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子拦住他:“你不能叫他子珏。”
“这是他的字,我当然能叫。”
“不能。”
“我不允许。”
“???”白无常困惑:“名字不就是让人喊的吗,看不爽你给他取个专有名字,我都这么叫他几百年了,在你沉睡期间我们都是这么叫的,老黑也这么叫,大统领也这么叫,总督主也这么叫……什么声音?”
阴天子手底的会议桌上出现数道惊人的裂痕。
白无常倒吸一口冷气。
“咦,”崔绝抬眼看向门口,“鬼门提督?”
“???”白无常认为崔绝过分了,为何觉得自己会一而再地摔在同一个坑里,这是对自己智商的蔑视,嗤道:“还来?再来我的鬼门提督PTSD都要脱敏……敏……敏……”
一个黑色身影走进会议室。
白无常:“???”
叶深还不是正式释放,没有穿制服,黑色的衬衫下,身姿瘦而挺拔,像一株孤松,他面无表情,视白无常如空气,径直越过他,将一个文件夹放在崔绝面前:“这是补魂司给出的绣补方案,成功率不到1‰,建议放弃。”
白无常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一脑袋磕在会议桌上。
声音脆到叶深不由得看过去。
崔绝笑眯眯道:“不用担心,被自己蠢死了。”
阴天子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叶深:“……”
崔绝翻开文件夹,仔细看向补魂司那个方案,看着看着眉头就皱了起来。
阴天子伸手抚平他的眉头。
崔绝将文件夹往他那边推了推:“陛下也看看吧。”
“嗯。”阴天子倾身靠过去,一手搭在崔绝的椅背上,和他一起看向文件里的内容。
——以能量瞬间释放造成大规模杀伤性冲击为目的的自爆行为往往对魂片产生至少三次NⅡ级别以上的不可测损伤和边缘远离既有规律的异锐归勒分布,有充足理由认为不能按照常规方法进行绣补,经专家组研讨,唯一可以尝试方法是以鬼绣结合螣毒搭配炼魂术,运气好的情况下,成功率或有可能接近1‰,但有更大可能绣补失败导致魂片彻底消散……
看了不到两分钟,阴天子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
崔绝拿笔将“鬼绣”、“螣毒”等几个关键字眼圈起来,低笑:“技术宅的公文就这样。”
“才不咧,”白无常插嘴,“人家天工司的公文就很清爽。”
正如差生总是认为优生在老师面前装模作样,白无常一直觉得以高贵优雅著称的补魂司掌司十分虚伪矫情。
——像个明明整天打牌撸串看低俗视频却总是在朋友圈晒书健身听古典音乐的文艺犯。
崔绝瞥他一眼。
“看什么?”白无常对他这一眼感到不满,仿佛将自己和补魂司之流拉到了同一个水平线上,“我司的公文可都是老黑主笔。”
我们黑无常虽然无趣,但腹有诗书,才华不是你们这些文盲能比的。
文件最后一页附录了财务预算——七百二十万冥币,崔绝扫过一眼,面无表情地把文件夹合上。
阴天子疑道:“怎么了?”
“你说的没错,”崔绝真诚地说,“这果然是一份狗屁不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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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互相diss了一番, 迅速消除疲劳,元气满满地奔向各自工作岗位,崔绝去了补魂司, 他想问问那七百二十万的预算是怎么算出来的。
“具体方案就是这样, ”掌司道, “即使冒险采用新的手法,绣补成功率也不到1‰, 建议放弃。”
崔绝嘀咕:“1‰啊……”
“别想了,是不到1‰,而不是1‰, 差远了。”向来神采奕奕的掌司此时满眼疲惫。
不论在哪个世界, 医疗系统都是十分忙碌的, 每逢佳节更是忙成狗。
昨夜六极恶凰越狱, 劫海活狱四十多个狱警受伤,掌司刚刚处理好救援行动,还没来得及眯一下眼, 鬼门提督就来了,拿着一堆碎片让他给捏出个人来。
“这是强人所难。”掌司从恒温储藏箱里取出一个玻璃瓶,微闪的银色缓冲液中悬浮着点点血色碎片, 正是花重锦的魂片。
他指着玻璃瓶,竭力维持住旧贵族的优雅风度, 面带微笑,咬牙切齿:“碎成这样怎么捏, 当我女娲呢?”
崔绝温声安抚他:“你展掌司妙手织天, 实乃中央十二司之翘楚, 在你手下有多少残破的魂体恢复完整, 数都数不清, 堪称当世女娲。”
上峰如此夸奖,让人很受用,但双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谁能糊弄谁啊,展掌司一听,登时提高警惕:“你要干什么?”
崔绝:“如果我下死命令——你必须把这个人给我捏出来呢?预算还要压在十万以内。”
展掌司从白大褂里摸出一个信封:“这是我的辞职信,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有缘再见。”
说罢,掉头就走。
“欸,别这么生分嘛。”崔绝笑眯眯地拉住他,将信封推回去,声音里充满亲和力,“你的能力我很清楚,天底下可能有女娲也捏不出的人,但没有你展掌司补不了的魂。”
“没办法,补不了,另请高明。”
“你可是活死灵呀!”
与罗刹鬼相似,活死灵是幽冥另一个种群数量很大的异魂,当年和亡灵的生态位争夺战打了一千年,打到很多异魂都灭绝了,最终亡灵获胜,成立冥府,异魂残部在活死灵的带领下翻过罗酆山,迁入极北寒境。
但也有很多异魂选择归顺冥府,留在了中幽地区。
展掌司的祖上就是其中一员。
活死灵这个种族和热爱犯罪的罗刹鬼不同,他们喜欢艺术,优雅、华丽、风度翩翩,不善近身作战,但是擅长术法,特别是操控灵魂的术法。
是以补魂司的绣工很多都有活死灵血统。
“我是活死灵没错,”展掌司道,“但活死灵就一定能把一堆碎片捏成人吗?”
崔绝装傻:“不能吗?”
展掌司觉得崔绝犯了忽略个体差异的刻板印象错误,决定打一个比方帮助他理解:“比如崔判官你生前是人类,那你擅长机械工程吗?来,造个高达我看看。”
崔绝觉得这混蛋真是岂有此理。
“不能绣补的原因……”
“太碎了,并且不完整,此人是自爆,魂元崩解时,体内能量全部释放,那一瞬间,过于强大的能量会把部分魂片烧融,鬼门提督能保下这些,实属不易。”展掌司敲了敲玻璃瓶,银色液面晃动,里面血色碎片上下漂浮。
他看了一眼崔绝:“原理类似于冥王的淬灭,这样说是否更清楚一些?”
崔绝眼眸沉了沉。
冥王来自于创世时残余的神力,从幽冥湖中诞生,生而为王,天命将至的时候会在幽冥湖中自行崩解魂元。完全释放出魂元中的力量,在这股力量的催动下,新一任冥王将会自湖中诞生。
七百年前阴天子在妖界被大军逼杀至末路,选择了半淬灭,释放出半数魂元之力,击退妖军,但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能量太过强大,即使只崩解了一半,也几乎将魂体悉数摧毁,硬撑着最后一缕魂元回到冥府,就陷入漫长的沉睡。
展掌司看着崔绝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阴鸷眼神,意识到自己不该提起冥王淬灭的事情,这是崔绝心里梗着的一根刺。
他清了下嗓子,正色道:“作为补魂司掌司,我非常愿意接受挑战,但这些魂片的破碎情况委实超出绣补的极限了。”
崔绝眸中的阴鸷只出现了一瞬,立即又和颜悦色起来:“超出绣补的极限,嗯……鬼绣是目前修补魂体最有效的技术,但除了鬼绣,还有其他术法。”
展掌司神色怪异。
展掌司犹豫半晌,压低声音:“你有没有听说过蕴炁造化?”
“活死灵秘术,以魂丝为引,聚浊炁成魂,只要有一丝魂片,就可以利用天地重浊之炁复原出一个完整的灵魂,叫做蕴炁造化。”
这岂止是听说过,简直是了若指掌,展掌司不由得吃惊:“你怎么这么清楚?”
“我是判官嘛,知道一些小秘密也很正常。”崔绝笑眯眯地说,“用蕴炁造化理论上确实可以复原花重锦的灵魂,但既然是秘术,想必不太容易。”
展掌司点头:“活死灵从灵古时代末期开始有文字记载,却从没有任何一份正规文献提到过蕴炁造化的修炼法门,流传下来的只有一个名字,和它神乎其神的效果。”
崔绝:“正规文献没有,那么……”
“我曾在一本古籍中见过,说只有活死灵王族中的佼佼者才能在机缘巧合下练成的。”
“古籍?”
“一本很冷僻的书,叫《鬼神不越疆》。”
“哈。”崔绝笑了一声。
这是一个由来已久的词,传闻创世之初民神杂糅,人、神、鬼混居,导致世界失序、杀戮泛滥,人皇颛顼整顿天地秩序,绝地天通,神主、冥王、人皇共同签订了一个互不侵扰的三方契约——天地不相合、鬼神不越疆。
展掌司似乎也意识到作为一个医生,从来历不明的古书中寻找依据十分荒唐,尴尬地自嘲:“光看名字有点像粗制滥造的志怪小说哈。”
“倒也不算太粗滥,”崔绝道,“起码没有叫什么醋精人皇的心机神主。”
“哈哈。”展掌司有被安慰到,转身从书柜中取出一本古书,正是那本《鬼神不越疆》:“这是我在殿内藏书阁偶然发现的,据我推测,成书时间大概在一千年前,内容包罗万象,除了各界山川风貌之外,还有很多玄妙术法,只是文字佶屈聱牙,阅读起来很困难。”
崔绝接过书翻了翻:“这么说,要想复原花重锦的魂体,我必须找一个活死灵王族?”
“似乎有难度。”
活死灵属于异魂,当初冥府和异魂的生态位之争打了一千多年,关系到现在都十分僵硬,找个活死灵王族,还得是个修炼蕴炁造化的活死灵王族……不如等花重锦自动诈尸还比较容易。
崔绝笑了笑,俯身靠近玻璃瓶,注视里面悬浮着的魂片。
眼镜链微微晃动,将光线折射到他含笑的眸中,缓冲液的银色和魂片的血色在他眼尾交汇出一抹银红,惊人的妖冶。
展掌司对这种感觉讶异,用力闭了下眼,重新睁开,崔绝已经直起身,笑眯眯地看着他,温和地说:“展掌司,交给你一个任务——学会蕴炁造化。”
“???”展掌司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辞职信。
“不许说辞职。”
“这是强人所难,蕴炁造化要王族才可以修炼的!”
崔绝取出判官笔:“我现在就给你封个王……”
“你!”展掌司七窍生烟,觉得自己要不是个绅士,现在就动手锤爆这个黑心上司。
从补魂司出来,牛头公已经将车开到门口,崔绝上车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背后幽深的建筑群。
中央十二司分属十座冥殿,无常司在阎罗殿,补魂司在楚江殿,楚江王念旧,这座冥殿已经多年未修,屋檐下的占风铎锈迹斑斑,在微风中发出清脆的铃声,显得整座宫殿森严而又枯寂,仿佛在静静地衰败着。
“判官?”牛头公出声提醒。
“嗯,回阎罗殿。”崔绝上车后拿起手机,正巧阴天子的视频请求亮了起来。
他懒洋洋地倚在靠背上,指尖轻轻揉了揉眉心,等了片刻,才深吁一口气,赶走疲惫,含笑接通视频:“陛下有何指示?”
“陛下没有指示,”阴天子调侃道,“陛下有事要汇报,看判官有何指示才对。”
“胡闹。”崔绝笑了一声,估了下时间,主君这会儿应该已经勘察完劫海活狱:“情况怎样了?”
阴天子调整摄像头,露出背后的废墟——劫阵的损毁使得这座监狱暴露出来,业海深不见底,一个巨大而血腥的刑场悬浮在海水中,无数条铁索缠绕,延伸至海底深处。
无数凶兽恶灵被吸引过来,暴躁地围绕着刑场游弋,他们被外溢的杀伐之气激发了嗜杀的天性,若没有周围几十艘鬼兵巡游艇的震慑,一场海底激战恐怕在所难免。
崔绝看着屏幕中一片狼藉的劫海活狱,静静地沉思。
阴天子没有出声干扰他的思路,静静地看着屏幕中的崔绝。
过了一会儿,崔绝回过神来:“我从花重锦的记忆中看到了他当年收养花欲燃时的情景,他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算计……”
他将自己用九生眼看到的情景复述了一遍,问:“陛下有什么看法?”
阴天子反问:“我需要有什么看法?”
“有你在,我只需要安心当我的阴天子。”
崔绝笑着摇头:“阴天子也是需要智谋的。”
“但我不需要,我有你。”
“别闹。”
阴天子哼了一声,回答刚才的问题:“你说,当年花欲燃在劫阵前突然魔心觉醒,险些破坏了法阵,是花重锦刻意为之。”
崔绝点头。
阴天子:“那他怎么自己献魂了?”
献祭自己,修补松动的劫阵,拦阻住罪犯的越狱,成为力挽狂澜的英雄,如果没有昨晚那一出,他将永远名垂冥史。
“陛下觉得呢?”
“好事儿全被他占了。”
崔绝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阴天子看着他弯弯的眼角,不由得也笑了。
崔绝温声引导:“如果单看行为无法理解,不妨从结果逆推。”
“结果是他放出了六极恶凰。”阴天子道,“所以不管之前做了什么,他最终都是要破坏劫阵的。”
崔绝:“这里是不是又存在问题?”
阴天子点头:“要破坏劫阵,他当年可以不用献魂,冷眼旁观就行了,花欲燃魔心觉醒的力量会帮他达成目的。”
崔绝:“那为什么却献魂了呢?”
问题又绕了回来,阴天子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因为花欲燃的力量不够,他无法完全破坏劫阵,魔物的力量是有差别的,你最讨厌的那个魔……”
“魔主太华。”
阴天子疑道:“不是石饮羽?”
“还是魔主更讨厌一点。”
冥界和魔界有深仇大恨,他们口中的这两位都是屹立在万魔之巅的强者,区别在于魔主仍然坐镇魔界,和其他三界对峙,而石饮羽已经金盆洗手,洗手作羹汤。
一个是长期对手,一个是新晋煮夫,哪个更讨厌一目了然。
崔绝道:“你提石饮羽,是想说他魔心觉醒时一举摧毁降魔大阵的事情?”
“但他自己也差点魂飞魄散,那件事可以当做一个指标来衡量魔心觉醒的极限。”阴天子道,“我有一个问题,当年花欲燃魔心觉醒的力量当真能摧毁无央数劫阵?”
无央数劫阵不是普通降魔阵,花欲燃也没有石饮羽那么强,他魔心觉醒,或许会对劫阵造成强烈冲击,却不至于将劫阵摧毁。
“这么说,当年花重锦的献魂其实是不必要之举?”
阴天子:“为献魂而献魂。”
“哦?”崔绝觉得这个说法有意思,思索片刻,了然地点了点头,赞道,“不愧是主君,三言两语就拨开迷云,猜出花重锦献魂的目的。”
阴天子被他气笑了:“明明是你在引导思考,倒成了我的功劳,我猜出什么目的了,我怎么不知道?”
崔绝抿唇轻笑。
阴天子看着屏幕中人眉眼含春的样子,恨不得立刻从这该死的劫海活狱赶回阎罗殿,戳一戳他唇角的梨涡。
“他献魂的目的就是献魂,”崔绝道,“如今他人已经魂飞魄散,但我们并非无从循证,判断人做一件事情的真实目的,是看他从中得到了什么。”
阴天子嘲道:“他得到了一个疯狂的徒弟。”
“哈。”崔绝失笑,“为什么这不能就是他的目的呢?”
阴天子想了一下,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花欲燃因恩师的惨死而疯狂,行为偏执,将劫阵视为吞噬恩师的敌人,蓄意破坏劫阵,却没想到自己才是罪魁祸首,于是在危急时刻选择步恩师后尘,去劫阵中“陪伴”恩师。
如果这就是花重锦的目的,他就是要让花欲燃心甘情愿地献魂呢?
他想起崔绝对这两师徒所下的判词——他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算计,相遇是算计、依赖是算计、离别也是算计……花重锦和他背后的人,将花欲燃的一生都算死在了掌心。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花欲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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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专家指点,明天更新改在上午九点,后天更新在晚上23点。
这是为了应对周三的一个榜单,据说有很玄妙的门道,我以前的更新时间都不好,其实具体也没大搞懂,就先按规矩来吧,给大家带来不便十分抱歉。
我再好好研究研究。
崔绝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提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陛下在现场,有没有看出劫阵是被怎么破坏的?”
阴天子:“护阵师正在分析。”
“有蹊跷?”
“……”自己那句话里哪个字说明有蹊跷?
阴天子顿了顿,明白了他的意思, 自家这个判官大人天生不懂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句话不拐上十八个弯都好像铺垫不够似的, 他直接问:“你是不是猜出什么了?”
“我猜……”崔绝道,“蹊跷之处是劫阵并非被外力破坏, 而是似乎被一股力量,从而内外地爆破了。”
“哈。”阴天子不由得笑了一声,“判官大人真是神机妙算。”
“别闹。”
阴天子慢悠悠道:“那请判官大人再为小冥王解释一下, 这股力量是什么, 好好的无央数劫阵, 怎么就自爆了?”
“欸, ”崔绝一本正经地推辞,“在现场的明明是陛下,小判官还在千里之外, 哪有什么本事解释呢?”
“岂不闻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陛下谬赞,真是折煞小判官呀。”崔绝笑了两声, 循循然引导道:“你和花欲燃与六极恶凰都交过手,对他们的魔息还有没有印象?”
“魔息?”
魔息是魔物一种独特的气息, 互相可以识别,有很强的阶级压制, 低等级的魔物在比自己强大的同类面前一般很难隐藏住。
其他种族是无法识别魔息的, 但阴天子曾得过顶级大魔的救助, 因缘巧合, 继承了他一部分力量, 有了识别魔息的能力。
遵从崔绝的提示,阴天子微微闭目,回想起和花欲燃与六极恶凰对战时的场景,一时间,无数血腥画面在眼帘涌现。
花欲燃轻巧的身法、邪异的魔枪、刹那崩散的魂丝、狂暴的凤火、非要置崔绝于死地的偏执……
崔绝透过屏幕,专注地看着他。
短短两年,眼前之人已经是成年状态,虽然举手投足间与当年力压十殿冥王的幽冥天子仍有分别,但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片刻之后,阴天子睁开眼睛。
崔绝:“怎样,想起来了吗?”
阴天子拧起眉头,似乎对自己回忆的结果感到疑惑,想了又想,才迟疑道:“花欲燃和六极恶凰的魔息是完全一样的。”
魔物不重亲缘礼序,即使是亲父子,魔息也不会完全相同。
“所以,花欲燃和六极恶凰……”
“是同一个人。”
“啧,”崔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这岂不是双倍的快乐。”
阴天子看着屏幕里明快的笑靥,喉头被复杂的心绪冲击得一阵阵泛酸:“我竟不知道六极恶凰还能给你带来快乐。”
“蕴炁造化重现江湖,这不是快乐吗?”
阴天子怔了怔:“蕴炁造化?”
“不然怎么解释花欲燃和六极恶凰是同一个人这件事?”
阴天子思索片刻,明白崔绝是对的,他真切感受过那两人的实力,不是傀儡、幻影之类可以比拟的。
花欲燃是用六极恶凰的魂元重造出来的魂体,准确的说,花欲燃是六极恶凰的副体。
突然很多地方就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花欲燃天生是魔,因为六极恶凰就是魔;为什么花重锦和他背后之人要将花欲燃一生都算死,因为他只是一个工具,一个被造出来辅助六极恶凰越狱的工具;为什么无央数劫阵会从内而外地爆开,因为花欲燃献魂了,他的魂元来自六极恶凰,便相当于将六极恶凰的魂元融入了无央数劫阵……
“魔魂共鸣。”阴天子道。
崔绝赏识地点了点头:“有人用六极恶凰的一丝魂元,创造出花欲燃,将他交给花重锦,让他学习阵法,并对花重锦产生依恋,然后利用这份感情刺激他献魂,等魂元融入阵法之后,六极恶凰引动魔魂共鸣,摧毁无央数劫阵,成功越狱。”
“这个人布局之深,着实恐怖。”阴天子道,“但任他布局再深,总是逃不过你的算计。”
崔绝笑道:“我算计什么了,明明是陛下颖悟绝伦,一语中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哼!”阴天子打断他。
崔绝笑了两声,发现阴天子面色不善,不由得收敛笑颜,心里嘀咕:这位主君如今的脾气是越发难以揣测了,果然叛逆期推迟一千年就会超级加倍。
阴天子生了一会儿闷气,哼道:“你一早就把事情原委都捋清楚了,却偏要引导我来思考,子珏,你在想什么?”
崔绝暗叫不好,叛逆期不但脾气超级加倍,敏锐力也是指数上升,他抿唇一笑,温和道:“陛下是万鬼之主,应该要智武双全,多思考是好事。”
“我有你,何须智武双全。”
“万一哪天我不在了呢……”崔绝话没说完,见阴天子脸色霎时铁青,识趣地调转话头,“我出差或者请假什么的,你之前不也说想让我去阳间度假……”
阴天子脸色没有丝毫改善,隔着屏幕冷冷地盯着他,半晌,才低沉地哼了一声,淡淡道:“不准。”
“哎……”
自阴天子苏醒两年来,崔绝第一次被挂了电话,直到下车,他还在对着手机发呆。
真是心情复杂的体验。
“咳。”牛头公停好车,回头看了他一眼。
崔绝困惑:“嗯?”
“你不该那样试探他,你明知自己不会离开的,”牛头公沉声道,“试探他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他心生不安,你也会心痛。”
牛头公坦然说完,就一脸严肃地下了车。
崔绝坐在车里,惊愕地看着他高大魁梧的背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时不知道是被阴天子挂了电话冲击更大,还是被牛头公灌心灵鸡汤冲击更大。
越狱事件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媒体们把六极恶凰的资料挖了个底朝天,但这位大魔头活跃在几百年前,当时没有网络,资讯非常不发达,加之妖界对他入魔之事讳莫如深,曾大规模删除过记录,即便挖地三尺,得到的资料也很有限。
不过没关系,新闻工作者的KPI之前,一切都不是问题。
一时间,野史和稗乘齐飞,秘闻共戏说一色,连初恋都有了三个版本,甚至还有作家写了个剧本,讲述六极恶凰和妖王、魔后、活死灵王以及判官的爱恨情仇。
崔绝坐在办公室,皱着眉,一脸困惑地看着手底的文件。
“这里为什么会有我?”崔绝茫然抬头。
白无常:“因为你囚禁了他一百年。”
崔绝又低头看了一会儿那个糟糕的剧本,发现剧里自己好像是个反派——引诱六极恶凰入魔、鼓惑他对妖界反戈、设计他被妖界封印、抓他入狱还搞监狱play……
渣得有模有样。
真是巨冤,自己什么时候搞监狱play了?
崔绝六月飞雪,抬头和白无常对视片刻,又低头看了会儿文件,再次抬头,沉默半晌,终于将心头的委屈压了下去:“算了,随便他们瞎编去吧,别让陛下看到就好。”
白无常顿了顿,神色怪异。
崔绝:“嗯?”
“陛下已经去找那个作家了。”
崔绝吃了一惊:“他要干什么?”
白无常:“说要去交流文学创作。”
“什么?”
阴天子没有文学细胞,这一点外人不知道,但冥府上下十分清楚。
白无常回忆了一下:“关于坚拒历史虚无主义对文学创作的袭扰和侵蚀。”
崔绝:“……”
白无常发现判官似乎对阴天子不太信任,作为忠臣,自己有义务为陛下美言,遂正色道:“他之前从阳间带回一套诗集,经过反复攻读,文学修养一定得到了大幅提升的。”
“……”崔绝深吸一口气,感觉更窒息了。
“怎么了?”白无常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嗨,你还好吧?”
崔绝缓缓吁出那口气:“打电话让他回来,派人保护好那个作家,还有,传讯天子暗卫,让他们最近老实点,不准为陛下执行什么奇怪的暗杀任务。”
“你自己打啊。”白无常一脸莫名其妙,心道这是什么要求,你没手机还是没他号码?
崔绝欲言又止,阴天子那天从劫海活狱回来就没再理他,有事全是秘书传话,反正阴天子也没有亲政,两人连工作上的联系都没有,居然真的就整整一个星期没有交流。
白无常眨眨眼睛,神秘地靠近过来:“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
确实没吵,连句重话都没有,就是很和谐地不理他了。
“那你干嘛这表情?”白无常失望地直起腰,嫌弃道,“上千岁的鬼了,别露出这种吃了一百本青春伤痛小说的矫情脸。”
崔绝寻思他话糙理不糙,阴天子生了一个星期的闷气,也差不多该消了,就拿起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
电话没接。
崔绝继续打过去,眼神渐渐冷下来,阴天子就算再生气也不至于不接自己电话,自家这主君的性格实在是再温柔不过的。
白无常本来就要走了,见状转回来:“什么情况?”
“陛下好像失联了。”
“嘶……”白无常倒吸一口冷气,“你都把他气到离家出走了还说没吵架???”
崔绝理都没理他,直接打开电脑上一个软件,一片错综复杂的经纬线出现在屏幕上。
“卫星图?”白无常惊愕,“你监控陛下?”
“别说得这么难听,”崔绝淡定解释,“只是放了个小小的追踪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