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一个假动作,手肘一转,往他背上还没愈合的伤口上去。
他知道他背上有伤。
空有一身蛮力,不懂思考的野兽。
虞凡白和他过手几招,摸清了他的路数。
全靠暴力的野蛮人。
他被虞凡白压制着打,底下已经有了唏嘘声。
这十号动作看起来没一号猛,可一号却又处处越不过他去,别说台上的人,台下的人都感到焦虑了。
邬烬仰望着台上的男人。
“啊!”对方喘着气愤怒的吼了声,迟迟吃不到嘴边的肉,让他愈发的感到饥饿。
焦躁,着急,怒火。
种种情绪叠加,全身都是破绽。
虞凡白轻勾了下唇角。
台上粗壮的男人轰然倒地,脑袋嗡嗡作响。
区区一个人类。
区区一个人类……他怎么会败给人类!
还是一颗卵的时候,它就知道,它会吞噬旧的王,传承作为新的王诞生在这个世界上,这一切都被毁了。
被这个人类毁了。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虞凡白蓦地往后翻身一跃。
变故突生,底下尖叫声连连,混在人群中的畸变种不再掩饰自己,这只能代表一件事儿——这里的所有人都将走不出这个地方。
虞凡白往台下一扫,和那双稚嫩的眸子对视上,“别过来。”
邬烬往前走了一步,张嘴喊着。
可现场太喧闹,虞凡白没有听见。
猎鹰张开翅膀,爪子抓住了他的肩膀。
看台之上,张爷蓦地站起了身。
“张爷?”
张爷嘴里的烟抖落了些许烟灰。
向导,他居然是向导!
这种偏僻的贫民区,居然会出现珍贵稀缺的向导!
畸变种身形迅速膨胀,长出数条手臂和腿,它吞噬了很多人,它的力量也源于此。
这一天,地下拳场犹如人间炼狱。
“救命……”
街边,一人路过,一片乌烟瘴气内爬出来一个血人,抓住了他的脚踝,这人惊叫连连。
昏暗中又有人影走了出来。
他抬头望去,见是一个轮廓英气的男人,他脸上沾了血,背上背着一个小孩儿,小孩儿脑袋搭在他的肩头,不知生死。
男人径直走了出来,没有理会他。
“唉。”他不禁叫住他,“里面发生什么了?这么热闹。”
“很好奇吗?”男人脚下微滞,声音轻飘飘的,“自己进去看看好了。”
浑身上下透着心情不太好的意思。
在春日的深夜,衣衫褴褛的男人背着小孩儿,迈出了那道门槛,走进了漫长而又寂静的黑夜中。
邬烬身上的伤都包扎好了,人还没醒。
虞凡白坐在床边,轻抚着他头发。
他走时,他应该醒不过来了。
猎鹰窝在小孩儿枕边。
门外一阵脚步声接近,于老板喘着粗气。
“虞瑾。”他惊诧道,“到底是发生……”
“于老板,我信不过别人。”虞凡白打断了他长篇大论的询问,“我想请你帮我个事儿。”
“你说。”于老板道。
别人只知道是他把虞凡白捡回去,却是不知道虞凡白救过他一回,虞凡白想让他帮忙照看着点邬烬,他二话不说应下,又有些不解,问他要去哪儿。
虞凡白没答。
他安排好了事儿,也就准备走了。起身离开时,他感到了一阵阻力。
小孩儿死死拽着他的衣角,从晕过去就没松过。
他扯得很紧。
虞凡白垂下眼帘,轻叹。
小狐狸还在等着他。
他等不到小鸟儿醒来了。
于老板只见这表面温和的谦谦公子,走时连头也没回,走得决绝。
床上的人睫毛轻颤,又归于平静。
邬烬睁开眼时,他正躺在病房中,他坐起身,手里捏着一片割下来的衣角,他环顾四周,看到了床边放着的一封信,他本能的抗拒着那封信,下了床去找虞凡白。
没有多远,他被人叫住了。
“你才刚醒,去哪儿呢?”于老板刚去拿了药回来,就见床上没了人。
邬烬眸子沉沉:“我哥呢?”
“你哥哥他……你先回床上吧。”于老板说。
邬烬执拗的问:“我哥呢?”
他恍惚间记得,记得虞凡白背过他。
他们都出来了。
为什么只有他在这儿?
于老板躲闪的言辞,床上摊开的信纸,少年站在医院回廊,紧绷着肩头,戒备的望着所有人,敏感得犹如被抛弃的流浪狗。
【房间柜子里的老婆本,哥哥都给你了,小鸟儿,好好吃饭,好好长大,当你足够强大,你我未来终会相见。】
男人只留下了这么短短几行字。
他丢下了他,独自离开了。
被丢下的人,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逐步解读。
是不是吃得太多,开销太大,是不是他长得太慢了,是不是他不够强大……所以才弄丢了他的宝物。
如果他醒得早一点,没有晕过去,男人会不会带他离开。
邬烬在医院待了半个月。
半个月里,于老板每天来,都会对上少年期盼的目光。
当发现不是他所期待的人,那双眸子里的光亮便会一点点的熄灭。
“拳场重建了。”于老板告诉他,“没找到虞……你哥哥。”
——“第三,有事儿叫哥哥。”
“哥哥……”
邬烬蜷缩在被子里。
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窗外蝉鸣声响。
夏天来了。
只是属于邬烬的春天,再也没有来过。
找不到。
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
废墟之中,一道身影徘徊着。
邬烬双目猩红,越找越是绝望,站在崩溃的悬崖边缘,只待纵身一跃,粉身碎骨。
变强有什么用。
都是一样的,什么也留不住,什么也抓不住。
邬烬脚下踉跄,听到不远处有动静,他拖着脚步走过去,看到了不远处的男人。
虞凡白也看见了他,那张等比例长大的面庞,眼睛比小时候更偏细一些。
“小鸟儿。”
邬烬望着他,没有太过激动,心下悲戚。
精神图景又坏得更厉害了吗?
虞凡白怎么会这么叫他?
他淡淡挪开了眼,又忍不住挪了回来。
虞凡白不禁一顿。
出了意外?
不一样了吗……
“小鸟儿。”他道,“我回来了。”
小鸟儿,我回来了。
低沉沙哑的嗓音如雷贯耳,哪怕明知道是假象,邬烬还是止不住的呼吸一滞,眼也不眨的看着面前的向导。
脏乱的衣服压不住男人挺拔身形下的气质,那张脸沾了灰,也透着一股子温润的风流,和十年前别无二差。
老男人像个老妖精,岁月待美人也许也会宽松些,在他脸上寻不到时光流逝的痕迹。
和记忆里如出一辙的鲜明。
头顶阴影一闪而过。
大灰狼四肢一跃,从他头顶跃过,扑向了男人,男人没躲开,它直接撞翻了男人。
堆积的杂物七零八落散落一地。
邬烬眼帘渐渐抬起,身形化作了一尊石雕。
虞凡白被大狼一个大力扑倒在地。
它摇着尾巴,哼哧哼哧喘着气。虞凡白闻到它身上毛发的烧焦味。
在离开之前,他们吵了架,在冷战,较着劲儿,谁都不想服软,虞凡白不答应当那个“替身”,邬烬不愿意忘却他的白月光。
他们中间隔着十年的岁月。
小狼崽子长成了凶猛的大狼,阴鸷孤僻的少年长成了轻佻张扬的成年男人。
直至此刻。
一切回归正位。
虞凡白在那地下的黑拳场找到了回来的“门”。
大狼欢快的在他身上蹭着,猎鹰站在废墟顶端,扇着翅膀刮来一阵风,它很快调转了目标,虞凡白得以喘上一口气。
天空阴沉灰败,脚步声停在了他前面不远处,他撑着地屈腿坐起身。
二人中间隔着好长一段距离。
风吹过带起灰尘。
虞凡白唇边弧度轻轻往上带了带,双眸染上了点笑意:“怎么?不认识人了?”
怎么会不认得。
只是……
“你叫我什么?”他声音轻轻的。
“小鸟儿。”虞凡白毫不吝啬,“好久不见。”
这一声“好久不见”,邬烬曾经听他和那黑皮哨兵说起。
如今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
邬烬脑袋“嗡”的一声,指尖发颤,两步都有些走不稳。
“你……回来了啊。”
静了好片刻。
虞凡白伸出手道:“搭把手吧,我脚崴了。”
邬烬握住了他的手,下一秒,叫他拽进了怀里。
他抱着邬烬,邬烬埋在他怀里。
“让你久等了。”
“你去哪儿了……我以为你死了!你他妈松什么手,为什么不抓紧一点?为什么不再抓紧一点!”邬烬压抑着嗓音,拽着他衣服,发泄着心中郁结之气。
“答应你了。”虞凡白说,“我们都活着,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他感觉到怀里僵硬的身体发颤,接着这种颤抖越来越明显,邬烬紧紧拽住了他的衣服,埋头在了他颈间,传出了不太清晰的哽咽声。
四处一片坍塌的废墟,灰沉的天际阴沉沉的。
虞凡白没听见肩膀上埋着的脑袋有声音了,说:“我腿有点麻了。”
邬烬脸在他肩膀上擦了两下,也不知道擦眼泪还是擦鼻涕,抬起脸的时候眼尾有些红,用虞凡白的话来说,就是一副“缺乏疼爱”透着点脆弱的模样。
他闷闷的“哦”了声,除了嗓子哑,又半点都看不出他哭过。
他抬起头才见虞凡白脸色白得像纸一样,他又紧张得不行。
怕虞凡白一口气没过来,被他勒死了。
看他又紧张又担心,脸上表情也挺严肃,虞凡白不禁笑了笑。
还真是……怪怀念的。
邬烬把他的精神体给虞凡白当了坐骑。
到了医院,医生给虞凡白检查了身体。
他浑身大大小小的伤,邬烬没多看,虞凡白脱了衣服他便不忍直视的偏过了头,虞凡白也是包扎完了,才见他盯着一旁的玻璃窗在看。
医生看了虞凡白的检查报告,眉头紧锁。
虞凡白的五感似乎都出了点小毛病,又检查不出什么结果,建议他留院观察几天。
这回眉头紧锁的成了邬烬。
“脚呢?脚怎么没包上?”邬烬问。
虞凡白:“好了。”
邬烬:“你玩儿我呢?哪有人的脚才崴了就好的?”
虞凡白勾唇似笑非笑道:“那你现在见着了。”
邬烬看了他两秒,别过脸:“不跟伤患计较。”
“是,我们小鸟儿大人有大量。”虞凡白顺着他道。
他叫得顺了口,习惯了,一时半会没改回来。
可邬烬是时隔十年,才再听到他这么叫他。
银发下一双深邃眸子盯着他的脸,和小邬烬一眼能看到底的不同,这眸子里的情绪诡谲多变。
医生出去了,病房一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想起多少了?”邬烬问。
“说来话长。”虞凡白说,“想起你第一次见我,就咬了我一口。”
邬烬:“……”
邬烬没反驳,看来他记忆里和他这部分没差,虞凡白接着道:“还想起你跟我回去,咬了我房东一口。”
邬烬:“……”
虞凡白:“想起你喜欢吃肉,不喜欢吃素,爱吃鱼,不喜欢喝牛奶……”
其实小时候的邬烬没有太表现出对食物的喜恶,看起来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好养活。
但仔细观察,就能看得出来,感觉得出来,他是挑的,只是他的身份,他所处的环境,让他不能挑。
“我——”邬烬说,“没问你我喜欢什么。”
“哦,那我想想还有什么。”虞凡白轻哂,道,“还有,你掉小珍珠,跟我撒娇,让我别送你走——小时候可会撒娇了。”
什么撒娇?
那是撒娇吗。
算了,不跟他计较。邬烬心想。
丢人是不觉得丢人,高兴压过了窘迫。
虞凡白是真的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完完整整的,重新回到了他身边。
他又怕这是一个梦。
从来没被命运眷顾的他,失而复得,得到的还是双倍,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呢。
“还听吗?”虞凡白问他,嗓子有点哑。
邬烬让他别说话了。
“好,那以后慢慢说给你听。”虞凡白说。
虞凡白想找邬烬借智脑联系一下宋连长他们,邬烬有些不大乐意,“你现在这样儿能干什么?要干什么你说,我替你干。”
“他知道的,我都知道。”他推销道,“我知道得更多。”
还不着痕迹的拉踩了人一把。
这回换成邬烬说,虞凡白听。
邬烬说他失踪后,国王突然衰老得很快,病也愈发的重,他们从大祭司嘴里得知了真相——上一任国王,为了求永生,谋划了这一切。培养出完美的畸变种,就能得永生。
它的外表长得像人一样,将死之际,只要让它吞噬自己,自己的意识会进入它的壳中,完成一轮新的“新生”。
而贵族脑子里的畸变种,那都是他控制他们的一种手段。
纸包不住火,研究事情败露,头一个月人心惶惶。
自己身边的人是人还是畸变种,光是这种猜测都让人心生间隙。
国王倒台,权势也进入了一场重新洗牌。
这和虞凡白所知道的“未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宿宾鸿呢?”他问。
邬烬:“他都那样对你了,你还有心思担心他?”
“我哪儿是担心他。”虞凡白说,“我这是担心你呢。”
“担心你”让邬烬感到了几分愉悦,他眸中郁色散去些许,轻描淡写道:“可能死了吧。”
虞凡白眸子微眯。
“你在想什么?”邬烬问。
他总猜不透虞凡白的想法,但他想知道。
“说了这么多别人的事儿,也说说你吧。”虞凡白说,“这四个月,过得好吗?”
前面说别人的事儿,他长篇大论,轮到自己了,他形容得简短:“还行吧。”
虞凡白碰到了他垂在腿边的手,没握实,指尖轻轻勾着,坐在病床边抬起了头:“真的还行吗?”
邬烬:“都过去了,再说也没什么意思。”
“怎么没意思了。”虞凡白说,“和我说说,让我也心疼心疼。”
邬烬唇动了两下,别过脸,说:“算了吧,我不想你疼。”
虞凡白怔了怔,低头笑了。
没事儿的时候卖惨功夫厉害,真有事儿了,反而不说了。
“我想疼疼你。”虞凡白说,“小鸟儿给哥哥一个机会。”
男人声音沙哑,漫不经心的语调莫名带着几分让人心脏一紧的慵懒。
挺不正经,为老不尊。
他不想说,虞凡白也没再追问。
他包扎了伤口,衣服也换了一件,脏衣服扔在一边的架子上,邬烬拿着他换下来的衣服,打算去丢了,虞凡白叫住了他。
“这么脏的衣服你还要?”邬烬说,“都破了。”
破得拿去当抹布都被人嫌弃。
“破了也留着吧,回头洗一下。”虞凡白说。
邬烬背过身去,轻眯了下眸子,这衣服看起来普普通通,一身泥污,虞凡白倒是珍惜,“洗了你还穿?又不是没衣服给你穿,一件破衣服,丢了就丢了。”
“不是破衣服。”虞凡白说。
他不回嘴还好,一回这话,邬烬心里便有些在意起这破衣服起来,这么一件看不出形状廉价的衣服,虞凡白为什么这么在意?
他捏着衣摆,紧抿着唇,不想才见面就因为这破衣服和虞凡白闹得不愉快,压下了心头的不痛快,还是把衣服放下了。
他腕上智脑闪烁。
他叫的餐到了,邬烬接了一通通话,道:“你在这儿待着,我去拿个饭。”
可等他回来的时候,虞凡白不见了。
病房空了,窗帘被风吹得飘飘荡荡。
“砰”的一声响。
邬烬手中餐盒落了地,他脸色迅速的变得惨白。
他眼神在病房中寻找着,直到看到床边的袋子,大步迈进去,看到了袋子里装的那件他看不上的脏衣服,一口闷在喉间的气才喘上来。
不是假的。
虞凡白穿过的衣服还在。
他丢下袋子,出门时撞到了一个护士,对方被他撞得手上东西都差点掉在了地上。
“唉,不要在回廊上跑啊,很危险的。”
邬烬问护士,有没有看到房间里的病人。
“邬烬。”
回廊上响起虞凡白的声音。
邬烬抬头望去。
虞凡白看见的是一个高大茫然的男人,像个手足无措的大男孩儿一样,直愣愣得站在原地。
“不好意思。”虞凡白和护士道了声歉,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牵起了他的手,邬烬也没挣扎,顺从着他的力道跟着他回到了病房。
“手怎么这么凉。”虞凡白说。
邬烬就想把手抽出去,搓得热一点儿。
虞凡白双手捂住了他的手,揉搓着替他回温。
门口掉落的饭盒被虞凡白进门的时候顺手捡进来了,这会放在桌上,洒得不是很多,还能吃。
“你去哪儿了?”邬烬问。
虞凡白:“厕所。”
邬烬“哦”了声。
“吃饭吗?”虞凡白问。
邬烬:“你先吃吧,我这会儿不饿。”
“两个人吃饭吃得香点儿。”虞凡白说。
两人不约而同的避开了刚才发生的事情,虞凡白觉得问了,邬烬也会插科打诨,他也猜得到他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
在看到门口的饭盒就知道了。
他去上了个厕所,顺道和护士聊了两句,回来得晚了点儿,他没想到邬烬回来得这么快。
外面的情况和邬烬说得相差无几。
虞凡白回来没两天,宋连长他们就发现了他。
一开始他还有些不太敢相信,直到看到了照片,照片上是两个男人的侧影,高一些的那人露了半张侧脸,双手懒散的举高着,垂眸含笑,对面的男人在他身上摸索,找着什么东西。
这还得从头天说起。
邬烬跟虞凡白跟得紧,虞凡白出门透个风,邬烬也跟着去散个步,他找邬烬借智脑,邬烬也没说不给,一双狐狸眼笑盈盈的盛着坏水,“借人东西,你就这态度啊?好歹有点表示吧。”
虞凡白看了他一会儿,倾身过去,勾着他小手指,低头去亲他,等邬烬回过神,手腕上的智脑都不见了。
“我还没答应借你呢,不问自取就是偷。”邬烬说。
虞凡白不承认是他拿的,“怎么还污蔑人呢。”
邬烬上他身上找东西,虞凡白也抬手由着他找。
这才发生了照片上的一幕。
至于这张照片为什么会出现在宋连长桌上——
一个天天去废墟里找人的哨兵,某一天突然不去了,自然是非常的可疑。
虞凡白偶尔失灵的五感这两天逐步稳定了下来,医生说后期定时来检查就可以了,医院也就没必要继续待了。
出院收拾东西,虞凡白没什么东西收拾,邬烬给他带了一套干净衣服,他换衣服的时候,邬烬没在病房里,去了洗手间。
一阵脚步声停在了病房门外。
和邬烬的脚步声不太一样,更沉,更缓慢些。
当宋连长真看到虞凡白的那一刻,连他都感到无比震惊,“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虞凡白没太意外,前两天就感觉有人在他们身边转悠了,他对别人的视线一向敏感,“宋连长。”
宋连长不敢置信的上下看了虞凡白一圈,一个大老爷们红了眼圈,进了病房抱住他,拍了拍他肩膀,虞凡白“嘶”了声。
“怎么了?”宋连长忙松开他。
虞凡白打趣道:“连长,你手劲儿挺大啊,我这背上还有伤呢。”
两人打了个照面,宋连长沉声道:“你先跟我走吧,我的人拖延不了邬烬多久。”
虞凡白听着不大对劲儿,“邬烬怎么了?”
宋连长说:“我也是找着机会才过来的,那小子把你回来的消息瞒得死死的,一点儿风声都没漏,他是不是囚禁你了?”
“囚禁?”虞凡白道,“宋连长,你这想象力还挺丰富,以前不是挺看好他的。”
“他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他……”他话没说完,戛然而止,门外,银发哨兵踱步走到病房门口,扶着门框轻微的喘着气。
“宋连长来了怎么不提前和我知会一声?”哨兵直起身,道,“我好接待你才是。”
“接待不用了。”宋连长说,“你小子口风倒是紧,虞上校回来这么些天,外面都没个人听见风声。”
“我太高兴了。”邬烬说,“忘记告诉你们一声了。”
这是能忘的事儿!!?
虞凡白视线在两人间徘徊,宋连长对待邬烬这态度,有警惕,忌惮,但也没到厌恶的地步。
宋连长看向虞凡白,暗示他邬烬的用心不纯,狼子野心。
虞凡白:“抱歉,我也忘了。”
宋连长:“……”
这等同于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邬烬:“宋连长还要和教官叙叙旧吗?刚才我在路上突然碰见几个劫匪,可吓着我了。”
“你小心着点儿,好好休息。”
见虞凡白似乎是自由的,宋连长低声留下这句别有他意的话,离开了。
“你们聊什么了?”邬烬问。
虞凡白:“没聊什么。”
见他脸色如常,邬烬又道:“没聊什么,怎么我一进来就不聊了?”
虞凡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怎么?背着我干坏事儿了?”
邬烬一口说“没有”。
他还想说什么,虞凡白没跟他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问:“我那衣服你见着了吗?”
之前那袋子就放在他床边。
他没动过,护士也不会动病人的东西。
邬烬视线漂移:“没有。”
撒谎痕迹十分明显。
虞凡白抱臂坐在床边看着他。
片刻后,邬烬“啧”了声,把东西给他拿出来了,语气不太赞同,还分外的嫌弃:“你要把它带回去?它上面都快成硬块儿了。”
“而且破的,穿不了了。”他强调道。
虞凡白掀了下眼,忘记了,他要也忘记了,那这衣服就丢医院了,虞凡白不太计较邬烬这行为,就觉得他这举动,挺耐人寻味。
“你这是在跟一件衣服吃醋呢?”他道。
“什么?”邬烬说,“你见过谁跟衣服吃醋的?我?怎么可能,嗤,就一件又旧又破的衣服而已。”
“我吧,就是觉着,这衣服细菌那么多,容易让人生病,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值得你这么惦记。”
人一心虚,话就多了。
他这模样有点好玩儿。
虞凡白说:“它意义不一样。”
“是吗?”邬烬眸中晦暗不明,“有多不一样?”
虞凡白把衣服拿出来,找到衣服上一处不太平整的针脚,递到了邬烬手上。
“邬烬,我不是十年前见过你。”
“是四个月前。”
是他,却又不是“他”。
衣服上不平整的针脚,是那天晚上虞凡白从会所里把人扛回去,小孩儿感觉到了他的不高兴,晚上不熟练的拿着针线,替他缝补好破口处,献礼一样送到了他眼前。
是他回到过去的证明。
是他们一起生活过的痕迹。
邬烬提着那件“意义不一样”的衣服和虞凡白回了家。
回的虞凡白的家。
他还没回过神。
虞凡白不常回来,以前大多时候在军营,少数时候才会回到这个地方休息,这里很空,除了基础家具,生活痕迹不多。
见邬烬还没消化完的模样,他放下钥匙,道:“你随便坐吧,我去洗个澡。”
他去了浴室。
邬烬很缺乏安全感。
安全感——人在感到舒适的环境下会很放松,会有为所欲为的底气,邬烬没有。
在医院他寸步不离,他和宋连长见个面,他都担心宋连长和他说什么不该让他听到的话。
虞凡白闭上眼抹了把脸上的水珠,背过身去,镜子上宽阔的背脊上从肩胛骨处往脊椎延生出一道疤痕。
邬烬要真想囚禁他,那就不该是带他去人多的医院了。
他这种行为,更像是时刻守着自己珍贵的宝物,觉着谁都在觊觎,随时都怕有人来偷走了。
珍重而又纯粹得有些孩子气。
有点可爱。
客厅,地机器人开始工作,撞到了邬烬的鞋尖,邬烬抬起脚,它从他脚底下钻过去。
邬烬和茶几上的袋子干瞪眼瞪了好一阵。
他瞥开眼,看向四周。
虞凡白的家。
虞凡白的柜子,茶几,沙发。
这里面的一切都属于虞凡白,邬烬打量着这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手腕上的智脑亮了起来。
虞凡白洗完澡出来,正好见邬烬在发简讯,简讯那边不知道是谁,长篇大论的发了一大串的话,虞凡白随意瞥了一眼,见那一大串话里,一大半都在骂他,“扫把星”、“天煞孤星”,骂的脏点的,还有“畜牲、猪狗不如”。
他只看到了这几个字眼,邬烬察觉到他过来了,关了简讯,问他那衣服怎么洗,“放了这么久,都有味儿了。”
“熏着了?”虞凡白拿开了袋子,也没问他刚才谁的简讯,“今晚回去吗?”
邬烬问:“你有事儿?”
“没。”
“没事儿急着赶我走,怎么着,还约了和谁见面?”
洗个澡能约谁,他回来也没几个人知道,这意有所指的指向性是再明显不过了。
虞凡白说:“你不让见,那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