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眼神激怒了子爵,他咬住牙关,枪口重重在掌心一拍。“真想把你的眼睛挖下来。”
“你可以试试。”傅闻安突然道,他目光一偏,在瞬间落在邮差脸上,邮差一愣,仿佛捕捉到了什么信号,只见傅闻安霎时抬手,朝子爵开枪。
邮差猛然反应过来,危机降临时,力气从头发丝蔓延到手指,令他闪电般探出手抓住子爵的胳膊,强行拖着往自己的方向带。
两人一个踉跄,堪堪躲过了那枚子弹。
这一枪如同开战的信号,凶恶枪声骤然从四面八方袭来,浪潮般轰鸣,声波拍打着苍白的墙壁。
然而,惊魂未定的邮差将子爵拽进足以挡住枪击的集装箱后,一抬头,只见子爵倚靠在一侧,深绿色的瞳孔正幽幽地盯着他,面部表情绷紧,像是要通过视线剖出什么。
他脸颊擦着一道猩红血迹,是被子弹掠过后留下的伤痕。
这抹艳色却令邮差不自觉地偏头回避。
枪声震耳欲聋,两方埋伏在地下二层的人如同听到号令,倾巢出动。吼叫、枪声、爆破,到处混乱不堪,血腥味浓了起来,子弹打在集装箱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声响掩盖住了邮差激烈跳动的心,他压下心间的彻骨凉意,僵硬地抬起手,掩住子爵的眼珠。掌心触到对方的睫毛,又改为擦拭的手势,揩掉对方脸上的血。
“为什么你能躲开?”子爵突然道,他抓住邮差的手,箍住对方的指尖,放到唇边,吮掉腥甜的血。
邮差往后一缩手,眉间蹙着,似乎不满于对方不守规矩的举动,子爵不让他后退,反而用力抓紧对方的手腕,俯身低头,眼珠定在邮差脸上。
“你知道他要向我开枪?你反应太快了,他最后看向了你,为什么他会看你?”
子爵的声音逐渐带上阴狠的咬字,每一字的末尾都像要把他嚼碎,手中力道加重,那双绿色的眼眸也渐渐淬出毒来。
邮差惊疑地看着对方,直到对方那张刻薄阴狠的脸上流露出愤恨与杀意。
邮差攥紧手腕,猛地用力,将手从对方的钳制中抽离出来,紧接着,一巴掌落在子爵的脸上,力道过大,扇得对方偏过头去。
“我救了你!”他怒吼出声,向来斯文得体的脸上显出怒容,气到嘴唇都在颤抖。他拽起子爵的衣领往上提,没有任何威慑力,却令子爵一怔。
“我他妈刚才救了你!你却转回头问我为什么能躲开?你是要我和你一起死了才满意吗?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的敌人在对面不在你身边!”
邮差摁着子爵的脑袋,逼迫他看向远处交火留下的尸体,有己方也有敌人,血液和残肢混在一起,枪口喷吐的火舌如苍白雷霆,在其间闪烁。
“子爵,别再有下次!”邮差松开手,将人往集装箱上狠狠一掼,背对对方去看手腕上频繁震动的通讯器。
「堡垒网络已被占领,控制权丧失中……」
邮差无声地骂了一句,往昔的好脾气已然无影无踪。
除了银,没人能在他手里篡改编码,夺走控制权限。
他用力抓紧头发,指缝夹着发丝狠狠一薅,烦躁地甩开手,再抬头时眼神已然坚毅。他瞬间调整好状态,再回头时,子爵仍倚在阴影里,沉默地凝望着他。
“银夺取了堡垒的控制权限,他应该发现了沉降装置。我会尽可能延缓网络入侵的程度,但要做好无法收复的准备……他们应该占领了地下一层的操作室,没有大型工具的辅助,我很难抵御过于复杂的攻击。”
邮差语速极快,吐字清晰,他指着自己手腕上的通讯器,道:“你带人去平层手动引爆,注意货运升降梯,那里是绝佳的狙击点。”
子爵眼珠垂下,落到邮差通讯器的屏幕上,饶是他视力极好,却也看不清画面——邮差装载了反偷窥装置,这极大保护了他的隐私。
可邮差怎么能在他面前有隐私?
“谁在和你联系?”子爵不置可否,而是问道。
邮差正低着头回消息,没见到子爵已然冷下去的眼底。
“殉道者的信息部队,有几个被我安排在了地下二层。”
“好。”子爵点头,转身离开。
邮差听脚步声走远,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扫过对方用绷带紧紧包裹着的手掌,心中登时又五味杂陈。
子爵的亲兵与执政官的私军正在交战,由于先前傅闻安与谢敏吸引了对方大多数狙击手的注意力,加之谢敏对情报的掌握,规划出最安全的路径后,作战人员的潜入比计划中更顺利。
由于地下二层有着深挑高,空间较大,管道纵横交错,运送货物的升降梯极度密集,还有探出的平台与监测悬浮站。各种设施分割了空间,枪声四面八方立体环绕,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已将地图发至公共频道,主引爆装置确定为中央炼制炉上方的观测平层,我将占据升降梯进行狙击,你带人前往平层,小心子爵,他可能从下层通道进入平层。”
谢敏背着狙击枪高速移动,陈石从远处的连廊过来,均从侧面前往升降梯。
他开枪杀死一个拦在路上的敌军,又用爆破弹炸开一个缺口为陈石开道,干脆利落地翻上二层,沿着观测楼狭窄的通道向上走。
透过一扇扇窗,视野逐渐变高,铁制空中楼梯连接着各个平台。下方,炼狱一般的争斗正不断上演,谢敏踹开封闭的铁门,拉动升降梯的操纵杆,刚好陈石赶上,两人一同站在升降梯上。
谢敏蹲下身,将狙击枪扛在肩上,枪口搭在升降梯的网格壁处,他位置相当高,对下方敌人的狙击手形成绝对的碾压。
枪口吞吐子弹,精准命中堪称固定靶的敌人,等到谢敏将这片区域的高处火力扫清,下方的友军得到喘息机会,反扑势头强劲。
谢敏仍蹲在原地,目光从狙击镜上稍稍撤离,紧接着,他余光突然瞄到一抹阴影,当即抬头看去。只见更远的高处闪过一抹人影,谢敏精神一凛,当即枪口上抬,不过几秒,砰然出膛,击中一名隐藏在暗处的狙击手。
“陈石,立刻提高升降梯高度,启动……”,谢敏话还没说完。
当——!
升降梯猛地一晃,只听当啷一声响,被铁质抓手紧扣住,下方悬着重物,整个升降梯向下狠狠一扥,发出吱嘎的声音,有种要坠下的征兆。
熟悉的滑索声破空而来,谢敏心中一跳,他掏出手枪逼近升降梯边缘。
“陈石,击落他!”谢敏冷声吩咐。
两人一人一边,相互背对。
谢敏刚要瞄准绳索,只见一人凌空而上,从谢敏背后出现,手掌扒住边缘,整个人借力踩在铁栏杆上,手枪抵上正往边缘移动、要击落绳索的陈石的脑袋。
陈石没有半分犹豫,他甚至没偏头躲避,而是将手中冲锋枪对准子爵,他悍不畏死地扣下扳机。
当——!
千钧一发之际,升降梯突然一偏,两人枪口均错开,火舌喷吐不休,都没能落在实处。
子爵不明白变故从何而来,一眼扫去,只见谢敏竟开枪打断了升降梯的一根轴链,平衡无法保持,局势瞬间变化。与此同时,谢敏朝他开枪。
子爵心一横,瞬间踹上陈石的肩膀,又借力,顺势绞住对方的脖子,两人霎时叠在一起,肌肉虬起,从缝隙中迸出杀意和血气相互对抗。
子爵格斗经验比陈石丰富,体格上虽不如陈石,但生死攸关之时却能稳占上风,他一脚将对方手中的枪踹下升降梯,又转身将人逼至边缘,腿部将陈石绞至窒息。
他手中托着手枪,正要向谢敏开枪,却被谢敏一脚踩中手腕,力道之大,令他面部剧烈扭曲。谢敏另一条腿跪在地上,用膝盖碾住子爵的脖颈,手中却托着狙击枪,垂眸看向傅闻安正前往的观测平台。
平台角落有一名埋伏的狙击手。
谢敏咬牙,他毫不犹豫,暂时压住子爵的反抗,垂首一枪击毙台下埋伏着的的狙击手,同时,这一枪也为傅闻安成功报点。
然而,这短暂分心使子爵有了喘息时间。
剧痛从大腿传来。
谢敏猛地向下看,只见子爵在先前的缠斗中缴了陈石的匕首,两手合力,直接将匕首扎进谢敏的大腿,匕首刀刃全部没入肌肉,只余刀柄。血正从缝隙中汩汩流出,那握着匕首的手掌满是鲜红,惨白如月,骨骼突出,骷髅一般骇人。
子爵狰狞地笑了,眼里爆出最残忍的恶意,他声音几不可闻,却又字字句句落进谢敏的耳朵。
“你就为他去死吧,银。”
“做梦!”
谢敏一掌卡住匕首,牙缝迸出落石般沉重的字眼,他膝盖压住子爵的喉咙,力道大的仿佛要将对方的颈骨碾断。
迫于自保,子爵手劲一松,谢敏乘势追击,从腰间掏出手枪。子爵见状危险,双手彻底离开匕首,做格挡状顶起谢敏的膝盖,从缝隙间往右一滑,当即脱离谢敏的控制范围。
谢敏拔出没入大腿肌肉的匕首,血花随动作泼洒,在地上洒出细长痕迹。他反手一握,锋刃向外,左脚蹬地,极强的爆发力令他骤然窜至后退的子爵面前。
匕首一挥,带着凶悍的劲风,淬着血的利刃破开空气,在子爵鼻尖堪堪擦过。谢敏乘胜追击,一旁陈石反应过来,当即加入战局,局势逆转,子爵节节败退。
谢敏拳风凌厉,陈石*是下了死手,三人在狭窄的升降梯中上演攻防战。
不多时,子爵退至边缘,谢敏抓住升降梯顶部横杆向上一荡,当胸踹上子爵胸膛,强大冲势令子爵直接飞了出去。然而子爵向下掉落,手却稳稳抓住固定在升降梯底部的铁索,荡在空中。
与此同时,头顶传来的机械运转声令谢敏登时警觉。他仰头朝天上一扫,只见挑高极深的天花板分开一道缝隙,一排点射枪口从裂口中探出,密密麻麻地指向下方。随着子爵的消失,一列列枪口指向空中的升降梯。
谢敏在射击程序启动前便反应过来,他脸色一变,后退一步,与陈石背靠背,疾速道:“上面交给你处理。”
陈石向上一瞥,当即意会,两人分头行动。
陈石一碰腰间,缠绕其上的钩索骤然出钩,抓住远处空中走廊的铁护栏。他助跑两步,钩索收紧,整个人一荡,在巨大的拉力下迅速跳出升降梯,稳稳落在空中走廊上。
与此同时,谢敏撑着升降梯护栏利落地翻身跳下,他一手抓住升降梯底部的铁索,手枪在掌中一旋,对着早已逃到近处平台上的子爵连连开枪。
子弹在地上留下一排凿刻般的痕迹,擦着子爵的后脚跟,直到对方逃进平台尽头一间小的楼梯间,不见踪影。
就在此时,头顶传来暴雨般的穿透敲击声。
哒哒哒!
密集的弹雨落下,升降梯顶层的钢板好似纸糊,瞬间千疮百孔。
谢敏见状不妙,纵身跃到平台上,就地翻滚一圈以做落地缓冲,被匕首刺伤的右腿猛一绞劲,令他险些没能顺畅站起来。
血在地面蹭出一条痕迹,谢敏视线一移,只见子爵消失的楼梯间门突然开了一道缝隙,枪口从中探出,直指空旷平台。
是子爵!
谢敏左右无处可躲,索性立刻蹲身,如随时准备发力的猎豹般压低身形,摸出腰后爆破弹拉开锁环,手臂抡起,用力一掷,炸弹贴地而行,砰地撞在门扇上,轰然炸响。
火光爆裂,轰鸣震耳,整扇门被连着轴炸飞,辐射状的焦黑色从门缝向外蔓延,爆破弹片嵌满了一面墙,斑驳破碎,空气中弥漫着刺鼻味道。
谢敏警惕地盯着被炸开一半的墙体,整个独立楼梯间摇摇欲坠,半个被炸断的机枪枪口掉在地上,废墟中溢出一滩血。
他拿出手枪,神色凝重地向楼梯间靠近,一步步走得谨慎又缓慢,如履薄冰,精神高度紧张。
远处,陈石在空中走廊上一边躲避射击一边狂奔,他侧滑进一个制高点,翻入机枪阵地后瞬间开枪射杀正在换弹的辅助兵。
机枪与对地炮弹正在装填,此刻正是阵地最为虚弱的时候,机枪手发现有人闯入,然而当看到陈石时已然晚了,他刚要拿出手枪,额心便被子弹穿过。
两具尸体被抛下阵地,从高空落地,砸得粉身碎骨。
陈石迅速给机枪装弹,刹那便完成了两个人都没能干完的事。天花板上的点射枪阵距离远,机枪射程够不到,他只能另寻目标。他扫了眼谢敏那边,见对方正向被炸成危房的楼梯间走去,始终占据上风,便将枪口抵至下方。
下方情形不容乐观,陈石刚好落至最白热化的交战区,深入敌军,友方抵御艰难。
陈石咬牙,扣下扳机。
火舌喷吐,白光如雷,血肉横飞。连贯的出膛声以惊人声势掩盖了垂死之人的呼救,为安斯图尔的士兵撕开一条生路。
有了重型机枪的火力掩护,局势反转,私军的阵线得以前压,压力骤然减轻。
子弹打空,殉道者的狙击手显然注意到这边机枪阵地的“叛变”行为,调转枪口热情光顾,不断击中高高垒起的防护装置。陈石见状不妙,立刻在阵地下塞上一枚定时炸弹,弓着腰向外冲去,顺便捞起角落里的火箭炮筒。
炸弹炸开,阵地的战壕瞬间被夷为平地,陈石重重喘息一声,通过先前狙击手的射击,他大概摸清对方的位置。整个人连滚带爬隐到角落,背对前线,正对天顶不曾停歇的点射枪阵。
他扛起火箭炮筒,肩膀传来沉重的压迫感,单膝跪地,做出最标准的发射姿势,坚毅的双眼盯住远处不断转动的枪阵。
没有任何的辅助测量工具,他只能凭借经验确定瞄准位置。
这对他来说不难。
又或者说,这对任何一个零号的特工来说都不难。
他们的长官曾无数次以最残酷严苛的方式训练他们,以确保战场上的万无一失。
火箭炮出膛,在灯光透亮的空间里拖着刺眼焰尾,如蛟龙出水,悍然奔向上空的枪阵。
剧烈的爆炸声从背后传来,无数碎屑弹片从头顶落下,仿佛蘑菇云炸开后扑向地面,带来浑身刺激的硝烟味道。
那聒噪的枪阵声响停了,凶恶巨兽偃旗息鼓,在如雷的毁灭之后,四周呈现出一秒的死寂,又重新被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喧闹与嘶吼填满。
陈石成功了,谢敏知道。
然而,他只能分心一瞬,便拉回所有注意力。
特工削直的身体逆光站立,影子如出鞘见血的剑,爬上残垣断壁,逼至对方满是鲜血的脖子上。
他手臂绷直,手枪在灯光下闪着浓郁的墨色,冷酷、危险,满是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已然走过那扇洞开的大门,爆破炸弹令楼梯间遍地狼藉,被炸成碎块的尸体糊满半面墙壁,像被用蛮力砸碎的橘子,糜烂得令任何人见到都眩目作呕。
谢敏神色没有半分改变,他凝视那具已然辨别不出模样的尸首,头没了,只剩一截颈骨,半边身子还在,穿着与子爵相同的衣服,血肉里翻着森森骨茬。
谢敏垂眸,目光落在对方的胫骨上,一触即分。
不对,胫骨过短,身高不对,不是子爵。
他猛地抬眼,忽地察觉到一阵细微响声。
是枪栓被取下的声音。
幽黑的暗道没有光源,地面又被掉落崩坏的砖瓦堵塞,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谢敏瞬间回身,握着匕首向身后一记横挥,刃尖倏地没入一具躯体。
只听那人闷哼一声,又有东西掉在地上,声音沉闷,有着金属的沉重感,应该是枪。
谢敏打蛇上棍,匕首瞬间抵至根部,拔出又刺入,两秒内连捅三刀,压抑的呼吸里只余刀刃破开血肉的噗呲声。
对方有余力反抗,压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劲悍然撞上他的肩膀,然而谢敏凶暴成性,他一手掐住那人喉咙,腰部发力,瞬间将对方掼在地面。
墙体碎裂掉下的尖石扎进对方后背,血糊了谢敏一手。
墙壁斑驳,被爆炸冲击波震动的墙体表面爬满蜘蛛网似的细微裂痕,外面的光从裂隙中漏进来,如同金色的雨丝,悄然融化在子爵深绿色的眼珠里,为其带来一丝亮光,照亮里面骇人的癫狂。
他盯着谢敏的脸,目光如阴冷毒蛇,紧紧绞杀眼前猎物,嘴角鲜红的血液流到脖子,露出森森尖利的白牙。
子爵笑了。
突然间,一种莫大的不安席卷了谢敏的心脏,仿佛神经和血管都被掐断,他机械性地朝右看去,只见一米光芒刚巧落在对方掌心,令圆形按钮装置的轮廓更清晰。
在谢敏的注视中,子爵按下了按钮。
陈石扔掉火箭炮筒,换上步枪,刚清出一条路来,只见远处平台轰然炸裂,爆炸涌起的气浪向外扩散,碎尸乱石如火山喷发般向外溅射,平台石板轰然倒塌,整个地下二层的地基都因这巨响而摇晃。
那是谢敏追击子爵的平台!
陈石惊疑不定,变走为跑,拼尽全力狂奔而去。
别,别!
“老大!”陈石转过拐角,在看到一个人影时心猛地一提,霎时嘶吼出声。
那人影吊在空中,血从他身上淌下来,手臂以诡异的角度弯折着,细长一窄条,看得人触目惊心。
傅闻安猛然转身,看向远处爆炸的废墟。
他已来到中央炼制炉上方的检测平台,并在谢敏的掩护下顺利开启启动装置,零号剩下的信息人员即将对装置进行最后的阻断,然而,就在此时,突如其来的爆炸在他们所有人心头狠敲了一记重锤。
人心惶惶,均惊惧地看向爆炸中心,望着那几乎被夷为平地的仓储平台,皆倒吸一口凉气。
“立刻切断装置,作战人员注意警戒,三队……”傅闻安厉声吩咐,强硬地镇压下一切不安情绪,他一边开口一边朝爆炸处看去,然而,他在瞥向某处时徒然卡了壳。
他瞳孔一缩,浑身僵硬,仿佛被什么灭顶的痛苦击中,逼得他霎时失语。
“三队随我走!”傅闻安死死盯着那吊在空中的人,突然失了执政官山崩于前不变色的做派,转身跳下楼沿,动作里透着前所未有的急切。
傅闻安注视着那道沐浴在鲜血里的身影,心脏绞痛到无法呼吸。
发生了什么?
血腥味在舌尖绽开,腥甜的铁锈气息从胃部反到口腔,视野一片猩红,世界被绯色笼罩,耳膜里传来嗡嗡响声,像进了声呐模拟室,世界天旋地转,脑袋被碾碎了一般的疼。
不,不仅是脑袋,还有身体。
谢敏无力地垂眸,只见自己正吊在空中,腰间一侧钩爪被爆炸时的弹片击中,伸缩钩口被砸变形,直接卡死在里面。另一侧钩爪抓住了平台内侧的石地基,绳索斑驳,摇摇欲坠。
谢敏抬起左手想擦拭眉骨上的血液,却传来一阵剧痛。
他的左臂断了,被炸开的巨石击中,连着肩胛都不能动了。
对了,想起来了。
谢敏脑中闪回。
他察觉到了子爵的意图,在爆炸前将对方压在下面缓解冲势,然而平台下埋藏的炸弹威势过大。他只来得及在被气浪掀翻的时候探出钩索,甚至不知道抓住了什么,后脑勺便被碎石击中,短暂地眩晕了几秒。
然后,就变成了吊在空中浑身是血的模样,血是从他手臂和大腿后侧涌出的,好在被防弹衣保护的躯干无事,但后背嵌入过多弹片,照这样下去,他恐怕会失血而亡。
谢敏恍惚一瞬,地动感再次袭来,整座堡垒突然开始晃动,他脸色一变。
堡垒地下埋藏着炸弹,包括地下二层的高压管道内还储存着大量水体,子爵引爆平台的行为,很可能波及到了更深处的装置,引起连环沉降。
必须尽快杀了子爵,离开这里!
谢敏咬牙,他费力用右手按住卡住的那只伸缩钩口,将被压凹的机扣徒手掰了过来。
平时轻而易举的动作在此刻却像要了他的命一般,额头满是汗水,脸色发白,肌肉承受不住地痉挛,血流加快。
他做完这些,突然见破碎的平台边缘扒着一个人,只有一只左手死死扣着尖锐石块,血液从苍白指骨中流淌出来。
是子爵!
谢敏脑中的弦被狠狠一勾,他想拿手枪,却发现手枪早在先前的爆炸中丢失。他四处一扫,在平台乱石上看见了一把掩埋在废墟里的手枪。
他试图收掉绳索,跳下去捡,尽管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很可能无法成功在嶙峋的落石表面平安降落,但他不得不做。
他余光一瞟,正要下落,只见从侧边破损的走廊走出一人,对方动作极快,转眼便跪在破碎的平台旁边,伸手去接子爵。
谢敏望着对方熟悉的侧脸,心底一沉。
先赶来的是邮差。
来不及了。
“抓住我!”
邮差跪在平台边缘,乱石扎破了他的膝盖和手掌,男人焦急的情绪写在脸上,他伸手去抓子爵的手腕,身体逐渐向前探去。
子爵仰头盯着他,深绿色瞳孔像是凝住了,显出无边的深邃与暗色来,有着玻璃珠一样凝实的色彩。他木然地绷着表情,半边脸被爆炸的弹片刮碎,鲜血淋漓的疤痕令他看起来更为可怖。
“这里会引发地下的二次爆炸,我们不能久留,你快点上来!”邮差费力将人往上拖,绷紧牙关,喘息道。
他比任何人都提前到达,快过傅闻安、快过陈石,他看见了银,但银没有子爵伤得重,所以他选择先救子爵,他需要取得对方的信任,他不能再摇摆不定了。
子爵顺着邮差的力道往上爬,眼珠微微一转,视线便从对方青筋暴起的手骨落到了腰际的枪套上。
那里有一把手枪。
一把能杀人的武器。
子爵的眼珠微微睁大,他的手掌无端用力,衣袖未遮住的那段腕骨绷出明晰线条。
被抓得痛了,邮差一蹙眉,不明白子爵突然又是要干什么,只能继续先将对方拉上来,然而,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平台破碎的边缘再也承受不住另一人的重量,岌岌可危的平衡霎时被打破,崩坏的裂纹迅速蔓延。只一秒,邮差跪着的地面轰然碎裂,他往前一栽,即刻腾空,因重力而下落。
落下前,他还死死拽着子爵的手腕,然而对方率先放开了他。
邮差脑中一片空白,他看见子爵突然暴起,踩在边缘仍稳固的石头上,轻盈地腾空跃起,一脚踩在邮差肩膀上。
借到足够的力,两人位置顷刻调换,他手掌在邮差腰际一擦,拔出对方的手枪,最后蹬住邮差的后背,爬上平台。
视野中的平台边缘逐渐变小,对方的身影不再清晰,失重的恐惧感撕扯着他的心脏,爆炸的轰隆声从地底传来,气浪掀起邮差的衣角。
从始至终,子爵没有再看向他。
子爵端起手枪,欲瞄准远处那个本应该被绳索吊在空中的人,然而,隔着嶙峋石地,他看见了疾驰而来的谢敏。
什么?!
他眼底那用血淋成的狰狞笑意和歇斯底里的愉悦满足,突然凝固在脸上,像小丑永远也摘不下的面具。
钩爪抓住平台边缘,绳索收缩,在巨大拉力推动下的谢敏几乎是贴着地面横飞出去,高速移动带起的腥风宛如利刃,割过子爵鲜血淋漓的面颊。
对方与他擦肩而过,坠入平台下的深壑。
“什么!?”子爵甚至来不及开枪,他震惊地睁大眼睛,而后又气急败坏地转身,看向平台下方。
他怎么敢!
他朝着谢敏的身影胡乱开枪,脸面隐隐发红,呼吸急促,灭顶的怒意和被羞辱的不甘使他完全无法瞄准,只能用子弹宣泄情绪。
然而,银抓住了下落的邮差。
沾满血的手像烙铁,左臂垂软着的情态使他看起来狼狈不堪,可银的眼睛似乎永远锐利明亮,不为任何苦难所动摇。
邮差定定地看着对方紧抿的嘴唇,那里残留着殷红血迹。
钩爪再次抓紧底层的横杆,谢敏抓着邮差的手臂飞下去,快到落地时却再也抓不住了。
推进力发挥到极致的绳索因先前机扣的损坏而报废,离地面还有两米时,过度摩擦的绳索突然崩断。
两人像断线风筝一样一头栽进地面,先落地的是谢敏,他用自己的身体帮邮差挡了一下,刚好压中左臂,剧痛使他克制不住地痛呼一声,又短又沉,抹去了窒息的尾音。
邮差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四面高耸的集装箱如同深井,令他心跳过速,几近窒息。
头顶光束洒下,照着银的一条腿,黑色军裤上嵌着无数弹片,鞋跟还损坏了一半,像是被利器削平了。战无不胜的特工倒在血泊里,右手捂着左臂,细细战栗着,像在忍受着莫大的苦楚。
“银!”邮差慌忙跑过去,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喊声,银颤巍巍地坐了起来,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抬头看向他。
“银,你还……”见银暂时没事,邮差脸上的表情一松。
砰——!
一道枪响石破天惊。
邮差的脚步徒然顿住,神色凝滞,唯有眼珠因极致的震惊与悲恸而不断抖着。
子弹穿过银的身体,钉在邮差面前,留下一个鲜明的弹孔。
银还维持着看向他的姿势,然而血从腹部洇出,沾着血的长发贴在脸颊脖颈,他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
银倒了下去。
邮差向上看,只见子爵站在平台边缘双手握着手枪,枪口颤动,正激动地咧开嘴。
“不。”
邮差嘴唇嗡动,他脖颈线条绷直得快要断开,眼珠大大地睁着,直到子爵将枪口转向他。
邮差僵直在原地。
昔日战友的面庞逐渐模糊,血的腥气从不远处传来,侵吞五感。脑中紧绷的弦终于断开,抖落一地积久的灰尘,胀痛感从颅顶涌向四肢,时间停滞,枪口闪着晦暗冷冽的光芒。
邮差无法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