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再加坛酒,我请!”
那人向周围环视一圈,压低声音:“听说......是‘那个’......”
周围的修士听闻这句,都齐齐面色一变:“那个?消息可准?”
“我有个同乡,前年通过考核进了二十六家的龙沙楼,听说二十六家内部昨日都已通知了自家弟子,不会有假。”
“确实,我前日途经文玉山派,也有所耳闻......”
修士们激动起来,可也有些怀疑:
“但想得到‘那个’,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是啊,听说‘那个’是沧澜门专供给二十六家翘楚的......”
“咱们这些人,想在妖林试炼得到‘那个’,是得前三甲?还是第一名?”
“只怕要求会更高......”
“哎!那岂不是还和我们没关系......”
刚开始兴奋的讨论声又逐渐被哀声丧气代替。
忽然有人道:“那又如何?每次各种仙门试炼结束之后,那位雾山公子不都会就地举办易宝雅会,供修士们交换在秘境试炼中得到的宝物。”
“得了吧,交换别的秘宝还有可能,真有修士会愿意交换‘那个’吗?那可是千金难求啊!”
“完全交换是不可能,但有的修士会愿意将‘那个’借出几天......”
“诶!对啊!妙啊,借用几天的修士可以得益,借出的修士到时候收回原物,还能再得不少其他秘宝作租借金......”
“若到时真有人愿意出借‘那个’给我几日,我就是交出全部家当也愿意......”
明月渐落,院子里的灯笼显得更亮,照着一张张憧憬满满的人脸。
“所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有不明所以的人一头雾水听了半天,此刻寻到机会插上了嘴,“那个那个的,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修士们说到兴头,也不再藏着掖着,解释道:“就是沧澜门给的金坠。”
“啊!”众人这下终于都懂了,“藏金琉坠!”
从前沧澜门有意在二十六家内招揽能人,凡是在各种试炼上得到了藏金琉坠的修士,就能算是半个沧澜门的弟子,回到自己的门派都会连跃几级。
因为坠子里的东西可以助长修者的灵息,听闻那是从大陆尽头的灵海里取来的水,只有一滴,锁在玉坠中。
可仅仅一滴,便能让修士体内灵脉充沛沸腾数月。
众人无不惊喜交加,感慨自己生恰逢时,赶上了修真界的好时候。
“藏金琉坠从前可只给二十六家内门弟子,如今云掌门如此博施济众,居然舍得给其他普通修士了?”
“是啊,以前沧澜门有什么好东西,也就二十六家能跟着喝汤,整个修仙界都是他们的,和我们这些人差距越拉越大,搞得许多前辈修者潦倒失意,弃了此道。现在仙门这么大方,终于能让我们这些普通修士也有点盼头!”
“恕我直言,修界本就该如此,不分贵贱、众生皆可得天地馈赠,这才是正道。”
“说得好!说得好啊!”
众人在醉酒与欢笑中达旦通宵。
他们望着天边渐渐初升的光芒,无不心想:难道修真界的光明天终于要来了!
* * *
连绵的沧澜雪山还浸在深厚夜色里。
残月将落,晚星暗淡。
只有高耸山巅的春风殿灯火通明。
苏漾一夜未睡,刚从山上独自喝酒归来。他停在春风殿前,望着殿内的烛火,看到窗纸上映出模糊人影。
犹豫片刻,还是迈步登上了台阶。
这些年他与云桦一起饮酒谈天的时间少了很多。
揽月亭里只剩下他一人夜夜独饮。
苏漾走上长阶,春风殿前的守卫向来人行了礼:“苏峰主。”
却没有为他开门的意思,甚至没有转身进殿通报。
苏漾的酒醉被晚风吹去了不少。
半月后就是妖林试炼,云桦此时想必正忙着筹备安排,没时间和他闲聊。
想到此处,他脚步微微一停,准备转身离开。
“是长清么,”殿内传来云桦的嗓音,“进来吧。”
苏漾转身的动作停住。
很久以前,他也总是在这样的长夜去找云桦,对方也总是这样的回答。
守卫替苏漾推开了殿门。
殿内烛光摇曳,云桦正站在桌后,借着烛火,低头细数桌上盒内的东西。
殿内极静,云桦神色专注,衬得寂静的殿更加寂静。
苏漾四周看了看,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
安静片刻,苏漾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锦盒,找话道:“这是什么?”
云桦没有抬眼,视线仍在盒内,回答道:“藏金琉坠。”
“噢,藏金琉坠。”苏漾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
安静须臾,他又找话问,“听说你这次......打算把这些赏给那些普通门派来的小修和散修?”
云桦道:“嗯。”
苏漾在椅子里挪了挪姿势,他换了交叠的腿、试着用手垫在脑后,但发现怎么坐都不舒服。
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你......”苏漾放弃了这把椅子,起身站了起来,清了下嗓子,“所以掌门这次是什么打算?这么做二十六家会不会有意见。”
云桦终于合上了锦盒,从桌前抬起头,微微笑道:“给别人,不代表就不给二十六家了。况且他们这些年从沧澜门得的好处数不胜数,倒不会因这一次就有什么不满。”
苏漾走到桌前,看着镶玉的盒子,说:“可这东西向来给的是值得培养的心腹能才,那些散修真的值得吗?”
云桦给苏漾沏了茶,递过去,温声道:“二十六家太重出身血统,从他们那里挑人,挑来挑去,不过还是些老古董的残余。仙门的池子里也该换换新水。”
苏漾接过茶盏,点了点头:“说得是。”
他也不知还能说什么,只沉默地喝茶。
云桦忽然问道:“长清是有什么事么。”
苏漾喝茶的动作一顿。
他是有心事,而且很多,多到他自己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但既然对方终于问了,他不介意在这个夜里慢慢说清楚。
苏漾抬起头,对上了云桦的目光。
看到对方眼里自己局促的倒影。
他忽然明白了云桦那句问话的意思。
问话不是真的问话,而是在下逐客令。
“哦,没什么事。喝了点酒,随便转到这里了。”苏漾放下了茶杯,“困了,我这就回了。”
“少喝点酒,好好休息。”云桦体贴地在身后嘱咐,示意让门口的侍卫送一送。
苏漾出了殿门,摆手让侍从别跟了。
他的酒早醒了。
凉夜微风不止。苏漾踩着青石板,慢慢走过春风殿前的广场。
广场上种着枣树,冬天还会结果子,他那时和江月白辩论到底是青色的枣好吃还是红色的枣好吃,结论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他借着辩论的由头把江月白树上的枣吃了大半。
苏漾停步低头,看着枣树枯黑的木桩。
树已经被砍掉九年了。
......
“九年了。”云桦在灯烛下垂着眼,停顿片刻,又纠正了一下自己的话,“快十年了。”
屏风后人影移动,康墨走出了阴影。
云桦用手护着灯烛的火苗:“十多年前那次妖林试炼,死伤了不少弟子。”
“试炼流程已传书了二十六家。”康墨道,“这次一定不会生事端的......”
“你办事我放心,只是想起妖林试炼曾经都是师弟主持的,触景生情。”云桦看着摇晃的烛火,缓缓说,“有点想念故人而已。”
康墨神色微变,闭了嘴。
十多年前的那次妖林试炼,穆离渊在试炼结界里入魔发狂,伤了不少弟子。
江月白却宁愿用浣忆阵洗去其他弟子的记忆,得罪了一众门派,也不愿意让穆离渊受半点委屈。
这件事当年云桦是最为不满竭力反对的。
但碍于江月白的掌门威严,最后还是帮着江月白一起顶住了二十六家的联名抗议与责问。
“雾山公子那边怎么说?”沉默片刻,云桦抬起了眼,“有回信吗?”
康墨回神,摇摇头:“对方不肯见面。”
烛火暗了一下,云桦的眸底也一同陷入阴霾。
良久,云桦示意了下面前的箱子:“现在不见,妖林试炼也要见。你再查验一遍这些藏金琉坠,数量不能出差错。”
“明白。”康墨接过箱子,转身要走,又顿步,“咱们真要把这些东西给那些杂修散修吗?”
云桦道:“雾山要求的。”
雾山公子是近年来仙门内风头最盛的人物。
他不属于任何门派,行迹无定,来去无踪。
在一年前的武宴上用一滴灵息花露击退了数千高手,自此声名鹊起,引得无数人追随。
灵息花露号称来自大陆尽头神秘的灵海。
灵海连第一仙门都不知方位何在,但这位雾山公子却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息花露。
“我们给雾山冰泉,雾山给我们藏金琉坠里的花露,这是定好的交易。”康墨不解,“至于用灵息花露做成的藏金琉坠,我们给谁,当是我们说了算,为何他要我们广分散修,我们就要听命?”
“受制于人,有什么办法。”云桦面容阴沉,“若不按他说的做,他就要断了灵海花露的供给。”
灵息花露,来自不知所在的天地福地,灵海。小小一滴便有着无穷威力。
用灵息花露制成的藏金琉坠,不仅可以吸引到人心欲念,更可以锁住人心——修士们一旦用了藏金琉坠中的灵息花露,便会慢慢在不知不觉中对变强的滋味上瘾,当灵息用完,他们便会产生恐怖绝望的无助感,直到禁不住折磨,再来索要。
云桦用这些东西做成了牵制住仙门人心的锁链。
可这些锁链也牢牢绑住了他自己。
他原先还是和雾山公平交易,但现在已经逐渐落了下风,成了“有求于人”的姿态。
“云船造得如何?”云桦问。
“已经下令让弟子们加紧赶工了。”康墨道,“只是灵海的方位我们还不知晓......”
“那就加派人手去找!”云桦语气里带了焦躁。
康墨被忽然提高的话音吓得退后了一步。
“灵海。”云桦深吸口气,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灵海。只有我们绕过那个雾山公子自己控制住灵海,一切才有生路。”
康墨连连点头。
烛火燃尽,云桦在黑暗里握紧了手指,一字一句:
“不然,迟早有一天,我们全都要成为那个人的,傀儡。”
* * *
玄天仙境的黑夜不是黑色,而是宝石般的暗蓝,苍穹的繁星璀璨生辉,偶尔亮起的云层被身后的天空染上淡淡的蓝,将一切都笼罩在静谧的光晕下。
冰蓝色的光流淌在剑心上,像一滴滴滑落的泪。
一滴极凉的水坠在江月白的眼睫。
江月白从小憩中醒过来,忽然莫名觉得心弦一颤。
他抬起头,看到流星穿过树枝,星辉下无光的树几乎融化在黑夜,微弱的树影在左右摇晃,可却听不到任何声响。
江月白眉头轻蹙,起身向着剑林深处缓缓地走。
一路上风声沙沙,但却奇怪地有一种安静的氛围。
停在剑心池前,江月白眸色微变。
静立片刻,他才缓慢地伸出手。
手指穿过树干纹路,触碰到了那颗心——
没,有,搏,动。
江月白的指尖有轻微的一颤。
而后猛地收回了手!
树干中那颗鲜红的剑心褪去了颜色,变成与树干一样的枯黑......
他的剑心,
不,跳,了。
下一刻,剧烈的灵光炸开,玄天境的黑夜霎时间亮如白昼!
众仙们皆被光芒刺痛,望向远方——
“怎么回事?”
“有人开了仙镜?!”
开仙镜。
镜通天地,可观人间。
仙镜变化无穷,每开一次,看到什么全凭机缘。
江月白的目光扫过金光灼烧的镜面,他没有看到任何人,只看到一片无穷无尽的海。
看到海水四周的山川地脉都蒸腾起浅金色的灵雾,在慢慢蒸发,消失不见。
江月白狠狠按碎了这面仙镜。
灵气碎裂迸溅,散入黑夜。
万物重归于寂。
但黑夜的静只持续了一瞬,灼烧般的光芒再次亮起!
御泽从酒醉中睁开眼,喃喃道:“一晚上连开两次仙镜,哪个疯了?”
开一次仙镜要耗费三五年的修行,什么要紧的事,非大晚上现看不可?
真那么想知道,派个小仙倌下去打探打探不就好了?
想想自己飞升这几百年来,好像一次仙镜都没舍得开过。
连他最最好奇的江月白,也不过是破例派了个信任的仙倌,下去替他观察了三个月回来送的消息。
御泽晕乎乎爬起身,拽了拽散乱的衣袍,提溜着酒葫芦朝着仙镜的光芒踏云飞去。
他非要找这个扰他清梦的人好好说道说道。
但等他看到对方是谁的时候,满腔骂人的话又憋了回去。
“小白,你搞什么?”御泽叫法亲昵,笑容和煦,“大半夜的,幸亏是你,要换别人,那群仙子们早冲过去把他脸揍肿了。”
江月白五指收紧,面前的仙镜再次碎裂成尘埃,淡入夜色。
御泽走近了些,问道:“你要看什么?”
江月白沉默不语。
御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左右看了看,目光被仙池中的寒树吸引——这里风景极素,也就只有这汪池水和这棵树显眼。
但今夜的仙池寒树中,少了一样声音。
一样,心跳声。
御泽身形一僵,神色微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剑心出了问题......
那就是离渊出了问题。
难道是离渊没有承受住亲人离去的打击,最后还是自我了断了?
他张口欲言,却欲言又止。
良久,江月白开了口:“第一面仙镜里,我看到灵海在枯竭。”
御泽问:“那......第二面仙镜呢?”
第一面仙镜,江月白没有看到人。
第二面仙境,江月白看到了人,而且看到了很多人。
他看到无数人影在沸腾、在狂欢、在向着什么地方朝拜欢呼!
他看到每个人身前都亮着一滴水滴形的挂坠,和灵海上方蒸腾起的灵雾一个颜色。
御泽以为江月白要回答说剑心不跳与离渊性命的事情了。
可江月白说的只有一句:
“人间的浩劫要提前了。”
御泽惊讶道:“怎么回事?”
江月白眉心微蹙, 沉思了片刻,轻声道:“似乎是有人取到了灵海里的水,分给了成千上万的修士。”
“取灵海的水?!”御泽闻言更加震惊。
当年如尘仙帝只算出灵海会在几十年内枯竭, 导致人间世界所有的地脉灵息干涸、引发修士们的无尽争端。
却没算到灵海枯竭的原因。
若真如仙镜中所现,灵海枯竭的原因是修士们提前争夺灵海资源, 那这因果本末似乎倒了过来......
到底哪个是因?哪个是果?
“嘶, 不对啊,按理说, 灵海枯竭之后,修士们为争抢仅剩的灵息, 才会陷入争锋杀伐、天下大乱......”御泽回过味来, “可是现如今灵海尚未枯竭、各家地脉的灵息也不会干涸,为什么要提前去争抢灵海的水?”
江月白沉默了许久, 才道:“我要亲自去看看。”
御泽瞪大了眼:“你亲自去看!现在?你疯了?”
飞升修者若重回人间, 过的也是仙界时间, 短短几日便会白白耗费大把的修行。
“破念还没炼成, 我必须阻止他们提前透支灵海。”江月白说, “而且, 剑心......”
“剑心!好啊,你终于舍得说这个了。”御泽走近几步, 半笑了一声, “你不是一直胸有成竹吗!这回不信誓旦旦说什么‘他扛得住了’?啊?”
“渊儿绝不会自寻短见。”江月白的声音很轻, 但口吻仍然坚定,“一定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是是是, 对对对, 一定是有其他原因, 唉......”御泽重重叹了口气, 在江月白身旁坐下来,“小子,我仗着大你些岁数,和你说说心里话,这做什么事啊,不可以没有决心毅力,但也不能太执着。”
“听过一句话没,‘若入穷巷,及早掉头’。”御泽晃了晃酒葫芦,喝了一口,摇头道,“非要向前走,那就一定会头破血流。孩子,你听我说,炼不炼破念、开不开天门,都是你自己的事,和别人没关系,千万别把‘众生’这两个字时时刻刻扛在肩上,你撑不起来。”
江月白在夜色里闭上了眼,单薄的星光流淌过微显苍白的侧颜。
他这些年已经听惯了御泽的唠叨,更习惯了在对方唠叨的时候安静地保持沉默。
“过得没心没肺些,你会发现生活到处是美好!”御泽毫不在意他的沉默,只管将自己的话讲完,“若你的剑心炼不成,也别伤心难过,在这玄天仙境里要什么没有,每日和我这老头子喝酒谈天,或者和那些仙子们开开宴会赏赏花、吟诗作赋,多惬意自在!嗯?有什么不好?”
虽然江月白从没说过他在意那个徒弟,但离渊的爱恨之心是剑心、剑心就是江月白的命,御泽怕江月白回了凡间之后,发现离渊真的没有撑住......
往后剑心不成、天门不开、无尽源泉不能放出,江月白恐怕会很不好受。
“诺!”御泽将自己的酒葫芦递过去,碰了碰江月白的下巴,“来,喝点?”
江月白终于睁开了眼,接过了酒葫芦,低声说:“渊儿不可能出事,剑心也绝不会炼不成。”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而后把酒葫芦抛还给了御泽,浅浅笑了笑,“前辈若真的担心我,就帮我捏个好用点的身子吧。”
“倔小子。”御泽“啧”了一声。
江月白没有反驳这句评价,从寒树下站起了身。
“捏身子我擅长,这事简单,可是......”御泽试图做最后的劝阻,“灵海枯竭是天劫,不论什么原因你都无法阻止,你确定还要回凡间吗?”
“不能阻止,但起码能让它慢一点。”江月白淡淡说,“给我炼成破念的时间。”
* * *
乌金渐落,薄月初升。
百妖山上空的天色一分为二,一半被夕阳燃烧成橘色的火焰,一半被冷月浸成冷色的蓝紫。
恢宏的天幕下,浩阔的空中楼阁悬在日月中央!
二十六家的仙纹瑞兽彩旗大气排开,在晚风中猎猎鼓动。
支撑空中悬楼的阵法熠熠生辉,一道云梯如同直刺夜空的利剑,通向半空的灯火通明。
时辰未到,前来参加易宝雅会的修士都还聚集在各处酒楼茶肆闲聊。
他们时不时望一眼空中的张灯结彩的明楼,眼里全是憧憬期待。
易宝雅会,名为“易宝”,实则可易万物。
不管是买还是租、换还是赌,只要有人愿意,再离奇的方式、再离奇的东西,都可以成交。
有人千金易宝、有人买凶|杀人、有人用命抵命......
“雅会”两个字只是给宣泄欲|望的行为披上优雅的外衣。
每次修真界各类血腥残酷的试炼比拼结束,一位神秘人都会举办这样一场盛大的晚宴,让修士们在杀伐的余温里再感受一次最后的狂欢。
日光消散在晚风中,巨大的寒月升至中天,给空中明楼披上一层流光溢彩的纱晕。
浮楼之上点着无数彩烛,从远处看,整座明楼像一盏巨大的金灯,让其后明月失色。
时辰一到,乐声四起,钟鼓齐鸣!
修士们纷纷起身,涌向云梯入口处。
江月白混在修士们的队伍里,一起走到了云梯前。
前后的修士皆是参加过妖林试炼的,身佩妖林试炼的玉牌。
“哎,你的玉牌呢?”挨到江月白时,云梯两侧的守卫修士拦住了他,“不会没参加妖林试炼就来蹭场子吧?”
妖林试炼,江月白不仅参加过很多次,还主持过很多次。
他知道玉牌上的灵纹数字,代表着这个修士在妖林中斩杀过多少只妖兽。
斩杀的妖兽越多,证明这个修士获得的秘宝也越多。
“这里不是人人都能来吗。”江月白说。
他参加过妖林试炼,却没来过易宝雅会——这是他死后才开始有的盛宴。
但方才在酒楼与其他修士闲聊,已将规矩了解了大概。
“是人人都能来。”守卫修士道,“但你没在妖林试炼里得秘宝,来这儿能换什么?”
江月白说:“换个见识,不可以么。”
守卫修士哈哈笑道:“行啊!那你今晚可要大开眼界了!”
说罢,他招呼对面的守卫修士放行,“让这小家伙去吧!”
云梯尽头,繁花似锦。
高空之中冷风渐急,花香甜腻的空气里夹杂着酒香和脂粉香。
江月白眉头轻皱。
以前他在的时候,仙门从不参加这种醉生梦死的奢华晚宴。
纸醉金迷,从来都是仙风道骨的反义词。
听那些修士们说,易宝雅会并非仙门举办的,而是一位神秘人——一位不知其名只知其号的神秘人,“雾山公子”的私宴。
但这里飘扬着二十六家的仙旗,想必这场盛宴也是沧澜门默许的。
那位什么“雾山公子”,恐怕与沧澜门关系匪浅。
所以,到底是谁在背后主持这样一场盛会?
江月白随着人群踏进富丽堂皇的大堂,一瞬间被扑面的乐声与香雾淹没。
琉璃灯盏垂珠帘,金碧雕栏挽云烟。所有的墙壁与地板皆由掺着金丝的碧石铺成,被烛火与华灯—照,像是浮光跃金的大海。
万头攒动,熙熙攘攘。
江月白从没有见过如此多的人。
形形色色,鱼龙混杂。有的修士自诩清高,来了此间奢靡宴,却不愿露出真容,戴着斗笠面纱。有的则想要在此间出个风头混个脸熟,露着真容大摇大摆,来回在人潮中穿梭。
各种嘈杂的声音混合交杂,笑闹、尖叫、呼喊、呵斥......让拥挤的地方变得更加拥挤。
远处有人喝醉了酒,与其他修士吹牛炫耀,没说几句急了眼,又开始破口大骂。有的修士则趁着机会,为博得女修芳心,一掷千金地泼洒灵石,引得众人欢笑哄抢。
江月白一路向里走,躲过飞来的绣帕香囊、避开女修们飘荡的纱裙、侧身闪过撞来的醉汉......
他深吸口气,缓了缓情绪,刚要转身上楼,便见迎面走下一个醉酒的修士,四周还簇拥着一大群人。
那修士一只手举着酒杯,一只手提着身前的金坠子,摇摇摆摆地从楼梯上踉跄走下:“看......看到没!藏金、藏金琉坠!爷爷我是第九日的前三甲!云掌门亲自给我套脖子上!”
周围爆发出一片艳羡的恭维和叫好。
那人越发来劲,脸被酒浸得通红,得意道:“一千灵石!我让人戴一天!谁要?”
“我!”
“我!我出得起!”
“给我!我要!!!”
那人瞬间被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潮淹没。
江月白挤出人群时,与那修士擦身而过,视线掠过那个浅金色的坠子——
藏金琉坠,所谓“藏金”,应当是坠子里面锁的东西是金,也就是极品灵息。
极品灵息来自何处?难道是灵海?
江月白早些时候在茶馆与人闲聊,听他们说,藏金琉坠是以前沧澜门只赏给二十六家的东西。
云桦为何要赏这种东西给二十六家?
江月白从前与御泽谈起人间往事时曾说过——只有舒棠能用自己的东西镇住二十六家,而不是单靠一把剑,才能做真正的仙门尊主。
他的意思和暗示那般明显,云桦就算在他离世时没有悟透,过了这许多年,也早该悟透。
难道这些藏金琉坠......就是云桦用来收买二十六家人心的东西?
想到此处,江月白脚步一顿。
他袖下手指交错一拨,暗诀滑出,等他再次转身登楼时,那件藏金琉坠已经攥在他的掌心。
远处众人簇拥的“藏金琉坠”只剩假的幻象。
此楼共有九层,每一层都比上一层更窄,人数也比上一层更少。
地方小了,装饰却更加奢华。
前几层都是拥挤的人海、脸生的散修,等江月白大概走上三四层后,人群中出现了几个他眼熟的二十六家修士。
四楼的修士比下层的稍显温雅,没有吵闹与喧哗,而是各坐各的桌子,彼此不远不近地寒暄:
“云掌门这次将金坠赏给了不少散修,他们那些乡巴佬可在下面乐疯了。”
“可不,这楼都快被他们震塌了。”
“云掌门这次是想吸纳新鲜血液,还是想暗示咱们些什么......”
“那些散修可跟咱们不一样,他们才不讲什么规矩,这回让他们尝到了灵息的甜头,以后指不定怎么闹腾......”
“话说,”忽然有人问,“灵海无相无形,无人知其方位。云掌门如何能得到灵海的灵息?”
“听说是那位雾山公子给的灵花。”有修士解释道,“雾山公子早年有过一段奇遇,偶遇仙人,赠他秘宝无数,其中就有这样一朵花。灵花曾在灵海中浸泡过三月,此花之后日日分泌露水。藏金琉坠里的东西,就是这花露。”
“这么说来,藏金琉坠里,还不是纯净的灵海灵息......”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陷入了沉默。
他们都各有所思——仅是一滴纯度并不高的花露,便能使灵脉沸腾数月。那若是一滴至纯至净的灵海之水呢......
该会有何等奇效?!
有声音打断众人的遐思:“那雾山公子能有此宝,想必已是半仙。他和云掌门什么关系,舍得用此花相赠?”
有人答:“他二人乃是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