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顾怀瑾给的。
他说:“罢了,这个给你。含璋, 拿好, 有了它, 你与我便是一体。”
沈舒顿时?受宠若惊, 惊疑不定地望向他, 确定他没有开玩笑, 才道:“真的要给我?”
顾怀瑾反问:“不然呢?我总不会拿你开玩笑。”
沈舒嘴角也跟着一弯:“你可不许后悔,那?我去?叫人了。”
说完, 也不等顾怀瑾答应,他脚步轻快的踏出了院子, 对?外举起令牌, 守在暗处的墨羽骑齐刷刷飞出,然后跟着他一道上山去?了。
有了这些练武仗剑的好手, 山上的虫蛇猛兽算得了什么,眼观墨羽骑威风凛凛,村民们也放下了心,纷纷在心里嘀咕——
哎,顾哥儿这么威猛,居然还在身边养打?手,难道这就是衢州富商的排场么, 回头他们有钱了也养两个试试, 还怪有安全感的呢。
很快,斗转星移, 山上的路也修好了,村民们凿开了拦水的山碍,涓涓水流便跟小溪一般流下来,滋润着山下的土地。
因?着之前沈舒带他们淘了沟里的淤泥,那?水流慢慢在沟里积蓄,满满当当的清澈,放目一看,银色沟渠条条清越,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村民们心说,这下好了,便是以后生?意没得做,种田也能种出好果?实。
他们均是将沈舒的功劳记在心里,当天就拉着沈舒开大宴,宴上敬了沈舒许多酒。
沈舒不胜酒力,喝了两杯下肚,便让顾怀瑾代他喝。
村民们见到这一幕,接连开始起哄:“村长,你和顾哥儿什么时?候办婚事?大伙手里的酒再香,也没有你和顾哥儿的喜酒香啊。”
沈舒耳朵微微发热,瞥了一眼顾怀瑾,面上却是坦然大方?,微微一笑道:“暂时?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通知大家。”
村民们没听,一股脑看向顾怀瑾,催他主动,便闻顾怀瑾不徐不疾地笑道:“已经找人算日子准备纳吉了,介时?还请诸位为我们证婚,红包见者有份。”
村民们激动呼叫:“喔喔喔喔喔……”
沈舒忍不住撞了下顾怀瑾的胳膊,示意他收敛,不要把话说得太早,结果?顾怀瑾一把牵住他的手,像没事的人一样,同村民们喝起酒来。
沈舒的指缝被他的手指挤得满满当当,心口一热,不说话了。
等到席散,沈舒扶着薄醉的顾怀瑾踏出了祠堂,顾怀瑾揉着眉心,俨然酒劲持续上涌,面容冷峻,耳根子红通通。
沈舒不禁道:“顾怀瑾,你下次少喝一些,对?身体不好。”
顾怀瑾蓦地扭过头来,凤眸却是意外的清明,灼灼发亮:“含璋,你大抵想不到我心里有多高兴,好像做梦一样……当初平梁山上初相见,我就想着这么貌美的小郎君合该是我的,如今我终于得到你了。”
“……”沈舒生?性羞涩,实在很难招架这样火辣的表白,表情又?甜蜜又?尴尬,“咱们回去?再说,小心让人听到。”
顾怀瑾笑了一声,顺从地往前走了两步,却又?突然握住了他的手,仿佛不吐不快地说道:“纳采好么?”
沈舒说:“好好好,只要你走快点,怎样都好。”
又?听他问:“问名好么?”
沈舒:“……”
“纳吉好么?”
“……”
“纳征好么?”
“……”
“请期好么?”
“……”
“十里红妆,八抬大轿,我来亲迎你,同我成婚好么?”
“……”
沈舒被问得无?语凝噎。
跟前的人似乎不喜欢他的沉默,温厚的手掌用?力的将他捏了一下,逐渐放慢脚步。
沈舒无?奈道:“好,我答应你,你开心了么,可以回去?了么?”
顾怀瑾低声道:“开心了。”
说了这句尤不够,还是停了下来,乌黑的眸子笑意盎然的凝望他,“含璋,我很开心。”
沈舒被盯得面颊一热,又?好气又?好笑的骂了一句:“酒蒙子。”
哪儿有人求婚是这么求的,仗着酒劲上来发酒疯呢……?
索性他也懒得跟他计较,挽着他的手,将人麻麻溜溜的领回家去?了。
之后,村里一切按部就班,风平浪静,生?意蒸蒸日上。
将近六月,天上突然多雨,连下了几场暴雨不见停。
沈舒晒在屋檐下的衣服晒了几天都没干,皱着脸望着这天嘀咕:“怎么还不停?再下都没衣服穿了。”
屋里,顾怀瑾走了出来,握住他的手,摸着他手背冰凉,给他搓了搓,朗声道:“含璋,回屋吧,小心着凉。”
这暴雨瓢泼,雨势汹汹,连人说话的声音都能盖住,要不把声音放大点,站一块都听不清。
沈舒还惦记着往外送货,可当下的情况俨然急也没什么用?,只得跟着顾怀瑾回屋去?,他一转身,室内暖洋洋的温度将他包围,驱逐了他身上的寒气和水雾,顾怀瑾给他煮了姜汤。
端着姜汤,撩开门帘,沈舒走进卧房,开始提笔,给各个州的老板写信,免得对?方?以为平梁村不讲信用?,与?对?方?商量将交货日期延迟几天。
只是写好了信,他推开窗子,暴雨的雨点斜斜的从檐外溅进来,打?湿了窗台,他看着这雨幕,愁人道:“雨不停,信鸽也飞不起来,这信怕是也没法送。”
顾怀瑾一边端起姜汤喂他喝,一边说:“让墨羽骑去?送吧,他们办事牢靠,你尽可放心。”
沈舒仍是忧愁:“这么大的雨,他们怎么出门?”
顾怀瑾答:“无?妨,他们都是三伏九寒练过来的,在外什么天气都撞见过,何况是区区暴雨。”
而且,只要离开清河县,其他地方?的雨势见小,快马加鞭送信倒也不成什么问题。
沈舒犹豫了一下,说:“好……好吧,那?就麻烦他们了。”
于是,顾怀瑾代他把信拿了出去?,交给住进隔壁临时?腾挪出的房子的墨羽骑。
过会儿,顾怀瑾回来了,肩膀衣料湿润,靴子也是湿漉漉。
沈舒看了一眼就赶忙去?衣柜里取干净衣服,好给他换,顾怀瑾脱了外袍,露出挺阔的肩背,由着精壮的线条隐隐从白色里衣里现出来,没接沈舒手里的衣服,却是顺势扼住了他的手腕,将人拉到自己?的膝上。
沈舒愣了一下,双手扶着顾怀瑾的肩膀稳住身形,“怎么了?”
顾怀瑾示意沈舒听窗外的雨声,哗啦啦的像是锤子砸地,转动着眼睫笑道:“索性闲来无?事,含璋不如与?我……”
意味深长,欲言又?止,眼波流转,衣冠楚楚。
沈舒面颊唰地爆红,“变/态!”
顾怀瑾便知含蓄如某人,大抵是拒绝不了了。
雨势愈大,水流如注,朦胧的喘息夹杂在嘈杂的雨声中,暧昧如同漫天的水雾氤氲。
帘子分隔了里外浑然不同的天地,一只青筋微凸瘦弱修长的手从床上垂下来,抓住了床单一角,片刻又?有一只手将那?只手捞了回去?,床榻摇晃的声音便愈发清晰。
正是激烈情动之时?,院子里隐约传来狂烈的拍门声响,几乎被雨声掩盖,打?断了卧房里的酣战,沈舒汗湿的眼睫微颤着睁开。
他看向院子的方?向,方?走神就被顾怀瑾折腾了一下,待反复确认没有听错后,他轻轻推了顾怀瑾一把,“好像有人敲门,容我出去?看看。”
顾怀瑾欲求不满的咬了他的肩胛一口,从他身上起来,一面从容穿衣一面沉声道:“我去?吧,你且躺着。”
沈舒跟着坐了起来,草草将自己?打?理了一下,将衣服穿好,出了卧房,站在屋檐下观望,只见顾怀瑾撑伞打?开院门,村民们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身影出现在雨中。
他冲着顾怀瑾一阵指指画画,俨然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大事,沈舒顾不得淋雨,快步从檐下走过来,见门口的人是沈实,连忙问:“三叔,出什么事了?”
沈实扯着嗓子喊:“小舒,仓库塌了,酱都进水了,大伙都在冒雨搬酱呢。”
霎时?,沈舒变了脸色,忘了自己?伞都没拿,就要跟着沈实出门。
顾怀瑾一把将他拽住,冷声道:“这么大的雨,你去?也什么用?,别乱跑,我代你去?看看。”
他望着他淋湿的裤腿,以及逐渐变得苍白的脸色,单手一搂,将他提起放回屋檐下,然后拉着沈实走了。
沈舒呆愣愣地看着顾怀瑾离去?的身影,心里满是焦灼和不安,却还是乖乖站在屋檐下,等着顾怀瑾回来。
不知道等了多久,顾怀瑾终于回来了,他的伞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去?,整个人淋着雨,浑身的水滴滴答答,令得沈舒眼皮一跳,欲往外迎,却被心有灵犀的顾怀瑾快步上前止住了。
沈舒急问:“仓库怎么样,你的伞呢,怎么就这样回来了?”
顾怀瑾拉着沈舒进屋,边抬脚跨进门槛边说:“我去?时?仓库已经完全塌了,好在酱货搬得快,只有一些进了水,其他的都无?事,回来时?看到有个妇人伞被风吹跑了,就给了她。”
沈舒闻言松了口气,连忙帮顾怀瑾脱去?湿衣服,并去?灶房里给他烧热水,免得他受寒。
第159章
雨又下了三天, 下的雨冲垮了好几间没人住的土屋,尤其是沈麻子家那早被火烧过的残垣断壁,已经悉数被雨水冲成了土堆。
因着下雨, 村里所有?人被迫拘在屋内等雨停下,沈舒观积水如同溪流哗啦啦在院子里淌过, 踩着脚下因受潮变得打滑的地面, 眉宇蹙成了一团。
家里的盐已经吃净了, 还?没来得及补, 这种天气行脚商也没法外出, 更别说坐马车去县里。
值得庆幸的是家里还有米粮够吃许久, 不至于到挨饿的地步,沈舒连欢愉的心情都没有?了, 每天都要推开窗子看一眼外面,看?雨势变小了没有?。
顾怀瑾也觉得恼人, 悉心劝沈舒:“含璋莫要忧心, 这雨一连下了六日,再过两日总该停了。”
沈舒心下郁结毫未结开, 叹气?道?:“我?怕的是雨下多了发大水。”
平梁村好不容易才富裕起来,建设到如此地步,要是被一场大水冲没了,该是多么的令人绝望。
顾怀瑾闻言不免也皱起了剑眉,不敢思索这个可能,只拥住了沈舒,道?:“应当不会, 除非老天不长眼, 故意与?你为难。”
沈舒陷入了沉默。
……哎。
这谁说得准呢。
不由地,沈舒又想起了杏花村村长林正?, 以及几十年前发生?在清河县的大旱,晒死了庄稼,晒干了沟渠,使?得县里的百姓艰生?哀苦,在天灾面前,人的力量渺小如蝼蚁,无异于以卵击石。
于是,沈舒问:“顾怀瑾,倘若清河县有?难,朝廷的赈灾粮款得多少日到?”
顾怀瑾答:“倘若真发了难,我?会动身去罗州,去罗州亲自?借粮款过来,介时朝廷捐了钱,直接填入罗州的空缺。”
沈舒心难定,喃喃道?:“还?是不要这样了,清河县百姓的日子好不容易才好过起来……”
至下午,沈舒家的门?又被敲响了,是张铁牛撑着伞来借补品,因为家里的好东西都吃完了,他的媳妇儿?却因为暴雨的缘故心慌意乱致使?胎象不稳,正?卧床静养中。
孕妇的身体总归是重?要的,饶是张铁牛再薄脸皮,也还?是求上了门?,沈舒一听连忙去灶房将没吃的猪蹄、腌肉、火腿……等给了张铁牛,并?问:
“铁牛哥,嫂子的身体怎么样?不够再向我?拿,我?给你想办法。”
张铁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扯了个勉强的笑,道?:“没事的小舒,你嫂子只是成天惦记着娘家的土房子,怕娘家被水淹了,才想多了动了胎气?,我?已经让她不要再乱想了,跟她说等雨停了就到箕斗村去一趟。”
沈舒这才放下了心,目送张铁牛离去,一脸怅然,对顾怀瑾道?:“要是雨停了就好了,雨停了可以请林大夫过来看?看?,还?能去县里买几只活鸡回来,给铁牛嫂炖汤喝。”
顾怀瑾拢了拢沈舒的肩膀,扶着他的脑袋,安慰道?:“会停的。”
是夜,暴雨如注,狂风大作,平梁村的人已经安然入睡,沈舒也不例外?。
由于天气?不好,夜晚黑得过分,沈舒的房里还?留了一盏灯,这盏灯静静燃着一簇昏黄的烛光,随着窗缝里吹进来的冷风摇曳跳动,倔犟摇摆一阵过后,还?是猛然熄灭了。
隔着窗户,睡得迷迷瞪瞪的沈舒骤然闻到外?面隐约模糊的尖叫,一瞬间从睡梦中惊醒,冒出冷汗,然后听到了更大的不同寻常的动静。
他立刻摇醒了身侧的顾怀瑾,满面惶然不安,声音也紧张万分:“顾怀瑾,出事了。”
顾怀瑾早在沈舒醒来时就已经醒转,一刹恢复清明,坐了起来,迅速穿衣服,下了床。
他摸黑点?了灯,闪身出了卧房,打开屋门?一看?,只见院门?被拍得格外?大力,急切像是要破门?进来了。
此时,沈舒已经穿好了衣服,跟在顾怀瑾的后面,见到这一幕,连要去打开。
这时,木门?突然开裂,一股滔天的洪水从院外?涌进,巨大的黄流一瞬间吞没了沈舒以及站在他身后的顾怀瑾,裹挟着两人朝外?涌去,源源不断的泥水灌进两人的鼻子嘴巴。
连带着拍门?的村民?也一起被冲走,像是洪水里的一片叶子、一粒沙砾,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连呼救的声音都被淹没了。
咕噜咕噜……
沈舒灌了很多水,痛苦的脸都要裂开了,强大的水压冲击着他的身体,让他的手脚借不了一点?力,哪怕穿来前会游泳,这会儿?也派不上用场。
同样会凫水的还?有?顾怀瑾,在洪水里也毫无施展的余地,木屑、瓦片、家当……等在他身旁飘过、浮沉,好不容易洪水冲到地势低处缓了一点?,他伸手抱住了路边的一棵树,想救沈舒却发现沈舒在他前面,被冲走了。
“含璋!”
狼狈的男人乌眸泛红,眼球爬上了血丝,才刚换了一口气?,未有?片刻犹豫,又放了手。
他被冲了一路,但凡能有?机会使?得上劲儿?,必然奋力往前游,只为抓住冲在前面的沈舒。
——天可怜见的,他最终还?是抓住了。
沈舒面色苍白?几近透明,在溺水中已经陷入了昏迷,顾怀瑾一手抓着树,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他,不停的叫他的名字,怕他失去神志。
冷不丁地,沈舒往外?呛了一大口水,颤着眼睫毛醒转,看?到当下的情况,无力喊了一声:“顾怀瑾。”
顾怀瑾欣喜万分,宛如重?获新生?:“我?在!含璋,我?在。”
沈舒又虚弱说道?:“拉我?一下,我?也来抱这树,免得你拉伤了胳膊。”
闻言,顾怀瑾立刻用力,拉了好几次,才成功把沈舒拉到身边来,然后道?:“含璋,我?托着你,你踩着我?的肩膀,爬到树上去。”
这么急这么凉的洪水,泡久了,一定会泡坏身子骨,顾怀瑾只希望沈舒好好的,安全撑到洪水退散。
沈舒没有?拒绝,在顾怀瑾的连拉带拽下,爬上了树干。
——这树原本不矮,如今底下洪水滔滔,却也不显得高了。
紧接着,顾怀瑾又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从跟前飘过去的一根浮木,以防待会儿?树木被冲垮,沈舒又被卷在洪水里。
这场洪水不知道?发了多久,才逐渐停下来,沈舒坐在树干上,听到村子上空响起呼唤声、嚎哭声、以及夹杂其中的对话:
“村长呢?”
“谁看?到村长了?!”
“快找村长。”
“村长,你在哪儿??!”
焦灼的。
恐惧的。
有?许多人他找他。
沈舒仍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害怕中没有?出来,紧接着弥漫在心头的便是直面灾难的痛苦,他望着那淹没在水里的村子,脸上被浓浓的悲伤占据,听到村民?们越来越大的唤声,艰难的从悲伤中拔出神来。
得到沈舒的回应,越来越多的村民?向这边聚集,他们或是划着船、或是抱着浮木、还?有?的慢慢凫水过来。
看?到沈舒相安无事,村民?们齐齐松了一口气?,然后他们难以抑制释放自?己的情绪,颤着唇流着泪道?:
“村长,咱们的村子被淹了,死……死了好多人。”
“村长,我?家二?丫没了。”
“村长,二?黑也没了。”
沈二?黑……
也死了?
霎时,沈舒眼前一黑,脑子如被重?物撞击,嗡嗡直响,如长鸣的丧钟;他浑身湿冷,呼吸急促,胸膛随之起伏,整个人几近晕厥过去。
顾怀瑾见状,立即捉住他的手,重?重?喊了一声“含璋”,将他崩溃的理智拉回来。
沈舒这才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身子不停的细微的发抖,说话时牙齿都在哆嗦,磕磕绊绊道?:“还?有?呢?还?有?谁?我?表姑表姑父呢?铁牛哥铁牛嫂呢?四郎哥四郎嫂呢?”
村民?们沉默了一阵,其中一个村民?道?:“文庆伯和文庆嫂都没事,四郎和四郎媳妇儿?也没事,铁牛他……他媳妇儿?死了。”
话落,唰地——
沈舒的眼眶里滑下了泪。
这滴泪落在顾怀瑾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如刀割,他知道?沈舒是个善良柔软的人,对待对自?己不好的村民?都诸多宽容,对待对自?己好的人更是掏心掏肺,张家一家子平日里对他诸多照顾,早已被他视为亲人。
须臾,沈舒嗓音嘶哑,艰难开口:“大伙先找人,找到了人跟他们说,在村口大路集合。”
村口两侧是农田,想必不会水流成河,村民?们只得忍着悲伤,各自?散开去找人。
待他们走后,沈舒看?向顾怀瑾,扯了下唇角,故作轻松道?:“顾怀瑾,你到罗州调粮款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顾怀瑾已是后悔派出所有?的墨羽骑去各州送信,不舍离去地喊道?:“含璋……”
沈舒闭上了眼,面容一点?一点?恢复冷静,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字一句道?:“顾怀瑾,我?等你回来。”
“……”
死寂良久,顾怀瑾堪才应了一个字——好。
顾不得身上还?滴着水,他用湿漉漉的大手替沈舒拂去贴着鬓角的湿发,递去一丝热热的温度,叮嘱道?:“含璋,至多五日,我?会快马加鞭的赶回来。”
第160章
顾怀瑾走后, 沈舒正式开始处理洪水相关事宜,村民们找了两天的人,才把平梁村所有的人找齐, 幸存的一千六百人蔫头巴脑的站在村口大路上,等着沈舒点名。
每当叫上一个名字, 久久得不到?回应, 平梁村村民的头就更低一分, 倾塌的村庄上空似是被浓厚的乌云笼罩, 垂下一片莫大阴影。
昔日一同欢声笑语的乡亲再也不在, 所有村民心痛不已。
尤其是在沈舒叫了三遍“九叔公”后, 沈谷堆的儿子沈大虎站出一步出声:“村长,我爹他死了……”
沈舒喉咙干涩, 如刀子喇过,艰难的滚动了下喉结, 才对身旁记名的沈文庆点了点头, 沈文庆把名册上沈谷堆的名字划了去。
接着,沈舒又嘶哑着嗓子喊道:“沈福春, 福春哥在吗?……沈福春!”
人群里,沈福春的娘突然爆发出一阵哀声痛哭,肝肠寸断道:“舒娃子,山洪来了福春想去找你,他没?了……没?了……”
沈舒才知原来那个洪水来时狂烈拍门试图提醒他的村民竟是沈福春,手指颤抖,眼底血丝凌乱。
“对不起婶娘……”
福春娘哭着道:“舒娃子, 不怪你, 福春是好样的,是他没?福气。”
怪只怪这场山洪来得太过突然, 又是在夜里的时候,所有人都防备不及,老天有意要收人走,谁能降得住老天呢?
福春爹老泪纵横:“舒娃子,别数了,再数也就这么些人了,村里的活人大伙都找遍了……”
一具具尸体躺在村口的榕树下,足有四百多具,由于死得新鲜,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家丧失的人口。
沈舒心里堵得慌,眼眶也热得厉害,低低应了一声:“好。”
然后,让人去杏花村找林大夫。
洪水过后,死掉的人还是初步的减损,洪水所带来的病毒才是最致命的,一个不慎就会爆发瘟疫,到?时绝不止死四百多人。
一个孤身的村民道:“村长,我去吧,你们都要照顾老小,就留在这儿不要动。”
沈舒点了点头,心情一派灰暗冰冷。
很快,林正来了,得知平梁村遭了大难,愕然呆住,接着心情沉重的为平梁村村民治伤防疫。
一周暴雨,冲垮了上百间土屋,但引发了山洪只有平梁村一个,杏花村的村民均是相安无事。
邻近的箕斗村更不必说了,因为地势高雨水都流到?了河里,村子里的人除了不能出门,一点影响都没?有。
沈舒霍然想到?平梁村为了引水,凿开?了拦水的山碍,脊背一寒,手脚冰凉。
难道是自己害了平梁村村民?
要不然为什么会这样?
原著里根本?没?有洪水这回事!
而?在这时,平梁村的巫婆冷不丁地也开?了口:“咱们凿山修路,得罪了山神,山神动怒,才惩罚了咱们。”
顿时,村民们身体齐齐一僵,凝住了脸色,眼神惊恐地看向沈舒。
沈舒面?色苍白?,咬紧了牙关,第一次没?有在迷信跟前?发出声来。
莫大的愧疚在心中席卷,几?乎将他压垮,让他神志崩塌。
他说不出话,一句也说不出。
却是这时,丧妻丧子的张铁牛红着眼睛死死盯着巫婆,怒喝道:“死颠婆,你再说一句试试,信不信我把你扔到?水里?”
巫婆对上张铁牛的眼,见他暴怒如发狂的公牛,心里一怵,还想犟嘴:“铁牛,不是我乱说,是……”
忽然,其他村民也出了声:“如果真?的有山神,让他今晚来找俺,俺倒要问问他,咱们平梁村苦了这么多年,修条路怎么了?他凭什么不让修。”
“他敢来,我就敢找他赔我家二丫的命。”
“总之,这件事怪天怪地怪任何人头上,都怪不了村长,谁敢在心里埋怨村长,我第一个不同意。”
沈舒一一扫过为他说话的所有村民,鼻尖一酸,呼吸微窒。
沈四郎看他难过的样子,急了:“村长,你别听这颠婆胡咧咧,她心里打什么算盘我们还能不清楚?无非就是想哄得大伙信她,抬高自个儿,然后趁机卖符水。”
当然了,说这颠婆不想往沈舒身上泼脏水是不可能的,当初沈舒没?当上村长,村里人还信这颠婆呢,沈舒当上村长以后,一个信她的都没?有。
沈舒眼眶泛红,嘶哑着嗓子说道:“四郎哥,说不定这回真?是我做错了决定,害了村子……”
沈四郎愣了一下,呆头呆脑地回道:“那我们也不会怪你的,村长。”
当初凿山修路是全?村人同意了的,如果不发这场洪水,全?村人受尽修路的好处,回报不了他万分之一;如今不幸发了洪水,就把所有的错怪到?他身上,天底下哪儿这样好的事?
蓦地,一向喜欢八卦的凤菊姨走出一步,无比认真?地说:“村长,就算提前?知道开?山修路会发洪水,这路也必须得修,这一代不修,下一代就得修,下一代不修,下下代也要修,还不如咱们修。”
不然种田要费多少力气挑水,上山要费多少时辰,在山里不幸迷了路碰到?了猛兽又有多少危险?!
他们谁不盼着百年之后,子孙常常上山祭奠,给他们烧纸钱?
人,不就是这样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
随着凤菊姨的话落,宗老也慢慢走了出来,一双双老眼沉沉,道:“舒娃子,几?十年前?平梁村发生了旱灾,死了有快一半的人,那时候我们没?怨你爷爷,今天也不会怨你。”
“既然我们选了你做村长,那么你想做的事就是平梁村想做的事,你活着就是咱们平梁村的骨。”
“福春不是救你死的,是为了整个村子死的,他比谁都清楚,你活着村子才有希望。天灾面?前?,没?有对错,村子的繁荣不只靠你一人。”
那苍老的声音裹着强大的力量发出,每一个字都有如千钧般重;霎时,所有村民都燃起如火般的意志,一双双坚定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看向沈舒。
沈舒被深深撼动,只觉此时仿佛被无数双无形的手托举着,不再跌入深渊,眼睛里涌出奔腾的热流。
他无声。
村民们有声。
他们一致望着他,声声唤他“村长”,透露出的信任力量宛如一条奔腾的河流。
之前?,现在,将来。
他们都会拥戴他。
拥戴他们平梁村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村长。
拥戴他们善良、宽容、仁慈的村长沈舒。
终于,沈舒止住了眼里的热流,冲着村民们笑了一下。
他近乎承诺般道:“我保证,我会带领大伙重建村子,重回巅峰!”
洪水冲垮村子的第三天是平梁村最棘手的时刻,因为他们不仅要想办法把水排出去,还要面?对洪水肆虐过后的废墟
这片废墟让人如同面?对无头乱缕,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整起,直到?村民们一致决定先修祠堂,把祖先的牌位重新立起来。
村民们在泥土里挖出了没?被洪水冲走的碎银子,还有几?个金锭子,凑到?一处,勉强够修。
沈舒忽然想起自己的钱都放在匣子里,也不知道这匣子飘到?哪里去了,一通翻找,才发现这匣子被压在了一堆瓦片下面?,砸了锁,里面?的银子银票还有地契毫未打湿。
他拿着这匣子去找沈文庆,打算让他帮忙去县里换,同时跟全?村人公布了这个好消息。
村民们望着匣子里的银票和地契陷入呆滞,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一齐问:“村长,你恁地有这么多钱?”
沈舒答了一句:“我爹留给我的,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