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恶心。
“师妹......”云桦脸色难看,“你......”
他很想知道,黎鲛离开的前夜,穆离渊都来做了什么。
可他总不能直接问。
他从小对待黎鲛就是小心翼翼的。江月白敢和黎鲛说笑,苏漾敢和黎鲛打闹,唯独他什么都不敢——因为黎鲛是他喜欢了很多年的女孩,他做什么都局促木讷。
“你问穆离渊做什么?”云桦吸了口气,换了问题。
“我看到了这个灯。”黎鲛抹去灯上的灰尘,端详着灯上的小人,“渊儿画画画得还不错,当年他喜欢写写画画,应该让他修符篆,可江月白非要让他拿剑,还给纪砚气得不行。”
云桦心不在焉地听着,莫名觉得有些烦躁。
他放下了手里那块用来擦桌献殷勤的布,想喝口水,打开茶壶却发现只有生了霉的黑茶叶。
“渊儿是三个孩子里最听话的、也是最调皮的,他是那种......”黎鲛把灯拿在手里反复地看,根本没有去注意远处的云桦,“怎么说呢,晚衣是真的听话、纪砚是真的调皮,渊儿是最有意思的,他是表面听话、实际上调皮。他明明想要偷懒,却总装作病恹恹的,让江月白去照顾他。他和纪砚一起犯了错罚跪,他总是最先晕倒的那个,还要江月白去抱他回来......”
黎鲛说着,嘴角弯起了不自觉的笑,“可江月白就跟个傻子一样,被他骗得团团转,连纪砚都能看出的把戏,江月白偏偏次次都上他的当......”
“他为什么要送你这个?”云桦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黎鲛的话。
问出了这个憋在心里多年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啊。”黎鲛放下萤火虫灯,在回忆这些的时候,眉眼里都是温柔,“渊儿那时候总是问我,将来是不是要做他师娘,我说是,他就天天往我这里跑,给我送各种有意思的东西。大概是想提前讨好我这个师娘,好能将来更光明正大地偷懒吧......”
“真的吗?”云桦冷笑,“你未免把人想得太简单。”
“为何这么说,”黎鲛此刻才注意到云桦语气不对,疑惑抬眼,“我虽是长辈,却没大他几岁,相处之间还是知道他是什么人的。”
外人凭猜测,她却凭真心。
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他们的相处是如何的——渊儿从没对她有过任何僭越的行为。
“是吗?你了解他?”云桦表情有些扭曲,语气渐渐不受控制,“你觉得他单纯?觉得他善良?那你想不想听听你走之后,他都做了些什么事?”
“什么事......”黎鲛看着云桦的神色,微微皱起了眉。
“叛出师门、重堕魔道、残害无辜修士,”云桦吸了口气,震声道,“还亲手杀了他师尊!”
黎鲛缓缓睁大了双眼,惊愕万分:“你说什么......”
云桦道:“不敢相信吗?他就是那样阴毒残忍的人!你以为他是真的对你好吗!他不过是怀着龌|龊心思!对师娘求而不得,反而对他师尊生出恨意!现在算是一切都明了了!”
“渊儿......”黎鲛猛地从座位里站起来,手边的萤火虫灯被打翻在地,“你是说渊儿杀了江月白?!”
“若非师弟惨死在那个孽徒剑下,我也不会代管沧澜门这么多年,”云桦见黎鲛终于问起了江月白,微微叹气,把准备好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当年他用修士们的性命做......”
“我问你!你刚刚说......是渊儿?”黎鲛似乎对事情的背景缘由没有任何兴趣,她只反复确认着一个问题,“真的是渊儿?是渊儿用剑杀了江月白?还有没有别人?就他一个人吗?你确定是他?”
云桦对黎鲛的反应感到奇怪,他原本以为黎鲛会对江月白的死感到伤心难过,可此刻对视时,他却发现黎鲛眼里根本没有半分悲伤,只有震惊。
“当然是他,还能有几个?师弟不仅被他杀害,死前还受了他不少折磨。”云桦说,“可师弟执迷不悟,还将天机剑留给这个孽徒,要护他性命......”
“我知道了......”
黎鲛后退了几步,绊在桌腿。
云桦赶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可黎鲛还在后退,嘴里喃喃重复:“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云桦见她状态不对,皱眉道:“师妹?你怎么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黎鲛猛然挣脱开云桦的搀扶。
直至此刻,她终于知道了另个深爱江月白的人是谁!
终于明白了当年渊儿对自己的好,到底是出于什么。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爱屋及乌,但也掺杂着一丝酸涩。
正如九年前那晚血雨江天里,她得知世上有另一个深爱江月白的人时,心里漫开的酸涩......
不,只会比她更酸涩——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世上总要有人做与江月白携手白头的人。
而且清楚地知道,那个人不会是自己。
黎鲛回想起,那些年,渊儿每次来雪月峰找她送完东西,都会安静坐在一旁,托腮看着她的侧脸发呆。
她总说:“臭小子,看什么呢?”
渊儿总是呆呆回答:“师娘真好看啊......”
她那时总觉得小兔崽子油嘴滑舌想来讨好她,但此刻却心境完全不同。
他说那句话时,心里大概在想:只有这样好看的女孩,才会让江月白喜欢吧。
又或许在想:江月白与这样的女孩子幸福过一生,是什么模样。
黎鲛低下头,看到地上碎裂的灯罩上的小人。
画的是穿裙子的她和白衣执剑的江月白。
她心口隐隐揪起。
渊儿当年就活在难以宣之于口的痛里。这九年来,想必活得更痛。
或者根本没法好好活着......
“师兄,”黎鲛猛地转身,问云桦,“渊儿他现在在哪里?我要见他!”
* * *
雾山公子的云船明面号称是只接纳散修,但实际上有不少来自二十六家名门的修士易容打扮,络绎不绝买票登船。
云船共有五层,除了顶层之外,其余都被各家修士挤满。
热闹喧嚣程度,好似易宝雅会重举。
因为有雾山公子在的地方,从不缺奢靡沉沦的花样。
灵花酒宴不限杯数,舞者表演永不停歇。
纸醉金迷不分昼夜,云船上永远灯火通明!
修士们本就觉得只那般一夜昙花的易宝雅会意犹未尽,此刻花三千灵石登上了雾山公子的船,理由正当地延长了他们醉生梦死的美梦,在沉醉忘忧中向着他们魂牵梦绕的灵海进发!
在奢靡盛宴中的极致享受中,通往另一个极致享受的终点。
美酒香气四溢,佳人在旁为伴。
所有人都已活得不真实。
觉得已经翩然欲仙。
御泽几百年没回过人间。
况且就算他以前在人间的时候,也从没见过这种喝酒的阵仗。
他此刻顾不得什么筹谋什么大计,换了副易容,混在酒会里,新奇地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
美酒荡漾在巨型喷泉里,奢侈地涌出雕栏玉砌,绯红流满地板。
美食珍馐沿着长桌摆开,不仅有精致的甜食点心、还有各式烹饪好的佳肴——每一道都用极品灵草调制、每一盘的佳肴上都撒满了金贵无比的灵丹碎屑!
只用一口,就抵得上数日修炼。
仙家灵草,本不被这样烹制,染上红尘世俗的美食味道。
但在此时此刻,这对立的两者偏偏融合进这片不真实的地方——让本该抽离欲|望的修道之人,重燃庸俗的口腹之欲。
御泽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只对“与人喝酒”这件事有兴趣。
他自来熟地寻了一处酒桌坐下,嘻嘻哈哈和几个修士敬了几杯酒。
虽然他一个也不认得,对方也不认得他。
但没人在意——凡是上了这艘云船,那就是将来同甘享用灵海的兄弟。
御泽记得江月白说的话,知道这里的酒喝不得,每次入口时都会将杯中的酒换做自己的酒。
修士们讨论的还是那晚敲压轴玉的散修:
“所以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怎么他一见雾山公子,这云船就出发了?”
“听说是沧澜门的......”
“叛徒”两个字没来得及说,就被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打断了——
这里鱼龙混杂,免不了有易了容的二十六家修士、甚至沧澜门的修士。
谁都不想得罪了第一仙门。
有人想掩饰,强行改变了谈话的方向:
“咳咳,那个修士他就是个散修!要我说啊,越是没见过世面的,反倒越是胆子大!”
“也许是个刺客......想寻个近距离接触雾山公子的机会?”
“很有可能啊!这么久没见那小子了,估计是被雾山给秘密处死了......”
但也有人不解其意,还是继续着对那散修身份的猜测:
“可我看他应当不是普通修士,就算不是沧澜门的,也绝对是正统仙门出身......”
“是啊,他弯腰写了几个字,直接让玄书阁的纪阁主现了真容保他,应当是看他举止不俗,想要招揽......”
周围太嘈杂,御泽本来只是拾着听几句,此刻听到这句,心内一惊—— 江月白不至于会不小心到当众暴露写字的模样。
他若有意隐瞒什么,绝不会留下任何可能引起注意的痕迹。怎会那样做?
“何止,我觉得他是个够胆的,他既然能引得纪阁主欣赏,说不定真的有能让雾山信任的筹码!”
“说得没错!杀戮宴那么吓人的阵势,让他自己挑一把杀他的刀,他不仅挑了、还笑着挑了、还挑了一把割起肉来最疼的!”
“这胆魄,二十六家里也没几个能比得上吧?”
御泽的喝酒的动作一顿,口中酒香无味,干脆放下了酒杯。
“还有呢!他当时把刀在手里转了一圈,那个动作,没跟着正经仙门好好练过几年刀法的,做不出来......”
“最震惊的难道不是,他当时还说了一句‘来吧’,满脸平静说的这两个字!咱们都吓傻了好吗!雾山估计也没见过这样的,好奇吧!才见了他。”
“啧,沧澜门的修士,没跑了。”
“确实,不是第一仙门出来的,真没这个胆子......”
御泽越听脸色越阴沉。事情远没有江月白告诉他的那么简单。
他回想起那夜自己问到几个问题时,江月白的语气极为反常地模棱两可,回答得犹疑不定,似乎在有意地模糊回避什么。
江月白在瞒着他什么?
御泽仰头咽了最后一口酒,没心思再听周围人侃天说地,思绪不宁地离开了酒桌。
周围摩肩接踵、人影幢幢,御泽却觉得走在无人之境,只能感到冷冽寒气,冻得他浑身发抖。
他平复了下呼吸,发传音密语给江月白:“哪呢?”
江月白回得很快:“顶层吹风。”
御泽听到江月白温和的嗓音,觉得又从寒雪之境回到了温暖春风里。
他抹了把嘴角酒液,叹了口气,在晚风里摇了摇头。
大抵是自己想多了。
御泽回了传音:“我去找你。”
江月白说:“别露真身,雾山也在。”
御泽收回了准备登梯的脚:“那我不去了,屋里等你。”
......
云船顶层没有拥挤的人潮,是最开阔、最适合吹风观月的地方。
雾山站在船头,明亮的月色将他笼罩在光晕里。
侍从一路快步走上前,在他身后说:“公子,又有几个面生的修士想要买票登船。”
雾山嗓音很阴沉:“还是二十六家的吗。”
“不是,她们没有易容。”侍从摇头,“是一个女修,带了几个女弟子,说她们是从陨辰岛来的修士。”
“陨辰岛。”雾山的嗓音微微变了变,问道,“是琴修?”
“是的。”侍从回答。
这次,雾山沉默了片刻,才道:“就说船上位置满了。”
侍从讶异地抬头,而后低头领命:“是。”
江月白掐了隐身诀,站在船尾的风里,静静注视着雾山的背影。
等到传话的侍从走远了,他才撤了隐身诀,弄出了些动静,装作刚离开酒会、从楼梯上来的样子,语气带着微醉:“公子办的宴会那么奢华,公子自己怎么从来不去。”
雾山转过身来,背光而立。嗓音和月下身形一样被风吹得飘忽,显得极轻:“人多的地方,杀手也多,我怕有人想要杀我。”
与方才和侍从对话时的阴沉语气完全不同。
江月白似乎丝毫没有觉得有何不妥,走近了些,周身的酒气微微飘散:“有人要杀你,那就还手啊,公子没有本命兵器吗。”
雾山停顿片刻,说:“没有。”
江月白:“为什么?公子应该挑一个最顺手的兵器,比如刀、比如琴、比如弓......”
“或者剑。”
江月白说着,从腰侧抽|出了一把剑!
剑出鞘的寒音未落,无数近卫已瞬时簇拥上来!
顷刻之间将江月白团团围起!
雾山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
“剑很好。”雾山说,“但我不喜欢拿剑。”
江月白:“试一试。”
雾山没有接:“我从前拿过十几年的剑,可我拿不好剑。”
“拿不好?”江月白口吻随意地问,“是师父没教好么。”
刚退开几步的近卫们纷纷脚步一顿,再一次想要上前!
他们从未见过说话如此大胆的人——以前敢提起雾山公子师父的人,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无一例外都死得很惨。
但雾山这次没有生气,反倒顺着对方的话,说道:“也许吧。师父教的东西太难了,我总是学不会。”
江月白:“原来是这样。那我教你几个有意思的。”
周围的近卫皆瞠目结舌,谁敢用这种语气对雾山公子说“教你”这两个字?
但雾山没有比“杀”的手势,他们不能有任何动作。
江月白将剑柄递到了雾山的手边。
雾山指尖碰到冰凉的剑,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了剑柄。
江月白走近几步,握住了他的手背。
雾山明显很抗拒这种接触,整个人周身灵场都微寒了几分。
但江月白却像什么都没意识到似的,直接带着他的手翻腕——
长剑破风而出,在两人背后飞快转了两圈,绕过手臂,重新收回身前!
银白的剑刃在夜色里剪碎星光,又将星辰的碎屑洒向风中。
仿佛江月白手里的剑,不是剑,
而是漫天星月夜色。
雾山听着风中的剑鸣:“这是什么招式。”
“什么招式都不是。”江月白在他身后说,“背剑花云剑,花架子。你师父没教过吧。”
雾山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师父从不这样用剑。”
“可惜了。”江月白笑道,“这样的师父太无趣。我再教你一个。”
江月白指腹轻轻蹭了下雾山的拇指,示意他手指放松,而后将手中剑抛起,带着他的手反握住,单手从身前绕到身后。
晚风此刻忽起。
云船顶端飘扬的蓝旗陡然声猎猎!两人长发在这瞬间随疾风飘扬。
江月白手中剑绕的圈还没结束,直接削去了二人的飘起的发尾!
远处的侍卫们都睁大了眼睛——
被斩断的碎发在风中散开,飘飘摇摇,像无数盛着月色的萤火小船,慢悠悠地绕着两人旋转下落。
“撩腕花点剑。”江月白周身的风都带着醉意,嗓音却淡淡,“失误了,幸好只削了头发。”
雾山并没有动怒:“失误了才好看。”
江月白从侧后方看着他蒙眼的缎带,在他耳后问:“你能看到么。”
雾山缓缓说:“能感觉到。”
“多谢公子夸奖。公子要是想学,随时来找我。”江月白一手提剑,一手撩起额前乱飞的碎发,和雾山同站在船头,望着远处逐渐靠近的灵海,醉意迎风,“没剩几天时间了。”
说完,江月白最后看了一眼身旁人的侧颜,转身离开了云船甲板。
待走入楼梯转角的阴暗后,他脸上所有的醉气都消散得一干二净,脚步微停,而后转身走下了顶层。
满甲板的近卫侍从面面相觑。
他们彼此相视,又齐齐看向主人——他们实在不能理解,雾山公子为何会纵容一个人来此发疯。
“公子,”一个侍从试探地请示道,“他......”
雾山摇了摇头,低声说:“不用管,喝醉了而已。”
他们闻言更加震惊。
喝醉了不是可以这般冒犯的理由,以往在雾山公子面前失礼的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绝不可能这样毫发无伤地离开。
公子这次居然......还帮对方找理由开脱?
“你们都下去吧。”雾山说。
近卫侍从都不便再说什么,纷纷领命退下。
船头月下只剩雾山一个人。
他看不到月,但他能感到今晚月色很好。
他明白了为何易宝雅会那晚,纪砚会直接撩开帘子保这个人。
因为这个人身上,有一丝若有若无,说不出的感觉——和那个人的相似感。
修真界有无数北辰仙君的崇拜者和模仿者。
有数不清的修士模仿北辰仙君的言行举止、模仿北辰仙君出剑弹琴的动作、模仿北辰仙君说话的口吻语气......
他们模仿得一板一眼,认真严谨,不放过每个细节。
可这个人和那些修士不同,他似乎在模仿,又似乎没有。
他说话的口吻和北辰仙君没有半分相似。北辰仙君说话从来沉稳有度,绝不会如此借醉张狂高调。
用剑的姿势也没有半分相似。北辰仙君的剑从不会有任何多余的花哨动作,永远都是直取目标,剑花只是不经意的一带而过。
明明哪里都不像,为何偏偏有一丝相像的幻觉。
雾山的指节握紧了冰凉的栏杆。
冰冷的东西能让他清醒。
他想念的人,早在九年前的血海明月下,在他双眼最后还能看到的前一刻,在他怀里——
一寸一寸魂飞魄散。
尸,骨,无,存!
他在冷风中深吸口气。
大概是快要到灵海,他心情愉悦,才会可笑地觉得那些拙劣的模仿者有那个人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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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师妹, 你到底怎......”
“渊儿在哪里?”黎鲛打断了他的话,呼吸微有急促,“我要现在就见他, 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和他讲......”
“他自然在魔界!”云桦见黎鲛这样担忧焦急的模样,莫名来气, “自从弑师之后, 他就关闭了仙魔两界的通道入口,不知在魔界怎么发疯, 你去了不是自寻死路吗?”
“不,不是的......”黎鲛摇了摇头, 眼底似有隐红, “渊儿不是你说的那样......”
云桦忽然又心生出诡异的怜爱来,变了口吻, 几乎是哄:“好好, 可你就算想去找他, 也要过了这几日, 现在仙门各家都在前往灵海, 我们的云船已经造好, 这几日就能出发。”
他走近几步,换上亲昵称呼, “我待会儿就带我们鲛儿去看咱们的云船, 我们一起去灵海, 沿途一路还能赏风赏景,散散心, 到时候鲛儿就不伤心难过......”
“灵海?”黎鲛神色微怔, “去灵海干什么?”
“灵海汇聚天地灵息, 仙家必争。”云桦见黎鲛不再纠结江月白与穆离渊的事情, 心情也转好,为她讲解起来,“我手下长老半月前已探查到灵海方位,奈何当时云船尚未造好,耽搁了时间。谁料如今有人捷足先登,现在仙门各家都已前赴后继奔向灵海,我们总不能坐等他们瓜分......”
“不!绝对不可以!”黎鲛上前一步,“师兄,绝对不能去瓜分灵海!咱们不能去!”
云桦眉眼间渐渐冷郁。
他是宠着这个师妹,但不是纵容,对方几次三番地打扰兴致,他已有些不悦了。
“你快!”黎鲛着急催促道,“快用沧澜门掌门的传音口信通知各家......让他们都回来!”
云桦垂眸看着黎鲛,一言不发。
黎鲛道:“快啊!”
“师妹,你说什么胡话呢,”云桦缓缓吸了口气,嗓音微有阴沉,但口吻还维持着耐心,“仙门各家不是朋友,是对手。这东西,你不去争,就落进别人手里。”
“这东西谁也不能要!”黎鲛脱口而出,“灵海是支撑人间地脉灵息的最后一道防线!”
屋内霎时陷入死寂!
云桦忽然抬手,一道灵光飞出,远处两扇屋门狠狠拍上——
将满院洒扫弟子都关在屋外。
“你说什么?”云桦在黑暗里问。
语气已经完全不同,低哑带颤。
“你们分完了灵海,这世上所有地脉灵息都会枯竭。”黎鲛见云桦到了此刻还在犹疑,不禁有些急躁,“你们越早发现灵海,这世界就越早毁掉!”
“谁告诉你的?”云桦脸上笑容不见,神情变得极为阴鹜。
“这是那年江......”
黎鲛说到一半的话忽然卡住了。
她在寂静里,看到云桦身后的墙上,印着一排排光影阴暗的窗格影。
黑压压、密实实,让她回想起童年最恐怖的记忆。
这里是沧澜山,她的家。
这人是云桦,她的大师兄。
她应该信任这里、信任面前这个人,可她的后半句话却迟迟说不出口。
当年江月白只将仙帝登仙台上所言机密告诉了她一个人——虽然江月白对她没有男女之爱,但她到底是江月白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江月白对她从来真心相待,毫无保留。
他们没有真正完婚,但作为哥哥,江月白做到了能对她做的一切。
那一年,江月白告诉她仙帝所道“被深爱与深恨之人杀死一次”的嘱托,却没有要求她做任何事,甚至没有问过一句“你愿不愿意”。
可江月白不问,不代表她可以不做抉择。
黎鲛很清楚,继续留在沧澜山,不是自己拿剑对着心爱的人、就是要亲眼看着心爱之人被别人所杀。
以后江月白不在了,她还要戴着“北辰仙君遗孀”的名号,一辈子困在这个伤心地。
那是她第一次在江月白面前落泪。
她垂头坐在椅子里,泪水一滴滴砸在她的裙子上。
这个抉择太艰难。
江月白在她面前半跪,抬头看着她流泪的眼:“鲛儿,我不要你走这条路。做你想做的。”
黎鲛知道,这短短一句,是世间最有力的承诺——江月白说“做你想做的”,就一定会能让她做到一切想做的。
无论是坚强的陪伴,还是懦弱的逃离。
黎鲛抹了把泪,深吸口气,哑声说:“沧澜雪山上的月亮我看腻了,我想去看看别处人间。”
她认输了,她选择了后者。
可她的理由找得太蹩脚——雪月峰上的明月是世间最绝色的明月,别处再无此等风景。
江月白听到这个决定,脸上没有任何失望的神情,反倒对着她笑起来,伸手擦去她脸侧的泪,轻声说:
“好。鲛儿肯定会看到更好的月亮。”
黎鲛从北方的雪山一路向南。
她的马车一路背对着渐渐远去的沧澜雪山,她却一路想着远去的雪山。
她知道,她这一走,会给江月白的声誉涂上再难擦去的污名。
新婚妻子逃婚,对哪个男人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奇耻大辱,更何况是一言一行都被整个仙门紧盯注视的北辰仙君,这件事也许会成为江月白生平第一个污点。
但她也知道,在江月白面前,她可以这般不顾一切的自私。因为这是江月白的默许。
她明白江月白那句话的意思——天地之大,她会找到真正属于她的月亮。
江月白给不了她她想要的爱,那样的婚礼只是残忍的枷锁,对她太不公平。
黎鲛没有带走任何珍宝神兵,只带走了一个同心锁。
那是江月白为她们大婚准备的。
她本就不是修仙的料子、也无心修炼,此番离开仙门,不再有任何神兵利刃伴身,从此只打算做个尘世里的普通人,生老病死都坦然。
可一次夜路疾行,马车侧翻,她坠入悬崖。
身前的同心锁骤然亮起。
灵光四溢,如雪云飘起,将她轻柔地送回崖上。
风雪飞旋,她闻到熟悉的气息......
风雪夜归剑的气息。
她看到雪白的剑气飞出又散落风中——
同心锁里,有一半风雪夜归的剑魂!
江月白十九岁那年,重病的凌华仙尊曾握着江月白的手说“护她一辈子平安”......
江月白无言地履行了他承诺过的每个诺言。
黎鲛在人间雪月下捧着同心锁,心里虽暖却也冷,
因为世间虽大,可好像没有更好的月亮了。
“我问你话呢。”阴沉的嗓音响起,将黎鲛唤回现实,云桦一步步逼近她,“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墙壁上密密麻麻的窗格影,被更加阴暗的人影遮挡。
黎鲛后退了一步,靠在紧关的门板上。
她明明身处自己最熟悉的雪月峰,可她却忽然感到莫名的害怕。
“是不是江月白?他都跟你说过什么?”云桦走到极近的位置,眉眼里不再有半分方才讨好的笑意,只有隐隐的暗恨,“你是不是知道,当年仙帝都对江月白说了什么?”
“不......”黎鲛摇头,“不、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