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他拿着体检报告回到病房:“从结果上来看,判官的魂体十分健康,那个耳鸣吧……我想应是心理原因。”
“心理原因?”阴天子紧张地问。
“对。”展绛衣点头,轻咳一声,“但是心理问题往往也是生理问题,从专业的角度来说,就是憋太久了,突然一下释放,短时间内过度兴奋……”
“你专业个屁!”阴天子脸色一变开始医闹。
展绛衣立刻闭嘴,心想自己还是太敬业了,多一句不如少一句,少说少挨骂。
不讲理的阴天子果断把展绛衣撵出去了。
崔绝倚在床头柔软的大软靠上捂着嘴笑:“他以为我马上风了,哈哈。”
“就说整天跟白骨笑厮混的能是什么好人。”阴天子起承转骂白骨笑。
隔壁,白骨笑:“哈啾!”
“所以为什么不穿衣服就出去,”黑无常将纸巾盒递给他,不悦地说,“你重伤初愈,一定要注意保暖……”
牛头公敲了敲病房的门,得了允许后开门进来,站在门口先对崔绝问候一声,又转向阴天子:“离冥王例会还有30min,平等王得知判官苏醒了,问陛下要不要取消会议?”
阴天子:“取消。”
“不行。”崔绝道,“今天是除夕,幽都城里会有庆典,亡魂们也会前往阳间探亲,今年不同往年,秦广王淬灭,冥界刚刚经历大灾难,陛下应该跟众冥王一起坐镇,起码也该碰个头,时刻关注外面的情况。”
阴天子没吭声,颇有点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意思。
崔绝:“要不,我陪你去……”
“不用,你好好休息。”阴天子不爽地哼了一声,似乎是妥协了,但又十分不情愿,目光扫过桌子上厚厚一叠的体检报告,伸手拉起崔绝的手腕,手指搭脉,一天内第N次尝试给他做检查。
崔绝抬手按在他的手背上。
“我就再查一下。”阴天子道,“查完就去开会。”
“都查多少遍了。”崔绝无奈地说,抓着他的手用力握了一下,突然问,“阎罗,你准备什么时候娶我?”
“!!!”
阴天子一瞬间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来,忽地站起来,忙乱地后退一步,震惊地看着崔绝笑眯眯的眉眼,被这个急转直下的问题打得方寸大乱。
“你……你说什么……怎么突然……”
崔绝斜倚在床头,笑靥如花地欣赏了半天他的失态,才慢悠悠地说:“展绛衣是个斯文人,连他都开始往那方面想,可见在我们俩之间,这确实是个急需解决的大问题。”
阴天子渐渐恢复冷静,接着心底有一丛委委屈屈的小火苗慢慢烧起——当年的告白被他抢先了,如今的求婚竟又是他先提出!
这火苗不大,却燎得他心肺俱伤,并隐隐有扩大化的趋势——他无数次在心底策划过求婚,那该是在幽冥湖波光粼粼的湖心,在烛冥山阴气缭绕的温泉,实在不济,也该是在阎罗殿烛火辉煌的大殿上,甚至他还想过在处死逆魂主的行刑台前,他要让鬼神、臣民、故友、宿敌……要让所有人见到他单膝跪在崔绝的脚下,请求他的垂怜,而不是在这里,这个连朵花都没有病房中,当着吊瓶、书桌、体检报告的面来完成此生最重要的时刻。
他越想越气,几分钟后,快要气疯了。
“?”崔绝看他脸色阴沉,不由得讶异,“你不想娶我?”
“不是!”阴天子恼火万分,自己心里一分钟转了800个念头,其中799个都是委屈,而这个混蛋居然就这样闲闲地倚在床头软靠上,用漫不经心地一句话,把自己策划的严肃求婚给毁了个干净,还……还怀疑自己不想娶他!
那也不是娶!
那是他们两个独立个体的结合,分什么嫁娶?!
气死了!!!
阴天子满脑袋邪火,再看看崔绝的笑脸,气更不打一出来,伸手拉起被子,把他整个人兜头蒙了进去。
“哎???”崔绝冷不丁被盖了床被子,狼狈地掀开,发现他家陛下已经走出门外了。
病房内只剩牛头公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目睹全程,情绪十分稳定,跟他对视一眼,竖起一根大拇指,转身去追阴天子了。
黑无常不在,白骨笑正对着穿衣镜搭衣服, 已经搭了好一会儿了, 床上、沙发上、地毯上被各种衣服铺得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崔绝站在门口敲了敲门:“白掌司。”
“白你大爷, 老子不是掌司了。”白骨笑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好的,白大爷。”崔绝应道, “我有点心事想跟白大爷交流交流。”
“没空,忙着呢。”
崔绝无奈地低笑,抿了抿唇, 道:“你去极北寒境的这段时间, 黑无常曾跟我长谈过一次。”
里面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 房门打开,白骨笑穿着一件大V领无袖马甲站在门内,不爽道:“你只有十分钟时间。”
崔绝没想到他是这个造型, 领口都开到肚脐上了,那白花花一大片晃得他眼晕,讶然:“你要出门?”
“温泉酒店的跨年派对, 就在这烛冥山上。”白骨笑好像真的赶时间,开了门就折回穿衣镜前开始搭裤子。
崔绝避开满地的衣服进门, 在沙发上清理出一个扶手倚坐上去,瞠目结舌地看着白骨笑换了三条几乎一模一样的破裤子。
“呃……黑无常赞成你这么穿?”
白骨笑正在脱裤子的动作顿住, 脑袋一格一格地转过来, 满脸难以置信:“你是什么品种的封建娇妻?穿衣服还需要男朋友同意的?”
“已经是男朋友了?”崔绝注意力跑偏。
“咳, ”白骨笑脸颊有点热, 带着点尴尬, 又隐隐有些得意地哼了一声,“关你屁事。”
崔绝悠然地说:“关乎我手里这点筹码还值不值钱的大事。”
白骨笑脱掉破裤子,又换了一条更破的,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沙发的衣服堆里,瓮声瓮气:“你想跟我交流什么?”
“你不先问问黑无常跟我谈过什么吗?”崔绝卖关子,“谈了很长时间哦,很走心的。”
白骨笑咬了咬下嘴唇,哼道:“不用问我也知道,老黑那个人……呵,一眼看到底,最真诚不过了,真正的赤子之心。”
崔绝:“……啊。”
“他上下两辈子,亏就亏在认识我,”白骨笑嘟囔,“好好的黑渊氏族长,天潢贵胄,多好的命啊,就搭给我了,我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我至少是做了十辈子的大善人,才能今生跟他在一起。”
“……”崔绝张了张口,以他的口才破天荒有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感觉,心道你也别骂别人是娇妻了。
白骨笑看着他道:“老黑找你谈心肯定是聊我,聊我姐姐,聊以前,聊以后,而你个王八蛋肯定趁机给他画了一叠大饼,哄着他给你卖命。”
崔绝:“……”
了解得真透彻啊。
“所以我有什么必要听你哔哔跟他谈了什么,就算我想知道,我直接问他好了呀,他是我男……咳男朋友,嘿嘿~”白骨笑不知道突发什么恶疾,本来板着脸,说着说着突然笑出了声。
他清了下嗓子,轻狂地斜睨崔绝:“你想说什么就直接开口吧,不用拐弯抹角。”
崔绝笑盈盈地看着他,内心慢慢升起让人心胸舒展的惬意,他还记得自己当年在枉死城捡到这小子时的情景,瘦骨嶙峋,伤痕累累却不屈,姣若好女而狰狞,像被逼入穷途的野狗,谁能想到竟能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呢。
“说话呀,对着我笑啥?”白骨笑被他笑得发毛,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装扮,心想总不能是自己穿的太帅,让他爱上了吧?
崔绝慢慢收起笑容,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
“哎你……”白骨笑突然有个不好的预感,刚要制止他,就见这王八蛋后退一步,拱手行了个大礼。
“卧槽!!!”白骨笑当即就跳了起来。
崔绝轻声道:“为了达成我的计划,算计了你和黑无常,伤害了你们,我心有愧疚,请受我一拜。”
白骨笑僵硬地站着,硬着头皮看他行完一个大礼,郁闷地骂道:“操,你个心机狗,这么一搞,我还怎么恨你?”
“继续恨,想怎么恨就怎么恨,”崔绝笑道,“我知道你口是心非,其实里面满满都是对我的爱。”
白骨笑:“yue……”
崔绝刚刚苏醒,精神头不足,解决了心头大事之后就感觉到困倦,懒洋洋地坐在沙发扶手上,撑着头看他换衣服。
白骨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由得怀疑这些衣服是不是真的很不男德,但他看着穿衣镜里若隐若现的胸肌腹肌只觉得帅,于是断定是崔绝山猪吃不了细糠,回去睡他的大头觉去吧看什么看。
崔绝却开口问他现在的局势。
白骨笑重申自己已经不是掌司了,不关心你们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崔绝还赖着不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自言自语,白骨笑给他弄无语了,一边换衣服,一边将他昏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和之前他在极北寒境的遭遇捡重要的一一说明。
崔绝认真听完,爽快地走了,回病房仔细琢磨半晌,然后跟展绛衣说要出门。
展绛衣一听就炸了,上一次放他出门的结果是……
“你刚刚苏醒,还是要多休息,”展绛衣控制住大喊大叫的冲动,斯文地劝道,“最好不要工作,也不要总是琢磨这那的。”
崔绝笑道:“我就是去见一个老朋友。”
那岂不是更糟糕,什么老朋友需要刚苏醒就赶去相见,你别刺激阴天子了,展绛衣在心里吐槽,嘴上道:“陛下肯定也希望你好好休息。”
崔绝对他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无辜地问:“这病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显然不会自爆,你猜陛下是怎么会知道的呢?”
展绛衣:“……”
自生自灭吧你!
“开个玩笑,别怕,”崔绝看着他僵硬的脸色笑弯了眼睛,宽慰他道,“我要做的这件事是陛下默许的,他不会怪你。”
展绛衣跟他共事这么多年,很清楚在这厮心里就没有“医嘱”这两个字,他想干什么就没有做不成的,区区出门……呵!
算了算了,出门就出门吧,反正他现在很健康,蕴炁造化还是靠谱的,新鲜出炉的崭新魂体应该不会突然恶化……吧。
不会再变成一堆魂片回来吧……?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运气再差也不会一个噩梦做两遍的!
崔绝顺利出院。
展绛衣通知马面娘娘的时候,做好了被骂个狗血淋头的心理准备,结果对方听他说完,很平淡地表示知道了,半小时后备好车带着合适的衣服出现在了病房。
“你不阻止他吗?”展绛衣没忍住问。
马面娘娘反问:“你肯定阻止了,成功了吗?”
展绛衣:“……”
“那不就得了,我为什么要做必然失败的事情?”马面娘娘淡定道,“放宽心,他又不是傻逼,难道不知道经此一遭给陛下搞出了多严重的PTSD?从今往后啊,恐怕他比谁都不敢涉险,不信走着瞧。”
他们两个在门外八卦领导,崔绝在里面换衣服,听了个清清楚楚,抿着嘴唇偷笑,忍不住点头称是。
还是生活秘书细致入微,展掌司落后了,医者不医心啊……
车子风驰电掣地沿着盘山公路驶下烛冥山,崔绝从车窗望去,远远看到阴沉的天空下,一座高峻的玉山拔地而起,顶峰隐蔽在乌云之中,看上去连通了天地。
五感上的术式突然解开,眼前感应到光线的存在,逆魂主被束缚衣紧紧约束的身体动了动,抬起头看向门外,刚刚重获光明的眼睛不适应亮光的刺激,不由自主地沁出泪水来。
炫目而模糊的光圈中,千年之前的熟悉身影走进牢房。
“好久不见。”
“哈,真的是好久不见啊,”逆魂主长时间不说话,嗓音嘶哑粗嘎,顿了顿,吐出一个称呼,“……判官。”
崔绝沉默不语。
虞掌司召唤出一具贴满符纸的骷髅座椅,崔绝从容落座,点了点头示意他离开,虞掌司犹豫片刻,在座椅下又施加两个守护术式,遵命走出牢房。
狭小的室内只剩崔绝和逆魂主,两人相距不足五米,眼神复杂地对视,过了一会儿,崔绝幽幽道:“没想到你会叫我‘判官’。”
“确实不是叫你‘子珏’的当年了。”逆魂主低低笑了一声,想到什么,又道,“原自障倒是喜欢这么叫,明明他以前都是称呼你师兄的。”
“他故意气阎罗的,知道阎罗醋劲儿大,故意挑拨。”崔绝笑着说,轻描淡写地话题一转,“我杀了他。”
逆魂主倏然安静,沉默了几分钟后,应道:“嗯。”
崔绝:“你应该能猜到。”
“我知道你们师兄弟不死不休,你来了,那他必然是死了。”逆魂主视线落在他与千年前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笑了笑,“付出的代价似乎不小啊。”
“再大的代价,终究是我赢了。”崔绝懒洋洋地坐在骷髅座椅中,双腿闲适地交叠,抬眼看向逆魂主,“还要感谢你们活死灵的蕴炁造化。”
逆魂主在看清他模样的第一眼就猜出蕴炁造化,只是蕴炁造化需要活死灵王脉才可以催动,冥府有谁……
“夜雨是假死?”逆魂主反应过来。
崔绝微笑点头:“我将她和香雪公主送去了阳间。”
逆魂主脸色微变,那一瞬间他已经明白自己上了什么当——夜后被刺,活死灵作为娘家问责,逼迫冥府审判崔绝,趁崔绝进入轮回,冥府权力交接的混乱之际,异魂大军越过罗酆山脉,挥师南下……
而这一切的源头竟然是假的,夜后根本没有被刺,那么从一开始,崔绝就是在设局,诱导自己在异魂刚刚结束分裂局势尚未稳定的情况下贸然开战,从而一败涂地。
“哈哈哈。”逆魂主怆然大笑,喃喃道,“果然是你崔子珏啊,当年为了不被利用体内的冥王暗炁,一掌就击碎自己的炁海,如今为了引诱我冒进,直接将自己从冥府抹去,你真是狠得果决,狠得令人佩服。”
崔绝自嘲地笑了笑,这两次发狠虽然都达成了目的,但也都给阴天子留下深深的阴影,很难说到底值还是不值。
逆魂主道:“可是你以后怎么办呢?判官崔绝已经轮回转世,阎罗即使是阴天子也不可干涉轮回,那留在阎罗殿里的你是谁呢?你们准备怎么对世人解释?”
崔绝手指漫不经心地卷着一缕长发:“我现在的样子,难道还是那个判官崔绝?”
少年初长成的身量仍然瘦削,却明显比病骨支离的崔判官多了一份神采奕奕,两颊带着微微的婴儿肥,笑起来天真灿烂,是没受过苦难的样子。
“说起来我也很好奇,阎罗会给我一个什么新身份。”崔绝笑眯眯地说。
逆魂主想了想,觉得自己多虑了,天可能会塌下来,但阎罗不会委屈崔绝,他突然意识到崔绝这是在对自己秀恩爱,还好奇,冥后难道是什么很难想到的身份吗?
这恩爱秀得太过直白,让幸福也显得扎眼,他忍不住想刺他一下:“到了需要用蕴炁造化重塑魂体的地步,你该不会被原自障打到魂飞魄散了吧,阎罗当时什么反应?”
“……”崔绝脸上的笑容消失。
你魂主做作地笑起来:“看来我越界了,请允许我收回刚刚的问题。”
“不允许。”崔绝冷冷道,“我回答你,阎罗当时痛彻心扉。”他都不敢想象这一个月阎罗每天什么心情,稍一想起就感觉心头一阵阵抽疼,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逆魂主,咬牙控制住语气,阴阳怪气道,“好在我手里的蕴炁造化是林幽篁亲自注解,重塑魂体成功的概率很大。”
逆魂主知道他什么意思,没有应声。
崔绝盯着他问:“如果你能想到这术法最终是用在我的身上,当初还会将秘笈交易给我吗?”
逆魂主沉默。
“嗯?”崔绝紧逼。
逆魂主眉宇间露出一丝被刺痛的愠意:“不要有多余的好奇心。”
崔绝笑起来,他已经了然——逆魂主有林幽篁的记忆,他记得当初拿蕴炁造化跟自己做交易时,和秦广王有过怎样的纠缠。
爱与恨都是不会轻易忘却的。
故友重逢,互捅逆鳞,崔绝大获全胜,却没有胜利的愉悦感,秦广王已经魂归幽冥湖,新任冥王不继承前任的因果,不论逆魂主是不是林幽篁,都没有意义了。
他淡淡地转移了话题:“在你被囚的这段时间,夜叉和修罗先后叛变,归顺了冥府,之后异魂一路溃败,卞城王已经打到活死灵原了。”
逆魂主闭了闭眼,他早猜到这结局,但被明确告知时仍旧感觉到苦楚的绞痛,异魂大军由各种族拼凑而成,夜叉修罗这些种族是先败于自己之手,才被迫参与战争的,及时倒戈,俯首称臣,冥府会宽容接纳,但活死灵是自己的嫡系,以崔绝的狠辣和阴天子的仇恨,难保不会赶尽杀绝。
崔绝此番前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告知自己这个,奚落战俘不是他的性格。
他极痛苦地平复了很久,嘶哑出声:“歧命宫,我书房的地下,有一间密室,里面是我的收藏,有一根你的遗骨,是原自障找我联手时抵押给我的信物。”
崔绝笑起来,漫不经心地打趣他,“你的收藏癖这么多年还保持着呢?”
没有松口表态,这不足以打动他。
逆魂主继续道:“有一对玉环,大小、花纹都是一样的,能够合二为一……”
崔绝懒洋洋窝在骷髅座椅里的姿势悄然变了,坐直腰身,面上仍是微笑:“哦?”
“是当年阎罗亲手雕刻,打算送给你的礼物,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送出,后来天京大乱,他追着你的亡魂回了冥界,这玉环就落到了我的手里。”
崔绝眉头困惑地微微蹙起:“你收藏阎罗的东西?”
“……收起你不合时宜的醋意。”逆魂主无语。
“哈。”崔绝笑笑,仍没有松口,问,“还有什么?”
逆魂主沉思,仔细考虑可能会引起他兴趣的藏品,他此生交游广泛,经年积累下来的藏品数不胜数,但若要能打动崔绝……妖王的心头血、魔后的皮拍、石饮羽的诗集……崔绝会喜欢?
“我听说前段时间白骨笑来见了你一面。”崔绝漫不经心地开口。
“嗯。”逆魂主想起上次会面,脑中浮现最后白骨笑崩溃的神情,不由得唇齿苦涩。
崔绝道:“你想逼黑无常来见你?”
逆魂主真的对这个人服气了,以自己对他的了解,他应该是今天刚刚苏醒,那他掌握的信息应该仅限于旁人转述,竟一下就猜到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你否认了白骨笑和悠思公主的关系,”崔绝道,“但你骗了他,当年悠思公主用自己最后一魄补全的根本不是他的生母,而是他白骨笑的魂魄。”
逆魂主:“这只是你自己的臆断,他使不了控灵术,他身上没有悠悠的魂魄。”
“我曾让白骨笑用试灵焰测过,他确实有活死灵的灵炁,你骗得过他,骗不了我,”崔绝道,“至于他为什么使不了控灵术,我估计等你死后,你下在他身上的封禁术自然解开,他就能使出来了。”
逆魂主没有出声,闭了闭眼,默认了他的说法。
崔绝又道:“你放心。”
逆魂主睁开眼睛:“我放什么心?”
“白骨笑永远不会知道他和你的亲缘关系。”崔绝道,“从今往后,他只是冥府的白骨笑,跟你、跟悠思公主,没有任何关系。”
逆魂主气得笑了出来,这王八蛋比千年之前更加恶劣,直接把“跟我做交易,你没的选”写在脸上了,自己一直怀疑他当初在枉死城捡到白骨笑之说根本就不是明面上那么简单,不然枉死城那么多亡魂生魂,怎么就那么准确地“捡”到白骨笑呢?
崔绝今天才苏醒,精神头不足,来这里跟他周旋半天,已经感觉到累了,倦怠地窝在骷髅座椅中,细声细气地说:“白骨笑跟你见一面,受了大委屈,黑无常一定是要来找你的,这就是你的目的吗?你想干什么,敲打一下外甥婿?”
“滚蛋你!”逆魂主斯文扫地,忍不住大声骂他,顿了顿,又无奈道,“我有东西要给他。”
“白谷晏晏的魂片?”
“……”逆魂主怒道,“你什么都知道还问什么?”
崔绝笑笑:“别这么暴躁,阿方,既然是你杀了白谷晏晏,以你的收藏癖,不留点纪念实在不是你的风格。”
逆魂主久违地感觉到了那种步步被看穿的烦躁感,有些惆怅地意识到时光才是最优秀的修补师,他们阔别千年,自己险些都忘记当年的崔子珏有多令人毛骨悚然,偶尔午夜梦回,想起的竟都是他们欢笑唱和的乐事。
“你应该还有别的东西。”崔绝又道。
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又来了,但自己一如既往地无力招架,逆魂主按捺下心头的郁卒感,板着脸道:“你那么会猜,不如自己猜猜我还有什么东西。”
“哈?”崔绝笑出声,却真的猜了起来,“白谷晏晏的魂片其实你直接给白骨笑也没什么,没必要一定要通过黑无常,那么你想跟黑无常见面,是为了另一件东西吧。
你们俩根本没什么交集,最多就是当年黑无常羽翼受损,你伪装成一个游方冥医,给他移植了白骨笑的一扇羽翼,那另一扇羽翼去哪里了呢?”
“在我的收藏室,巽宫西南法阵中,”逆魂主认输,“白谷晏晏的魂片就寄存在那扇羽翼里,我告诉你解阵术式……”
掌握了术式后,崔绝终于满意,他慢慢坐直身体,眼神复杂地跟逆魂主对视许久,缓缓开口:“香雪公主将会带着北境领主的敕封入主歧命宫,从此极北寒境纳入冥府版图,陛下仁善,不会灭活死灵全族,以后活死灵就和修罗、夜叉、亡魂一样,都是冥府子民。”
逆魂主安静地听他说完,点点头:“嗯。”
“还有,”崔绝又道,“废除《告幽冥书》,冥府和活死灵的世代联姻就此断绝,现存的婚姻双方可自行决定离婚与否,官方不干涉。”
听到这里,逆魂主的淡然面具再也保持不住,惊道:“没有活死灵王族的炁命轮,冥王会浊炁失控,子珏,阎罗再宠你,也不该动《告幽冥书》,其他冥王不会……”
崔绝笑起来,眉目舒展,是一种大愿得偿的悠然惬意,笑着告诉他:“我跟师弟在昆仑墟打了一架,把天打塌了,昆仑玉脉落在了幽冥湖,以后冥府再也不用为浊炁头疼了,玉脉能净化一切浊炁。”
“!!!”逆魂主惊愕到失语,逐字逐句消化掉他话中的信息,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
崔绝被他带动,也大笑出声。
“哈哈哈……”
两人一起笑了许久,笑到虞掌司担忧地从门外探头过来,确定崔绝没有中什么奇怪的幻术,才又缩回去。
崔绝擦去笑出来的眼泪,离开刑狱司,对虞掌司道:“解开他的束缚术式。”
“什么???”虞掌司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心道你果然还是中什么幻术了吧,那是逆魂主欸!解开他的束缚?你是嫌他不够危险吗?!
“听判官的。”阴天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你们俩都中幻术了?
崔绝无奈地拍拍他的肩膀:“让你解开就解开,别废话,怎么,还杵在这里,是想看我跟陛下亲嘴嘴吗?”
“……”虞掌司掉头就跑。
看着他的身影一瞬间消失在视野中,崔绝笑着张开双臂扑进阴天子怀里,对方稳稳搂住他,笑道:“谈完了?”
“嗯。”崔绝埋头在他脖颈间,闷闷地应了一声。
阴天子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亲亲他的头顶,柔声道:“今晚是除夕,幽都城里有活动,一起去走走?”
夜色中, 背阴山到幽都的公路上空旷无际,一辆车风驰电掣而过,马面娘娘面无表情地开着车, 嘴里咬着一颗薄荷糖, 从后视镜中看一眼那两个人, 默默将前后座之间的玻璃隔板升了起来。
阴天子搂着崔绝,低头看他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的样子, 轻声问:“累了,直接回病房吧,你刚苏醒, 还要多休息。”
崔绝没有说话, 只摇头, 往他胸前又钻了钻, 几乎整个人都滚到阴天子的怀里。
他心里还有石头尚未落地,即使现在感觉很累,也不想睡, 只想跟阴天子腻在一起,想跟他约会,想一起巡视幽都, 看他们治下繁荣又和平的冥界。
车子驶过沿海高速,靠近止观渡, 车流慢慢变多起来,除夕夜, 亡魂们思念亲人, 纷纷乘渡船前往阳间探亲, 从车窗望去, 冥海上渡船的灯光连绵如星链。
崔绝出神地望着海面上的星光, 阴天子怕他想起前世又伤感,刚要开口,听他喃喃地说:“死去多年,阳间仍有牵挂之人,你说,这是真正的死亡吗?”
“不过是一次远行罢了。”阴天子明白他的意思,“只有了却因果、再无挂念,才会真正死去。”
手机突然响起来,阴天子不想接,挚爱在怀,他不想理会任何外人,崔绝怎会料不到他的想法,不由得笑起来,戳戳他的胸口,手指滑进他兜里掏出手机。
“什么事?”
“陛下,啊呃……判官?”虞掌司刻意压低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神神秘秘,还有一分恍惚,“逆魂主自杀了,牢房里的法阵有阻止,但……”
“我知道。”崔绝心里的石头落地,打断他,“此事不怪你,刑狱司不必承担责任,你放心。”
虞掌司松一口气,判官的态度解除了他的担忧,也坐实了他的猜测——逆魂主那么危险,怎能随便解开他的束缚术式?除非是故意给他制造机会自杀,而逆魂主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术式一解开他就动手了,怎么会这么默契?这两人在牢房里独处时一定达成了什么共识……
“还有事?”崔绝淡淡地问。
“啊……没有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汇报完毕OVER再见!”虞掌司飞快地挂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