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宇一转头,差点撞到江辞身上,他下意识后退一步,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
江辞觉得他反应有点奇怪,开玩笑说:“你难道是小姑娘吗?害羞什么?”
宋宇立马黑了脸,肩膀撞开江辞的胳膊,一言不发地走了。
这一段演完,林启卓要补两个特写,于是他喊明秋回到刚刚书架旁的位置。
工作人员在一旁调整摄影机位置,宋宇的房间本来就小,书桌和床平行,书架夹在中间,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实在有点拥挤。
等待期间,尹凡棠也不穿衣服,就这么裸着上半身站在那里,姿态悠闲地在看书架上的书。
尹凡棠身材很好,穿着衣服看不出,实际他胸肌腹肌一个不少,为了上镜好看他特意没有练得太夸张,薄薄一层覆在身上,十分匀称漂亮。
两个人距离太近,明秋有些不自在地后退一点,但这里太狭窄,书桌抵住了他。
尹凡棠跟个显眼包似的,隔空还能跟场记聊天,场记是个东北女孩,挺豪爽,她夸尹凡棠肌肉练得很好,镜头里会很性感。
尹凡棠和她开玩笑:“其实我是求化妆师姐姐给我加深过的,无中生有,可厉害了。”
明秋就忍不住看他的小腹,尹凡棠的腰很细,肌肉线条柔和,腹部两侧的人鱼线线条分明,被室内暖黄色的灯光一打,皮肤上跟刷了一层蜜似的。
尹凡棠察觉到明秋在看他,心情很好地笑了笑。
明秋闷咳一声:“你把衣服穿一下。”
片场嘈杂,明秋声音又轻,尹凡棠一脸困惑地说:“你说想要摸一下?”
第22章
明秋哽住,他不知道尹凡棠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没听清,他下意识摇头,有点防备地抱起胳膊。
尹凡棠心情很好地笑起来,他一摊手:“逗你玩的。”
明秋强忍下想给他一脚的欲望,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别生气呀。”尹凡棠歪头,特不要脸地说,“真要摸肯定给你摸。”
明秋耳朵都红了,他低低地吐出几个字“不要脸”。
场记呲他:“你怎么不给我们摸摸?”
尹凡棠笑着说:“我的清白不要了啊?”
林启卓拿着剧本敲他的头,严肃地说:“差不多行了。”
尹凡棠抱着脑袋,笑嘻嘻地说了声“好”。
明秋不想把注意力都放在尹凡棠身上,于是他放空自己去想宋宇,其实宋宇对江辞的心境和他现在对尹凡棠差不多。
宋宇想回避这个烦人的继兄,但又不自觉被他吸引。刚刚宋宇在自己房间,看到江辞赤裸的身体,那是属于成年男性的身体,匀称而健康。
这其实是宋宇想要的,他太瘦弱,在学校被同学笑话,推搡间会是先摔倒的那一个。
但宋宇自尊心又很高,并不想承认江辞的身材看起来很不错,于是他选择要躲开。
尹凡棠比起江辞就恶劣多了,明秋发现他很爱逗他,像是对待小动物那样。
但有时候尹凡棠确实对他挺好的,明秋有点烦地想。
明秋也没时间多想,现场调整完毕,他们继续拍摄。
整部电影,都是以江辞的视角展开的。通常的电影,都会选择全知的视角,这样方便叙事,也让观众获取信息更为简单。
但林启卓在这部电影里选择了单一的视角,所有的镜头都要跟着江辞,这样的做法会让叙述变得局限,但别有风味。
所以在补拍的特写里展现的,是江辞眼中的宋宇。
宋宇很瘦,他绷着脖子,耳朵红着。江辞低头看他,他发现宋宇的眼珠正因为不安而抖动,像乱窜的黑蝌蚪。
但他又倔强,整个人站得直直的。
江辞被宋宇撞开的那一刻是错愕的,他确实有些坏心,想逗逗这个小男孩,但真的惹怒他之后,他并没有得到一点胜利的感觉。
宋宇出去了,江辞拿起床上那件汗衫,胡乱地套在了身上。
这件衣服对他来说有点小,江辞甩掉拖鞋往床上一躺,扯了一下领口,用鼻尖嗅了嗅。
衣服上是一股淡淡的肥皂香,江婉十年如一日地用着同一块味道的洗衣皂。江辞没来由地叹了口气,他想,他的妈妈最后还是成为了别人的妈妈。
江辞想到小的时候,有些嬢嬢给江婉介绍对象,但总是不成功,那些男人都嫌弃她还带着一个拖油瓶。江婉又不舍得委屈他,那么多年,自己一个人也就这么苦着过来了,从没抱怨过一句。
好不容易等到他长大,也等得江婉年华老去。江辞只恨自己成熟太晚,到今天了才明白母亲的牺牲与不易。
今天来吃这顿饭,江辞更多是为了考量,从前江婉保护了他,现在应该是他来做母亲的支柱。
江辞翻了个身,心里想着,宋怀睿看起来有点懦弱,但好在人老实,对江婉也照顾。宋宇是个闷葫芦,江婉估计会烦恼和他相处不好。
江辞正想着这事,宋宇就走了进来,他没看江辞,径直走到电风扇前坐下来,让风吹他还湿着的头发。
江辞歪头看他,嘀咕一句:“细胳膊细腿。”
宋宇用毛巾仔细地擦头发,像是没有听见。
江辞又说:“你这样吹会头痛的。”
见宋宇不理他,江辞就用脚轻轻踹了他的胯骨一下。
宋宇的反应很大,他几乎是弹起来的,像是被毒蛇咬了那样。
江辞被他吓了一跳,他也立刻坐了起来,问道:“你没事吧?”
宋宇跪在地上,摇了摇头。江辞过去扶他,他发现宋宇的呼吸有些乱,他拉住他的手臂,这才看到他小臂上的伤疤。
“这怎么弄的?”江辞有点强硬地把人拽起来,不由分说地撩开他的衣服和裤管。
当看到宋宇小腹和膝盖上的淤青时,江辞忍不住“操”了一声。
宋宇挣扎着推开他,呼吸很重地说:“不用你管。”
“是同学还是小混混?”江辞冷着脸问。
宋宇用胳膊遮住自己的脸,声音发紧:“你别管了行吗?”
江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咬着后槽牙说:“行,我吃撑了好心要管你。”
江辞闭上眼睛躺下,有点生气地抱着胳膊。
实际他根本睡不着,他知道江婉一定会因为这些伤疤而烦恼,他不想江婉烦心。
江辞听到关灯的声音,眼前倏忽一黑,他也知道宋宇爬上了床,在他身旁躺下了。
江辞没好气地翻身,留给宋宇一个背影。
黑暗和寂静笼罩着他们,只有电风扇还在响。
隔了很久,或许只有一会儿,江辞感受到宋宇靠近了他一点,轻轻地用指尖挠了挠他的后背。
这是在跟他示好了,但江辞不理他,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宋宇叹了口气,把手缩回去,没有动作了。
江辞等了半天这人也没动静,没好气地转过身,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他看到宋宇用被子把自己整个蒙了起来。
江辞无奈,伸手拍他。
宋宇闷闷地说:“我真的没事。”
江辞彻底服了他了,他没什么办法地说:“好,你没事,睡觉吧。”
宋宇从被子里探出头,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
宋宇的头发乱糟糟,脸也有点红。
江辞伸手板住他的肩膀,说:“但不管怎么样,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应该打回去。”
昏暗的夜色中,江辞的眼睛出奇得亮。
宋宇看得心脏发紧,忍不住又缩回被子里,有些结巴地说:“知……知道了……”
房间里如此安静,风扇制造的虚假风吹过江辞的脊背,江辞隔着被子拍了拍宋宇。
直到林启卓喊了卡,明秋才慢吞吞地爬出来,他皮肤白,脸红就格外明显,连脖子上都有。
尹凡棠看到了就说:“这么热,赶紧吹会儿电扇。”
这段拍得不容易,来来回回重拍了好几遍,明秋心里紧张,只担心这遍还不过该怎么办,都没听见尹凡棠的话。
林启卓皱着眉,来来回回走了一圈,也不说话,搞得现场气氛有些紧绷。
房间里很安静,导演不发话,大家都得等着。只有尹凡棠起身,他把房间里的电风扇拖了一下,让它正对明秋吹。
然后他装作无意地问了一句:“几点了?”
林启卓这才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手表,他叹了口气,终于开口:“今天先休息,明天晚上补拍这场。”
这下工作人员都开始善后,尹凡棠拉了下明秋的衣角,说:“走吧,先去卸妆。”
扯了第一下没动,尹凡棠只好拉他的胳膊:“折腾一天你不累啊?”
明秋还皱着眉,有点出神地看着电风扇。
尹凡棠有点无奈,他伸出手在明秋面前晃了晃,然后打了个响指,拖长了声音:“下,班,了。”
明秋这才回过神,下一秒立刻被尹凡棠很用力地拽走了。
简单卸了妆,换了衣服,尹凡棠走过来撞了下明秋的肩膀:“心情很差?哥哥带你去玩呗。”
这会儿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明秋下意识皱眉,脑袋里瞬间出现了一些灯红酒绿的画面。
尹凡棠看着他,耐心地等他的答复。
明秋深吸一口气,先摇了摇头,然后特别认真地说:“玩我不想玩,尹老师,你教我怎么演戏吧。”
尹凡棠感到触动,垂下眼睛笑着说:“那从今天开始吗?”
明秋点点头,生怕尹凡棠反悔似的,赶紧又说:“先谢谢尹老师了。”
尹凡棠看着他笑:“也不用谢我,就当是今天那碗粥的谢礼。”
明秋跟上他的步伐,问他:“那我们现在去哪?”
尹凡棠转头,冲他眨了下眼睛:“我知道有个好地方。”
尹凡棠领着明秋离开了这栋楼,已经很晚,小区里亮着的灯都只剩零星几盏。
这会儿气温终于下降,偶然有风吹过来,带来一点珍贵的凉意。
尹凡棠仰头看天,说:“明天可能会下雨。”
明秋跟着他,钻进另一栋楼里,爬楼梯一直上到最高层,有一扇小门,看起来只够人矮着身子通过。
尹凡棠轻车熟路地拉开这扇门的保险栓,弯着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明秋弯下腰,有点费劲地钻过这道门,外面是个水泥浇筑的小天台,四四方方的,看起来很陈旧。
明秋下意识往前走,这里地势高,明秋往下看,今晚的月色极好,像绸缎那样,滚落在地上。
尹凡棠走到明秋身边,声音清朗:“怎么样?这里还不错吧。”
此处如此安静,明秋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尹凡棠又凑过来一点,抬手指了一下:“你看,那边就是嘉陵江。”
明秋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远处沉默的江水泛着月光的银晖,在黑暗中,像一头安静的巨兽。
“我听林导说,他是在嘉陵江边上碰到你的,那天你在那里干嘛呢?”尹凡棠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明秋垂下眼睛,淡淡地说:“没什么,就是随便看看。”
尹凡棠看了他一眼,然后笑了:“算了,回到我们的正事上来吧,晚上的戏,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演得很不好?”
明秋点点头,他很认真地开始分析:“下午的戏,重点不在我身上,我只是完成了动作,台词也就这么两句话,你提醒了我,所以很简单就过了关。”
“但是晚上的戏,我觉得很别扭,越演越奇怪,我想让自己成为宋宇,但又不知道他会做什么。”明秋转头看他。
尹凡棠听得很认真,等明秋讲完,他才开口:“我大概能明白。”
接着,尹凡棠突然转身,走到放在这个天台上的杂物堆前,弯下腰,打开了一个柜子。
明秋有点疑惑,他看到尹凡棠居然从那个破柜子里,拿出了两罐啤酒。
“喝点吧。”尹凡棠递了一罐啤酒给他。
明秋彻底服了他了,他问:“这是你藏在这里的?”
尹凡棠点点头:“你还没进组的时候,有时候晚上,我会来这里坐坐。”
“坐坐?”明秋有点奇怪地看了一圈,这个平台不大,明显没有可以坐的地方。
尹凡棠一笑,把手里的啤酒放下,天台最外围的一圈保护也是水泥浇筑的,差不多有半人高,宽度足够一个人在上面走。
尹凡棠双手撑在台子上,他的动作轻巧又熟练,下一秒,他就稳稳地坐在了天台的边缘。
尹凡棠转过头看明秋,一脸得意地说:“你看,可以坐在这里。”
明秋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想骂他这是危险行为,但尹凡棠笑得如此明亮快乐,让明秋突然就忘了词。
“你也上来。”尹凡棠朝明秋伸手,眼角一弯,有点促狭地问,“要不要我拉你。”
明秋摇了摇头,他学着尹凡棠的姿势,也把自己撑起来,然后爬上去。
明秋坐稳之后拍了拍手,把掌心的小石子拍落,平台上碎石很多,咯得他手有点疼。
尹凡棠把啤酒的拉环拉开,递给明秋,他笑着说:“这下舒服多了。”
明秋搞不明白尹凡棠是怎么找到这样的地方的,但坐在这里,很安静,偶有清风拂过,确实很舒服。
“其实我也没有学过怎么样去演戏。”尹凡棠说,“大学之前我没有想过自己会做演员。”
“那你为什么开始演戏?”明秋问。
尹凡棠喝了口酒,很不着调地说:“因为长得太帅了,非要我去演男主角。”
明秋一阵无语,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喝了一口酒。明秋不喜欢酒味,勉强咽下去,眉头不自觉皱起。
“我又比较乐于助人嘛,就演了。”尹凡棠仰着脸看月亮,“这样算是入门吧。”
“我运气比较好,没过多久就遇到了林老师,他带我去拍电影。”尹凡棠侧过脸看明秋,微笑着说,“这么一想,林老师真的很喜欢从大街上捡人去演戏,我那时候跟你差不多吧,进了剧组那点新鲜劲过去了,就觉得很茫然。”
“演戏真的挺难的。”尹凡棠又喝一口酒,他把啤酒罐捏出了一点声响,在静夜里“噼啵”一声,“算算我已经演了七年戏了,还是觉得演戏很难。”
“拍电影是不是挺折腾人的?”尹凡棠慢慢地说,“你看布景道具那么真实,特别是林老师这种较真的人,宋宇家里弄得如此完美,就像真实的生活。但一旦拍起戏来,你站在镜头下,立刻就知道这是假的。”
“片场乱哄哄的,今天我们坐在饭桌前吃晚饭,镜头背后站了多少人,对于演员来说,那些才是真实。”尹凡棠若有所思地说,“片场的一切都在提醒你,这些都是假的。”
“所以你也不用太过苛责自己,入戏本来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尹凡棠很认真地说。
明秋安静地听,此刻的尹凡棠看起来很沉稳,这很少见,和平时那个嘻嘻哈哈的人毫不相关。
“接触过演戏的人,或多或少都会知道体验派和表现派,前者追求极致的真,要和生活一模一样。后者讲形式,讲表现,凭借技巧进行演绎。
“我很喜欢的一个电影演员说他对两者都不赞成,有真无假的其实也不真,而且与表演艺术的关联不大。而有假无真的,假无根,故亦不生,会失去真实生活的面貌。”
“两者都不行,那怎么办?”明秋有些困惑。
“表演中没有绝对的真,只有逼真。”尹凡棠转过脸,安静地和明秋对上视线。
“我不太赞成新人演员为了拍好戏过度沉浸在角色中。”尹凡棠认真地说,“这个方法有效,效果也不错,但想要达到目的,需要成百上千次的自我暗示,让自己相信,你就是他。”
“那杀青之后呢?”尹凡棠表情有些不忍。
“会走不出来吗?”明秋呼了口气。
“角色已经成为你的一部分,想要剥去他,很难,也很痛苦。”尹凡棠笑了笑,“特别是一些边缘性人物,这很危险。”
明秋静静地看着他:“这是你自己的经历吗?”
尹凡棠一愣,然后他提起嘴角,恢复平日里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情,特欠地说:“怎么可能,我是靠天赋。”
明秋就知道这个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他很嫌弃地抿了一下嘴唇。
“入戏太深,会觉得戏中人的感情也是自己的,很恐怖。”尹凡棠说。
“那该怎么办?”明秋闷闷地说。
尹凡棠一笑:“教你个好办法,假设,这场戏需要什么样的感情,你就假设一个无他无关的场景,但会有相同的感情。”
“举个例子,今天没过的那场戏,宋宇对江辞一开始很防备,但听到江辞告诉他如果被欺负了就要打回去之后,他就有些感激。你就可以想象你走在大街上,突然被一个陌生人拍了肩膀,这个陌生人还是个纹身大哥,你肯定会很防备,但这个你认为不像好人的大哥,却把你的钱包递给了你,告诉你这是你刚刚口袋里掉出来的,此刻你的心情是不是又改变了?”
明秋心里一动:“我明白了。”
“假设法其实是一种记忆工具,它能帮助你快速唤醒需要的感情。这也是我演戏时会用的小技巧。”尹凡棠有些得意地眨了下眼睛,“当然你的假设不要和现实生活太过接近,特别是自己心底的秘密,毕竟人都是有自己的一套防御机制的。”
明秋点点头,慢吞吞地喝了一口酒。
两个人之间突然安静了下来,来了一片云,盖住了月亮。
“尹老师。”明秋喊他。
“嗯?”尹凡棠转过脸,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怎么了?”
“你为什么会做演员呢?”明秋问他。
尹凡棠眨了一下眼睛,说:“有一首诗我挺喜欢的。”
明秋看着尹凡棠的眼睛,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很干净,很温柔,吸着人的目光。
“白色的帆布上闪烁着梦影。”
尹凡棠慢慢地开口,他的台词功底很好,在静夜里,声音听起来醇厚悠远。
“像月亮的皮。”
“发出两小时微光。”
明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一直屏着呼吸,此刻尹凡棠的脸上淌着月光,如此美丽。
尹凡棠拿着啤酒碰了一下明秋手里的,明秋回过神,听到啤酒拍到易拉罐壁上的声响,像是其中藏着一片海。
风把尹凡棠的衣领吹起来,在落下的时候,他弯着眼睛笑,对明秋说:
“干杯。”
作者有话说:
尹老师念的诗是辛波斯卡的《走出电影院》,提到的很喜欢的演员是赵丹。
尹凡棠说完晃晃罐子,仰起头喝酒,他的姿态很放松,喉结缓慢地上下滚动。
他把剩下的酒都喝完,顺手捏扁了啤酒罐,然后有点幼稚地举起双手,呼出一口气:“好舒服!”
明秋这才意识到自己看了尹凡棠太久,他低下头,看到天台下面长出的一棵小树,他沉默地喝了一口酒。
“我忘记在哪里看到这首诗的,但看到的那一刻觉得很受感动。”尹凡棠笑着说,“电影就像一个两个小时的梦,进了影院的人们,会暂时和现实世界脱离。”
“所以演戏对你来说的意义,是可以体验不同的人生吗?”明秋注视着那棵看起来就很孱弱的小树,轻声问。
“那倒不是。”尹凡棠轻笑,“观众来影院是来看一个故事,演员呢,就是讲述故事的人,我希望我能让他们相信这个故事。”
“帮助他们短暂地逃离现实世界,这是我做演员的原因。”尹凡棠认真地说。
“我拍《天堂路口》的时候,在里面演一个叛逆的年轻人,他偷了一辆车,要去找他心爱的姑娘。整个电影有百分之六十的时间都在车里,那个电影导演是蒋晚亭,你知道蒋晚亭吗?”尹凡棠停顿了一下。
明秋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不知道。”
尹凡棠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算了,不重要,因为那个电影全是实景拍摄,有时候蒋导会干脆拿着摄影机坐在副驾驶拍。”
明秋抬起头,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蒋导吗?他话很少,比林老师要严肃,要求很高。”尹凡棠回忆着,“他不太好相处,电影拍完了,我都没跟他混熟。”
“但他是个很好的导演,特别特别热爱电影事业,他是真的会为了拍片燃烧自己的那类人。”尹凡棠有些感慨地说,“《天堂路口》取景地都是一些很偏僻的地方,有的地方路都没有,有一次也是只有我们两个人,那个地方有很多土坡,很干燥,特别倒霉还赶上天气不好,挡风玻璃上全是黄沙,本来就开得很艰难,没想到祸不单行,车子还爆胎了。”
“真的很吓人,猝不及防的,我发现车子好像要失控了。”尹凡棠讲到这里突然笑了,“都生死一线了,蒋导还没忘记拍摄,我服了他了。”
“后来呢?”明秋声音有点发紧。
尹凡棠呼出一口气:“福大命大,刹住车了没翻滚下坡,还好我当年学车的时候比较认真。”
“这段后来被蒋导剪进电影里了,对外我们都没透露这是一场意外。”尹凡棠认真地说。
“后来电影上映,我跟着跑宣传,有些观众就提到这一段,觉得特别身临其境,我就跟他们开玩笑,说这可是拿命换的。”尹凡棠呼出一口气。
“有个小姑娘,我记得很深刻,她说自己因为情绪不好,一直在暴食和自残,看到电影那一段突然觉得很轻松,她说看我鬼哭狼嚎有点好笑。”
尹凡棠仰起脸,慢慢地说:“那一刻我倒是觉得很幸福,我觉得自己好像拯救了这个世界上小小的一部分。”
尹凡棠说这话时表情明朗,周身都像沐浴着光彩。明秋这才意识到,其实尹凡棠相当年轻。
这几日的相处中,尹凡棠总是以前辈的身份自居,给予明秋许多照顾,但实际上,他也只是个年轻人,鲜活的,怀着理想的年轻演员。
后来他们一起走回住所,走到门口的时候,尹凡棠又说:“我为什么不赞成体验派呢,因为演员只是讲述故事的人,而不是去欺骗自己相信明知是虚假的故事。对演员来说,很多时候,现实和故事只有一线之隔。”
这番话,当时的明秋没有完全明白,但到了拍摄的后半部分,他发现自己有时候很难出戏的时候,他才感到一些恐惧。
此刻的明秋有些困,他洗了澡,躺在床上,快要睡着的时候,他感受到尹凡棠替他盖上了被子。
第二天他俩的戏都在晚上,但吃完午饭,明秋说想去片场看看。
尹凡棠知道他是要强,想要去片场学习,于是他说:“好啊,我也无聊,陪你去。”
两个人一起出了门,尹凡棠走路喜欢瞎看,一会儿指指云,一会儿看看野猫,明秋就只好帮他留心脚下,省得他要摔个屁股墩。
“对了,昨天忘记跟你说了。”尹凡棠一个急刹,说,“拍电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你要信任你的导演。如果有什么困难或者不理解的地方,你可以去找林老师聊聊。”
明秋没有马上回答,尹凡棠就笑了:“虽然林老师大部分时间像个独裁者,但他人挺好的,也信任自己选择的演员,我觉得他对你挺欣赏的。”
明秋觉得尹凡棠在哄他,就闷闷地来了一句:“你还真是鼓励式教育啊。”
尹凡棠下意识皱眉,不太高兴地说:“你不信我的话。”
明秋不置可否,他对自己要求很高,他知道昨天的拍摄林启卓很不满意。
“尹老师,我知道你人好,这么说是想让我好受一点。”明秋说。
尹凡棠莫名其妙地被发了张好人卡,一口气噎住了,不上不下。
“你以为我对谁都这么上心啊。”尹凡棠有点烦躁,他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冲明秋摆摆手,“你先过去吧,我抽根烟。”
明秋明显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好”。
尹凡棠点了烟,看着明秋的背影,他很不爽地想着,真以为我对谁都这么上心呢,死小孩。
尹凡棠抽完一根烟,这才慢腾腾走到片场。林启卓正忙着跟美术设计开会,明秋坐在一旁角落里,模样乖乖的。
片场大家都很忙,来来往往的,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
明秋话少,来了这几天,和谁都不太熟。
尹凡棠看着他,叹了口气,他想,算了,他跟个小孩计较什么。
于是尹凡棠走过去,明秋看他来了,默不作声地,把整个人往旁边一挪,给尹凡棠空出一块位置。
尹凡棠一挑眉,感受到明秋这十分迂回的求和方式,他笑了笑,十分的大度地坐了下来。
这个凳子坐两个大男人就很拥挤,两个人膝盖都碰在一块儿。
等了一会儿,明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饼干,伸手递给尹凡棠,眼睛不看他,有点干巴巴地说:“吃吗?”
尹凡棠歪头:“谁给你的?”
“化妆师姐姐。”明秋老实回答。
尹凡棠拿起来,心情变得很好:“那我吃了。”
明秋快速转头看了尹凡棠一眼,似乎在确认他的脸色,在尹凡棠捉住他眼睛之前,他又迅速地转了回去,目视前方。
尹凡棠被他可爱到,他拆开饼干包装,分出一块递给明秋,大度地说:“行了,我没生气。”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尹老师真的很好哄
第25章
后面的拍摄逐渐顺利起来,一是尹凡棠教的方法管用,二是明秋终于和剧组的人混得熟了一点。
实际上大家都乐意照顾他,演宋怀睿和江婉的老师都是老戏骨,戏外看明秋也跟儿子似的,明秋有什么问题,都会倾囊相授。
明秋花大量的时间呆在片场,除了学习怎么演戏,他对整个剧组如何运转也很感兴趣,一边看还要一边记,尹凡棠好奇站在旁边偷看过他的小本子,奈何明秋的字自带加密功能,他实在看不明白。
不过尹凡棠发现明秋画画有点天赋,随手画在旁边记录的涂鸦都很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