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不会是把仪器报点的声音听串了吧?都说了让技术的人换点好设备,回回都推脱说没经费。”正在操作仪器的一人转身道。
“拨款是邮差亲自批,他们怎么可能没经费,还不是叫上层那群蛀虫贪了。”另一人不忿地接话。
“蛀虫?哈,难道不是成天纸醉金迷的猪吗?”
周围人哈哈大笑,满是嘲弄。
“不对,是真的有声音!”作战人员一怔,当即大喊。
这次,所有人都听到了这清脆声响,操作室天花板的防尘网突然掉落,网格状阴影不断扩大,不锈钢边框轰然落地。
原先被防尘网罩住的天花板开了一个漆黑的大洞,一枚烟雾弹从洞中掉落,在他脚边迅速爆开。
烟尘弥漫,模糊了所有人的身影。
“敌袭,有敌……!”作战人员迅速回头,他猛一回头,额头却被一把枪抵住了。
“别说话。”那人平举手枪,告诫般道。他眉眼冷漠,面容英俊又神色凌厉,带着股不近人情。
作战人员的眼珠因过分震惊与恐惧而不断颤动,手中的枪拿不稳,即便拿稳了,在眼下也不能给他带来一丝一毫的反抗欲望。
对方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了,街头报纸的政治头版、地下酒馆的猎艳广告、被当作泄愤人头靶上被戳烂的画像、机密文件中高危敌人的照片、花边杂志中最博眼球的八卦对象……
素有暴君之名的、被批判为罪无可恕的执政官,正随时准备向他开枪。
在烟雾弹的遮掩下,不断有沉闷的落地声响起,四面八方处处都是,像是人从上面跳下来发出的声音。
作战人员紧张地吞咽着,他死死盯着执政官的脸,好似在死前将杀他的人的脸刻进灵魂里,然后他听见执政官说:“把武器放下。”
他扔掉了手中的枪,与此同时,身边竟响起无数此起彼伏的咔嚓声。
是枪械脱离控制,落在地面的预兆。
烟雾逐渐散去,林立的人影显出轮廓,本来还宽敞的操作室瞬间因另一群人的入侵而变得拥挤。
执政官的私军不知从何而来,转瞬间便挟持了所有殉道者的成员,他们都在各种情形下被枪和匕首抵着头或身体,只能被迫扔掉手中武器,失去反抗能力,如同待宰羔羊般蹲在地上。
境况逆转,明明半分钟前他们还占据着无与伦比的优势。
房间内,没有任何一个人开枪,甚至没有一具尸体,寂静得诡异,又充斥着令人匪夷所思的荒谬感。
他们出现得太快,执行力堪称恐怖,预谋良久,训练有素,整齐划一,令人无法防范。
“把他们都捆起来赶到墙角,动作仔细点。徐里,你去操作台。”一道懒散的话音从远处传来,调子毫无危机感,话语里又带着说一不二的威严。
私军们得到命令立刻行动,殉道者的某些成员露出惊疑神色,他们不约而同地向发声人看去,只见一人蹲在收纳仪器的移动箱上,神色淡淡,他没有使用任何面部伪装,清隽面容一览无余。
作战人员感到窒息,不断收缩的视野因心跳激烈的搏动而不断收窄,最终汇集到银的脸上。
作为邮差的亲信,他曾在银回封控区时子爵迎接他的泳池派对中远远望见对方,在看到对方的脸时,他只觉心中闷涩,说不清是震撼还是遗憾。
他以为传说中的银会是个刚正强健的杀手,犹如铁血淬炼出的刀,信仰坚定,毕竟如果不是忠于理想怎么会请缨成为卧底,他一定途经何处都是光芒四射……但很显然,银的真实面目与他的幻想相去甚远。
银没有健壮的体格,反而瘦得出人意料,有着如回鞘匕首般的气质,锐利,时常回避,不好接近,离经叛道。他甚至在回封控区不久就叛逃,正式成为执政官的帮凶。
简直不可理喻!
银并不在意任何人的视线,看着对他怒目而视的‘曾经战友’也没有半分情绪,他随意一扫,目光转而落向作战人员。
作战人员心里有时一紧,一股无比强烈的矛盾感充斥心头,他试图表现得无比愤恨与不解来发泄内心的谴责,又在心中为自己博得对方关注而窃喜。
然而,还没等他展露情绪,银的视线就发生偏转,最终落在了他身后……的执政官身上。
更令他心神俱震的是,银笑了。
作战人员呆呆地看着对方从移动箱上跳下来,动作轻盈得像一片羽毛,他笑得并不明显,唇线还是平着的,但眼里藏着的星星点点的笑意像燎原之火,将整张脸的线条都带活了。
银穿过人群,私军将殉道者的成员进行搜身后捆上束缚声,徐里和陈石操作仪器以解除对内网的入侵,并反向攻略内部地图。
周围所有人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善后工作,只有他无所事事。
再近一些,银瞥了作战人员,发出很轻的一声‘咦’。
“你是‘花匠’?”
花匠一怔,紧接着心里狂喜,他没想过银能认出他,还能记得他的代号,但他又不想表现得太便宜,只好用力控制住表情,整张脸在不住抽搐。
谢敏不着痕迹地绕开对方,即便看出花匠想与他说些什么,却依然没给对方任何机会,直到一名私军将花匠带走,花匠走一步一回头,最后还是被枪抵着头才肯好好走路。
谢敏噗呲笑了一声,胳膊搭在傅闻安肩膀上,整个人放松地靠着,他暗笑只有邮差能养出这种逗人的下属。
“邮差跟我提过这位,花匠,是他的亲信,”
他正乐着,一回头,发现傅闻安板正地站着,抱着手臂,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谢敏。
“你看我干什么,那小孩多有意思。”谢敏疑惑地挑眉。
傅闻安没说话,伸手拢过谢敏的肩膀往自己的方向一带,两人肩膀错着肩膀,距离一下拉近。
谢敏以为对方是要当众吻他,心道傅闻安这行为未免有些过于猖狂,但要他配合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他甚至都准备亲上去了,结果对方手一松,两人分开。
傅闻安抬脚就走,独留谢敏一个人在原地迷茫。
这是要干什么?耍人玩吗?
谢敏心头火起,他猛地转身,发现众人都以一种微妙的眼神悄悄觑着他。私军们倒不敢太明目张胆,陈石和徐里在忙活仪器没能看见,至于‘亲眼目睹前同僚与大反派当众激吻’的殉道者成员的表情则一言难尽。
谢敏横了傅闻安的后脑勺一眼,旋即冷笑。
“看什么,再看把眼睛挖出来。”他淡淡道,一个眼风扫过去,再无人敢看他热闹。
破译进展得很快,时间比谢敏预料得更短。
“主地图全部加载,部分炮火已定位,信息随时可以同步到内网,但有一个问题是这里。”徐里指向一片数据地图无法显示的黑乎乎的地区:“这部分数据遭到破坏,意思是一个大型中枢,无法分析作用,但中枢的连接通路覆盖整个堡垒,很难说其中没有危险。”
“能查到其中的通路尽头连在哪吗?”谢敏端详着数据屏,蹙眉道。
“能,我查一个最近的试试。”徐里说着,约莫两分钟后,他调出地图:“已发送坐标,距我们仅有一百米。”
谢敏放大地图,陈石在一旁道:“我去查看吧。”说着就要往外走。
“等等。”谢敏喊回他:“不在外面,在上面,你顺着这里爬上去。”说着,指向上头他们先前入侵时拆开的防尘网,洞口正安静地开着。
陈石爬上去,天花板的空洞处逐渐传来咚咚的声音,谢敏瞟了一眼角落里的殉道者成员,皆是神情紧绷,垂眼于地,像候场考生一样不安地缩在一起。
不一会,陈石下来了:“是一个塑料黑盒,看起来像爆炸装置,我拆开外层后发现里面线路过多,强行拆除会引起麻烦,就只去了图像资料。”
“盒子另一侧是什么?”谢敏道。
“似乎是管道,无法确定用途。”
“再上去一次,查频动,尤其推测里面是气体还是液体。”谢敏道。
陈石得到他的吩咐,又重新上去了一次,得出了相对肯定的结论。“应该是液体,频动数据有极强表征,可信度极高。”
谢敏神色沉重,他思考数秒,不经意间与惴惴不安的花匠对视,对方在窥探他的脸色,又立刻回避地低下头。
“这群人为什么会在这里?”谢敏转头问徐里。
徐里将缘由经过给谢敏重复了一遍。谢敏在这些人中走来走去,他的视线从每一个人身上掠过,不再是先前随意一瞥,而是极其认真地观察对方的特征,军靴不断在蹲着的人群中抬起又落下。
不过半分钟,谢敏走回原地,又过了几秒,他像是想通了什么关节,对傅闻安道。
“这座堡垒里可能有自毁装置,倾向是高压水体沉降,我们得尽快出去。”
几乎同时,殉道者剩余成员的脸色皆是一白,花匠暗暗攥紧拳头。
“好,所有人警戒,从3号线路转移,立刻……”傅闻安开口。
呜——!
刺耳警报声突然响起。
瘆人的红光以相当高频的速度在操作室中闪烁,警报并非来源于这一个房间,而是响彻整座堡垒,以至于快要被紧张窒息的氛围吞没。
原先洞开的室内隔层门突然关闭,咔哒的落锁声整齐划一,像是被人为系统操纵了一样。
很远处,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角落,一扇内墙隐门在悄然中变换形态,门体逐渐向外展开,露出一条深黑色的缝隙。
徐里急迫的报告声传来:“长官!对方定位到这间操作室在接入系统,我们的位置暴露了,必须……!”
哗——!
隐门彻底打开。
枪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谢敏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目眦欲裂,心跳骤停。
远处,不知何时出现的隐门只敞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片漆黑中,子爵的身形仿佛与那道裂缝融为一体。
顺着他手中手枪的指向看去,屏幕前,只见徐里摔在陈石身上,他背上开了一个大洞,正汩汩往外流血。
“徐里!”陈石接住对方下滑的身体,顿时哀嚎出声,用力捂住伤口却无济于事,血流到地上,红得刺目。
那枚子弹刚好打在对方左侧后背,穿透力太强,分辨不清伤势,更难以判断是否击中心脏。
隐门开启的位置出人意料,本处于安全位置的徐里瞬间成为第一目标,他倒在陈石怀里,一只手还抓着操作台的边角。
谢敏感觉时空静止了,永远停留在徐里背上那抹红里。
他霎时怒意席卷,悲恨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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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到120章保证决战结束
谢敏朝隐门开枪,子爵闪身而入,瞬间退了回去。
子弹打在墙上,门未关,如一道幽深可怖的裂缝,吞噬着周围的光源。
谢敏掏枪,带人逼近隐门,警惕地放了几枪,发现子爵已经逃走了。
隐门后是一个垂直爬梯,梯子末端没入黑暗,垂直距离非常深,有风从下往上灌。
谢敏捡起一枚地上的弹壳扔下去,过了几秒后才传来叮当一声,下方不知多深的地方亮出几道枪口的白光,枪声往上传回一行人耳朵里。
按声音判断,少说有十米深。
“守住这道门。”谢敏冷声吩咐,他身后跟着的是私军,是傅闻安的直属部队,听他这么一吩咐,毫不犹豫地点头,抱起步枪围成一排,严严实实堵住了这片区域。
“他怎么样?”谢敏迅速来到徐里身边查看伤势,问已经在鉴定伤情的陈石。
解开徐里防弹衣的时候,血染上陈石的手掌,粗砺指尖不受控制地抖。
“肋下中弹,未伤及脊椎,无法确认内脏情况,出血量较大。”
一个声音横插进来,是傅闻安:“医疗队马上就到。”
徐里双眼涣散地望着天顶,闻言瞳孔一颤,他看向谢敏,嘴张着,竭尽全力地呼吸,口鼻有血,剧痛令他无法发声。
谢敏跪在徐里身边,用力握紧对方的手掌,陈石在尽可能地按压止血,但出血量较大,一时间难以止住。
“长……官。”徐里含糊不清地吐字,气息模糊,眼珠颤抖着,艰难地将注意力击中到谢敏脸上。
“别说话,保持气息,防弹衣护住了心口,你不会死。”谢敏冷静地道,望向徐里的眼神中满是鼓励和笃定。
可您的手在抖啊,长官。
徐里晕乎乎地想着,他疲惫地合上眼,远处,医疗队匆匆赶来的脚步声逼近。
他们来时已经通知了一楼留驻和进入地下一层的私军,医疗队来得很快,装备齐全,战地救援经验丰富。
把位置让给专业的医疗人员,谢敏退后几步,看向傅闻安,语速飞快。
“让你的人把伤者全部转移出去,子爵故意引我们去地下二层,接下来凶多吉少,不能让他们去送死。”
傅闻安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立刻去联络。
谢敏走到操作台前,他开始恢复对堡垒内网络的控制权,绝不能再因此导致人员伤亡,平白给子爵可趁之机。
即便对方有邮差坐镇,也不会有赢的胜算。
他手指翻飞,不断刷新的页面与字符在瞬息中生成,键盘在他掌下成了最所向披靡的武器,在另一个无法触碰的空间里势如破竹。
没人见过如此强势的破解之法,刁钻尖锐,轻而易举找到系统中的漏洞,坚固的防御网络在他的拆解下薄如纸片。
能被留在这里的殉道者成员都是跟邮差关系密切的、最优秀的情报人员,然而,当他们远远看向这面不断被撕碎又重建的屏幕时,心中只剩惊悚。
他们真的有可能阻止银,挫败这个极富凶名、无所不能的人吗?
不过几分钟,堡垒内的防御系统应声告破,一条条信息数据毫无障碍地向外发送,地下二层的地图在屏幕上摊开,这时,傅闻安走到他身边,迅速扫视地图上的信息。
谢敏回头,徐里正躺在担架上,被七八个医生围在一起,吊着血包,正在进行简易手术。
染了血的手术刀和止血棉在摩肩擦踵的人群缝隙里进进出出,血包逐渐变瘪,便携仪器的滴滴声极有规律,与周围肃杀的环境组成一副苍白又刺眼的图景。
他怔忪着,心口异样的闷痛令他不得不转移视线,将落点搁置在身边人垂下的手掌上。
青色血管静静蛰伏在手背上,修长手指松弛着,弯出好看的弧度。
“在看什么?”微低的疑问声落了下来。
谢敏忙抬眼,“没什么。”
傅闻安暗示性地蜷了一下手指,过了一会,又抬手在光标上随意一敲,把地图放大:
“从子爵出现的隐门位置来看,下层对应了相当一大片工作间,空间距离高挑,有不同层面的通道和运输升降机。两侧逃生通道是斜线向上,贸然下去会被围困。”
“不止,堡垒的地下二层是倒圆台结构,这里附近有高压水箱与密集管道,如果子爵选择沉降,所有人都会淹死。”谢敏指着地图道:“我先前在管道处放置的定时炸弹派不上用场,一旦牵连引爆就会适得其反,我先前控制了堡垒内部网络的信号发送,能一定程度上阻断这边的联系,但子爵手里一定有人为的引爆装置。”
“如果他的目的是沉降,他敢引我们去最底层就必然有他的逃生办法。”傅闻安严肃道。
“地图上并未显示地下二层与地面的连接通路,地下二层与地下一层之间有通路,但地下一层很快就会被我们占领,他不敢赌。”谢敏指向屏幕,虚虚晃动,在空白处停下一圈:“我猜测,这附近一定有未在地图上标识的逃生通道,而且不止一条。”
“下去的风险很高。”傅闻安斟酌道。
“不是很高,是九死一生。”谢敏加重语道:“对子爵而言,这些通往地表的通道是他最为熟悉的,但对我们来说,这些可能的求生路只是猜测,不精确不属实,没有也说不定。一旦事故发生,我们会伤亡惨重。”
“你觉得我们不该下去。”傅闻安听出了谢敏的话外音。
“你的地面炮火支援能覆盖到这里,但前线军队能在半小时内赶到吗?”谢敏没回答,反而问道。
“来不及。”傅闻安沉声:“堡垒外的私军也不足以分散到各个可能的出入口进行埋伏,如果子爵选择了通向中层地块边缘或之外的通路,我的人没法就地诛杀,除非将堡垒内的人全部撤到外部,才能保持数量上的优势。”
听罢,谢敏眉心一蹙,将地图再次调大,半晌,手指扫过一条环状的管道线:“我在地下一层的管道线安置了定时炸弹,爆炸能够炸裂一层的高压水管线。而沉降主体的水箱在二层,如果水量不够,就无法对位于地下二层的子爵造成重创。”
“但中央地块是殉道者的地盘,即便存在争权的内轧,其他分支的人也不会放任外部的重大变故产生,要是他们插手,在没有足够支援的情况下,我们的效率会大打折扣。尤其是,一旦我们使用这个不成熟的沉降方法,会引起子爵的警惕,从而使他的行踪更难判断。”
“要有人跟着他。”傅闻安赞同谢敏的观点,同时又道。
“现在看来,随时定位他的行踪的确是最稳妥的办法,然而,与其大费周章利用上层兵力与他周旋,不如直接从源头解决。”谢敏眼里隐隐流露出杀意。
他说这话时,操作室内的温度骤冷,一种扼人脖颈的冷锐感从他身上隐隐扩散,纠集成一种更为坚决肃杀的气场,令人忍不住寒毛倒竖。
“等所有伤员成功运送到地面,我们就前往地下二层。”傅闻安道。
他们终将选择险路求生。
执政官的最终裁决落下,所有人都清楚即将等待的终局宿命,在场诸位有极高的概率牺牲,但无论是医疗人员还是私军都面色严肃,治疗伤员与装配枪械的动作有条不紊,充满战前的紧张感。
谢敏走向远处。
徐里的临时手术结束,取下的染血子弹被当成废物扔在托盘里,他脸色惨白,双眼紧闭,嘴上罩着呼吸面罩,正躺在担架上被运送出去。
谢敏拿起那枚子弹,用衣角包起来认真擦干净,攥在掌心里。
陈石坐在一个移动箱上,垂头沉默地装备着胸前挂垂的步枪,他手指上染过血迹,干涸后变为一大片褐色斑状物,指纹一圈圈因刻在上面,又被枪体碾平。
他想在执行下一次任务前再看一眼徐里,便抬头越过重重人影寻找踪迹,但只能看见对方夹着测量仪器的手指,再然后,视线被一具瘦削的身体遮挡,制式作战服令他看起来削直,透着锋锐的逼人气魄。
是谢敏。
陈石一怔。
“准备好,一会跟我走。”谢敏垂眸,直直地看向他,命令道。
陈石闷闷地点了下头,短芽一样的头发茬毛刺刺地竖着,攥着枪的手骨突出得厉害,指节边缘都泛着白。
“把气撒在枪上没用,你得去找人。”过了一阵,谢敏又道。
陈石动了动,脸上是压抑着的极端痛苦,一向粗犷的男人用力地上下来回擦了把脸,最后抱着枪站起来。
谢敏把子弹递给陈石,“怎么来的怎么还回去,你能做到吧?”
“能。”陈石闷闷地道。
谢敏看着对方坚毅的脸,轻轻挑了下眉梢,拍上对方的肩膀,叮嘱道:“防弹衣穿好,下面危险。”
“你也是。”陈石看着他,抓紧了枪柄。
谢敏一笑,转身走了。
他回到傅闻安身边,对方正在等他,两人并排倚在移动箱上,看着来往的人群,谢敏的指腹蹭着对方的,亲昵地挨着,他突然道:“这次回去,我想辞职了。”
傅闻安把对方的手抓过来,在人前,他的动作变得克制而隐秘,暗中分享着这股暧昧情愫,他听见了谢敏怅然的感慨,末了轻轻嗯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他们没再说下去,气氛却徒然松弛,流淌着柔水般的惬意,从交握的指缝里滑过,被温度熨烫出甜意来。
谢敏喜欢现在的氛围,傅闻安也有一样的想法,他们保持缄默,静静回味着此刻的宁静。
辞职之后……
谢敏放空脑袋想。
他想走遍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回归他的巢穴。
回到傅闻安的身边。
第114章
地下二层有着极限挑高,射灯从高处罩下,撒在空无一物的平台上。冷凝水管道盘错在四周,横竖交叉的阴影分割白到发亮的地面,寂静中唯有机器工作时的嗡嗡声。
不多时,一道人影从漆黑通道中走出,身形拔直,像黑暗淬炼出的利剑,他步履坚定,跨过锋利的明暗交界线,走向光明处。
傅闻安只拿着一把手枪,枪体黝黑,反着冷冽寒光,斜指向地面。
砰——!
死寂被突如其来的枪声撕裂,一个炸裂状的孔洞出现在傅闻安脚边。随后,一道更轻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破空声掩盖在脚步声中,子弹从他背后的高处精准射向远方的一角阴影中。
枪支落地,一只手垂软而下,血红色蜿蜒流淌。
傅闻安落脚时的阴影掠过弹孔,他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径直朝前方走去。
仅仅几分钟,凡是朝傅闻安开枪的狙击手都会在下一秒被悄无声息的子弹洞穿头颅,隐藏在暗处的庇护者形同鬼魅,无法捕捉,更无法预测。
接连四位经验丰富的狙击手被对方在暗中解决后,埋伏在高处的人再不敢有所动作,人人自危,被恐惧攫摄,内心皆惊疑不定。他们注视着傅闻安走到阴影拐角,面对空旷高台站定,进入一个不可被瞄准的区域。
所有狙击手在心中升起同一个令人惊疑的念头:他是故意这么走的!
“他一路走来,行进方向始终在视线死角内,保持着不会被两个人同时瞄准的状态,又总能露出一丝破绽,使我们认为有机可乘。但只要贸然开枪,就会被他背后的人抓住机会。”
通风管道的黑暗中,一位经验丰富的蒙面狙击手深吸一口气,枪口探出的圆洞泄出一缕光线,照在他漆黑的眼睛上。他压低声音,对身边另一位年轻人道。
“我们有两个人。”年轻人趴伏在地上,骨骼轮廓融入阴影,唯有瞄准镜的光线没入明亮的眼珠。“他背后只有一个狙击手,我已经确定了狙击手的位置,只要我们一起动手,他们必死无疑。”
“不要贸然行事,执政官背后的狙击手很可能是银。”蒙面人严肃道。
“如果不杀掉银,我们永远只能龟缩在防空管道里。”年轻人咬紧牙关,枪口转向高处的一个变电箱下。
银在开枪后就会有小幅移动,位置并不固定。但令他们吃惊的是,银似乎猜透了所有人的所在位置,通过辗转移动时刻将自己处于安全地带,又刚好能将下一个目标暴露在自己的狙击范围内,以此制造便利的射杀条件。
“他猜到我们的位置了,知道我们一定会开枪,他移动到了3号变电箱附近。我一直盯着那里,我看见了影子的变化,他一定在。”年轻人心跳如擂鼓,话语中隐隐有激动。
“如果他不在,死的就会是你我。”蒙面人低叹一声,隐带警告。
“师傅,我们会活着。”年轻人笃定道。
蒙面人又是一叹,重新看向狙击镜内。
傅闻安走了出来,很快,就能进入到绝佳的狙击位置。
屏住呼吸,气体被堵塞在肺部,头脑因肾上腺素飙升而隐隐发涨,年轻人的手指搭上扳机,他死死盯住变电箱下的缝隙,只见阴影中,一截枪口探出,停住不动。
与此同时,装载过消音器的枪声擦过耳畔。
蒙面人开枪,万无一失的瞄准下,只见傅闻安如有所感,在即将迈步探出的瞬间徒然回撤,子弹打在他身后的墙面上,炸穿一枚圆洞。
糟了!蒙面人心中警铃大作。
他失手了。
与此同时,年轻人骤然开枪,击中枪口上方的变电箱表面,炸穿一个孔洞。他看见一具躯体从侧面软倒下来,脑袋破了个洞,没有血液流出,俨然死去很久了。
不,不对!
年轻人慌了,他手指刚搭上扳机,只见变电箱下的枪口已然瞄准了他。
咻——!
子弹扎进他的眼珠,血从面部漫开,洞穿颅骨,狠狠钉在他背后的管道内壁,米粒粗细的光束照进黑暗,落到他涣散的瞳孔上。
咻——!
又是一枪,蒙面人应声倒地,悄无声息。
谢敏踹开身旁早已死透的尸体,那是他先前杀死的狙击手,在几秒前被他拖来盖在身上做掩护。他注视着上方防空管道滴下的血迹,一汩汩落到地面上,而后将目光收回,背起狙击枪,移动到在一个狙击点。
耳畔的通讯频道只有低沉的呼吸声,极有韵律地摩挲着他的耳膜,令他一下就能回忆出对方胸膛起伏的弧度。
“继续向前,我能护住你。”谢敏用气音道。
对面的呼吸声重了一下,又转瞬即逝,如果不是谢敏过于敏锐,根本察觉不到变化。
傅闻安再次向前走,这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子爵和邮差。
他驻足,因为耳边传来谢敏的命令声:“停下,不要越过脚前的砖沿。”
傅闻安垂头,他的鞋尖刚好抵在那条不明显的缝隙上。
傅闻安看向子爵。
对方站在离他几十米的地方,隔着一道悬空铁桥遥遥相望,偌大空间只有他们三人在明处,气氛登时紧张。
“执政官真是好胆量,孤身一人,单刀赴会。可惜,如果能别带上银那条小尾巴就更好了。”子爵一笑,指尖扶着手枪,笑容阴森。
傅闻安扫了一眼四周,过于压抑的气氛令他心有警觉。
他凝视子爵,目光冷淡,带有上位者惯常的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