“自己人,不必忌讳。”
“是。”他们训练有素,对燕昭翎的命令没有半点质疑。
京城皇上病重,朝堂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燕昭翎此次的事办得漂亮,他们的确查到有人在他们回程路上埋伏,暗中有人放了话,要他回不了京,去掺和这一脚。
燕昭翎面露沉思,不把玩茶杯了,改在桌子底下把玩宫悯的手,宫悯支着脑袋,陛下这病重得突然,话本里是因他追求长生的缘故。
他膝下有十来位皇子,目前而言,适合继位的不多,陛下多疑,又求长生,对太子这储君近年来多有防备,反倒是不争不抢还引荐过道长的二皇子得他青眼,六皇子不出众,也不出错,稳重规矩,八皇子性子骄纵,不堪大任……
“在想什么?”
宫悯杯子都盘得光滑了,抬头一看,燕昭翎手下的人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他说:“在想谁最有可能下手。”
燕昭翎眸子一眯,捏了捏他下巴:“话不能乱说,祸从口出。”
宫悯勾了勾唇:“王爷这么相信我?”
竟是底牌都露在了他面前。
“本王只信自己。”他说。
宫悯顺口道:“嗯,我信王爷。”
啧,谈正事说什么情话。
燕昭翎扯了下唇:“油嘴滑舌。”
宫悯顿了顿,哼笑着补了句:“王爷能看上我,说明眼光独到,是顶好的。”
燕昭翎:“……”也不知是夸他还是夸他自己。
燕昭翎的人来了,即日启程护送他们回京。此行人不多,不算扎眼,夏日炎炎,马车内闷热,路途艰辛,宫悯说的“试试”,也没有机会试。
天气太热,燕昭翎坐在马车里,面色都热红了,汗顺着颈间往下滑,宫悯弯腰进了马车,问他要不要去解手。
一行人在此稍作歇息,解了手回来,燕昭翎唇色又艳丽了些,宫悯拿着扇子给他扇风,一路快马加鞭,到此已经离京不远了,他们脚程才慢了下来。
进京后,燕昭翎进了宫复命。
与他们同行的大人和太医都已进京复命,有宫悯斡旋,那两位大人对燕昭翎也赞誉几分,圣上龙体有恙,燕昭翎没在宫中待上太久。
但也是入了夜才回府。
宫悯在他住的那间房中,燕昭翎回来时,红妱在他房内,看到燕昭翎来,她行过礼,宫悯让她先回去了。
“男女有别。”目送红妱走出院子,燕昭翎道,“这般晚了,主仆也该注意些,免得误了姑娘名声。”
“王爷怎么不担心担心我的清白?”宫悯把信放在桌上,“只看着姑娘,都看不见我了。”
燕昭翎:“没有。”
“还说没有,王爷那眼睛,可是片刻都不挪的盯着人出院子。”
“你和她吃什么味儿。”
“许是与我日日相处,腻了吧。”宫悯垂眸叹气。
燕昭翎迈进了门,走到桌前,抬起宫悯的下巴,指腹在他光滑的下巴上摩挲:“怕我腻,怎么还不知来讨我欢心?”
“王爷这是觉我无趣?”宫悯道,“他日碰见有趣的人,王爷是不是就要变心了?”
燕昭翎:“……我并非此意。”
“那怎么回来得这般晚,外头是有何事,勾住了王爷不着家。”
比嘴皮子功夫,谁能比得过他,燕昭翎在他旁边坐下,宫悯递过来一杯茶。圣上病重是真,话头转到了之前宫悯说过的话,燕昭翎问他,觉得谁最可能下手。
宫悯逗趣般的和他分析了一番,燕昭翎垂眸若有所思,宫悯道:“王爷听听就罢,我只是随便说说。”
天色不早了,茶喝了,燕昭翎放下茶杯,起了身走到门口,面对着皎洁月光在门口站定,忽而侧过了身,颀长的身影在地上留下长长的影子。
宫悯偏头手抵着下巴问道:“还有事?”
“你说试试。”燕昭翎站在门口没动,问他,“何时试?”
第81章 有夫之夫
“试……”宫悯脑子里在想别的事,他提的突兀,他一时间差点没反应过来,“啊……”
“莫要多想。”这话不知道第几次从燕昭翎嘴里说出来,“我只是问问。”
“嗯……”过了会儿,宫悯说,“我忍不住,怎么办?”
“什么?”
“我说,我忍不住多想,怎么办?”
怎么办,他还能去他脑子里阻止他不成?燕昭翎不动声色的看向外面院子里的梨花树,入了夏的夜晚,蝉鸣蛙声此起彼伏。
“那你便想吧。”他抬脚迈出了门槛。
走出门槛没两步,身后脚步声响起,结实有力的手臂将他拦腰一揽,他后背陡然贴上了温热的胸膛。
“来都来了。”宫悯贴着他耳朵说,“王爷吃点再走吧。”
院中房门一合,一道轻响,隔绝了屋内的景色,门上隐约的映出了一人身影的轮廓,唇齿纠缠间暧昧的水渍声与粗沉的呼吸响起,十指相扣的手印在了门上。
本想叫他好生歇一晚,燕昭翎却偏生要来撩拨他。
两人从门口,到了桌上,又再到了床上。
这夜的天很热,蝉鸣很响。
红妱今晚来,是来给他递信的,这几月里,宫悯的母亲寄来了信,红妱转述给他,信件寄出去,却杳无音讯,而那段时日,宫悯也没收到什么信件。
他打开看了母亲给他的信。
信上母亲说,红心蛊蛊惑人心,会叫这人对另一身带蛊虫的人心生爱慕,当这蛊在体内寄存多年,碰到另一蛊虫,会从体内觉醒,叫他生出错觉,一般多用于爱而不得的人身上。
这蛊出自西域,他母亲在老祖宗记载的案例中寻得了一个案例,若中蛊的人心有所属,爱上他人,蛊虫就会反噬中了蛊的人,除非对方待他也动了心。
记载中道,此蛊以防发作的方法一是不动心,也能吊着命,只是时时会有一些病症,导致体弱多病,可用另一个中蛊人的血为药引,彻底根除。若已动心,两情相悦,便要以对方血中精华入药,短则一年,长则三年方可根除。
上次误打误撞,让燕昭翎恢复了些精神气,宫悯看完信一直在想,血中精华是指什么血,而到了床上后,豁然开朗。
肾主藏精,精生于血,血中精华指的恐怕并非是血。这在第二日看到面色如上次一般红润的燕昭翎时,得到了证实。
这蛊下在男子身上,若非断袖,第二条路那便是死路,这给他下蛊的人,分明是想让他成为一个听话的傀儡。
“王爷不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变的?”宫悯披上外袍,拿着腰带穿过了腰间,“今日这般精神,当真成了这吸人阳气的妖精不成?”
燕昭翎血液往上涌,白皙的脖子红了大片:“休得胡言乱语。”
“想要赖账?”宫悯扒开了衣领,“昨晚是谁唔……”
宫悯被捂住了嘴往外拖,他哼哼的问燕昭翎去哪。
燕昭翎停下脚步,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说:“挖坑,埋尸。”
宫悯扒开他的手,喘了口气:“小羽毛,你这可就不地道了,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这般行径叫什么?叫谋杀亲夫。”
“无人瞧见,你叫上几声看看,谁敢救你。”
那声“亲夫”他都没反驳,宫悯笑盈盈的勾上了燕昭翎的腰,慢悠悠道:“不如你先叫声相公让我来听听?”
燕昭翎耳朵腾的一下热了起来,宫悯搂他没使多大力,他腰间却似被钳子卡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两人在房中闹腾间,下人停在了门外,敲了一声门:“王爷,早膳都备好了。”
片刻后,房门打开,下人只见自家王爷走了出来,面色还是冷的,又能从中窥见几分春风满面,而后,府上俊俏的医师也从屋中走出来,手中拿着一个香囊。
“将这个戴上。”他道。
王爷停下脚步,侧过身,任由医师把那香囊挂在了腰上。
燕昭翎扫了一眼下人,下人忙低下了头,不敢多看。他走在回廊下,摸了摸腰间的香囊,无缘无故,送他香囊做什么?
“这么丑。”他道,“你缝的?”
宫悯一哂:“我哪有这手艺,香囊不是我缝的,里头的香料是我亲自配的,王爷想要,我下回也可以亲手给你缝一个。”
燕昭翎想说“不必”,嘴唇动了两下,又实在想要,清清冷冷道:“你会吗?”
“都是使针,应当不难吧。”宫悯说,“我扎穴位扎得可准了。”
“……送我这个做什么。”他揉捏着香囊,香囊是宝蓝色的,长得不怎么样,布料质地是上等的。
“里面我放了些药材。”宫悯没藏着掖着,说,“对身体好,你不要随便取下来。”
这是原因里的其中之一。
呵,男人的借口。燕昭翎扯了扯唇角。
两人一个话里尽是心机不直说,心机耍得明明白白,一个看破不说破,还挺受用。
回来两日后,这日燕昭翎去上了朝,管家在花园里能斥责下人,下人跪在地上,被两人捂住了嘴拉了下去,管家一个转身,看到不远处台榭下站着的宫悯。
“宫大夫。”
宫悯方才想起,回来还没看到过阿钰,他问了管家一嘴。
管家说阿钰在他们走后不久,行踪鬼鬼祟祟,还想进书房,被送回了二皇子那儿。
他其中还省略了些事,例如阿钰是被罚完,奄奄一息的送到了二皇子府上。
圣上病重,如今太子代理朝政,雷厉风行的作风碰了别人利益,朝中某些大臣由此生事,燕昭翎回来得正正好。
下了朝,他去了一趟东宫,和太子相见,议事到了夜深,才回到府上,宫悯早在府上给他备好了药浴,他一边拿着话本看着,一边支着脑袋听着屏风后的水声。
“今日下朝,碰见了阁老,阁老还和我问起了你。”燕昭翎的声音从里面传出,“问你是否安好。”
“一直未曾拜访,是我的不是,不过如今也不便上门。”
“你们一直有书信往来?”
“他与父亲交好,当年之事未能帮上忙,想来一直放在心上——说来这些年,你是一封信也未曾给我写。”他倒是给燕昭翎写了很多没有回信的信件。
燕昭翎:“……”
“真无情啊。”宫悯拉长了尾音调子。
这话属实冤枉人,以他们那时的关系,又哪到了写信这一步。宫悯还记得离开前的前一日,在宫中碰到燕昭翎,两人在宫门口停留,看着彼此,谁也没有先挪动步伐。
那也是一个深冬,他们相识于深冬,也离别于深冬,漫天的鹅毛大雪落下,粘在了宫悯眼睫上,他面上还有独属于少年的青涩,那片雪花为他增添了一分羸弱气息。
家中巨变,宫悯消瘦了许多,神色也多了分颓靡之态,见到他道:“往后不会有人招你惹你了,小羽毛……”
他偏头勾勾唇道:“不和我道个别吗?”
燕昭翎不知他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抱一下?”宫悯敞开了双臂。
半晌,“嘎吱”几声脆响,燕昭翎踩着雪花,拽住了他衣襟,冷着脸看着他,垂下的睫毛上也沾了雪花,更添了几分冷感,他喉结滚了滚,低声对他说:“往后最好不要叫我再见到你,否则……否则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宫悯还是抱住了他,两人的胸膛间隔着他的手,他轻声道:“我知道的。”
他嘴里说那句狠话,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所以他也从来没当真。
而燕昭翎在后来很久以后,才懂得那时自己的心情。
不是所有的伤心难过,都是用哭来表达的,宫悯是家中嫡长子,需要承担起属于他的责任,所以他不能倒下,所以他一切都好似还是如往常一般,这才会让人觉得有了依靠,有了安全感。
而那时他觉宫悯笑得太浮于表面,他心中不好受。
药浴中的水在慢慢转凉,燕昭翎擦干了身体,宫悯说给他按摩,扔下话本,上了床,他双膝跪在燕昭翎腿侧,在手中抹了按摩油:“腰还疼吗?”
燕昭翎说好许多了。
“上回也没干什么,怎么跟个纸人似的,明明是吸干了我——”
“你从哪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燕昭翎忍不住打断他。
“话本啊。”宫悯说,“你不就是喜欢这个调调?男艳鬼狐狸精之类的。”
燕昭翎懵了一瞬:“你——”
“这两本你都是放枕头底下的,应该是比别的喜欢吧。”
是这个问题吗???
燕昭翎险些绷不住,将宫悯从他身上掀下去,实际上头都不敢往后转,脸埋在被子里。
“生气了?”宫悯躬下身,发丝落在他肩头。
燕昭翎不理人,艳鬼那篇——他竟是那么早就发现了,羞耻感涌上心头,仿佛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扒了衣服,不过随后想想,他又把那点浮躁给压下去了。
宫悯都装没看见那么久了,为什么这会说出来,分明就是逗他玩。
“按得还舒服吗?这个力道怎么样?腿酸不酸……”
房间里只有宫悯的声音回响,燕昭翎的头发用一根发簪束着,后颈修长,往常被衣领或头发挡住的地方有一处很小的疤。
片刻后,宫悯嘴唇落在了他后颈,密密麻麻的酥麻感直窜燕昭翎背脊,他一个激灵,绷直了身,捂着后颈:“你干什么?”
“抱歉。”宫悯坦然道,“没忍住。”
燕昭翎:“……”
按摩按到最后,又成了给他治病,就是针灸的针大了点。
自打回来后,两人也算是过上了琴瑟和鸣如胶似漆的日子,宫悯每日闲时站在湖中凉亭上喂鱼,这日晌午,府上有客来。
二皇子进府,跟着的下人都还要被进行过一番检查,管家道这是为防有心之人,这暗指之意让他来见宫悯时脸色都还没调转过来。
“这是碰上什么事了,面色这么难看。”宫悯斟上茶推给他。
二皇子笑笑,道没事,“天气越发热了,这府上没冰?怎么在这外头热着。”
闲聊几句,宫悯问起阿钰,他叹气道:“许是因为是我的人,王爷不喜他,也正常,只是叫人寻了个由头打成那样送回我府上,未免欺人太甚!”
“宫悯呢?”燕昭翎进门随口问道。
管家都已经习惯他如今进门第一句先问宫悯了,从善如流道:“二皇子来了,宫大夫在亭中喂鱼。”
燕昭翎一顿,脚下一转,往另一头走了过去,遥遥看见两人“相谈甚欢”,他眯了眯眼,盯着宫悯的脸,还笑,笑得那般招摇给谁看,那般深情的盯着别人做甚。
有夫之夫懂不懂和别人保持点距离?
燕昭翎被脑子里“有夫之夫”四个字给砸清醒了,他什么时候被宫悯传染,也开始这么想了。
宫悯看到了他,朝他笑了笑,这笑比方才对二皇子那笑笑得要好看多了。
燕昭翎走了过去:“有失远迎,二皇子来,怎么不早说,本王定当好茶好水的招待。”
他淡淡的嗓音莫名又透着一丝嘲讽。
二皇子脸上的笑一僵:“翎王客气了,我只是身体不适,来找宫大夫看看。”
“身体不适?”燕昭翎坐在了二人中间,抬了抬眼,“二皇子府中没有医师?还要来寻旁人的医师,传出去叫人笑话了。”
这话更嘲讽了。
二皇子没坐多久就走了,来时脸色不太好看,走时就更差了。
宫悯端着茶杯掩住唇边笑意,轻咳了两声。
燕昭翎睨了他一眼:“他……”
“半日不见王爷,叫我是思之如狂。”宫悯剥了一颗葡萄递到他唇边。
唇珠被微凉的感觉碰了一下,他张了下嘴,吃了,而后每每想说话,嘴边就会递过来吃的,宫悯一边喂他吃东西,一边随口道两人方才在聊什么。
一碟子的葡萄很快见了底,燕昭翎唇齿还留有那甜滋滋的味道:“屋中有冰,怎么不上屋中去?”
“不想将冰浪费在王爷不喜之人身上。”宫悯口吻随意。
这极大程度的取悦了燕昭翎,顺到了他心坎儿上,他不露声色,抬手用大拇指指腹碰了一下宫悯的脸颊:“一身的汗。”
他摸了两把过了瘾,拿出帕子,递给宫悯:“擦擦。”
宫悯没接:“现在就嫌我了?”
“没有。”
“那你给我擦。”宫悯探头过去。
燕昭翎屏了下呼吸。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撒娇这种事……偶尔撒撒也不错。
燥热的风袭来,带来了宫悯身上的气息,他一只手臂搭在桌上,身体往这边倾斜着,燕昭翎忽而口渴得厉害,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脸。
宫悯闭着眼,偏头吸了口气。
“干什么?”
“你的帕子好香。”他说。
燕昭翎:“……”
他把帕子收进了怀里。
“都脏了,还要吗?”宫悯问。
燕昭翎手一顿:“洗洗便成。”
“送我吧。”
“……”
“不行吗?”
“你要我帕子做甚?”
“想要。”宫悯又挑了下眉梢,“我都还没有王爷贴身之物,王爷想留着日后送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