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自嘲地笑道:“看来世外高人只认沧澜门的人做好友,前有北辰仙君登仙台上遇仙帝,后有云掌门识得雾山。我等怎么没有这样好的际遇?”
“应当也不算是好友......”又有人接了话,“听闻那雾山公子虽有奇缘还拥秘宝,但身上却有一顽疾,久病无可医治,只有沧澜雪山上的冰泉能舒缓他的疾痛,也许只是两相得利罢了。”
“噢!原是如此。”其余众人听闻此言,心里稍稍平衡了些,“那这么说来——”
江月白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身形出现在了四楼的楼梯口。
众修士议论的声音戛然而止!
极度安静中,修士们皆抬头望向来人——那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小修。
一眼便能看出修为低下灵力微弱,且看上去面生,显然并非二十六家的修士和弟子。
有修士直截了当道:“散修们的交易会在下三层,你走错了。”
此处共有九层楼,楼层越高,交易会开始之后,所交易的东西于事情的级别就越高。
“是,我是走错了。”江月白淡淡点头,而后离开了四楼。
众人面面相觑!
因为江月白没有转身下楼,而是转身上了五楼。
“他是什么人?”
“这届的妖林试炼前三甲?还是魁首?”
“是吗......”
“都不是吧,我怎么记得好像不是他啊......”
江月白走过五六七层,每到一层,所在楼层的修士都会集体一静。
因为这样的易宝雅会已举办过许多次,高层楼的修士都是来自名门二十六家,彼此都已经默认高层是他们的地方,此次看到新面孔出现,都不禁集体皱眉,稍显疑惑。
从第六层开始,每层楼梯口的侍从见到江月白,都会微笑着提醒一句,来阻止他继续登楼:“这里交易的东西,道友怕是换不起。”
江月白轻声说:“交易还没开始,你如何知道我换不起。”
侍从仍是微笑:“道友身上连妖林试炼的玉牌都没有。”
他们心想:连一只低阶妖兽都没打到的小修,来此凑什么热闹。
江月白说:“高层楼不许散修上,是这里的规矩吗。”
侍从犹疑:“那倒没有......”
江月白点头:“多谢。”
然后迈步绕开他们,继续向上走。
第八层与第九层之间的楼梯极为高陡。
似乎在有意地隔开下层与顶楼。
江月白走过这一段分外陡峭的阶梯,登上了第九层。
这一次与前几次不同,因为顶楼接待他的侍从没有说任何话。
而是恭恭敬敬比了个“请”的手势。
江月白跟着侍从向里走,缓缓穿过幽谧的走廊。
灯光不亮,但也不暗,柔和得恰到好处。
这层的布置与下几层的浮夸张扬完全不同——雕梁画栋,美却不俗,廊下摆着的盆栽都是极品仙花仙草,墙壁上的挂饰也都是极品名兵。
江月白的视线扫过一件件珍宝。
一栋只用一夜的空中楼阁,竟舍得下如此大的血本?
顶楼虽然安静,但实际上每处雅间内都坐满了人。
所有雅阁外都布设了隔绝声音和防止窥探的阵法结界,想必里面的客人应当都是三界有名有姓的仙门名流。
侍从带着江月白来到空着的隔间雅座。
四周垂帘纱幔层层叠叠,将隔间内遮得严密。
四个曼妙女子早已在隔间久候,见到来人,一齐上前服侍,替他摆好桌上茶盏杯盘、倒好美酒、端来各式精美点心。
江月白知道这层楼不一般。
因为这些侍从和侍女并没有看他衣着朴素、修为低下,就轻视怠慢。
这些人见多了各种各样的客人,他们懂独属于九层的待客之道——有胆子上九层楼的,要么一定身怀足够大的筹码,要么就是豁出性命来吃人生最后一顿饭。
江月白坐下来,喝了口茶。
他面上装作拘谨,问周围的侍女:“在这里交易,是什么规矩?”
侍女面带微笑,细声细语为他解释:“此间交易,不同于拍卖,有人出物、有人出价,有人出邀、有人应邀。这位仙长若是第一次来,可先看看。遇到了想要的东西、或是想接的单子,可以敲动这个——”
侍女双手奉上一柄通体碧色的小锤,接着手指雅座旁一尊方形青玉,
“此玉之声可传音极远,在座众人都会知道有人应价。”
江月白接过了碧色小锤,表示明白。
侍女又接着道:“至于压轴珍宝,还请仙长不要轻易敲玉。”
江月白问:“为何?”
侍女解释道:“因为压轴珍宝,不是物。”
江月白好奇:“是什么。”
“是一件事。”侍女语气庄重,“一件,沧澜门掌门与雾山公子能办到的事。”
“雾山公子......”江月白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而后淡笑道,“是你们的主人?”
侍女微微怔了一下,因为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哪个九层楼的客人敢向她们打探雾山公子——坏了这里的规矩,可就不好在这里做交易了。
“公子当然不是我们的主人。”侍女道,“我们只不过是领了工钱为公子做事罢了。”
“是吗。”江月白轻点了下头。
两个字像回答也像反问。
侍女不再接话。说得多暴露得也多,虽然她说的并非真话、面前这个人也并非什么厉害人物,但还是谨慎为好。
“能驱使雾山公子去做事,”江月白推开了茶盏,拿了个空杯倒酒,“那倒的确挺难得。”
“但代价也同样很重。”侍女见他面色神情并不严肃,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这几次交易会,还没人敢敲最后一件宝的玉。”
四周忽然钟声四起,一切低语和声响都在此瞬归于安静!
侍女说的话没错。
顶楼的交易的确与其他楼层的交易不同。
因为此间的交易,并不仅仅是物,还有各种离奇古怪的东西——包括人命。
第一件交易便是人命。
有人要二十六家龙沙楼楼主的命,报酬是能护人安稳渡过元婴雷劫的麒麟甲。
此事凶险,但报酬却太过诱人。
出价方和应招方皆不露面,只靠玉音确定交易。
通传修士只高声喊出两间雅阁的字号。
谁也不知道想要杀人的是谁、将去杀人的是谁......甚至也许,被杀的人,就坐在这顶楼某间雅阁之中。
但没有任何人露出真容、发出自己的真声。
江月白一边听着外面青玉作响,一边慢慢喝着桌上的上等灵酒,唇角微微弯了弯。
有点意思。
有麒麟甲的人,不一定有机会接触到龙沙楼楼主。有机会近距离接触龙沙楼楼主且能动手脚的人,可能修为并不高,正缺一件麒麟甲。
况且此间主人并非仙门中人,由他作保,万分稳妥。
事成之后,谁也不知道谁,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好一个......
易,宝,雅,会。
江月白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用力,将它放回了桌上。
他闭上眼靠在软座,不再细听外面通传修士的吆喝,像是在放松小憩。
外面的交易一件件报出,一件件成交。
旁边的侍女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问道:“仙长没有想要的东西吗?”
上了九层楼的人,若是再交易会里什么都没有交易,是要付出极重的代价的。
代价就是,留命在此!
江月白仍旧闭着眼,手指摩挲着小锤,淡淡说:“还没有,再等等。”
侍女提醒江月白:“可是交易会就要结束了。”
在九层楼服侍客人,她早已养成了暗中评判每个人的习惯,方才她已经观察了此人良久——这人看起来镇定,但估计是拿不出任何交换筹码,所以只得用闭目养神来掩盖紧张,那双一直轻搓小锤的手已经暴露了一切。
隔间外的主持高喊着最后一件压轴珍宝上场,侍女看着江月白微微叹了口气。
她心想:这人举手投足并不招人讨厌,可惜就是骨子里太过虚荣狂妄,非要逞强上九层,今夜要把命搭在这里了。
最倒霉的是,她今晚又要看那些人杀人了。
江月白就在这时睁开了眼。
他抬起右手,指节一交错,小锤在食指与中指间旋转了一圈,锤头碰了一下座边青玉。
“叮——”
一声脆响!传遍寂静的全场。
侍女吓得僵在原地,过了片刻才回过神。
她慌忙去夺江月白手里的小锤,可为时已晚。
此间雅阁周围的灯盏接连亮起!
所有光线都汇聚在此处,将小小一间雅阁照得金碧辉煌!
光辉灼目,照得四个侍女都以袖遮面,挡住了眼。
压轴玉,点金灯!
就连这里的侍从侍女们也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的场面。
本就安静的顶楼,此刻,彻底鸦雀无声。
死寂半晌,主持的声音才远远传来:“您想做什么事、还是要什么东西?”
江月白直接拉开了垂帘,说:“我要亲眼见雾山公子一面。”
满座哗然!
相邻和远处的雅座隔间都传出极轻的吸气和讶异的低声交谈。
甚至有人命人拉开了隔间围帘,哪怕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也想要看一看提出这个胆大要求的人究竟是谁——因为雾山半仙从不露面,听说就算是云桦云掌门要与其见面,也只能远远隔帘相望。
主持也同样震惊。
上一次有人敲压轴玉,还是五六年前,那人求的事情,是救他已经魂魄离体的女儿,代价是他夫妻二人的性命。
可雾山公子不仅要了他夫妻二人的性命,还要了他夫妻二人的魂魄和灵元——那意味着他们永生永世再无可能转世重生。
片刻后,主持的神色勉强恢复了平静,确认道:“一定要是这件事吗。”
他见此人是无名之辈,无门无派无靠山,更无修为加持。若这个要求惹恼了雾山,恐怕会血溅当场。
江月白笑了一下,道:“让他来见我,也不是不可以。”
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此间是雾山公子的盛会,对方想必坐在暗处,正无声地观察着这一切。
这人竟敢如此出口狂妄,拿这件事当玩笑话。
主持深吸口气平复了下情绪,问道:“你用什么交换?”
他其实很想直接说:你凭什么?
你就算现在当场说出你是云桦掌门的亲儿子!雾山也不一定会见。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自信自大之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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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白道:“我的筹码, 只说给雾山公子一个人听。”
话音未落,远处又有不少雅间围栏外阵法消散,将帘子拉开了缝隙。
能上九层楼的都是在仙门内叫得上名号的大人物, 他们见惯了大场面,此刻却都对这个人感到几分好奇。
这些年来, 因为狂妄自大、为了虚荣心走上九层楼的人, 有过不少。那些人起先也为了充面子放过豪言壮语,但大多数人都熬不了多久, 往往在前几轮的惊吓中就早早现了原形。
他们从没见过撑到场终,还能说话这样底气十足的人。
主持修者闻言, 冷冷道:“若你见了雾山公子, 到时候却拿不出筹码来,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江月白面色如常:“不过就是一个‘死’。还有什么吗。”
不过就是死。
世间天大地大命最大, 谁能在这等压迫下这样云淡风轻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是傻了还是疯了?
“好啊, ”主持冷笑, 挥手吩咐侍从去拿纸笔, “既然不能让别人听, 写下来总可以吧。”
他阅人无数, 见过为了虚荣逞强不要命的人、也见过临到死前想偷奸耍滑的人。他才不会上这种拙劣的当,他倒要看这小子到底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没过片刻, 侍从便捧着放纸笔的托盘, 一路快走, 停在了江月白的隔间前。
主持远远瞧着江月白,说道:“雾山公子向来先要报酬, 再替人做事, 这是规矩。你连报酬是什么都藏着掖着, 就想先见雾山公子, 没这个道理。”
“两人交易,‘值不值得’才是最大的道理。”江月白垂眸看了一眼纸笔,微微叹了口气,“我其实还觉得见面这件事,有点配不上我的报酬。”
主持睁大了眼:“你......”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满场再次响起抽气声和窃窃私语。
不论这小子是在逞英雄、还是在拖时间,都已经把雾山得罪得死死的。
再无可能有生路。
有人压低声音笑道:“今晚没白来,要有好戏看了。”
易宝雅会每届都会出几个不小心违背了规则或是触怒了大人物的小修,雅会的狂欢就以这些人的惨死作为高|潮顶点——取他们的性命,来做盛会的最后一个精彩表演。
名为,杀戮宴。
杀人的过程往往极度残忍血腥。
仙门修士们平日里在各自门派做腻了正人君子,他们经常杀人,却只能用最无趣的杀法——循规蹈矩,就算处决犯人解决仇人,也都会一刀给对方一个痛快。
被规矩条文束缚久了的人,便诡异地渴望光明正大的途径来发泄心中的恶。这种渴望就像压在心底的蛊虫,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不安窜动......
需要一个地方让他们尽情爆发宣泄。
比如这里。
他们每次总能在雾山公子的晚宴上极致放纵,金钱、珍宝、功名、杀心、欲|望......他们酣畅淋漓地享受到人性里最恐怖也最美味的恶意。
沉醉,上瘾,痴迷。
美妙绝伦。
“规矩是雾山公子定的,”主持见江月白迟迟不下笔,已经断定这小子根本拿不出任何筹码,不再维持客气的口吻,缓缓说道,“还轮不到你来改。”
他此刻反倒有了耐心,并未立刻吩咐人来处置这个小子——杀戮盛宴前的每一刻等待,都是在为满场看客提供更佳的绝妙体验。
“好吧。”江月白点点头,伸手拿起了笔,“我写。”
各个雅间的围帘都微动。
这人真要写?他能写出什么?
数百道视线从各个地方汇集而来,聚在江月白手里那根缓缓移动的笔上。
无论是拉开垂帘现身的修士,还是仍旧在围帘后暗暗观察的修士,都无比好奇——这个即将成为残杀表演主角的人,能在生命最后一刻,再贡献出什么精彩好戏。
江月白弯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放下了笔。
侍从捧着写好的纸,快步走回主持身侧,将托盘里的东西呈上。
主持低头去看那张纸——
上面根本没有写作为筹码的人和事、也没有写什么能作为报酬的珍宝灵石。
只有一行......
他心内冷笑:好啊!修真界果然不缺这种为了出风头不要命的狂妄小子。
死到临头,还想用一首诗来为自己万古留名。
他偏不会读出来如这个人的意。
“这位道友,”主持抬头望向江月白,“你知道雅会的最后一个表演是什么吗?”
江月白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第一次来。”
周围各间雅阁里传出了几声压抑的低笑。
主持别有深意地说:“你是主角。”
“是吗。”江月白道,“那我很期待。”
主持闻言,神色复杂地看向他。
这人是真的胆大包天,还是傻得可怜。
江月白在一片诡异的窃窃私语里坐回了隔间软座,自己给自己倒酒,似乎根本没听懂那些话的意思。
周围站着的仆从侍女都不再服侍。他们没必要再讨好一个死人。
“来人!”主持将纸一扬,高声道,“去把这张纸拿给雾山公子看!”
“是。”侍从低头应道,将纸接在手里。
满座看客都兴致盎然。
好戏马上就要开场,这场戏可比前面每一个珍宝和交易都吸引人得多!
拉开垂帘的隔间里都摆上了新的茶水点心。没拉开垂帘的隔间里也传出了交谈低语的躁动声响。
所有人都在等雾山公子看到那片纸后的反应。
正值此刻,西南雅阁的垂帘忽然被兰花扇子挑开一角,一个温雅的男声远远传出来:“慢着。”
传纸的侍从脚步一停,抬眼望上楼上隔间。
主持循声望去,看到兰花扇子,神色微微一变,脸上立刻堆起了笑,问道:“仙长有什么吩咐?”
那人道:“我看这位小公子是第一次来,有些事情不太懂规矩,你们劝一劝就好了,没必要真去送这张纸。”
主持知道帘后的人是谁,他不敢得罪,摆了手让侍从先停住,在脑海里飞快地揣摩着对方这句话的意思。
“那青玉质地清脆,碰一下就有声音,对么。”那人又道。
主持登时明白了意思——对方是要......保那个小子!
“确实......”主持硬着头皮顺着对方的话答道。
“新来的人难免对这里的东西好奇,”帘后男子缓缓说,“你问问他,是不是不小心碰了青玉。”
整层楼寂静无声。
兰花扇子的主人没有让任何侍从和修士帮自己传话,而是直接亲自开口,用了真音。
相当于直接露了身份,要明着保这个人!
如今只要那傻小子简简单单答一句“是”,或是随便点个头。
今晚他就不用死。
主持看向江月白的方向,见他半天没反应,重复了一遍问题:“问你话呢,是不是误碰了?”
江月白放下酒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不是啊。我拿锤子敲的。”
满场响起低低嗤笑。
这个人,就算天王老子下凡,都救不回来了。
隔帘后的纪砚闻言,摇着兰花扇子的手一顿。
他微微转身,这次直接伸手撩开了全部帘子,对江月白的隔间道:“小兄弟,你纸上写的东西,可以给我看看么。”
江月白看着他,回答:“当然不可以。”
众人:“......”
这小子是要把在场所有大佬得罪一遍吗?难道是觉得自己人之将死,所以破罐破摔了吗?
小修初生牛犊,还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
纪砚身旁的修士低声问:“阁主,保他做什么?”
一看就是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不上道。
纪砚冷冷看了身侧一眼。
旁边的修士立刻闭了嘴,退回原位。
“言道长,”纪砚“唰”地合了折扇,对主持交易的修士道,“你把那张纸拿给我。”
他这次换了口吻,不是请求询问,而是命令。
言主持站在原地,左右为难。
前一刻他还在看别人的好戏,如今丑角成了他自己。
得罪雾山,还是得罪纪砚。
哪一个都没有好下场。
纪砚重复了一遍:“言道长。”
主持袖下的手攥了攥,咬咬牙,示意了一眼拿纸的侍从,让对方把东西送到纪砚隔间。
他心内已思忖好了对策,就算纪砚看过之后扣下了纸,他也要命人再写张一模一样的送去给雾山,并且把责任全推到纪砚身上,他只是被逼无奈。
惹恼了纪砚,不一定会立刻死,毕竟此地不是玄书阁的主场。但惹恼了雾山,很有可能会直接死在今晚。
他还不想把自己搭进去。
侍从会意,从楼梯拐回来,穿过回廊,向着纪砚隔间走去。
可在经过江月白隔间时,一只手拦住了他——
“我说了,”江月白认真地道,“只给雾山公子一个人。”
满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众人都想看看,向来意气风发的纪阁主,还能对这个不怕天高地厚的小子再忍耐几次。
“好。”纪砚的嗓音里没有怒气,手一收,放下了垂帘,声音顿时显得遥远了几分,“那就拿给雾山公子吧。”
众人心道:果然,命中该有此劫的人,神仙出手也保不住他的命。
他们心情重新愉悦起来,看来今晚的杀戮表演,还是会上演的。
主持松了口气,袖下紧攥的指节也放开了。
他抹了把额角的汗,招呼拿着纸的侍从,让他速速把东西送去给雾山公子,免得再生事端。
玄书阁的修士拉严了隔帘。
纪砚继续摇扇,低头端起茶盏,抿了口。
但面色却有些阴沉。
旁边的修士忍不住再次开口:“那人......到底是......”
他不明白那个人到底哪里入了纪阁主的眼。
纪砚这此没有回以冷厉的眼神,而是回答了问题,低声缓缓说:
“他写字的样子,很像一位故人。”
......
江月白喝光了茶,又喝光了酒,开始吃桌上的点心。
他很多年没吃过人间美食,从前在仙门不用吃,后来在玄天境炼剑,更没心思吃。
但今夜,他忽然很有胃口。
旁边站着的侍女个个面色复杂。
她们偶尔彼此对视一眼,交换着心中的想法——这个人,真的好可怜、又好活该。
下几层的交易会陆续结束,有不少人都聚集在了七层八层,好奇地向上张望。
九层楼的交易会每次都是结束得最早的,因为参会的人少、交易的东西珍贵、交换的事情难办,所以全程交易往往不会超过十桩。
况且九层楼的人士,多是二十六家名流中的名流,不便在此处多留,故而每次都是最早离场的。
可今夜却事出反常。
连下三层最混乱最漫长的散修交易会都结束了,九层楼居然仍旧灯火通明,每间雅阁都明烛未灭,显然还在等着什么。
不少下层的修士都借着这个凑热闹的机会登到了八层,相互询问着:
“这是在等什么?”
“难道今夜有杀人宴?”
“那也不该在第九层办吧?”
以往雅会不守规矩的都是些低层小修,最后作为杀人表演主角的也都是些下层修士,他们还从没见过九层楼的修士被杀。
“听说是个散修,装大尾巴狼充面子,上了顶楼......”
“啧啧!还有这种奇事?”
“还有更奇的呢!他怕是觉得今夜要交代在这儿了,干脆英雄逞到底!直接敲了压轴玉!”
“敲、敲压轴玉!他拿什么换?”
那讲话的修士故意卖关子:“你们猜。”
众修士都摇头:“猜不到。”
“一,张,纸!”那修士一字一句说。
众人震惊:“什么?!”
“拿张纸糊弄雾山公子?他怕是真的活不了了!”
“这回可真的有意思了!”
“可不么,今晚有得看了......”
过了片刻,前去送纸的侍从回来了。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没人问问题,但寂静的空气里却充满了问题。
主持率先开口:“如何?雾山公子看了吗?”
侍从摇摇头:“公子在休息,他的贴身护卫让我把东西放下出去,我就把纸放在了帘外桌上,出来了。”
雾山还没看。
众人的目光转向江月白——这小子还算走运,今夜还能多活会儿。
“你们几个,去,”主持吩咐周围的侍从,“把八珍玉食桌抬上来。”
趁着这个功夫,刚好先把杀人宴的东西准备齐,免得到时候雾山盛怒,他们手忙脚乱来不及,跟着一起遭殃。
听到“八珍玉食”四个字,底下八层挤着看的修士们都表情变化,彼此挑眉飞眼——杀人盛宴果然要开始了。
八珍玉食桌上摆的不是真的八珍玉食,而是,人。
要被宰杀的人。
一张长桌被抬到九层中央,桌上共有五条锁链,在琉璃灯下闪着寒光。
江月白看向那张长桌:“这是要干什么?”
旁边的侍女见他表情单纯,此时有些不忍心起来,支支吾吾说:“要......要开宴会......”
江月白眼神好奇:“什么宴会?”
侍女:“呃......这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仙长过一会儿......过一会儿就知道了......”
江月白点了点头:“好的,多谢。”
他继续拿着桌上的雪花糕,吃得若无其事,目光却在盯着那些锁链看。
光滑细腻,似乎是玉。
他心里在想:这些锁链质地太温润,一看就是表演性质更强,若真套在自己四肢脖颈,应当除了凉,不会有什么痛感。
远不及渊儿为他戴过的东西。
江月白忽然有些没了胃口,放下了手里的点心。
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几个陌生人影忽然出现,与主持道长低声交谈着。
主持连连点头,再转身时,脸上神色一换。只听他清了清嗓,高声道:“各位道友,真正的压轴好戏要开始了!”
九层楼的雅阁帘内都动了动,有的隔间虽没完全拉开,但也都布置了透视阵法,好能清晰观景。
挤在八层的下级修士们都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和旁边的人争抢着位置。
主持走到江月白的隔间前:“这位小兄弟,请吧。”
江月白抬起头:“他同意见我了?”
主持面上带着奇怪的笑:“没有。”
江月白问:“所以要请我去哪。”
主持侧身,指了指远处那张桌子。
已经开始有侍从捧着盛装各种大型刀具的盘子,在桌上依次排开——这回就算真的是傻子,也能看出来这张桌子上要开什么样的宴会。
“要杀我?”江月白沉默了一下,问道,“是他的意思?还是你们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