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洛伊急了:“你什么时候这么舍己为人了,你别是脑子坏了。”
“你死我也会死,你搞清楚。”
“我可是帮了你的,你却宁愿牺牲自己救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人,然后拉我一起下地狱?”
“你良心坏透了! ”
罗矣被洛伊的控诉吵得头疼:“我什么时候说要死了。”
他问道:“洛伊,距离斐尔躯体被彻底污染,还有多久?”
“一个多星期。”
大致在长公主弗兰的加冕礼结束后不久。
“来得及。”罗矣盘算着:“我现在对污染无能为力,但未来不一定。”
“巧合的是,我参与了兰契老师的新研究项目——你有我的记忆,应该明白。”
洛伊:“项目名称是……冰封?”
用长眠减缓疾病蔓延,直到希望降临时苏醒。
对污染来说同理。
罗矣:“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对。”洛伊:“就算是为了将来找到解决污染的方法——”
“罗矣,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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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伊问:“你现在什么打算?”
斐尔躯壳遭到污染,若不立刻处理,邪神气息暴露,后果是致命的。
罗矣顶着斐尔的面容,目光沉沉:“老师的‘冰封’魔药大体完成,我能独立制作,但需要实验室为此定制的仪器。”
“来不及重新打造,去‘拿’不就好了。”洛伊不甚在意:“只是一套用具,我不信你没有办法。”
罗矣:“别忘了‘冰封’项目的目的。”
用长眠减缓疾病蔓延,直到希望降临时苏醒——这是帝国皇帝在失去妻子前最后的希望。
帝国的皇后,曾经的剑圣普琳,没能逃过家族遗传的衰竭症,一年比一年憔悴,如今像燃烧殆尽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罗矣:“老师耗费五年才完成魔药,目前只有一套仪器调试成功,尚未制出完全版的药品,如果现在失窃,虽然可以依照数据复刻,但……”
皇后不一定能等到那时。
“七日后,老师会向皇室上交第一批成果,大约有五六份。”
罗矣起身:“魔药起效一份就够了,我能在那天取到成品。”
“看来大公主的加冕礼非去不可。”洛伊摊手:“早知道你是这么麻烦的继承人,我就不来凑热闹了。”
现在好了,把自己都搭进去。
确定了魔药的事情,罗矣情绪没有明显的起伏。等耳边呓语声逐渐停歇,他缓缓开口:“还有一件事需要做。”
洛伊:“什么?”
传送法阵亮起,斐尔金发在黑暗中闪着光芒,年轻的教皇没能像往常一样微笑,嘴唇向下微抿:“去告别。”
帝都教廷在百年前重建,那时帝国刚结束分裂状态,整个国家斗志昂扬,自由与胜利的美学蓬勃发展。
建筑师将教堂建得很高,圣洁盈白的塔楼入云,象征离父神更近的灵魂,弧度圆滑的穹顶用彩色琉璃打造,记录各种宗教传说,在阳光下折射令人晕眩的光辉。
外界神圣不可侵犯的场所,是斐尔在熟悉不过的家。
他知道角落瓷砖的裂缝,草坪小路隐秘的走向,雨天毛毯湿漉漉的气味,以及每一年新来的神职者的名字。
可能会觉得有点可惜吧?即使是不属于自己的人生,真真切切经历了那么多,难免留下遗憾。
安安静静走进教廷的礼堂,正值晚祷,大牧首照常站在台上颂词。冗长的祷词被以赛亚中年人磁性深沉的嗓音诵出,让人不知不觉变得肃穆。
结束后,斐尔望着一直充当自己“父亲”角色的男人,露出平时坦然的样子,走上前:“以赛亚,可以聊一聊吗?”
“什么?”以赛亚奇怪地看了一眼:“你不是会向我诉说烦恼的孩子。”
因为心够大。
但以赛亚依旧同意了,带斐尔回到自己的住所。斐尔轻车熟路从橱柜翻出一罐可可粉,给自己和以赛亚各泡了一杯。
天色已晚,以赛亚点燃壁炉,室内暖洋洋的,斐尔不自觉垂下眼帘——过去罗矣因生活压抑窒息时,教廷的温暖几乎是治愈伤痕唯一的药剂。
有一瞬间,罗矣甚至想用斐尔的身份死去。
但那不可能。
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来。
罗矣没有犹豫。于是斐尔开口:“以赛亚,我想外出传教。”
以赛亚知道,如果和以前一样短暂外出,斐尔不会这样正式通知,他心沉了沉:“去多久?”
“不知道。”
斐尔面上笑容淡淡的,好像在说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或许,在我能坦然接过教皇冠冕(职责)的时候吧。”
“您知道的,我只有二十岁……即使有撑起教廷的觉悟,依然不够成熟。”斐尔认真道:“一直呆在教廷不会有任何进步,我需要沉淀和积累。”
房间安静下来。
以赛亚喝了一口热可可,强压下甜腻腻的余味,叹气:“也算是件好事吧……”
没人比以赛亚更清楚这个孩子骨子里有多执拗,所以他并没有劝说。
“斐尔。”以赛亚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还需要准备一些东西,大概一周后。”斐尔状似思考:“听说冠冕‘命运之刻’即将被展出,我想等观赏完再走。”
以赛亚“嗯”了一声,恢复往日威严的样子:“回来时,要成为合格的教皇啊。”
“遇到危险就通知教廷,我们永远是你的后盾。”
斐尔像是怔愣住了。
他猛地低下头,又抬起湿润的湛蓝双眼,露出笑容:“知道了。”
将杯中可可一饮而尽,罗矣离开教廷时,对洛伊说:“真苦。”
“苦?”洛伊表示怀疑:“我眼睁睁看你往壶里填了十二勺糖。”
洛伊没有等到回答。
第二天。
在帝都集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洛伊不理解:“只剩一星期了,你在这浪费什么时间?”
斐尔摩挲手中光滑饱满的果实:“买点东西,去看主……伊特诺尔。”
“有必要吗?”洛伊轻嗤:“神国本质上是概念空间,他想要什么,都能凭空出现。”
“不一样。”斐尔说道:“那太虚无了,没有任何实感。”
眼看斐尔又把一床羽绒被塞进空间魔器,洛伊忍不住打岔:“教廷那边借口好找,但你想好怎么糊弄假主神了吗。”
“糊弄?”斐尔摇头:“没法糊弄,斐尔失踪后,祂一定会联想到唯一能屏蔽神明视线的存在——”
“邪神。”洛伊:“啧,兜兜转转,还是给自己找麻烦。”
“……如果在祂找出邪神前,斐尔能摆脱污染苏醒,自然不会有问题。”
斐尔说完,道:“走吧。”
“去神国。”
在斐尔来神国之前,主神久违地做了一个长梦。
那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梦里瘦弱的小男孩头发乱糟糟的,摔倒在垃圾堆里,脏兮兮,衣衫褴褛。
但他有一双漂亮的,蓝宝石般的眼睛,里面澄澈、光亮,找不到一丝磨难中的浑浊麻木。
看见主神的傀儡虚影,男孩站起来,不顾四肢的擦伤和淤青,小心翼翼地接近。
本能催促主神做出了选择。祂几乎下意识牵起小孩的手。
——像找到了小小的珍宝,巨大的安全感侵占了主神的思维,简直要将祂溺毙。
触电般放开孩子冰冷的小手,主神为自己的失态感到莫名恐慌,将孩子丢给教廷,祂匆匆离开。
后来发生了什么?
主神记不清,到底是聆听祷告时被熟悉的小少年吸引了注意,还是自己从未忘记过——总之,再一次看见斐尔时,主神彻底移不开视线了。
谁不喜欢勇敢执着,毫无阴霾的少年呢。
主神曾不止一次降临。
斐尔十六岁时,以赛亚被陷阱吸引至帝国外,自称追随厄运之主而来的传奇伪神破开教廷禁制,将百年历史的主神雕像碾碎。
包裹在黑斗篷里的人影说:“我主的死亡,不公平。”
他说:“我来要一个公平。”
教廷精锐败退,看见来不及躲避的神父被伪神提到半空中,斐尔终于忍不住上前。
金发的小少年提着长剑,神色凝重,眼中闪过复杂的符文。
一击斩落伪神手臂。
主神凝神,呼吸都停了片刻。
斐尔使用了禁术。
没有限度地激发魔力,直到身体机能崩溃死亡的禁术。
伪神气急喝骂起来。
血管崩裂,皮肤破开一道道伤口,斐尔却只是毫不在意地擦去前额鲜血,直到白袍染上血色,显得触目惊心。
就在主神不顾规则,想出手阻止悲剧发生的那一刻,闪着金芒的法阵从斐尔脚下铺开,绵延百里,都在范围之内。
他竟当场晋升圣域了。
一战之后,知道以赛亚即将赶来,伪神持着自己的断臂,在逃离前充满恶意地诅咒:“总有一天,我会亲眼看见你堕落。”
紧接着,来自敌人的传送阵从斐尔脚下升起,将他拖入未知空间。
众人的惊呼声中,少年的身影消失。
后来,主神在深渊之下发现了他。
禁术已经停止反噬,伤口缓慢地愈合。
看来斐尔没那么冲动,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主神松了口气。
气息奄奄的少年第一次进入深渊,短暂迷茫后,他自言自语:“原来这里就是深渊。”
骨头缝都在痛,没有多余的力气使用传送魔法,斐尔在地上翻了个身:“好黑啊。”
不知道教廷什么时候能找到我。
主神闻言,操纵傀儡打了个响指。
金烁花一朵一朵亮起来,连成一片闪烁的花路。
斐尔被景象震撼。
深渊原来这么漂亮。他想。
忍不住抬头望去,斐尔意外发现有人站立在不远处。
“你是谁?”瞬间警惕,他调整姿势,右手握住剑柄。
主神的傀儡没有接近,保持着安全距离,斐尔看见模糊不清的黑影小声开口:“我是……来深渊找人的。”
主神从未说谎。
傀儡的声音很轻很小:“你需要及时救治。”
耳边划过风声,斐尔接住扔过来的传送卷轴。
傀儡说:“快些离开吧。”
没有矫情推拒或说多余的话,斐尔说道:“谢谢。”
“我该怎么报答你?”
没有回应。
在传送卷轴被启动时,人影认真对斐尔说:“下次见面时,给我一束金烁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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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给了。
斐尔真的对主神的视线毫无察觉吗?
进入教廷后的十四年间,那些格外偏爱他的阳光,拂过战斗伤痕的轻风,总会在逆境中帮助他的陌生人,怎么可能只是巧合。
若不是无形的救赎与陪伴,斐尔也不会这样重视离别。
离进入主神宫殿还有一段路程,洛伊打量着四周:“真是一点没变,依旧审美庸俗过时。”
他自顾自吐槽:“无论是以前那个真货,还是现在这个假货,审美都可怕至极,这算啥——主神神位的诅咒吗?”
洛伊把主神区分看待,罗矣则倾向于认为主神依旧是主神,只是出了差错。
但他没有同洛伊争辩,只是摇头,黄金铸造的大门被推开,斐尔轻盈地踏入殿内。
神座上的伊特诺尔阖着眼,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翳,侧着头在沉睡。
银白长发随意散落在一地珠宝玉石中,这样敛去威严的主神,格外像废弃宫殿中被人遗忘的一株藤蔓,兀自生长着,意外诞生了一丝与身份不符的脆弱感。
斐尔视线落在主神安静的睡颜上,莫名觉得心虚。
目光飘忽中,洛伊突然哈哈笑起来,打断斐尔逐渐偏移的注意力:“主神居然需要睡眠了?”
知道此时斐尔不方便开口,洛伊又道:“独自承担万千神明的职责,主神就算再强,也必定离力竭不远,这才需要间断的睡眠回复力量。”
“说不定,等你神格补全,我们甚至有机会……”
杀了祂。
杀死唯一的正神。
想到世界法则失去独苗苗后的疑惑与心痛,洛伊激动地颤栗起来,仿佛已经看见了光明的未来。
正在此时,伊特诺尔缓缓睁开眼睛。
“……伊特诺尔。”斐尔回过神,向前几步:“我来玩了。”
清冷的主神露出浅浅的笑意,看着小教皇从空间魔器里掏出一大堆东西。
“……这是帝国最流行的软心糖,很好吃的,正品排队才能买到……”
“……走廊那些油画色调太艳了,与宫殿整体不搭,我找精灵画家定制了几幅……”
“……这个羽绒被很舒服,宫殿那么大,要注意保暖……”
逐一介绍每一件礼物,末了斐尔可惜:“本来我还想带一家餐馆的菜品,但商家只能堂食。”
听到这句话,伊特诺尔突然开口:“一起去吧。”
“我的傀儡能联通感观,正常进食。”伊特诺尔看着斐尔:“可以吗?”
主神小心翼翼的征求信徒同意。
斐尔怎么可能拒绝。
“好啊。”小教皇露出笑容,回应自己的神明:“帝都还有好多好玩的地方。”
“嗯。”伊特诺尔说着,一只手轻点,从虚空中划开神国与外界的通道。
期待简直明显地要溢出来。
看起来就很好拐.走的样子。
斐尔在心里评价。
今天是周末,正值初春回暖,帝都的游客陆续增加。
面容姣好的少女独自在街上闲逛,身穿教廷的修女服,脖颈上挂着一颗光明属性的魔石,神情冷淡,看起来高贵圣洁。
是修女达西娅。
下一秒,她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理喻的景象,鬼鬼祟祟躲到墙边,无声呐喊。
我,达西娅·米雷,帝国银行行长的千金、教廷天赋出众的新人,今天,居然撞到了教皇陛下的约会。
望着身穿便服,微笑聊天的金发青年和他身边高大冷峻的人影,达西娅感到脑中嗡嗡作响。
这紧凑的距离,若有若无的肢体接触,如沐春风般的氛围……
倒不是教廷不允许恋爱,只是教皇陛下也太突然了吧?还是和男人!
大牧首绝对会疯掉的。
达西娅指甲戳进手心里。
不行,为了教廷上层建筑的稳定,我得帮忙保守秘密。
再一抬头,斐尔和他的约会对象径直走进一家餐厅。
餐厅门口有硕大的招牌:周末情侣用餐9折。
“……”这根本没法遮掩啊!
达西娅,痛恨一时兴起逛街的自己。
走进餐厅,斐尔打开菜单,问规规矩矩坐在对面的主神:“您有什么偏好吗?”
伊特诺尔不存在口腹之欲,自然也没有偏好,只摇摇头。斐尔也不纠结,点了几个熟悉的菜式。
放下菜单,斐尔打量着面前主神操纵的傀儡——短发,高大俊秀,面容与伊特诺尔有两分相似,披着件斗篷,像是佣兵或猎手。
完全看不出主神原本的气质。
路上到现在,斐尔都在介绍帝都的各处,伊特诺尔认真倾听,气氛并不僵硬。
很快前菜的面包和开胃小食就被呈上木桌。
斐尔:“这家店的面包是最出名的,里面加入甜酒树果果浆,香味独特,别处都没有。”
概因甜酒树只在精灵居住的丛林生长,被精灵们视为家乡树,若不是餐厅老板有四分之一精灵血统,一般人甚至没有接近的机会。
“喜欢甜酒树?”伊特诺尔开口,傀儡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依旧温柔:“我有办法让你在教廷种活它。”
斐尔脑中浮现自己扛着树跑,后面一群精灵追的场面:“……算了吧,也没那么喜欢。”
他转移话题:“您累吗?”
从洛伊处得知主神状态并不好,斐尔怕操纵傀儡会造成额外的负担。
伊特诺尔摇摇头:“不会。”他顿了顿:“我很开心。”
这样日常的交流,主神不知多久没体会过了。诸神黄昏前的记忆像蒙上了纱,混沌一片,主神并不知晓自己过去如何生活。
总归,能光明正大和斐尔相处,祂已经很满足了。
不动声色下移视线,看见斐尔手指上的神格戒指,主神露出真心实意的微笑。
去剧院看当红女星的歌剧表演。
去公园喂鸽子。
去码头看商船。
高大的男人将遮阳帽盖在斐尔头上,手里提着幼稚的景点小兔包,透着诡异的合适感。
一路尾随的达西娅表情麻木。
甚至开始考虑送什么结婚礼物。
看着心情愉悦的主神,洛伊在斐尔脑海内说道:“你太残忍了——我怀疑你比我更恨祂。”
刚刚获得美好时光,还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下去,不久后,自己唯一的天使就会消失不见。
不如一切从未开始。
主神扶着遮阳帽,和斐尔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正小口喝着红色饮料。
如果让教廷的人知道主神因为果汁和小蛋糕高兴了一下午,他们一定会认为教皇疯了。
“不止帝都,好玩的地方还有很多。”斐尔笑着:“您若想,可以用傀儡到处转转。”
至少比困守冰冷的宫殿充实。
于是,快要离开时,伊特诺尔对自己的小教皇说:“你会陪我的,对吗?”
主神的信徒遍布大陆,但目前神格最多割裂一次,能直面主神的,只有斐尔,也只能是斐尔。
神选择了自己最爱的孩子,同时切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斐尔说:“当然。”
“我会一直陪着您。”
达西娅见斐尔的约会对象离去,松了口气,正准备走出来坦白,一眨眼就看见了教皇陛下的面孔。
“达西娅。”斐尔笑容灿烂。
“教皇陛下,我不是故意的,听我解——”达西娅话音未落,斐尔走上前:“不是你想的那样。”
达西娅,帝国银行的独生女。
假装没看见修女的慌乱,年轻的教皇陛下微微低头道:“其实,有件事希望你能帮忙……”
回到教廷时,洛伊还在重复:“长公主的加冕礼后,借达西娅权限在银行以不记名方式寄存一件物品……”
他直言:“是那套‘冰封’仪器吧?”
斐尔冷淡道:“你想说什么?”
和斐尔一样处境的躯壳还有三具,自然都需要“冰封”魔药,因此,将工具寄存在乡野都可以运输流通的帝国银行确实合理。
“你不怕留下破绽吗?”洛伊疑惑:“等主神意识到你失踪了,查到今天突兀的举动,一定会密切关注有关的人。”
“也许吧。”斐尔漫不经心。
当主神注意到这处不合理,并联想到灵魂转换时,他会有办法查明真相吗?
这是罗矣堵上性命的最后尝试。
在门口布置结界,斐尔张开身后羽翼,驳杂的羽毛落在地板上,彰显着从未停止的变化。
离这副躯壳被完全污染,剩余不了几天了。
脑中倏然响起白天的那句话。
“我会一直陪着您。”
罗矣知道,当时斐尔脱口而出,并非敷衍,而是由衷希望。
罗矣也知道,那只是梦罢了。
时间按部就班推进,斐尔照常钻研魔法,处理教皇职务,同时每天去一趟深渊,稳定即将混乱的精神,顺便给伊特诺尔送去一束金烁花。
如今的神殿早已没有初时的冷寂——
神座上铺着毛茸茸的软垫,放着印有小动物图案的羽绒毯,下方放着皮沙发,几张椅子和盛放着鲜花的大理石桌。
角落的柱子后还藏着一只一米二的玩具熊。
而明天就是长公主弗兰·泰勒的加冕礼。
斐尔走进大殿,对主神说:“伊特诺尔,我准备离开教廷了。”
“斐尔要去哪里?”
主神坐在大理石桌边的椅子上,小心摆放好今天收到的花,侧着身子问。
斐尔:“没有目的地,到处走,可能要过几天再来看你了。”
伊特诺尔本来轻扬着的眉毛耷拉下来,眼中光芒敛去,看起来有点委屈:“嗯。”
斐尔微笑着从外袍口袋拿出一个吊坠,上面镶嵌着一颗湛蓝的魔力结晶,像极了斐尔的眼睛。
“我知道您很疲惫。”斐尔开口:“这颗高阶魔石能持续恢复佩戴者精神力,或许对您来说有些鸡肋……”
斐尔直视自己的神明:“但是,很适合您不是吗?”
金色的眼睛重新亮起来,神明的瞳孔中有两个小小的斐尔。
郑重取过项链,湛蓝的魔石挂在曲线优美的脖颈上,更加令人赏心悦目。
伊特诺尔抬手,将落在额前的一抹银白长发拨弄到耳后,轻声说:“好看吗?”
斐尔心停跳了一瞬,差点以为主神在故意诱惑。
将大逆不道的想法通通压回心底,小教皇说:“您很漂亮。”
没有人比伊特诺尔美的更惊心动魄。
于是主神笑得更开心了。
“斐尔。”他说:“早点来,好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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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神超好搞定的∠( :D 」∠)_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挺直脊梁,去更衣间换上了教皇的正式礼服。
全身镜前,年轻英俊的教皇从容系起长发,抚平衣服皱褶,看起来冷静极了。
如果没有在手上带四五个防御戒指,脖颈坠着两颗隐匿魔石,白袍下挂上七八个魔法卷轴的话。
“咚咚。”
门被敲响,达西娅出声:“教皇陛下,您准备好了吗?”
达西娅的父亲——帝国银行的米雷行长是支持长公主的革新派,公主加冕礼这么隆重的场合,达西娅自然会一同出席。
斐尔推开门,笑了笑:“妥了,我们走吧。”
几辆马车停在教廷路边,等待一行人出发。
坐上车,洛伊打着哈欠在脑海中问:“你准备怎么‘借’药剂和仪器?”
研究所的封锁法阵设置周全。
斐尔身为与之毫无交集的教皇,不可能知道兰契的实验项目,坦白需要药剂不可行,而为了不暴露破绽,也不能使用神力或研究人员的符文密码解锁。
真是麻烦极了。
计划自然有,但斐尔没有回应洛伊,在心中默默回想神明候选者的信息。
帝国的长公主,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弗兰·泰勒。
这位天资聪颖、干练强势的公主刚一成年就闯入政坛,猝不及防把世家贵族杀了个天翻地覆。
最出名的,是她在入职政治部演讲上的狂妄之语——
“贵族都是.屎。”
“帝国饱满的果实上养着蛀虫。”
“政治部挤满了尸位素餐的贵族少爷小姐,竟连一个负责盖章的人都找不到。”
“舒斯特伯爵,不要生气,您或许没听懂,我的意思是,在座各位都是垃圾。”
“改革将开启全新的时代——朋友,我会为你们踹开贵族封锁的阶级,只要有能力,就尽情地向上爬吧。”
那天的演讲,台下没有一人鼓掌。
弗兰毫不在意走下台——她演讲的对象也不是台下狭隘的贵族们。
所有人都以为口出狂言的公主将被贵族报复,然而消息传开,全帝国的大商人、投机者、平民天才都向弗兰投来狂热的视线。
他们绝不允许有人抹消这来之不易,改变命运的机会!
此后,革新派和贵族派分庭而立,贵族与长公主彻底割裂,转投尚在学院读书的二皇子克劳。
在这样的局势下,冠冕“命运之刻”的继承仪式无疑是革新派极合适的示威。
帝都学院中。
华贵的马车络绎不绝,学院也因此停课一天,以防出现差错。
加冕礼尚未开始,银行行长、首富大亨、商会泰斗,大大小小的各界名人权威依次落座,当注意到属于教廷的席位时,不少人都面露惊讶。
教廷从不参与政治斗争。
很快有人想起冠冕“命运之刻”,了然——这顶冠冕不仅仅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更是魔器锻造史上独一无二的奇迹。
吸引教廷的关注也理所当然。
没过多久,教廷的马车驶入场地,年轻的教皇从中走出,金发在阳光下闪着宝石光泽,圣洁的白袍纤尘不染,斐尔身资挺拔,步履矫健,透露着独属于年轻人的生命力。
不少从外地赶来的人忍不住惊叹,以往只知道新任教皇年轻,但步入圣域的强者,再年轻也至少三四十岁。
斐尔看起来青涩稍褪,不过刚刚成年而已,实在年龄小得太夸张了。
同时,也有人起了心思——教皇再位高权重,不过是个尚未成熟的青年,不曾结婚生子,若能联姻,家族必定一步登天。
更何况教皇不常露面,今天是个好机会。
斐尔不知道自己变成了宴会上最可口的小蛋糕。
见离加冕礼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他起身,似是对学院感兴趣,说道:“我去附近逛逛,等仪式快开始再回来。”
达西娅没有起疑,教皇陛下从小由教廷教导,对帝都学院感兴趣并不令人意外。
离开会场,斐尔使用隐匿魔石掩藏气息,向研究所方向快步奔去。
洛伊眼见他拐了个弯,径直走进研究所不远处,毫无防守的锻造系武器研发部。
“罗矣,你做什么?”洛伊不解:“现在可没时间浪费。”
双手飞快在武器部主控制系统上敲击,斐尔语气没有波动:“祭鱼曾是全村最好的锻造师。”
——在罗矣十四年的努力下。
“祭鱼?”洛伊回想起来:“你灵魂附身的那个祭品?”
“你是想……”
斐尔点头:“瞄准和发射的魔法回路修改完毕——60秒后,‘意外’失控的新式武器就会‘不小心’击破对面研究所防护法阵,并且造成合情合理的仪器损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