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一源告诉她该做减法,又细细地?为她分析每一幅画,又告诉她:“沈小姐,你应该看清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什么?。技法不是艺术,艺术是人的艺术。”
沈书?兰听得连连点头,又说:“哎呀,师父,别喊我沈小姐了,多见外啊!”
经过姜一源的多次强调,沈书?兰终于不再?喊他“大神”,转而喊他“师父”。姜一源无语,但也没办法。
“好吧,妹子。”姜一源便道?。
沈书?兰冲他眨了眨眼睛:“对嘛。”
她心里偷偷笑了起来,姜一源和她年纪差不多,但这声?“妹子”是为了什么?,她心里清楚。她偷偷给她哥发了消息,讲了这件事。
沈书?临回?复她【:)】
十月,学校里的树叶转黄,经常打着旋儿,落在学生?的身上。
沈书?兰每画一幅画,都找姜一源看。姜一源指点她,她就认真改,改完再?拿给他看。师徒关?系算是坐实了。
这天下午,沈书?兰又在画室找到姜一源。姜一源指点了构图和技法,在她改的时候,问她:“妹子,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沈书?兰立刻道?:“当然了,快说快说!我麻烦你这么?多,每天都不好意思?。你赶快麻烦回?来!”
姜一源走到角落,揭开画布,那里有一幅画。
沈书?兰望向那幅画,立刻呆住了——画中是深夜,弯月高悬,星子满天,一条长长的柏油马路上,黑色轿车中的人伸出一只手,把燃着的烟递给车外的人。
两?人都只露出了一只手,各自拈着烟的两?头。看得出是男人的手,修长,骨节分明。
沈书?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幅画,她有种想哭的感觉。
“这幅画,我希望你能帮我保存。”姜一源说,“如果有一天,你哥……”他顿了顿,微笑道?:“你哥结婚了,或者和谁定下来了,请你帮我把这幅画送给他。”
沈书?兰沉浸在画中,闻言愣愣地?道?:“为什么?你不亲手送给他?你们现在不是在交往吗?”
姜一源心里苦涩,他想到上周末在沈书?临家里,他看了一眼那个?没有标签的茶罐,里面的茶少了五分之一。
老曼峨苦茶纯料,苦得天灵盖发颤,苦得如中药如黄连。五分之一,能喝五六次。
沈书?临自己在夜里喝这么?苦的茶吗?
为什么?呢,因为他吗?因为这段关?系吗?
这段关?系让他这么?苦吗?
望着沈书?兰疑惑的眼睛,姜一源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以?后的事谁说得清楚,毕业后,万一我去外地?工作了,来不及送给他呢?好徒儿,就当为师求你了。”
沈书?兰惊道?:“别别别,求什么?求,我答应就是了!小事一桩嘛!”
姜一源如释重负:“谢谢。”
画展办了三天,非常成功,所有画都卖了出去。当晚,主办方邀请吃饭,姜一源拉着几个?室友一起去,吃完后又去KTV。
姜一源不喜欢KTV这种地?方,太吵闹,可他现在需要嘈杂。包间震耳欲聋,他心不在焉,兜里的手机一震动他就听见了。
他握着手机去外面接电话,喝了酒的声?音有点飘忽:“哥?”
沈书?临在电话那头说:“需要我去接你吗?”
姜一源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凌晨十二点整。他说:“不用,哥,这边还?要一会儿呢。你这几天那么?忙,早点休息,明天我去找你。”
沈书?临便道?:“好。”
挂断电话,姜一源靠着墙发呆。许久之后,他抹了把脸,回?到包厢,坐在角落沉默地?喝酒。
结束已?经凌晨两?点。一群人走出会所,冷风吹来,姜一源定定地?望着前方,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黑色轿车停在路边,男人背靠着车身,指尖烟火明灭。听到动静,他抬头望来,神色沉静。
姜一源定定地?和他对视着。
十月底,天已?经很凉,男人依然只穿着衬衫和西服,掸烟灰时,露出衬衫袖扣和一小截手腕。
姜一源慢慢地?走过去,伸手拢住对方的手腕:“哥,你不冷吗?怎么?不回?家休息……明天虽然是周日,但你生?物钟准得很,七点就会醒,也睡不好。你为啥不给我消息,等了多久?”他喝得有点多了,颠三倒四地?说着。
沈书?临拍了拍他的手背,只道?:“上车。”
两?人坐上车,沈书?临并不发动车子,连安全带也没系。姜一源触到他的眼神,心里一颤。
就要说出来了。那句话。他想。
从西藏回?来已?经四个?多月,他们相敬如宾,温柔又甜蜜。可每一次的目光相触,都能看见那条横亘的鸿沟。
当然是喜欢的。四千里相追的热忱、不加掩饰的讨好、耳边的低唱轻吟,字字句句都是喜欢。沈书?临知道?他喜欢,所以?想包容,想把之前的事当做没发生?。可又怎能当做没发生?。
他们都喜欢。喜欢到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揣着悲苦演出甜蜜,谁也不挑破那层纱。
可他们又都没那么?喜欢,不愿意交出最后的底线。顾忌着尊严和面子,寻找着退路和余地?。
谁也不愿去试一试,谁也不愿意率先跳下船。
姜一源猛地?扑上去,狠狠地?吻住沈书?临的嘴唇,他伤心又绝望,用力地?吻着,啃咬着。
沈书?临收拢手臂,回?应着这个?吻,一样?的激烈和用心。
车里喘息渐盛,两?人肺里的氧气都耗光,才堪堪分开。
休息了一会儿,沈书?临嘴唇一动,还?没说话,姜一源又凑上去含住他的唇,阻止他说话。
他就要说出来了。姜一源心想,他不想听他说出来。即使他早已?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接连好几次后,沈书?临稍微用力,攥住了姜一源的手腕,加重了语气:“好了。”
姜一源绝望又伤心地?望着他,他想说,别说出来。可他想起那少了五分之一的老曼峨,想到凌晨三点别墅亮起的灯光,慢慢地?垂下了头,没有说话。
沈书?临读懂了他的目光,眼神温柔下来。他没有说话。
车里一片沉默,不时吹进冷风。
姜一源想起了悬崖上的拥吻,手指的交缠和调情,想起两?人漫步在拉萨街头,一起喝着奶茶。他凑上去,再?次吻上了对方的唇。
这个?吻平和而沉静,姜一源睁开眼睛,对上了沈书?临的视线。他知道?,对方就要说出来了。
可他舍不得,他想挽留。
但他又想起咖啡馆对面的餐厅,秘书?开着黑色保时捷,载走了他酒醉的爱人。想起他的爱人深夜独饮老曼峨的苦涩。想起每一次目光相触时的叹息。
可他还?是想挽留,即使这挽留不如何坚决。
两?人嘴唇相贴,姜一源声?音颤抖:“哥,我爱你。”
沈书?临望着他,一声?轻叹散在唇齿间。唇分开了,两?人额头和鼻尖相贴。
他的语气近乎温柔:“阿源,我们只能走到这里了。”
话音低而沉,轻又柔,像床笫间耳鬓厮磨的情话。
姜一源望向车窗外,月亮挂在天边,怎么?看都像一只孤独的眼睛。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早上,姜一源在宿舍醒来,他坐起身,脑子里有股醉酒后的空茫。隐约记得,昨夜发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可?他暂时想不起来。
等他掏出手?机,照常要给沈书临发消息时,他手?指一顿,想起了昨夜的种种。
“我们?只能走到这里了。”男人声音温柔,却暗含不容置疑的坚决。
他早已料到这个结果。可?心里预演过无数次,也比不上面对面、实打实地说出来。他发疯似的凑上去亲吻,啃咬,拥抱,却紧咬着牙关,说不出一句恳求的话语。
他们?已经分手?了。
姜一源慢慢地放下手?机。
他照常起床,洗漱完,换上衣服,又收拾了几样东西?,准备去画室。他神色与平常无异。舍友正?在说话,他捕捉到几个字,脚步猛然顿住:“什么?”
舍友奇怪地望着他:“邮箱啊,你没看辅导员的通知吗?”
姜一源追问:“什么邮箱?”
“辅导员让填一个什么什么完善学籍信息的链接,链接发到每个人?的学生?邮箱里。”舍友说,“快弄吧,今天之内要完成。”
学生?邮箱。
姜一源一言不发地坐回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录学校官网。他十指快速翻飞,找了许多条资讯和通知,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邮箱,登录了上去。
邮箱里有一封四个多月前?的未读邮件。
他点开,内容简简单单,只有一句诗词,只十四个字。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签名档里有落款、公司地址、传真号码,这些都是?公司邮件系统自动生?成的。只有一句话是?邮箱主人?自己设置的,在页面右下角,简单的四个字:“顺颂时祺。”
姜一源去搜索了那句诗,出来许多个词条。他一条一条点进去看,又在古诗文网里看了许久的注释,才勉强弄明白诗义。
他盯着那句诗,突然有点想笑?。他本以为,以沈书临的风格,分手?邮件一定是?简洁明了,直击要点,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没想到却是?这样的一句诗,朦胧又婉约。
他想,也许那个时候,沈书临并不是?铁了心要与他分手?的,所以才发这么一句欲说还休的诗句。他四千里追过去,给了双方的关系一个台阶下,两人?暂时和好?。
可?昨夜的那句话,是?如此的简洁明了,没有任何朦胧的歧义。沈书临这回是?铁了心与他分手?的。
姜一源盯着“顺颂时祺”几个字,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手?机来了新消息,沈书兰问他什么时候去画室,想请他指点她的新画。消息里她连呼师父师父师父,她觉得自己质变了,请师父帮她看看。
看着消息,姜一源下意识松了口?气,沈书临并没有告诉家人?他们?分手?的事情。转而一想又笑?了,以沈书临的性格,自然不会满世?界宣扬感情生?活。
他觉得自己还算平静,去画室看了沈书兰的画,仔细分析指点了一番。然后平静地去图书馆还书、借书,填了辅导员让填的链接,还把画室收拾了一番。他平静地吃饭、睡觉,生?活和平日并无不同。但他不敢去看手?机。
第二天中午时候,他爸打?了电话过来。
“听说你的画展办得很成功?”姜猛龙在电话里说,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中午出来吃饭,给你庆祝庆祝。”
姜一源答应了。
自过年?以来,父子两人?关系紧张,这还是?今年?头一回坐下来吃饭。
姜一源觉得自己是?真的很平静,甚至能心平气和地和他爸交谈。可?是?一句话后,他的平静突然碎成渣渣。
“你说什么?”他瞪着姜猛龙。
姜猛龙皱眉道:“我在问你,你最近和你沈哥有联系吗?他上周约我吃饭,说他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没头没尾,我担心他遇到了什么事。”
姜一源喃喃道:“他为什么对你说这个?”
“我就是?在问你啊,你之前?天天往沈氏跑,赖在他身边,他有遇到什么事吗?”姜猛龙又说,“这个月的合同,他还对我让利了一个百分点,只说是?感谢这么多年?的照拂,这不扯嘛!我怕他遇到什么事,要是?能帮上的我肯定帮,但他又不说。”
姜一源如遭雷击,他呆呆地望着他爹,说不出话来。他全明白了。他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书临是?想在他爸面前?坦白,公布两人?的恋情。
那条鸿沟横亘在两人?面前?,越来越深,他觉得两人?之间的感情不对等,他把沈书临当爱人?,当男朋友。沈书临却从来没有正?面承认过他的男朋友身份,他以为沈书临把他当炮友,当春风一度的情人?。
他错得多么离谱。
还有那两幅画。沈书临的母亲和大?姐为什么想要他的画,答案再清楚不过了。
原来沈书临早已向家里坦白,甚至已准备好?了向他的父亲坦白……
姜一源浑浑噩噩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原来他们?之间只差一步,若他再厚颜无耻一点,再死缠烂打?一下,他们?之间,说不定早已跨过了那道鸿沟。
姜猛龙先是?奇怪,然后斥道:“饭还没吃完,往哪里去?给我回来!”
姜一源失魂落魄地转头看他:“爸,我有急事,晚上再向你解释。”
他匆匆地跑出餐厅,在街上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沈氏集团。早上伪装的平静早已崩裂,他一路心乱如麻,又急又悔,又归心似箭,又近乡情怯。等再回过神来,他已经来到了沈氏顶层总裁办,推门而入。
美女文秘正?拿着文件,向沈书临汇报着什么,两人?齐齐地看过来。沈书临皱起眉头,眼含责备。
“对不起。”姜一源说,轻轻掩上门,在外面等。
五分钟后,文秘出来了。紧接着,又有一个人?拿着文件过来,询问地看了姜一源一眼。
姜一源对他示意:“你先进去。”他在旁边等。
周一上午特别忙碌,接连四五个人?来总裁办。过了大?概一个小时,终于不再有人?来。姜一源站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敲了三下门。
“请进。”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姜一源推门进去。
沈书临正?低头写着什么,抬头看见是?他,便停笔问道:“有什么事么?”
姜一源望着他。男人?的目光平静疏淡,与分手?那晚如出一辙。
那晚在车里,他不甘心地凑上去亲吻,沈书临没有抗拒,却也没有回应,只是?平淡地望着他,就像现在这样。是?施舍,是?纵容,给他最后的温柔。那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着他——我们?已不再是?情侣关系,我不会再回应你的亲吻。
面对这样的目光,姜一源突然意识到,他们?似乎真的分手?了。
见他不语,沈书临看了看腕表,道:“五分钟后我有个会议。”
姜一源动了动嘴唇,只道:“对不起,刚才我不是?故意的。”在沈书临的多次强调下,他养成了敲门的习惯,刚才是?太过失魂落魄,一时忘记了。
沈书临说:“好?,我接受。”
姜一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想问那两幅画,问那一个百分点,问那未说出口?的坦白。可?沈书临这样平静地望着他,他便知道,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他过去有机会抓住,可?是?现在,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从沈书临口?中说出的分手?,简洁又明了,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姜一源把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他只道:“对不起。”
沈书临望着他,轻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他面前?。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沈书临说,“失败了,就向前?看,不要停留在原地。”
白色衬衣上是?一条灰色菱纹格领带,姜一源伸手?,为他调整了领结的位置,低声道:“马上要开会,你吃午饭了吗?”
“吃过了。”沈书临道。
五分钟时间到了,沈书临拿着钢笔和笔记本出门,姜一源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沈书临叫住他,道:“你的一些衣物?和个人?物?品还在我家,我会邮寄到你的学校。”
姜一源感觉心脏被扎了一刀,声音低不可?闻:“好?。”
十一月初的天气已经很冷,人?群匆匆而过,踩在满地落叶上,发出咔嚓的响声,空显寂寥。
姜一源回到学校,姜猛龙的电话追来,劈头盖脸地追问中午的事情。姜一源只好?道:“突然想起开题报告没交,下午两点前?截止。不交毕不了业。”
姜猛龙果然被唬住了,连声问他赶上没,听到肯定的答案才放下心来,又道:“大?四反正?闲着没事,这周末A市要搞一个商界慈善晚会,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
姜一源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闻言正?想拒绝,但听到商界两个字,他问:“有谁参加?”
“有钱的老?板们?参加呗。市里大?领导出面组织的,A市稍微有点头脸的都得参加,说是?捐钱为山区儿童盖学校。”姜猛龙道,“人?家都带女伴,我没女伴带,只能带儿子。”
姜一源没等他说完,便应下来:“好?,我去。”
接下来的好?几天,姜一源都浑浑噩噩。前?几天那次见面,他是?太过百感交集,连句像样的告别话语都没有说出来。他这几天稍微冷静了些,总算理出个头绪。这场感情,也该有一次体?面的告别。
总算到了周末,姜一源跟着他爸去了慈善晚会。在迎宾处签了名后,他便从侍者的托盘中端过一杯香槟,缩到一边的角落里,静静地盯着入口?处,等着人?来。
场间放着轻柔的舞曲,满场都是?西?装革履的男人?和穿着漂亮礼服的女人?,他们?挽着手?,面带微笑?,在场间交际。
姜一源喝了口?香槟,心重重地提了起来。万一沈书临也带了女伴,也被漂亮女人?挽着手?臂……他会发疯的。仅仅是?想一想那个画面,他心里的暴躁已经在无限滋生?。
很快,沈书临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出现在了入口?处。
姜一源死死地盯着他,慢慢松了口?气——他是?自己来的,没有带女伴。也是?,沈书临这样的身份,只是?站在那里,便会有无数的人?去巴结讨好?,他不需要女伴来为自己撑面子。
他看到沈书临拿起笔,弯下腰在宾客名单册上签了名字,然后微笑?着把笔递回给工作人?员。沈书临端走一杯香槟,立刻有人?满面笑?容地过去和他打?招呼,他便和人?攀谈起来。
姜一源站在角落里,看不够似的看着。
慈善晚会开始,市长做了简短热情的开场白,介绍了募捐的项目。接下来,便是?自由活动时间。
沈书临身边已经来来去去了好?几拨人?,他始终带着微笑?,游刃有余地和不同的人?交谈。他端着一杯香槟,只象征性地沾了沾唇。
趁着空隙,姜一源走过去:“沈先生?,请借一步说话。”
沈书临垂眸看了他一眼,刚才两人?有过一次目光相接,此时的出现并不算意外。姜一源以为他会拒绝,正?想再说什么,沈书临却向旁边几人?示意了一下,歉意道:“失陪。”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宴会厅外面的阳台。
沈书临问:“你和你父亲一起来的?”
“是?。”姜一源道,“他说,别人?都带女伴,他没有女伴,只好?带儿子。”
沈书临便微微笑?了。
姜一源看着他的笑?,心里很轻地舒了口?气。他们?又能像之前?那样直白又无所顾忌地说话了。
“哥。”他轻声喊道,“有些话我想对你说。”
沈书临轻抿了一口?香槟,他走过去背靠着栏杆,道:“请说。”
月色铺洒在阳台上,姜一源盯着两人?的影子,慢慢地说:“嗯,第一……我想谢谢你。说脏话不对,动不动就砸墙也不对,不敲门就进你办公室更不对,我现在全都改了,是?你让我改好?的。谢谢你,哥。”
沈书临望着他,没有说话。
“第二……对不起,哥,对不起。”姜一源低声道,“我错了,我……应该再……再……”
再勇敢一点,再直白一点,不顾忌那么多尊严、面子。那么也许——也许他们?现在还能拥抱和亲吻,还能一同开车回家,在等红灯的间隙用手?指调情。
他难过又遗憾,颠三倒四,说不出口?。
“阿源。”见他说得艰难,沈书临打?断他,温和道,“没关系的。我知道。”
“还有吗?”沈书临问,温柔又耐心。
姜一源终于抬头和他对视:“第三,你能不能答应我几件事?”
沈书临晃了晃香槟杯子,道:“请说。”
“你……”姜一源深吸了一口?气,眼眶有些潮湿,“你不要在深夜里,一个人?喝老?曼峨了。太苦了,哥,真的太苦了。”
沈书临握着杯茎的手?一顿。
“你……你记得按时吃饭,少?点应酬,少?喝些酒。”姜一源慢慢地说,“身体?最重要,不舒服及时去医院,不要自己硬捱。”
夜风吹来,月色暗了。隔着一扇透明的落地窗,宴会厅的欢声笑?语传来,阳台却只有风声。
“最后一条……”姜一源紧咬牙关,强忍颤抖,一字一句地说,“以后……你能不能,不要让别人?给你点烟?”
沈书临凝视着他,收紧了握着杯子的手?。
许久,他道:“好?。”
姜一源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他上前?一步,把自己手?中的香槟杯和对方的相碰。清脆的叮声响起。
“一言为定。”姜一源艰难地扯出个笑?,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他又道:“哥,你就别喝了,太凉。”
沈书临望着他,浅抿了一口?酒液。
阳台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姜一源找到他爸,报备了一声后提前?离开了。
沈书临回到宴会厅,有人?来给他介绍了一个项目,问有没有合作的兴趣。他耐心听着,不时问几个问题,两人?相谈甚欢,交换了名片。之后又有一拨人?来和他交际,沈书临脸上挂着微笑?,举止优雅得体?,言语诙谐,人?群不时爆发一阵轻快的笑?声。
宴会进行到三分之二,和主办方确定了捐赠金额后,沈书临提前?离了席。车停在露天停车场,最靠里的位置,沈书临脚步沉稳地走过去,他伸手?扣住车门拉手?,却拉不动。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在发颤。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突然像被抽走所有力气一样,脊背垮了下去。他撑着车门,缓缓地、缓缓地蹲下身,单膝跪地,支撑着身体?的重量。
地面的凉意从膝盖渗入,蔓延至四肢百骸,沈书临一动不动。
几分钟后,他站起身,拉开车门,开车离去。
一场雪过后,A市进入了冬天。
期末考试已经结束,学校陆陆续续地空了,图书馆和食堂已经关闭,偌大的?学校里,除了偶尔几个学生?经过,就只?有纷扬的雪花和满地枯叶。
姜一源在学校待到宿舍关门前一天,才拎着简单的?行李,回到出租房。快一个月没?回来过,屋里有种潮湿的沉闷。他推开窗户,放进一阵冷空气?。
一个快递箱子静静地放在角落,没?有拆开,上面已堆了些灰尘。他一开始害怕沈书临会把家里的画取下来退给他,收到快递的?时候心惊胆战了许久。但他抱着箱子摇了摇,里面只?是?一些衣服,这才放下心来。但他也不想拆开。
房里的?摆设一点也没?变。
茶几花瓶中的?花早已干枯,这是?他们一起选的?花。每周五晚上,他们会在餐厅吃晚饭,然后去鲜花店选几种不同的?花,每种花都是?双数。一半插在沈书临家?客厅茶几的?花瓶中,剩下的?一半,姜一源会带回出租房插上。两人家?里便都是?同样的?花束。
床单是?深蓝色,自上次他们躺过后,枕头?和被?褥都没?有动过。他之前对?沈书临说,在这张床上做-爱,特别好,楼下有一棵繁茂的?百年梧桐,躺在床上时,透过落地窗望出去,刚好能看见延伸到阳台上的?树冠。
他们在这张床上做过许多次,然后会靠在一起抽同一支烟,只?有这个时候沈书临才会允许他抽烟。抽烟时,梧桐叶会飘飘打着旋,落在阳台上,或者?飘入卧室,落在床脚。
还有栏杆。经过房东同意?后,他把栏杆刷成了淡米色。刷油漆那?天,沈书临开车从楼下经过,姜一源趴在栏杆上大声喊他,约他看电影。沈书临把车停在梧桐树下,靠着车看他刷油漆。
隔着三层楼的?高度,姜一源一边刷着油漆,一边大声对?着楼下聊天,沈书临嫌他吵,更不想大声冲三楼吼,却招架不住他来来回回聒噪,便拨了电话过来。两人一个在三楼阳台,一个在对?面梧桐树下,视线没?怎么分开,嘴里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电流和风同时为他们传信。
油漆干透后,整个阳台都是?米白色调,温暖又疏淡。月圆的?时候,他们在阳台上小酌,端着酒杯,共分一杯红酒,不时亲吻。
此时站在房间里,姜一源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住下去,回忆会杀死人,更会时时刻刻提醒他,他错过的?是?全世界。他宁愿回家?面对?继母的?嘴脸,也不愿在这里遭受凌迟。
分手已经一个多月,他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是?点开沈书临的?头?像,确认他做的?头?像有没?有被?换。
第二?件事是?点进沈书临的?朋友圈。朋友圈一片空白,只?有一行字“朋友只?展示近一年的?朋友圈”,看到这行字,姜一源才会放下心来,他没?有被?删除。他特意?找人试过了,删除好友后只?能看见一条横杠,没?有字。
有一回头?像点得?快了,他“拍了拍”对?方,他连忙又点两下,撤回了“拍一拍”。但两条提示还在。他心惊胆战地等了一整天,沈书临并没?有回复。他松了口气?,却又感?到失落。
他依然不能放下。
所以他总是?骑着机车到处逛。晚上睡不着觉时,他就骑着去郊区,去看那?条一望无?际的?柏油马路,去他们吃过饭的?餐厅。但更多的?时候,他总是?会停在沈书临的?家?外面。
透过那?两扇玉白的?栅栏,他看见那?两盏竹灯笼,随意?地放在庭院的?泥土地上,遗弃良久的?样子。小灯泡早已没?电了,姜一源到底是?没?忍住,偷偷换上了新的?灯泡,放回原处。
一阵冷风吹来,姜一源止住思绪,用冷水抹了把脸,离开了出租房。
临近年底,沈书临格外忙碌。要忙事情,还要打点人际关系,身累心更累。沈母为他请了个保姆,收拾家?里,做饭洗衣,好减轻他的?负担。
保姆王嫂五十来岁,手脚麻利,嗓门儿洪亮,烧得?一手好菜。沈书临一开始不习惯家?里有人,但有一次回家?晚了,依然有热腾腾的?饭菜。他便也渐渐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