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试,”江月白看向他,“怎么就知道一定不行。”
苏漾:“这还用试吗?这不明摆着吗?”
江月白只道:“我觉得你可以。”
苏漾停顿一刻,吸了口气:“行,我去试试。不成别笑话我丢人哈。”
说完,他对前面的人摆了摆手,示意给他让条道儿。
天机门巍峨耸立,俯视着又一个渺小的挑战者。
苏漾深呼吸一下,拔剑指向了天机门。
守门灵气缓缓连接他的剑锋,最终形成一个圆形水球,将他包入其中。
水球结界,是天机门考核的一关。
受试者会在结界中接到一道难答的问题。
回答对了,证明与此门有缘,结界自动开启;回答错误,便需要考验受试者修为功力,能否自行震开结界。
苏漾自认为答不对问题。
因为他从小到大,在沧澜山上参加过的各类答题考试,一次都没合格过。
何况这个天机门这么玄乎,给出的问题肯定难上加难。
眼前烟云浮现,缭绕成一行只有他能看见的字——
“修仙之道,有情,还是绝无情。”
苏漾愣住了。
不是吧......
这题也太简单了!大街上随便拉个没修过道的普通人估计都能答对,谁还没听说过个“修者断情”或者“太上忘情”啥的,就算没修过仙也看过话本听过故事吧。
断情绝欲方能修成大道,老道士们都是这么讲的。
虽然他很不认同就是了。
苏漾准备答“无情”,却突然心思一转——
不对,这一定是出题陷阱。
就像以前在沧澜山答题,师尊总爱给他们出些选项看起来无比正确,但偏偏一选就错的陷阱题。
“有情!”苏漾破罐破摔地答。
结界骤然消散!
天机门缓缓移开,露出一条宽阔入口。
远处人群暗暗惊呼:
“苏仙师居然答对了天机试题?”
“那题想必是非常之难啊......”
“看来苏仙师已参透道法......”
苏漾听闻赞许,心情复杂。
但他还是很配合地冲后面点了点头,回应了那些赞美,然后摆摆手,潇洒地迈进天机门。
天机门已经接纳两位来者,众人都将视线集中在了江月白身上。
北辰仙君,才是今日最有可能也最有实力拿到天机剑的人,可是对方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静立原处,似乎完全没有要进天机门的意思。
着实令人费解。
江月白道:“舒棠,你不去试试么。”
云桦走上前:“掌门想让我去吗。”
每逢旁人在时,云桦便不会再喊江月白的字。
“雪归”是唤师弟的,“掌门”是给北辰仙君的。
他从不含糊。
江月白没有给确切回答,只说:“机会难得。”
云桦的本命法宝不是剑,而是一支翠玉笛子,只是他很少用。
但他今日已经做好用的准备了。
云桦站进结界,云烟浮现成句——
“死者若愚,囚者若活,辄去者若背叛,忠也非忠也?”
云桦微怔,面上有些发白。
他停顿一刻,答道:“非忠也。”
结界散去,天机门移开缝隙。
云桦没有回应身后那些鼓掌和赞扬,只看了远处的江月白一眼,而后转身进了天机门。
一连三位!
江月白如何还能沉得住气?
众人的视线又一次汇聚到江月白身上。
江月白却仍旧没动步子:“没有想尝试的道友了么。”
听到江月白将通过天机秘试成为“尝试”,不少修士和弟子都有些心动。
北辰仙君亲口为他们的失败作保,进不去天机门这件事就不再意味着彻底否决机缘仙途,而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小小尝试而已。
既然如此,试一试又何妨。
他们彼此相视打气,几名修士已经提剑出列。
原本空旷无人的天机门前,不一会儿便聚集了许多排队尝试的弟子修士。
他们以前从没这个勇气站在如此高不可攀的仙缘玄门前,今日只这一站,便已胜过千万平凡修者。
他们紧张不已,激动难耐。
水球结界从天而落,瞬间砸得他们笑容凝固。
冰冷沉重,仿佛泰山压顶!
原来方才那些看似轻松平常的考验,根本毫不轻松。
仿佛兜头一盆冷水,彻底冲散了刚刚建筑起的信心。
一连十几人尝试,竟没有一个通过天机秘试的问题!
仙门中几位有名有姓的新秀,也全部都以失败告终。水球结界越缩越紧,几个小弟子差点直接在结界中受伤。
各家长老一个个脸色难看至极。
排在后面的修士都不愿再试,纷纷自行退回,哪怕他们修为远在那些新秀弟子们之上。
北辰仙君用“尝试”替他们找好了失败借口,可在这个借口之后的失败只会更加狼狈,对方的慈心如同锋利的镜,照出可笑的不自量力。
前三个受试者那般顺利,只因为他们三人皆师从沧澜门,高手中的高手。
仿佛在无声宣告:秘试考核并不真的是“小尝试”,而是只有对于沧澜门,才可以这般不值一提。
江月白问:“还有人要试吗。”
修士们皆沉默,止步不出便已经是回答。
正在众人退缩不前之际,忽然一个带笑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有啊!当然还有。”
江月白身形微顿,侧身看向来人。
黑衣挺拔,面纱随风,露出的双眼也看向江月白,眸底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人群低声议论:
“这位是谁......”
“怎么没见过......”
穆离渊没有站在守门灵兽前,而是直接向着天机门正门走过去。
似乎压根没有打算回答天际秘试的问题。
修士们诧异,从窃窃私语变作了出声惊叹:“他要直接破门?”
“这后生哪个门派的?看着面生。”
“恐怕是个新人吧。”
“新人这么狂妄吗?他就不怕劈不开天机门反倒受反噬?”
“新人不就是来吃教训的嘛,我们着急什么。”
穆离渊这次没有避讳遮掩什么,直接张开手掌召出了本命佩剑!
议论声顿时戛然而止。
天地瞬间色暗,阴云压下山巅!
一道黑红交错的剑光好似巨蟒腾跃,撕裂了寒风。
在场修士皆被这阵剑风震得后退数步。
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黑衣青年,他手里的那把剑太过凶猛,只是用眼看过去,便觉得双目刺痛。
这绝非一般修士所能拥有的佩剑。
狂风渐落,有认出此剑的人失声惊呼:“九、九霄魂断!!!”
这四个字一出,人群顿时爆开混乱的尖呼喊叫!
所有修士纷纷退离几丈,祭出武器,对准了穆离渊。
穆离渊在剑风中回头,冷笑了一声:“怕什么,我今天不杀人。”
话音落时,他手中的九霄魂断已经劈入天机玉门之中——
两扇巨门霎时间灰飞烟灭!尽数散作尘埃!
能压得高手吐血的玉门灵兽,此刻竟在惨叫声中被生生撕裂成鲜血模糊的碎片,顺着凶猛的剑风落入人群。
修士们被沾着魔气的碎块烫到,爆发出更加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们从没见过这般凶残的破门之法。
有人要战,有人想逃。
原本秩序井然的天机门圆台霎时间混乱不堪。
尘埃四落,一道宽阔漆深的通道出现在穆离渊正前方,像是在恭候迎接来人。
穆离渊转身,视线落在江月白身上,勾了勾唇角:“师尊,这门开这么大,我一个人进太奢侈了,我们一起吧。”
修士们在两人之间扫视几圈,最终决定站在北辰仙君这一边,纷纷簇拥在江月白身后,喝道:“你、你别太嚣张!”
“北辰仙君才不稀得趁你的道!”
“天机剑乃是仙门大能留下的传世秘宝!你一个魔!就算强破天机门,也不一定能拿到!”
穆离渊没有计较这些谩骂,只看着江月白,又重复了一遍:“师尊。”
江月白开了口,说了三个字:“你去吧。”
穆离渊神色微变。
众人也都疑惑了。
魔尊的言行的确很挑衅,但是他们已经帮北辰仙君骂回去了,此刻江月白没必要再撑着面子真不进。
穆离渊问:“师尊不要天机剑?”
江月白微微笑了笑:“身不进此门,不代表神不进此门,也许天机剑,早已在我囊中。”
在场众人闻言,皆惊诧万分。
什么意思?
他们知道北辰仙君操纵神魂离体不在话下,但这可是仙玄天机门,绝对不可能允许没有灵元实体的分|身进入。
难道......
难道此时立于他们面前的这个“江月白”,
才是分|身?
众人还没理清头绪,却见穆离渊眉头紧锁,静立片刻后忽然转身,步履如飞迈进天机门内。
满头雾水的修士们面面相觑。
魔尊听闻江月白的话,怎么说也应该过来验证一番此处的究竟是不是真身,怎么反倒直接往天机门里去?
若天机剑在此处的江月白身上,魔尊这一去岂非竹篮打水?
......
天机门内云水飘摇。
天边孤雁过,水上浮萍游。松间清露落,柳下微风来。
俨然仙境桃源。
传闻中的九重天宫不过如此。
穆离渊却对此美景毫无怜惜之心,毒蛇吐信的赤羽魔鞭在前开道,将良辰美景尽数咬成碎片。
他眉眼阴鹜地向前迈步,脚下踏过的云烟显出真实模样——不过是一块块普通的黑石板。
曼妙翻飞的花叶变作摇晃的蛛网、浮光跃金的寒潭变回阴臭的死水......
唯独一棵挺拔的擎天木傲立道路尽头。
在凶猛魔气地侵蚀中仍旧不改模样。
枝条翩然,淡红的花瓣旋落,飘起一阵有颜色的奇异轻雪。
碧蓝色的天机剑静静躺在树下,如同美人微憩。
穆离渊停在天机剑前,没有伸手去拿。
他知道这不是真的天机剑。
“师尊,”穆离渊负手立在擎天木下,“你真让徒儿大开眼界。”
周围无人,只有话尾久久不散的回音。
寂静良久,江月白的嗓音才出现在他身后:“想要吗。”
穆离渊转过身:“想要啊,得天机剑者得以窥破天机,世上哪个人不想要。”
江月白淡淡道:“十年修道勘不破,一把剑便真能有此奇效么。”
穆离渊挑眉:“有没有奇效,要等我拿到才知道。”
江月白说:“它就在那。”
穆离渊笑了:“师尊,此地都是你造的幻境,虚假幻境里的剑,难道能是真的。”
他从苏漾进天机门的那一刻就猜出了天机门是假的——是江月白造出来蒙骗其他修士的幻境。
秘试考验的问题,不过是江月白自己要问的问题。
穆离渊本也想看看江月白会问他什么,但在进门的前一刻,他却改变了主意,直接劈开了门。
确切地说,是他退缩了。
他不敢看。
哪一种问题,他都无法坦荡回答。
江月白的厉害他很清楚,江月白在天机门前说的话很可能是真的——天机剑早已在他囊中。
但穆离渊仍然选择进天机门看一看。
亲眼看一看江月白的厉害。
三级宝门今日才刚刚开启,江月白在几个时辰前还与自己在锁情毒潭中纠缠,竟然能做到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躲开众人视线、独自闯荡通过试炼拿到天机剑!
甚至还有时间造出一个精密庞大到恐怖的幻境,去骗过那么多修士。
秦嫣的秘药只是让江月白暂时恢复内力,修为还远不及巅峰之时。
穆离渊一直想要超越这个人,到头来却发现仍旧遥不可及。
让他觉得挫败。
“既然知道天机门内是我的幻境,”江月白问,“为何还要进?”
“因为我好奇。”穆离渊走近了些,“没猜错的话,应该每个人进天机门的人,都会看到一个专为他造出的幻境。我想看看师尊为我准备的幻境好不好看,不行吗。”
穆离渊边说边走到擎天木旁坐下,将手中九霄魂断插|进树根之中——看似随意,实则用尽了力气。
幻境连接造幻之人,庞大的幻境更是连接心脉。
此处幻境的幻心便是这棵擎天木。毁掉幻境最真实的那点幻心,造幻之人便会伤及心腑,血脉尽断!
江月白总是这样从容不迫。
他倒要看看江月白的极限在哪里。
江月白仍立原地,面容平静:“怎么样,还满意吗。”
“说实话,有点失望。”穆离渊四下环顾一圈,“别人的幻境一定比我的好。”
穆离渊掌心下的九霄魂断渗出可怖的魔气,张牙舞爪地包裹擎天木的树根,将它们啃噬殆尽。
他知道江月白很能忍痛,可再能忍痛的人也撑不住几时。
江月白没有否认:“是比这里好。”
穆离渊装模作样叹气:“师尊现在连骗我都骗得这么敷衍了吗。”
江月白说:“因为这里不是幻境。”
穆离渊神色微变。
“这把天机剑是真的,”江月白道,“困住别人的幻境还能再撑片刻,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穆离渊怔了一下。
这里不是幻境?
别人进的才是幻境?!
穆离渊猛然起身,大步走向江月白。
白衣无血,面色如常。
擎天木不是幻境的幻心,这里当真不是幻境!
念头闪过穆离渊脑海:江月白还没有拿到天机剑!
江月白只是把其他竞争者引去了幻境,只留此地一处真实,好更快更稳妥拿到天机剑。
谁知迷障却被自己的九霄魂断蛮力破开。
穆离渊脸上的笑意消失,眼底猩红隐现。
所以这里只剩江月白一个对手,所以他还有机会!
天机剑近在咫尺,只隔一人!
这把连接九天玄途的仙剑,吸引着无数修士,更吸引嗜欲的魔。
有了这把剑,他或许就能真正称霸三界、击败江月白,让对方彻底认输臣服。
穆离渊负后的手渐渐魔气缭绕,九霄魂断骤然从擎天木树根中飞出,落回他掌心,发出恐怖的嗡鸣。
江月白平静地看着他周身的杀气,没有任何动作。
没有任何要出手的意思。
只轻声说:“天机剑,本就是留给你的。”
江月白不惜服用禁药恢复内力,不就是为了拿到天机剑,好震慑仙门百家。
怎么会轻而易举地让出?
怎么会让给自己这个仙魔两立的仇人?!
九霄魂断猛然出鞘!剑指对面的人。
穆离渊冷冷说:“江月白,你说的话,我不会再相信一个字。”
他上过对方太多次当。
每一次的滋味都剖心剜骨,只有自知。
他不想,也没有能力再承受一次。
九霄魂断寸寸逼近,张扬的魔气吹得江月白长发翻飞。
剑锋在白衣前迟疑了一下。
因为江月白站在原地未动,根本没有要躲的意思。
“拔剑!”穆离渊盯着江月白。
“我没有骗你。”江月白没有拔腰间的风雪夜归。
寒风萧瑟,淡红花瓣在剑风中旋转,落入白衣黑发,像是血色刻在肌肤。
江月白在万物风动中,静静看着眼前人。
穆离渊忽然产生幻觉。
也许只这个眼神,就足够他相信了。
江月白伸手,召过了擎天树下天机剑,接在掌心。
“九霄魂断虽是好剑,却折断过一次,”他调转长剑,将天机剑的剑柄递给穆离渊,神色认真,一字一句,“这把剑完璧无瑕,才配得上我的渊儿。”
擎天树落下的花瓣还在飞旋。
好似昔年沧澜山上的紫藤花碎屑。
穆离渊眸色微动。
九霄魂断不知何时已在花味的风里垂下了剑锋。
天机剑蓝光萦绕,仿若苍穹星辰坠尘间。
这的确是举世无双的好剑。
穆离渊垂眸看剑,在心里想,江月白刚刚说了什么......
他说只有这把剑,配得上,他的渊儿。
穆离渊的手指触到天机剑的剑柄。
冰凉,却温和。
如同滋养万物的灵泉,充沛的灵力源源不断顺着掌心向上涌动,霎时间充盈所有经脉。
难道这把剑......真的是千古第一神器天机剑?
江月白引开其他人,只为了将天机剑交给自己?
穆离渊怎么都不敢相信,他问:“为什么。”
可江月白只深深看着他。
不再答话。
这双常年清冷无情的眼眸,此刻却似含着万种深情。
一言不发,却又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这真的是江月白的眼睛吗。
穆离渊心思一颤。
远处忽然爆开一阵巨大的喧哗——
擎天树裂作两半,枝叶散成灰尘。
石板道节节崩裂,腥臭的黑水漫天四溅!
穆离渊手中天机剑融化不见,脚下站立的地方褪去颜色,变成灰蒙蒙的山丘。
面前的江月白也化作一阵薄风消失。
远方的天空升起一轮碧蓝色的太阳!
修士们发出浪潮叠起的艳羡欢呼。
云桦站在高耸山巅的天机门前。真正的天机门前。
手里举着那把耀眼的天机剑!
穆离渊的视线被那道绚烂的蓝色剑光灼得模糊。
耳边充斥着嘈杂的喧嚣声。
心跳如撞荡的恶兽。
再也按捺不住杀意。
他,又,上,当,了。
江月白的幻境太精妙绝伦。
算准了他会问的每一个问题、预料到了他会心软的每一个瞬间......
将他困在这个可笑的牢笼。
江月白为云桦扫清了对手和障碍,传世秘宝终归于沧澜门。
驱散所有流言蜚语,震慑所有狼子野心。
第一仙门不用再只靠杀伐十余年的一把风雪夜归。
天机剑重新将沧澜门送上高不可及之巅。
用这样一个毫不光明的伎俩。
江,月,白!
穆离渊将这三个字狠狠咬碎在心底。
这三个字根本配不上仙帝那句“北辰星动”,不配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心软!
什么北辰仙君!什么清风明月!
江月白只是披着一层出尘无瑕的假皮,内里的人根本是心机欲|望满身。
而他却被对方天衣无缝的骗术蒙蔽了双眼。
十几年来从未看清!
......
围绕的人群在惊叹和欢呼,又在下一刻突然陷入死寂。
腥红的魔气顺着人群的缝隙奔腾翻涌,像突如其来的巨海浪潮,瞬间席卷包裹漫山,迅速逼近着中心的人影——
万千道魔气幻化出恶兽的头颅,纷纷张开血盆巨口!
穿梭人潮的魔瘴燎着了修士们的发丝和衣摆,人们尖叫痛呼着后退。
被魔兽包围的云桦神色微僵。
穆离渊的身形已经在同一时刻出现在了云桦面前,赤羽魔鞭直冲他怀中天机剑探去!
却在勾住剑身前,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白衣如雪落,江月白挡在了云桦身前,淡淡说:“天机门内秘宝只认一主,魔尊来晚了。”
穆离渊冷笑:“我不要啊。”
他负手身后,双手横攥九霄魂断——未出鞘的魔剑已经散发强烈杀气,发出凶兽“咯吱”的可怖咀嚼声。
他只是想毁了这个东西。
既然得不到,那就谁也别想要!
江月白迅速向后示意了一眼。
云桦立刻携剑退走!
各家修士们也纷纷趁此机会,逃命般地远离此处的剑拔弩张。
江月白抬手,一张霜雪凝雾绕身而出,将其他人尽数隔在了结界之外。
天机剑碧光隐匿,落日下寒风飞旋。
山巅白衣飘扬,江月白掌中现出风雪夜归的形状,朗声道:“十余载恩怨,也该做个了断。今日二十六家都在,魔尊敢不敢来接风雪夜归一剑?”
远处人群皆屏息睁目,心跳如擂,只敢仰头望向山巅,不敢离近半步。
风雪夜归寒雾缥缈,与九霄魂断的腥红魔气在结界里缠绕,交错成刺眼的颜色。
“了断。”穆离渊眉眼阴森,笑得狰狞,“师尊想做什么样的了断?”
不过就是杀人见血!
江月白想要他的命,三年前在仙门百家云集的谪仙台上已经要过一次,如今还要在仙门二十六家面前,再要一次!
他与天机剑都只是江月白眼中的棋。
天机剑可保沧澜门百年稳固,杀了魔尊可破北辰仙君风华不再的传言。
何必用“了断”这两个字,将勾心斗角说得如此正气凛然!
穆离渊整个人已被浓重的魔息与杀气包裹,每根发丝都散发着暴戾的恨。
江月白举起风雪夜归,轻声说:“让为师看看你的真本事。”
江上清风,月下白雪。
北辰仙君仍旧高不可及。
穆离渊充血的目光顺着风雪夜归一路向前,停在江月白的身前——白衣风中单薄,衣下的每一寸肌肤,都曾在他掌心下滚烫过。
他们于无人的月下衣袂交缠,在万众注目的杀场刀剑相向。
命中注定的仇和劫。
如此讽刺万分。
“好啊,”九霄魂断一寸寸出鞘,穆离渊冷笑,“弟子不敢让师尊失望。”
话音未落,剑气已起——
江月白这次没有丝毫犹豫和手软,长剑先于对方的剑逼近!
风雪夜归出剑很快、比曾经任何一次的出剑都要更狠!更快!
利刃带起寒风,冰花四溅!
穆离渊的手臂在一瞬间里崩开血口!
穆离渊从未接过如此凶猛的一剑。
九霄魂断第一次沾染了主人的鲜血,凶悍的魔气怔愣半空,斗志瞬间消散几分,在风雪夜归的寒气里退缩了一寸。
冰冷的剑风吹起两人的发丝和衣带。
在这一剑之隔的距离里,穆离渊听见江月白只说给他一个人的低语:“出剑的手不要抖。”
何其可笑。
此时此刻,江月白竟还要高高在上地指点自己!
穆离渊猛然握紧剑柄,将剑狠狠向前送出——
剑尖相撞!剑刃摩擦。
漆黑的魔风与雪白的霜雾交叠在一起,仿佛浓墨融进冷水,瞬间的死寂后又炸开巨大的炫光!
指尖微凉。
纷纷扬扬的碎雪,在被拉长的这瞬间里,飘散得到处都是。
穆离渊微怔。
哪里来的落雪?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剑上。
是......风雪夜归的雪。
风雪夜归的剑身,竟然随着自己的剑锋所至,一寸寸化成雪花散开!
坚冰般的剑身在风中缓缓消散不见!
唯剩飘扬的大雪。
怎......么......可......能?!
穆离渊在刹那间丧失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因为他的九霄魂断已经深深刺进了白衣之中......
没有遇上剑气、没有遇上护身真气、没有遇上任何阻拦!
穆离渊根本收不回手!
这一剑太凶狠。穆离渊用出了毕生所有的力气。
九霄魂断狠狠贯穿江月白的身体、又带着被穿透的身体继续向前、深深扎进他身后的山壁岩石中,将他整个人向后钉在了山壁上!
太深了。
只剩下剑柄还在穆离渊手中。
江月白五官七窍在这一刻同时涌出大股鲜血,淹没了清冷的容颜、流遍了雪白的衣衫。
穆离渊被迫在咫尺之间的距离,看到这幅残忍的画面。
“不......”穆离渊喃喃。
九霄魂断的魔气还在飘舞张扬,握在掌心的黑玉剑柄坚硬。
不是假的。
穆离渊忽感如坠冰窟。
山下响起阵阵此起彼伏的惊呼与喊叫!
但他已经听不到。
鲜血顺着九霄魂断的剑身纹路流回来,穆离渊握剑的手染满了鲜红。
他唯一一次在师尊面前,出剑未抖,竟是这样一次。
怎会如此。
风雪夜归,绝世名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这样彻底、这样完全地碎在谁的剑风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九霄魂断在铸剑人的心头血里缓缓褪去黑红魔色,露出了一段澄澈的碧蓝。
在江月白飘荡的白衣下闪闪发光。
穆离渊呼吸停滞,睁大了双眼。
天机......天机剑?
天机剑!
他手里拿的这把剑,竟然是,天机剑!!!
能斩断天下一切神兵利刃的,天机剑。
一瞬间,所有纷杂的碎片闪过脑海,连接成串——
他的“幻境”其实是真实,别人的“真实”才是幻境。
这把天机剑并没有随着他以为的“幻境”烟消云散,而是在触碰到他掌心的时候,就融进了九霄魂断之中。
江月白给他的这把,才是真正的天机剑。
为什么?
为什么江月白骗了他那么多次,为什么这次却没有骗他!
穆离渊猛地抽回了手中长剑!
江月白的身体被带起,又重新跌落,仰倒在了溅满鲜血的山石上。他身前和肩颈的白衫被剑风撕裂,露出了锁骨上尚未愈合的伤口。
带血的银环在月光下刺眼。
秦嫣的秘药可以恢复修为灵力、愈合身上所有伤口,为什么江月白要留下锁骨的这处伤?这处如此屈辱的痕迹?
穆离渊还没来得及问清楚。
但他知道永远也听不到答案了。
江月白的身体顺着染血的石壁向下滑落。
穆离渊鬼使神差地俯身,接住了这具鲜血淋漓的身体。剑尖扎入泥土,勉强撑住了他自己也摇摇欲坠的身子。
带血的手缓缓摸上穆离渊的剑刃——江月白用残破的手指,帮他遮住了剑身上露出的那一小截碧蓝色光芒,没有让远处的修士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