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等色相—— by木三观
木三观  发于:2023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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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归辛急忙后退了一步,心神竟然大乱——要说他和南决明之间什么都做过了,要亲眼睛,倒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罪过。
但此刻姜归辛却心跳如雷,仿佛做贼被人抓了个正着似的。
他清了清喉咙,试图恢复平静,然后轻轻笑了笑,故作从容地说:“是我把您吵醒了吗?”
南决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安静地观察着姜归辛,仿佛在审视着什么。
这目光让姜归辛如坐针毡——南决明的目光仿佛能够透视他的内心,让他陷入一种无法隐藏的脆弱。
但姜归辛依旧素养良好地保持他的笑容,竭力使自己看起来只是一只谄媚的狐狸:“真对不住,我见您睡着了……”
“没关系。”南决明淡淡打断道,“我睡了多久?”
姜归辛忙道:“就一小会儿。”
南决明抬眸看了看时钟,仿佛在估算自己睡了多久,然后转头对姜归辛说:“看来我也累了,竟然在外面睡着了。”
姜归辛听见“外面”这个词语,心下苦涩,仍平和地抿出一抹笑容:“您要回去了吗?”
“嗯。”南决明迅速地从床上起来,没有丝毫留恋,“对了……”南决明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姜归辛,“你应该记得,开业那天我不会出席吧。”
姜归辛闻言,心下一紧:“当然记得,怎么突然这么问?”
南决明微微一笑,道:“我怕你忘了。”
这话好像只是无心的提醒,又或者不是。
一句话是否无心,是否伤人,其实不在说者,却在听者那里。
此刻不管南决明的提醒是有心还是无意,听在姜归辛耳里,都是惊雷一道,炸得他脑子乱响,顿把刚刚情丝斩断,满腔心惊。
但姜归辛的脸色如常,笑容倒还更迷人了:“只有贵人才多忘事,我这样负责伺候贵人的,是绝不敢忘事。”
“我就是提醒你一句。”南决明看姜归辛衣袍松散,还贴心地替他把领子拢好,微笑说道,“不要多想。”
没有多说什么,南决明就转身离开了。
姜归辛依旧一脸迷茫地站在原地。
半晌,他才重新获得清明。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才发现掌纹的姻缘线上缀着一根睫毛——可能是刚才南决明留下的。
他一低头,吹了吹手掌,让掌心那根他刚才还视若珍宝的眼睫毛随风掉落在任人践踏的地毯上。
从那一刻开始,姜归辛便开始明白:自己该想好怎么退步抽身。
给自己定一个目标。
目标是挣它一个亿!
挣满一个亿,就不干了。
他想:也不能干这个干一辈子,总这样,心脏和屁股都挨疼。
画廊终于开业了。
画廊的大门敞开,一道红色的地毯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大厅深处,迎接着身穿正装礼服的来宾们纷至沓来。
大厅中央是一个宽敞的展示区,墙壁上挂满了艺术画,艺术家的签名和作品介绍标签也一一陈列。每一件都是姜归辛精心挑选,早有几件还没开业就被客人预订了。
员工们夸赞:“老板眼光就是好,选的都是珍品,开业前就大卖。”
姜归辛却很难判定,这些艺术品早早被卖出,到底是他姜归辛的眼光好,还是南决明的身份好。
开业仪式在画廊的中央举行,大家齐聚一堂。
姜归辛站在台上,拿着讲稿说出自己早已准备许久的说辞,言辞里都是形式主义的官话。姜归辛从前不知听别人说过这样的稿子多少遍,真到自己站在台上,在众人瞩目之下侃侃而谈,竟觉得这些文字许多都是他的真心,只是听起来和台下观众的笑容一般虚伪罢了。
他环视四周,见在座不乏名流大腕,那些大企业家、大收藏家自不必说,就算是最普通的一个前来撑场的小明星,身家恐怕也在自己十倍百倍之上。
而他们却满脸堆笑地听自己讲话,一脸欣赏赞叹地为自己送上鲜花与掌声。
真因为姜归辛真心喜欢艺术么?是因为姜归辛挑选的艺术品令人刮目相看吗?
傻子都知道是因为南决明。
只是,今天南决明却没有出席。
在座贵宾们心下不免都有些犯嘀咕。
讲话完毕,来宾们都纷纷自由行动,或是穿梭在画廊中观赏艺术品,或是熟人坐而论道,又或是去餐饮区解解馋。
餐饮区,灯光灵动,在每张桌子上投下柔和的光线,照着一盘盘用纯银餐盘摆放的美食。
南杜若的目光在餐盘上临危受命的美食上流连片刻,转头对姜归辛笑着说:“你应该在这儿立个牌子,写着‘特别鸣谢:南杜若先生倾情赞助’。”
姜归辛看着这些食物,不免相当昨晚的大起大落。
南决明与人方便时太温柔体贴,抽身退步的时候也太干脆果断,叫人容易心态失衡。
姜归辛仔细想来,南决明对自己的好,不过也像是这黑松露薯条、鱼子酱饼干或是金箔马卡龙一样,纵有华贵的点缀,本质还是不走心的应付场面。
南决明拥有的太多,指缝漏下一点金沙,都叫人目眩神迷,误当奇珍。
南杜若见姜归辛不说话,又问:“今天怎么不见老哥?”
姜归辛微笑回答:“他有事,不能来。”
“他确实太忙了。”南杜若轻声说着,又拍了拍姜归辛的肩膀,“你也别往心里去。”
姜归辛吃了一惊,忙道:“这话说的,我怎么可能往心里去?他昨晚那样帮忙,我已经很感激了。今天来不了,也没什么的。当然是他的正事要紧。你当我是什么人,还能因为这点事不开心?那我的格局也太小了。”
南杜若听姜归辛一顿输出,也愣住了,半晌挠挠头,说:“我也没这个意思,顺口说一句,你怎么就跟机关枪一样输出。”
姜归辛便笑了,说:“这不是怕你误会!”
“我误会又怎么样了?”南杜若笑道,“我误会值得你这么担心?”
“当然,我就知道你把我当真朋友,怕你替我担心,跟南总透了风声。南总以为我因为这种小事心里不痛快,倒显得我不懂事了。”姜归辛答道。
南杜若听了这话,颇觉有理,却又摆摆手笑道:“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也知道不能随便插嘴的呀。”
姜归辛苦笑道:“这是打趣我了,我和他是什么关系,还能越得过你们吗?你们可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姜归辛和南杜若略谈了两句,便转身去和别的贵宾交流了。这些贵宾和他讲话自然会围绕艺术进行,但无一例外的,都问起了南决明,问他怎么不在。
姜归辛也只好挂着得体的微笑解释。
姜归辛画廊开业,姜归辛不是重点,画不是重点,开业也不是重点,那个一面未露的南决明才是重中之重。
南决明如一个幽灵,飘荡在姜归辛生活与事业的每一个角落。
而姜归辛此刻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请他现身。
南决明不来画廊也就罢了,接连一个多月,却都没有联系自己。
姜归辛不免怀疑,南决明是因为那晚的逾越而有意冷着自己,才总不出现。
姜归辛只能自己琢磨一个破局之法。
姜归辛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很怕惹南决明反感,也不甘就此安静沉默,又怕南决明把自己淡忘。
他总得寻个法子,找个好的契机,才好去敲南决明的门。
却没想到契机很快就找上门来了。
找上门来的是一个富商,名叫钱海荣。他是某位VIP介绍过来的朋友,因此姜归辛亲自接待。
姜归辛把钱海荣请进画廊贵宾室,让员工奉上香槟与精致茶点。
那钱海荣粗略看了一圈,点名就要全画廊最贵的那一幅画——这让姜归辛微微吃了一惊。
要知道,在他这种体量的新开画廊里,一般是不会有这个价格的画的。
这还是姜归辛在海外淘画的时候一眼相中,也不顾原价价高、又不顾艺术品关税税费,一意孤行带了回国。
成本放在那里了,姜归辛又喜欢它,因此定价便不低。
员工们对姜归辛这个行为是很意外的,但也不好批评老板,只好都笑着说:“看来姜总对这幅画很有信心!”
姜归辛却摇头,心想:哪里是我有信心,不过是兜里有钱,就可以任性罢了。
姜归辛想起自己当年贫穷的时候,总在橱窗徘徊,看着心仪的东西,只能望眼欲穿,回家怒啃白米饭,为了抚慰心灵,比平常多放一块腐乳拌饭。
而如今为这幅画一掷千金,好像也是弥补心中某个缺口。
仿佛在跟自己说:现在自己也有资格有钱任性了。
姜归辛也不指望这幅画能很快卖出——甚至,他想或许这幅画一直在这儿了,那也不错。
他挺喜欢这画的,每天看着,心情也好。
于是,他便笑着对员工解释说:“这样的画,放在这儿当镇店之宝,也是很有牌面的。”
众人听了,便了然:镇店之宝?哦,原来老板压根没想过这幅画能卖出去啊。百万大作就买回来放着当个摆设放着,真是万恶的有钱人。
姜归辛当年望着从专柜把自己求而不得的商品抱出的人暗叹:以我三个月生活费就买个杯子,万恶的有钱人!
现在倒没想到,轮到自己成为别人眼中的“万恶有钱人”了。
姜归辛买画之后,就知道这幅画大概只能当十年甚至更久的“镇店之宝”——所谓镇店之宝,就是贵得卖不出去的玩意儿。
他把那幅画挂在画廊里的时候,深知这或许只是一种仪式,一种向过去的自己和那些对财富心心念念的日子致敬的方式。他想起了那些年轻时在寒冷的街头,站在橱窗前,凝视着那些遥不可及的艺术品的情景。那时,他的口袋空空如也,梦想却丰满如海。
如今,他远渡重洋,一掷千金,将这名画挂在显眼的位置,用最美好的灯光照射,仿佛在告诉自己,他已经实现了那些年的渴望。
但深夜时分,当画廊空无一人,他时常会孤独地凝视着那名画,所有的不安和匮乏感又会如潮浪一样涌上他的心头。
而如今,这位钱姓富商提出要买下这幅画时,姜归辛突然心头大震。
姜归辛淡淡报价,说这画要卖两百万。
钱海荣看起来丝毫不惊讶,还说:“这画只要二百万,那可实在是太便宜了!”
姜归辛闻言震惊不已:“您觉得太便宜?”
钱海荣点点头,说:“艺术是无价的,我愿意以五百万买下这幅画,现款现结!”
钱海荣来这画廊只逛一圈,就迅速定下了这幅画,不仅如此,还要自己给自己抬价。只见买货人压价,没见买货人抬价的——只除非,买货人要买的其实不是这个货。
姜归辛心念数转,一下明白过来,只含笑说:“我这儿只是卖画的,做的是诚实小本生意,可不会乱收客人的钱啊。”
钱海荣闻言,也哈哈一笑,说:“看来姜老板也是一个聪明人,知道我来是做什么的。”说着,钱海荣也摆出清白的态度,双手一摊,说道,“你别怕,我也是诚实生意人。我绝对没有不正当的想法。我只是仰慕南总许久,一直想要结识他,却苦无机会。得知您和南总是亲密的朋友,特来拜访。”
姜归辛微微一笑,保持着礼貌,但内心却丝毫不信任:一个人不可能轻松地砸下五百万,只是为了认识另一个人。
这种举手之劳,似乎过于不切实际。
钱海荣花重金求见南决明,必有所求。
但他所求的是什么,看来是不会老实告诉姜归辛的。
姜归辛也不想知道。
钱海荣五百万随随便便扔出来就为听个响,可见也是有财之人,身家本领比姜归辛不知高了几十几百几千倍,现在却小心翼翼讨好微笑,恨不得跟姜归辛叫爸爸。
姜归辛却也清楚,钱海荣想讨好的不是自己,而是从来没出现在这个画廊中却如幽灵萦绕此间的南决明。
真正的狐假虎威,不外如是。
但狐狸够聪明的话,就知道自己可以“假”的“威”界限在哪里。
否则老虎一个不高兴,张口一咬,便可要卿半条性命。
姜归辛把身体往软椅上靠着,如一个上位者一样审视着眼前的钱海荣。
钱海荣讨好地笑着,贪求的眼神好像在透过姜归辛去仰望某个并不在场的存在。
姜归辛轻松一笑,说:“艺术是无价的,您说得很对。”
钱海荣连连点头:“当然,当然,若是艺术的话,莫说五百万,就是再添一百万都是值得的。”
——这话说的,大约钱海荣以为姜归辛嫌钱少,所以又加价了。
姜归辛说不心动就是假的,但他对南决明的心动都能忍着,更别提这么点儿事了。
姜归辛摆摆手,笑着说:“艺术嘛,重在交流,最讲究的就是一个纯粹。我开画廊,也就是为了和同好交流,不求别的。”
钱海荣心下一沉,又要说什么,姜归辛却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只道:“说实在,这幅画是我的心头好,要真的这样卖出去了,我也不舍得,还是让它再陪陪我吧。”
钱海荣听得出姜归辛语气里的拒绝之意,仍不死心,又道:“我确实是诚心来买画的……”
姜归辛呵呵一笑,说:“当然,我也看出来您的诚心。只是我今天还有事,先不留您了。您再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我让我们画廊的经理跟您对接对接。”
说完,姜归辛转身就走,也不理会钱海荣追上来的步伐。
姜归辛走出画廊,便打电话给把钱海荣介绍来的VIP,话里话外把人排揎了一顿。
也不知那个VIP是否知道钱海荣的用心,是故意铺桥搭路的。但那个VIP也只说自己根本不知道钱海荣的意图,只以为钱海荣是真心来买画的,如此这般,又是赔礼不绝。
贵宾室里,钱海荣对同行助理恶狠狠道:“那个姓姜的兔儿爷,在老子面前充大爷,还装个鸡毛艺术家,真晦气!”
助理也好没意思,只说:“那有什么办法?谁叫姓南的喜欢兔儿爷。”
钱海荣闻言也扼腕叹息:“是啊,如果姓南的喜欢,我自己都甘愿献身。”
助理瞟钱海荣容貌身材,心想:你甘愿,南总不甘愿啊。
钱海荣和助理二人却不知道,这个画廊处处安了监控,就是他们在贵宾室里说人兔儿爷,也是尽收姜归辛耳朵的。
姜归辛从监控里听到这样的话,倒也不生气,只觉得正常。
莫说钱海荣,就是画廊相熟的大贵宾,十有八九都是冲着南决明的面子来的,大多都这样看姜归辛的,只觉得姜归辛假艺术,真敛财,借着南总名头捞钱。
姜归辛自己都得承认,他本人确有这个嫌疑。
既然是自己做的事,也不怕别人说的。
待钱海荣离开之后,姜归辛便吩咐员工:“把我们的‘镇店之宝’撤下来吧。”
员工闻言很惊讶,但也不敢多问,只好照办。
这幅镇店之宝是姜归辛亲手挂上去的,此刻撤下来却是假手于人。
镇店之宝挂在画廊最显眼的位置,现在骤然撤下。
那面墙上便只留一片空白,被最好的灯光照射着,仿佛一颗华丽而空缺的心。
员工把画撤下后,问姜归辛道:“姜总,那这个画要放哪里?”
姜归辛说:“包起来,送去南氏总裁办,务必让南总亲自签收。”
员工愣了一下,心里越发觉得古怪,又不敢问,只好点头道:“是的,姜总。”
“还有,”姜归辛缓缓道,“告诉他一句话。”
员工见姜归辛说得认真,连忙拿出小本本记下。
姜归辛看他这个态度,很是满意,连连点头:“这句话很重要,你一个字都不要错的告诉他。”
“是的,姜总。”员工握着签字笔竖起俩耳朵,仿佛要迎接圣旨一样谨慎恭敬,“您请说。”

南氏总裁办。
“托南总的福,”画廊员工对着小本本,一个一个字地照着念道,“这幅画现在值六百万了。”
这时候,南决明正坐在办公椅上,低头看着汇报。
听到这句话,南决明才堪堪抬起头,笑眼问他:“看来,这画廊里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了?”
深夜,画廊的大门在一阵沉重的嘎吱声中缓缓关闭,将外界的喧嚣和闹市的喧嚣完全隔绝。夜色笼罩着这个安静的空间,只有微弱的灯光透过画廊的高大玻璃窗洒在地板上,投下模糊而柔和的影子。
姜归辛看着原本该挂着镇店之宝的那面墙,眼神平静无波。
稳稳的脚步声从他背后响起,在静寂的画廊中格外清晰。
姜归辛转身,面对那来者,刚刚还平静的脸庞此刻缀满装饰品一样的笑意:“南总,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南决明站在他的面前,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好像二人不曾有过任何冷却的时刻。
“你这直接让人把镇店之宝抬到我的办公室,还报出一个令人发指的高价,”南决明笑着说,“是不是有强买强卖的嫌疑?”
姜归辛便道:“我也没有问您要钱啊。”
姜归辛表情俏皮,十分迷人。
南决明很喜欢姜归辛笑起来时的眼睛,不仅明亮,并且有趣。
南决明阅人无数,却从未有见过这样一双眼睛。
面对这样一双眼,南决明的笑容也变得更自然:“那姜老板是要白送我一幅六百万的画,那我就笑纳了。”
姜归辛知道南决明是开玩笑,却也配合着佯怒道:“好啊,这么大一个老板还贪我的东西!”
“你倒是不贪。”南决明缓缓说,“六百万送到你面前,你也不心动。”
“谁能不心动?”姜归辛笑道,“只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这小人的觉悟也得跟上。”
南决明笑说:“难为你了。”
姜归辛玩笑着领南决明进休息间,顺手把监控也关了。
休息间中央一张精致的圆形玻璃茶几,上面摆放着一束白色郁金香,两张舒适的椅子围绕着茶几摆放,看着优雅而不失惬意。
招呼南决明坐下后,姜归辛笑着问:“南总,我给你泡一杯咖啡?”
说着,姜归辛转身就走,却一下被南决明拉了回来,猝不及防坐到南决明的腿上。
姜归辛眨着眼睛:“不喝咖啡了吗?”
“喝。”南决明说,“现在就喝。”
话音刚落,南决明的吻如风暴般铺天盖地而来。
姜归辛的嘴唇贴着南决明的唇,但他的视线却越过南决明的肩膀,望向了休息间的墙壁。
那片墙壁是一片纯净的白色,没有任何装饰,带着轻微的纹理,仿佛是一张空白的画布,在等待被涂抹,在等待被染色,或在等待被全部的未知所填满。
正是云收雨歇,姜归辛坐在南决明大腿上,头颅垂在他肩膀处,微微的喘息停在南决明耳边。
南决明惊觉,原来男人的呼吸声,竟可以悠扬得似琴音。
他嘴角微微泄露出一丝真实的笑意,只是把头偏在一边的姜归辛无缘得见。
姜归辛只察觉到南决明扶在自己腰间的手又用了力,那只手温暖而有力,紧紧托住他的腰,指尖伴随着姜归辛的呼吸而摩挲,让每一次的吐息都伴随微妙的酥麻。
姜归辛不敢当这个是深沉的温存,而能解读为偏欲的邀请。
他只好推了推南决明的肩膀,故作害羞地说:“我要收拾这里了,否则明天员工回来要看见的……”
南决明闻言笑道:“难为你辛苦了,你去先歇一会,我来收拾吧。”
姜归辛刚刚是装作受宠若惊,现在是真的受宠若惊:“这怎么可以劳烦您?”
“怎么不可以?”南决明笑了,“谁污染,谁治理,这是大道理啊。”
姜归辛无言以对。
姜归辛看南决明是富家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没想到,他收拾房间的动作竟然很麻利。
却见南决明有条不紊地整理休息间,重新摆放沙发上的靠垫,叠好挂在一旁的毯子,又把茶几上的杯套归位,动作优雅而有序,就像是在平稳地结束一场热烈的交响曲。
姜归辛忍不住揶揄道:“看不出来,南总整理打扫这么熟练。”
南决明回头笑道:“我一个人在外留学的时候,家务也是自己做的。”
姜归辛眨眨眼:“我还以为,像你们这样的富贵人家出国,都是在那边买好豪宅,请好管家保姆,一应照料好的。”
“当然是有那样的。”南决明回答道,“但我的父母可没有这点闲心替我张罗。”
听南决明提起父母,姜归辛心下也微觉感慨。
南决明年幼时,父母就已经不睦了。
南青平花天酒地,从婚前到婚后都是荒唐事不断的。
王若杏嫁入南家之后,开头还会忍让,后来就忍不住了。
南青平去夜总会,王若杏就去牛郎店,南青平带一个女人回来,她就带一双男子回家……南青平这人虽然觉得自己彩旗飘飘是雅事,但决不允许妻子也在外面到处插旗。二人便天天在家争吵,一见面就势成水火。
这导致南青平看南决明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但到底南决明是他唯一的婚生子,南家长辈都会劝南青平多对南决明留心。
南青平高兴的时候会点点头,说:“我是疼他的,只是当父亲的难免对儿子比较严厉,我这也是盼他成才。”
要是哪天不高兴,南青平会冷笑一声,道:“就王若杏这个德行,南决明是不是我的亲儿子,还俩说呢。”
南青平和别的情妇也生了孩子,时常到外头的家里当慈父,享受天伦之乐,也懒得理南决明。
至于王若杏,在一起与南青平激烈的争吵中摔门而出,直接拉着情夫坐飞机去欧洲游荡了大半年,方才回国,从此却也不再住南宅了。
对南决明的事情,她也很少过问,成日里和各色美男谈恋爱。
偶尔有人说她该关心孩子,她只说:“为了保证他做南氏唯一的继承人,我才不和那个烂货离婚的。光凭这一点,我就没有什么对不住他的了。”
对此,南决明表示:“父母对我都很好,因他们,我才有这样的好生活。我对他们只有感激而已。”
南决明如他所言的,从没有什么怨愤的表现——即使有,也可辩白。
他搬出南家,是因为南宅在郊外,不方便他上班,他住在离公司很近的公寓,是为了挣钱。
他不太与父母走动,因为他工作太忙,要加班,是为了挣钱。
他不接受父母安排的联姻,因为他抽不出时间相亲,而且南氏与其他集团的贸易往来盘根错节,要联姻也当审慎,不轻易相亲,是为了挣钱。
一切行为,只要是为了挣钱,大家都不好阻挠。
跟在南决明身边这么久了,姜归辛多少能知道,南决明心里有多大一个缺口。
姜归辛伏在南决明肩膀上,看着墙上时钟,笑着对南决明道:“时间不早了,我送送南总?”
“确实不早了。”南决明站起来,却转头对姜归辛道,“我送你回家吧。”
这句话在姜归辛耳边响起,好像敲出魔法篇章,让姜归辛有时光倒流的错觉。
他都忘了,南决明多久没有对他说过这句话了——好像就是在他表明决心要当“狐狸精”之后吧。
从前,他还是秘书的时候,南决明多番送他回家,倒是十分绅士。
现在真的水乳交融了之后,南决明完事后总是转身离开,留姜归辛自己收拾整理。
这还是打那之后,南决明第一次提出送他回家。
姜归辛却没有自作多情到以为这是什么信号,他淡淡一笑,说:“您能送我,我可太高兴了。可画廊实在还有事要做。”
南决明点点头,写下一张支票,送到姜归辛手里,说:“拿着吧。”
姜归辛低头一看,见支票上整齐写着六百万的数额。他心里一阵异动,抬头笑看南决明:“感谢南总买下我们的镇店之宝。”
南决明把支票簿放回口袋里,道:“姜老板把画都送我办公室挂起来了,我不付钱也不行了。”
姜归辛笑着站起来,满脸欢喜地送南决明离开。
但他的心里,却如同那面曾经挂过镇店之宝的墙壁,只剩一阵无穷的空白和被钉子插过又拔出的缺口。
没过两天,姜归辛又听说,那个钱海荣在这儿求画不成,还遭了敲打。
南决明拿他以儆效尤,警告所有人不许打画廊的主意,不可想着通过姜归辛来影响自己。
钱海荣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倒了个大霉。
姜归辛画廊的生意也受了影响,原本几个预订了大单子的客人都退了单。姜归辛这才意识到,这些客人估计也是打了和钱海荣一样的主意,想通过在他这儿买画来结识南决明。
而现在,南决明公开表示,谁有此心谁就倒霉,姜归辛的画廊生意便跟着受了影响。
然而,姜归辛反而觉得轻松许多。
托南决明的福,这个画廊不缺现金流,也不缺客户群。
姜归辛便安安心心地做自己的艺术家,按自己喜好签约画家,以自己眼光寻画挂上。
虽然奔着南决明而来的客人少了,但正常有选购艺术品习惯的客人也是在的。
姜归辛以自己的思路经营着这个画廊,竟也能有所收益,还有幸识得几个趣味相投的客户。
倒是一件美事。
只是,也有好事者跟姜归辛说:“南总也真不会疼人啊!别人来画廊求你的画,回头却被南决明处置了,他是立了大公无私的威风,可有没有想过这也是下了你的面子?”
姜归辛笑道:“我听不懂你讲什么,不如我把你的话转述给南总,请教请教是什么意思?”
那人听了,吓得脸都白了,连连道歉。
看着旁人一听他提起“南总”二字,就竟听见阎罗敲钟一样,姜归辛真是好气又好笑:原来狐假虎威就是这样感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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