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跑不出这里。黄小宝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房子这么大的花园与院子。
他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暴雨打湿,头发贴着脸颊,鞋帮都无比沉重。
即使瘦小的手不断地去抹糊在眼上的雨水,努力睁开眼睛东躲西藏,躲在花坛后、趴在台阶下,都没有用。
男人总能追过来。
黄小宝好不容易看到围墙,只要爬出去他就自由了,可那道围墙足足有三个他一样高。
“小宝?”男人悠闲的声音紧随其后,“小宝在哪呢?”
黄小宝紧紧贴着墙,反手抓着墙面,恐惧在心头坏绕,昏暗的夜色下,他看不到男人的位置,却能瞧见扬起的黑色雨伞越来越近。
即便年幼,黄小宝心里还是有种感觉——不能被抓到。
否则会完蛋的。
也许会死掉。
就像黄院长每次杀死的鸡,刀一划,脖子一歪,血就蹭蹭地流。
虽然那只小鸡总咬他耳朵,很讨厌,但他并不想小鸡死掉。
小宝也不想死掉。
雨水已经糊了眼,他顾不得抹干净,冲着单一方向不管不顾地跑去,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胸口发闷他才停下。
这次好像成功甩掉了男人,雨好像停了,男人的声音也消失不见。
他支撑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一看周围,才发现不是雨停了,而是来到了一个黑到不见边际的地窖。
身后传来了口哨声。
他僵硬回头,男人正站在地窖的斜坡入口处,抖了抖雨伞上的水再收起,随意地放在门边。
“跑累了?那我们去见妈妈吧。”
小宝真的太累了,两条腿都在打颤,身上都湿透了,寒冷与饥饿同时袭来。
男人点燃墙上的油灯,一手拎着,另一手轻易地夹起无力的小宝,朝地窖深处走去。
他努力记着进去的路,可哭太久了,又淋了雨,脑子越来越昏沉,他就只能偷偷掐自己的屁股,好让疼痛带来清醒。
许久后,男人放下了他。
周围的油灯一一点亮,一个巨大的金色牢笼出现在眼前。牢笼的床上,坐着一个美到不像假的女人。
脆弱,刚强,就像破茧的蝴蝶,充满矛盾又极具诱惑的魅力。
他与女人对上了视线。
男人半跪在他们旁边,捏过他的脸,擦掉他脸上的眼泪:“哭什么?从今以后你就不是孤儿了,你该高兴。”
男人将他脏兮兮的手擦干净,搁在女人冰凉苍白的掌心。
“从这一刻开始,这就是你的妈妈,我是你的爸爸,你不叫小宝,你叫崽崽。”
“崽崽乖,叫妈妈。”
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日夜,他跑过,挣扎过,直到被打得不能动弹,恐惧深入骨髓。
妈妈越来越不清醒,迷怔的时候有时会把他当做崽崽,有时候却会推开他:“这不是我的阿白!”
于是他就要接受男人的惩罚。
“你看,我们崽崽又惹妈妈不高兴了。”
大多数时候,男人会用木棒打他。
偶尔有闲情逸致的时候还会和他玩狩猎游戏,地点是这个如迷宫一般的地窖——
如果在十分钟内被抓到,就会接受更痛苦的折磨。
他必须忍受着黑暗与被追逐的恐惧逃跑,就连太快被抓到都要接受惩罚,或不给吃饭,或不许睡觉。
所以他身上总是有伤,本就没有多少肉的身体根本经不住折腾,经常被打到骨头疼,手臂也时常被拎得脱臼,整宿整宿睡不着。
那个把他接到这里的医生会出现,给他治伤,给妈妈治伤。也许是良心过不去,医生时不时会带一些止疼药过来给他吃。
可身上的伤能治好,心里上的伤怎么治呢?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总之是对于孩子来说特别特别漫长的时间,比他上小学在教室里坐着的时间还要难熬。
大概是39个暴雨夜吧,他能听到暴雨砸在头顶土地上沉闷的声音,很压抑,他只能这样算日子了。
可每一个暴雨的夜晚之间都隔得很长,所以不只是39天,是另一个漫长到小孩子无法想象的时间。
在这期间,他见不到妈妈、魔鬼爸爸和医生以外的任何人。
他每次逃跑都会被抓回来,然后经历可怕的一些事,周而复始。
最开始,男人当着他的面杀死一只猫:“再跑,我就会像杀死它一样杀死妈妈。”
“你想要妈妈死吗?”
后来,男人似乎在他的恐惧里品尝到了快乐,会将小猫脖子塞到他手里,并蛊惑道:“拧断他的脖子,接下来半个月你都不会挨打。”
挨打很疼,可掐一只小猫会更让他惊恐,哪怕被男人折磨到奄奄一息,他也不愿意对小猫下手。
有时候他会觉得,小猫不是小猫,妈妈也不是小猫,他才是。
他挨的打要比妈妈多得多,他永远是最痛的,随时可能会被拧断脖子。
直到某一天,他遇到了魔鬼的儿子,说要救他出去。
他终于重见天日了,却不再记得那之前的所有记忆。
“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叫燕折。我是甘静,以后就是你妈妈了。”一个亲和的女人牵着他的手,打开一道房门,“这就是你的房间。”
新一轮的噩梦开始了。
这次不是肉|体上的痛苦,而是精神上的折磨。
他每晚都会做噩梦,害怕新妈妈和新爸爸也和那个魔鬼一样,好在并没有。他不会受冷,不会挨饿,更没有殴打。
新妈妈还会问他身上为什么有这么多淤青,是不是之前的孤儿院虐待他。
但每到这时,新爸爸燕驰明就会岔开话题。
甘静对他很好,会带他出去玩,会给他找医生治疗受伤的骨头、因过去生活环境潮湿而腐烂的皮肉。
他总是尽量乖巧地面对这些人,他害怕他们的突然抬手,害怕他们扔过来的球,害怕与周围人每一次出乎意料的行为举止。
好在新家真的不错,他好像变幸福了,可偶尔一个人发呆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经常梦到一个姓白的男人,模模糊糊的,戴着面具看不清脸,有时候是婴儿的样子,有时候和他一般年纪,有时候是个成年人。
直到有天他在燕爸爸的报纸上看到了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照片,脑子一下子就嗡了——这一定是夜夜入他梦的那个人!
燕折想找到这个人,告诉对方一件事:“你的妈妈……”
妈妈怎么了?
他想不起来,却仍然付诸了行动。他跋山涉水,走了好远好远,他躲在树后悄悄窥伺着那道坐在轮椅上的背影。
可他很快被发现了。
轮椅上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神色冷淡:“你是谁?”
他不知道他是谁,他叫燕折,可他从前好像不叫这个名字。
他一下子就哭了。
对方以为他是被自己吓哭的,便蹙起有些熟悉的好看眉头,像是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燕折哭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白涧宗。”
燕折哭着在心里给白涧宗取了一个别称:白白。
不过他没敢叫出口,只在心里叫。
白白是个好人,但不喜欢他经常往这儿跑。可他发现,白白对自己的眼泪一点办法都没有。于是他会故意掐自己的屁股,让疼痛带来眼泪,然后就能在白白这里为所欲为。
白白会抱他,会生疏地给他顺气,会生硬地哄说:“别哭了。”
白白治好了他对旁人的接触恐惧,他喜欢上了拥抱,喜欢上了人体的温度,让他恍惚觉得在过去某些难熬的日子里,好像也曾有一个和白白相似的人这样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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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还遇到一只小流浪猫,虽然很害怕,可对方也很可怜。
如果没有人类救它,它就要死掉啦。
于是燕折查略网站:怎么才能让哥哥同意帮你养小猫呢?
网站回答:亲亲他,撒撒娇。
于是燕折生疏地撒着娇,一嘴亲了上去,但白白躲得很快,嘴唇只擦到了脸,还很生气地黑了脸。
燕折吓坏了,不知道白白为什么会生气。
“可以乱亲别人的嘴巴吗!?”
“不可以……”他哭着回答,却不知道为什么不可以。
没有人教他。
但白白教他了。
白白说,成年之前不可以跟别人亲嘴,也不能让别人触摸身体的私|密部位,更不可以随意地闯入陌生人家里。
燕折在心里狡辩,他没有闯入白白的家。
白白的家这样大,大得叫他分不清哪里是私有的土地,哪里是公共的土地。
白涧宗同意小猫留在山庄以后,他便借机给小猫取名叫白白。
他呼唤小猫的每一次,都是在呼唤轮椅上的身影。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很喜欢白白。小孩子总是很敏锐的,燕爸爸并不喜欢他,甘妈妈对他的好总是抱有一些目的与愧疚。
只有白白不一样。
白白就像猫白白一样,对他的好纯粹且没有任何目的。
他喜欢白白。
想跟他亲嘴儿。
白白说,成年之前不可以亲嘴儿,那他就等十八岁。
可他没有等到十八岁。
他突然慢慢嗜睡起来,睡得越来越多,越来越难醒,直到某天,他彻彻底底“睡”了过去,紧接着一个漫长的噩梦袭来,周围的一切都是朦胧的,声音也像隔着一层薄膜。
他仿佛被关在一个没有边际的空间里,怎么都走不出去。
可是有一天,燕折忽然醒了。
他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昔日对他很好的白涧宗就会用冷漠阴鸷的眼神看着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燕驰明大寿当日、赤|身裸|体地躺在接待白涧宗的客房床上,更不明白白涧宗为什么要把自己扔进鱼塘、在所有人面前丢尽脸面。
原来白白这样不喜欢自己。
等回过神,他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年,他从十八岁未满直接跳到了二十二岁,周围所有人都变得讨厌自己,包括甘妈妈。自己还多了一个哥哥,是爸妈的亲生孩子。
而他最喜欢的白白,要和他的哥哥结婚了。
所有人都在前进,只有燕折永远地停在了十七岁,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
他对白涧宗解释自己一觉醒来就过了四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讨厌,他哭着说:“是因为我喜欢你吗?”
白涧宗说不是,并相信他的说辞,但对他的态度依旧冷漠,没有改善。
燕折陷入了深深的无助之中,他深觉这一切的变化都与燕颢有关,开始夜以继日地跟踪,也发现了燕颢与各方男士的奸|情,在即将和白涧宗结婚的情况下也没有收敛。
除此之外,他还逐渐知道了一些更不好的事,与燕家所有人有关。他不希望白涧宗和燕颢结婚,无论于公于私。
可无论他怎么劝阻,哪怕是在婚礼当天割腕,白白都没有回心转意,他说出关于燕颢想结婚的真相,白白也不予理会,还对他说了很难听的话,叫他走,叫他永远不要再回来。
后来,无力回天的他将燕家的丑事全部披露,燕驰明掐着他的脖子叫他去死,大姐燕随清态度冷漠,却给了他一笔钱,也让他有机会离开这个伤心的城市。
后来才知道,那笔钱也是白涧宗授意的。
在死后才知道。
在他想起一切,想要找白涧宗说出白妈妈的事、却在回榕城当天被苏友倾指使的江天云杀死以后。
一切都来不及了。
所有事情都变得混乱起来,得知当年儿子车祸真相、以及丈夫对儿子对养女一系列举措的甘静因愤怒失手杀死了燕驰明,随后也因对醒来的亲子失望透顶、更不愿在牢狱里度过半生,最终自杀。
去燕宅调查燕氏夫妇死因的刑警宋德在鱼塘里发现了人骨,经确认是当年致使白涧宗双腿瘫痪那场车祸的司机。
肇事逃逸的司机又怎么会埋在燕宅?
除非当年的幕后主始者就是燕家人或是和燕家关系很近的人。
经过一层层抽丝剥茧,真相终于大白,而白母已不在人世,甚至迟迟没找到尸骨。
就在这期间,苏友倾突然失踪,警方以为他逃了,便发布了通缉令,直到一周后才在某个废弃工厂发现了被残忍虐杀的苏友倾。场面十分血腥,经勘察,苏友倾的死亡时间竟是警察到的前一小时。
也就是说,他失踪了多久,就被受到了多久的非人折磨。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定是白涧宗干的,可谁都找不出任何证据。
而因证据不足、并不会受到法律制裁的白涧宗竟选择在23年跨年夜当晚——注射药物自杀。
死去的燕折以旁观者角度目睹了这一切,在他生日这天。
他比从前的任一时刻都痛苦,他无能为力地看着白涧宗慢慢闭上眼睛、一点点的失去呼吸,无论如何呐喊都无法挽救。
他觉得自己要碎掉了,被所有人一起摔得稀碎,他遇到的每一个人。
而白涧宗摔得最狠,最残忍。
他在肉|体死后,精神又跟着年少时就喜欢的人死了一次。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再度睁开双眼——竟仍处于燕驰明六十大寿的客房床上,白涧宗好好地在他面前,面色阴冷,眼里盛着慢慢厌恶。
就仿佛上次在这张床上醒来后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漫长而虚假的梦魇。
“嗬……”
“嗬……”
燕折想喘气,却总觉得气短。身上湿湿黏黏的,冷得要命。
就在感觉要窒息的时候,唇上突然多了一抹温热的湿漉,为他渡进来一口热气,燕折一下子喘上了气。
他慢慢掀开眼皮,一眼看到白涧宗通红的眼睛,里面全是血丝。
“白白……”
燕折恍惚了一下,突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得抱住白涧宗,哭到哽咽。
“担架!”
白涧宗回头吼了声,随后在暴雨中紧紧回抱住燕折:“没事了,没事了……”
燕折哭得停不下来,几乎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恨不得与白涧宗融为一体:“你不要死……我好疼。”
“好疼。”
白涧宗一怔,焦急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哪里疼?”
燕折额头细细的青筋因哭得太用力而跳起,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水糊了眼,他拉着白涧宗的手去碰自己的心脏:“这里,疼。”
作者有话要说:
它要碎掉了。
心肺复苏是俞书杰做的,他按了很久,确实有按断肋骨的风险。
担架早早准备在了一边,现在只需要把燕折放上去,但他死死抱着白涧宗,说什么都不肯放开。
“听话,燕折……”雨太大了,即便有人打伞,白涧宗身上还是湿得彻底,他声音微哑:“我没法抱你。”
这话听起来很平静,却透着淡淡的无力。
哄了很久,陷入惶然之中的燕折才慢慢回神。他拒绝被抱,想自己站起来,却因为体力不支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在老板的眼神示意下,俞书杰弯腰抱起燕折,快速放到担架上,随后又雨露均沾地扶起老板坐回轮椅上。
管家忧心道:“少爷,您身上都湿透了,先去换换衣服吧?”
白涧宗微微摇头,一直跟着担架握着燕折冰凉的手。
管家实在担心,其实白涧宗身体也不算多好,身上湿成这样再跟去医院,最后说不好病的要比燕折这个正常人还厉害。
一旁的白萍制止了管家,怅然若失道:“让他去吧,这么多年了……阿白第一次这么狼狈。”
管家怔然,明白老夫人的意思。
白涧宗骨子里就是个骄傲的人,双腿行动不便的近九年里也从未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不堪的一面,何尝不是在为自己保留最后的体面。
白萍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下,许久才道:“有舍不下的人,才不会轻易伤害自己。”
救护车上,燕折也一直紧紧握着白涧宗的手不肯松开。护士感觉不太对劲,连忙问:“这只手痛不痛?”
一滴眼泪从燕折的眼角滑落,但他像是溺水溺傻了一样,怔愣很久后才回答:“痛。”
护士说:“应该是脱臼了。”
不过现在也做不了什么,燕折生命体征都正常,只能尽量脱掉湿漉的外衣,裹上保暖毛毯。
白涧宗身上也披了个毯子,他单手拎着毛毯的两个角在身前,而另一只手轻轻握着燕折的手,拇摩摩挲着燕折的手背。
燕折声音很轻很弱:“我要住院吗?”
“也许。”白涧宗说,“要看检查结果,如果不想住院,可以在家里配上医生和设备。”
“你脸色好难看。”
“嗯。”白涧宗看了眼燕折,“没有你难看。”
“我好看。”
“嗯。”
燕折不说话了,好像没什么力气。
忽然,周围传来“嗡”的一声,好像谁开了震动的手机来了消息。俞书杰与白涧宗对视一眼,得到首肯后,他掏出一部老旧的翻盖手机,看到里面的信息时脸色微变。
随后他弯腰,将信息送到白涧宗眼前。
【他醒了,没有尝试逃跑。他让我转告老板:你会后悔的。】
白涧宗眼里溢满阴狠之色,拉着毛毯的那只手握成了拳头,几乎一想到伤害母亲与燕折的始作俑者,他就恨不得把苏友倾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白涧宗闭上眼神,清瘦的脖颈间青筋剧烈鼓动着。
偏偏在这时,燕折微微偏头看向白涧宗苍白的脸。
感觉到注视,白涧宗睁开眼睛,对上燕折的视线。
燕折不说话、不犯贱的时候就很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何况是这种刚溺水、身体与心理都处于双重脆弱之中的时候。
几乎是只要他开口,什么都能送到他眼前。
白涧宗几乎想,随他吧。
他要什么都给他。
想要你死的人那么多,唯有他想要你活着,又有什么可不给的呢?
不过是陪他走一遭,就算将来他后悔了,届时再放手就是了。
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白涧宗捏了下燕折的手心,哑声道:“没事。”
燕折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总之安安静静的,也不叫痛。以至于护士十分担心他是不是还有其他情况,比如因溺水太久对大脑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
老宅附近就有一家白家名下的私立医院,人还没到,单人病房就已经安排好了。
到了之后也以最快的速度做了检查,还好,燕折只是手臂脱臼加断了一根肋骨,只需要胸带复位即可。
换上病号服,燕折更像个小可怜儿了。
白涧宗抬手碰了碰燕折的脑壳,感觉有些发热,正准备抽手时,感觉燕折轻微地蹭了蹭。
白涧宗顿了下,没有抽开手,对护士道:“叫医生来看看,他在发烧。”
“好的。”
燕折突然说:“你回去换套衣服吧。”
白涧宗:“不用。”
燕折:“我饿了。”
白涧宗一顿,他看看时间,说:“我很快回来,困了就睡会儿。”
燕折小幅度地点点头:“我的手机,带来——不许看我的磁带。”
“好。”
白涧宗知道燕折今天买了个磁带dv,但并不清楚磁带的事。
而燕折注视着白涧宗离开的背影,眼泪不自觉地就掉下来。
感应到了似的,白涧宗回首一看,眉头深深蹙起:“你这叫我怎么走?”
“你走吧。”燕折像是置气,又像是难过到不知道怎么难过了,默默流着眼泪:“不用管我的,你快走吧。”
“……”白涧宗对俞书杰说,“出去。”
“是。”
白涧宗调转轮椅折回来,一手撑床,一手撑拐杖,并闭上眼睛,尽可能不去想燕折心理年龄可能还未成年这件事,吻上燕折的嘴角。
燕折呼吸一滞,愣愣地睁着眼睛。
“我保证,很快回来。”
医生来的时候,燕折的眼泪还没收拾干净。医生有些诧异,询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燕折摇头,也不说话。
医生只得把目光投向被白涧宗留下的俞书杰,后者也无奈,他总不能告诉医生,他家燕少爷是得了“离开老板就心疼”的病吧。
因为烧热还不明显,医生让燕折先好好睡一觉,做好保暖措施再等等看,如果还在上升就吃退烧药或者挂水。
燕折双臂折在身前握着被子,很快睡着了,只是睡得很不安稳。
他梦到了很多人。
梦到在被黄院长卖掉后,黄妈把他忘了,梦见自己就像一只脆弱的猫被苏友倾拧断了脖子……梦到白涧宗杀死苏友倾并自刎而亡。
还梦到,重生的这两个多月才是他经历的一场梦,只不过是他在白涧宗注射药物自杀后的一场幻想,等梦醒,一切就都碎了。
白涧宗回到老宅,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和轮椅,又去厨房亲自下了一锅面条,给白萍端去一碗。
白萍正在厢房里,眼里隐隐有些反光。
白涧宗看到她手里拿的磁带dv,眸色微沉:“燕折的?”
“嗯,小折带来的,他先前应该就是在看这个。”
白涧宗接过,平静道:“别看了,吃点东西。”
“好。”白萍应允,“去陪小折吧,他可能是看到这视频想起来了那四年的经历,有点受不了。”
白涧宗心脏一缩,面上却不显:“您没事?”
“没事。”白萍摇头,“祖母只是遗憾……没能保护好你母亲。”
十三年了,总算要有个结果了。
回到医院是在一个半小时后,速度算是很快了,燕折都还没睡醒,看起来很乖。
白涧宗坐到床边,把燕折叫了起来。
一是燕折很久没吃东西了,中午那点东西对燕折的食量来说根本不叫吃。二者面条容易坨,还是尽快吃掉比较好。
醒了的燕折老实地坐起身,看到白涧宗打开的保温碗里是面条时,不由一怔。——他可没搁白涧宗面前说过自己想吃白涧宗亲手做的面条。
白涧宗说:“还有祖母让厨房炖的鸡汤,给你弄了块鸡腿和鸡翅,都很嫩。”
燕折嗦着面条,吃得很快,应该是饿了。
吃了几口他就停下,看着白涧宗问:“你吃了吗?”
“吃——”白涧宗刚说完一个字,就对上燕折的视线,“……没有。”
燕折没吭声,又嗦了几口面条就把剩下的递给白涧宗,然后自己吃起了大鸡腿子。
白涧宗没什么胃口,但没在这个时候拒绝燕折。虽然此刻的燕折好像能正常对话,但看起来还是有点不对劲。通常有些“发病”的时候,燕折都是很执拗的。
白涧宗没嫌弃,就着燕折吃过的筷子三下五除二吃完面条,刚放下碗,就见燕折又把喝了一大半的鸡汤递给他。
“……”
白涧宗蹙了下眉,他是很不喜欢这种“又清淡又油腻”的东西,好在厨房考虑到是病号吃的,所以撇去了大部分油沫。
他忍着反胃喝下去,并解决掉燕折没吃完的鸡腿肉。
直到白涧宗展示了下空掉的碗,燕折才算满意地躺下去,闭上眼睛。
但刚把碗放下,燕折又睁开眼,伸出手。
“……”
白涧宗刚要握住,燕折想了想,又收回去,拍拍身侧的床铺。
单人病房的床很宽,确实可以两个人睡。白涧宗盯了燕折一会儿,还是妥协地撑起身体躺上去。
白涧宗无法控制下肢,燕折又因为骨折不能侧身,所以并不能抱着睡,只能尽可能地挨到一起。
感受到对方温热的体温,燕折空落的心总算满了些:“你再亲我一下。”
白涧宗就要拒绝,可燕折又用那种要碎掉了的眼神看着他。他第无数次深吸气,只能闭上眼睛亲上去。
“不要动。”
燕折很老实地没有动,没动手也没动舌头,只在白涧宗侵入时微微张了下嘴。这是一个很温和的吻,甚至没有太多情|欲。
分开时,彼此的呼吸也没什么变化。
燕折问:“你为什么不问我怎么掉水里了?”
白涧宗全身的肌肉顿时绷紧:“为什么?”
燕折回答:“因为眼里都是你,没有看到有池塘。”
白涧宗嗯了声。
燕折说:“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是要自杀。”
白涧宗:“……”
“你都没死呢,我有什么好死的。”燕折的语气就像在说明天吃什么一样平淡。
白涧宗气到胸闷:“燕折!”
燕折现在不吃这套了,直接打断:“我的手机你带来了吗?”
“……”
白涧宗交出手机之前阴郁地说:“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死字。”
燕折仿佛没听到。
他打开手机,给床头柜上的面条碗拍了张照片,设置成头像,然后给白涧宗的胆小鬼备注加了个前缀——
【只敢偷偷监听的胆小鬼。】
随后,燕折收起手机问:“你看磁带了吗?”
白涧宗:“没有。”
燕折问:“磁带是苏然给我的,你想知道里面有什么吗?”
白涧宗:“不想说就不用说。”
燕折安静了下,又问:“我们是不是错过话剧了?”
白涧宗说:“可以改天。”
“好的。”燕折想了想,在被窝里拉住白涧宗的手,偏头问:“改到明年的今天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阿折:既然你怕我死,那我不是拿捏定你了!得意.jpg
(迟到52个红包捏)
但是白涧宗回握了下他的手。
燕折不知道这算不算回答,但他想着,一个人是很难做出一步到位的改变的,得慢慢来。
随着体温的升高,困意也逐渐袭来。燕折无意识捏着白涧宗的手,然后又绞上手指,最后把自己的整只手都塞进白涧宗掌心,才安心睡去。
这一睡就是一天,把医生都吓到了。期间来过无数波检查,以确定燕折只是在睡觉,并不是因为其他突发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