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鱼摇头,向远离哭声的方向摸索。
或许和深渊环境相似,黑暗中,他竟莫名放松下来。
只是,这黑暗未免太彻底了,如同盲人视角,一丝光亮都没有。
伸手摸了摸近处,有一段墙体。
“墙壁很细腻……”祭鱼触碰到墙上异物,顺着边框摸索:“挂画,我们在室内。”
沿着墙壁行走,地图在心中默默勾勒。
这是一条城堡的走廊。
左侧是挂着油画的石墙,右侧每一扇房间的门都被锁住,迫使人只能向前或向后走。
走廊似乎没有尽头。不知过了多久,祭鱼双脚都隐隐作痛时,远远又传来幽冷的钟声,尾音尖锐得像骨头与玻璃摩擦。
“咚——咚——咚……咚。”
依旧是九下。
祭鱼不认为是自己记错或单纯钟坏了。
空间和时间此刻失去意义,他索性停下脚步,靠在墙边,垂眸问洛伊:“关于亡灵,你了解多少?”
“活尸的灵魂困在尸体里,□□磨损殆尽时,灵魂也会散去。但亡灵不同——”
“——亡灵以纯粹的灵魂状态存在,几乎称得上永生。”
洛伊唏嘘:“所以才会触犯世界禁忌,唯一的成功者也被主神封印。”
和祭鱼知道的差不多,没什么有用的线索。
突然,不远处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祭鱼立刻侧身藏进立柱和墙壁的空隙间,屏住呼吸。
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臭气息逐渐靠近,停留片刻,又渐渐远去。
直到动静彻底消失,祭鱼才从藏身处出来。这股气息熟悉极了,他想起:“村长身上也有这股臭味。”
多年来的种种调查浮现在眼前,洛伊和祭鱼几乎同时道:“活尸。”
如果这果真是封印亡灵的城堡,有活尸游荡并不违和。
罗矣不再继续询问。
祭鱼的躯壳太过孱弱了,体力不支前,必需找到安全的地方。
“咳!”
正要继续前进,刺痒感从肺部冲到喉口,忍不住扶着墙咳嗽起来,等祭鱼回过神,已经满手黏腻的血液。
“那是什么?”
一道童声冷不丁从身后飘来,没有一丝前兆,未被提前察觉。
寒毛竖起,意识到异常,祭鱼想都没想,果断逃离声音源。
洛伊:“不对!罗矣,你快停下!”
祭鱼也反应过来,嘴唇微动,惊讶:“神明候选者?”
感应不会出错,那个突然出声的男孩竟是神明候选者!
巧合的……诡异。
男孩声音在近处又一次响起,显得小心翼翼:“请问那是什么?”
祭鱼缓缓开口:“你……”
“哒、哒、哒、哒——”
手杖规律敲击瓷砖地板,发出清脆的声音。
对面的孩子是个盲人。
很快,祭鱼带着血迹的手被人握住。
对方自然沾染了祭鱼的血液,他猛地松开手,惊呼:“嘶——好烫!”
烫……对方被祭鱼的血烫到了?
男孩声音委屈:“你刚刚烫到我了。”
“……对不起。”祭鱼诚恳道。
不能被神明候选者厌恶。
就算他的出现不是巧合,而是某种阴谋,罗矣也不可能放过来之不易的机会。
微微俯身,祭鱼自然地询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没有犹豫:“父亲说我叫泰伦。”
“父亲说?”
一片黑暗中,泰伦点点头,不好意思:“因为很久没人叫过我的名字了,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
“你住在这里?”祭鱼试探。
“当然,这是我的家。”泰伦莫名其妙,又恍然:“你是今天新来的佣人吗?”
“是。”祭鱼顺势说。
如此一来,泰伦身份就排除被丢进来的祭品,更可能原本就在城堡生活。
洛伊:“若城堡是封印亡灵之处,居住在这的泰伦难道就是厄运之主?”
被主神封印的亡灵居然是可能继承主神的神位?
太荒谬了。
没有武断下结论,祭鱼道:“不一定。”
毕竟,对于这栋无光城堡,他没有任何情报。
听到祭鱼的回答,泰伦松懈下来:“果然是这样。”他小声嘀咕:“难怪和我说话。”
他仰起头:“你叫什么名字?”
“祭鱼。”罗矣没有隐瞒。
“祭鱼。”泰伦道:“好奇怪的名字……啊,对不起,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他懊恼:“我太久没和人交流了。”
“城堡里的其他人呢?”
“大部分都走了。”泰伦摇头:“父亲说他们辞职了,还有一小部分……我不清楚他们在哪。”
直觉告诉祭鱼没那么简单,毕竟这可能是封印亡灵的地方。
阴冷的空气透过缝隙侵入室内,只披着一件白布,祭鱼终于感受到凉意,瑟缩了一下。
泰伦很敏锐:“祭鱼,你冷吗?”
“嗯。”祭鱼:“这里很冷,也没有灯。”
泰伦轻叹一声:“我看不见,所以他们没点灯吧。”
说完,男孩走近,递来一方绢布:“擦一擦,你手上有温度很高的液体,被烫伤就不好了。”
泰伦没有认出血液?
祭鱼不信他没有闻到血腥味。
“谢谢。”
接过手绢擦拭干净,正要返还,掌心传来温暖的触感,泰伦握住祭鱼的手,笃定:“你穿得很少。”
他顿了顿:“我领你去宿舍,那里有佣人的备用制服,布料很厚。”
洛伊冒出来:“你确定要和他走?万一他别有用心,你可没抵抗的手段。”
祭鱼摇头。
激怒不知底细的泰伦更危险,左右现在被困在走廊,不如随他试试。
“啊——”
一道刺耳的惨叫声划破黑暗,仿佛遭受了莫大的痛苦,慎人极了。
是祭牛的声音!
洛伊:“这里果然很不对劲。”
忽略冷风中夹杂的隐约腥气,祭鱼定神,装作好奇,询问:“发生什么了?”
泰伦反应平淡:“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传来这样的声音,或许是谁摔倒了?”
祭鱼敏锐注意到:“每隔一段时间?”
“嗯。”泰伦感慨:“说起来,今天好漫长啊……”
仿佛明天永远不会到来。
祭鱼心中升起猜测——隔一段时间就响起的尖叫声,会不会源于每次被献祭的祭品们?
他们遭遇了什么?
“……少爷。”祭鱼试探:“在这里生活,有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哒——哒——哒——哒——”
泰伦的手杖敲击着地面,思索怎么开口。
良久,他轻声说:“离父亲的工作室远一些。”
“每次走进工作室的佣人,最后都辞职离开了,也许……父亲不喜欢有人闯入。”
“母亲生我时难产去世,这些年父亲基本一直呆在工作室里,有时……行为偏激,请谅解。”
泰伦记忆中,父子交流的次数屈指可数。天生失明的他甚至想象不到父亲的模样。
很多次他都想拉开那扇门,和父亲诉说自己的思念与委屈,但他不敢。
他怕最后一丝亲情的谎言也被戳破。
两人一前一后,安静地走着。
“到了!”泰伦伸出手,摸到墙壁上的凹陷:“就是这里。”
他熟练拨开灯罩,点燃了油灯:“灯亮了,现在能看清楚了吗?”
泰伦带祭鱼离开了没有尽头的走廊。
然而眼前依旧漆黑一片。
洛伊:“别怀疑,你没有失明。视野接收不到光,或许是城堡的‘规则’。”
祭鱼没有回答泰伦,不动声色:“少爷,就是这里吗?”
“嗯。”泰伦扶着手杖,轻轻一推,面前的门开了,他似乎微笑着,但很勉强:“去换衣服吧,我……我先走了。”
肉眼可见的沮丧。
想起泰伦之前说过“很久没与人交流”,祭鱼理解他想要陪伴。
更何况,怎么能轻易放走神明候选者呢。
正要找个借口继续一起行动,熟悉的活尸气息再次传来,越来越近。
祭鱼迅速将泰伦拉进屋中,反锁木门。
泰伦在状况外:“怎、怎么了?”
不等他说完,活尸已经在门外停下,暴躁的砸门声伴随丧失理智的嘶吼拉扯着两人的耳膜,仿佛野兽嚎叫。
是没有保留人格的劣质活尸,转化程度甚至比不上莱茵顿的村长。
泰伦吓得跌坐在宿舍的硬板床上,语气颤抖:“这声音是厨房的清洁工,他怎么了?”
泰伦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
祭鱼右手不自觉抚摸着左臂,估算一下时间,他缓缓走到门后,问泰伦:“以前没见过吗?”
“没有,怎么可能会见过。”泰伦握紧手杖,努力保持冷静:“这是狂犬病?狂躁症?”
“啪!”
木板裂开的声音骤然响起,门板破碎,活尸闯进来了!
下一秒。
“噗呲。”
祭鱼不急不慢抽出从后方贯穿活尸“心脏”的尖刺。
洛伊收起吃瓜的表情,目瞪口呆:“你什么时候改造祭鱼左手臂骨骼的?”
共享记忆的洛伊竟没发现。
罗矣不想多解释:“之前。”
刚刚祭鱼找准活尸的要害,一击毙命。闯入者重新变回尸体,“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没有动静了。
泰伦走近时,听见新来的佣人念念有词:“……粗糙的制作工艺,这具‘活尸’并不完整,怪不得这么容易散架,是初学者吗……”
“活尸?”泰伦恍惚一瞬,又恢复正常:“祭鱼,你……杀.人了?”
“嗯。”
泰伦没有鲁莽叫喊,他看出事情不简单,没有再质问其他,冷静道:“这是什么东西?”
祭鱼实话实说:“活尸,一种被复活的、会动的尸体——”
“现在,游荡在城堡里,不止一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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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陷入沉默,不久,黑暗中传来布料滑动的轻响。
泰伦瞬间反应过来:“你、你现在、在、在、在换衣服?!”
“嗯。”祭鱼将披着的简陋白布随手一扔,拿起衣橱中的执事制服。
泰伦红了脸,小声嘟囔:“应该先告诉我,直接当面脱衣服也太……”太难为情了。
虽然看不见,他依旧走到角落里,面向墙壁站着,像一只小蘑菇。
一时无言。
视力的缺失放大了听觉,越是躲避,耳边换衣服的动静越明显。
泰伦能清晰听见布料覆上皮肤的摩挲,腰带金属环触碰的脆响,以及祭鱼随着动作不自觉改变的呼吸频率。
几乎本能想象到这个声音好听的佣人如何慢条斯理地系上腰带,又不紧不慢将扣子扣到最顶端一颗。
黑暗中,小少爷的脸更红了。
好不容易将杂念抛到脑后,身边传来脚步声,祭鱼不知何时已经换完衣服,走到泰伦身边。
洛伊在脑海里怂恿:“难得遇到神明候选者,趁现在城堡有危险,帮助他,保护他,向他表示友好,和他建立关系!”
罗矣:“……”
邪神口中说出“友好”、“保护”是不是太违和了?
洛伊:活命嘛,不寒碜。
不用洛伊提醒,罗矣也不会放过送上门的救命稻草。
祭鱼语气温柔:“少爷,城堡里有活尸,太危险了,我带你找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吧。”
出乎意料,泰伦沉吟片刻,摇头:“谢谢你,但我不能独自逃走,父亲还在工作室。”
“我要去找父亲。”他坚定开口:“我只有他一个亲人了。”
泰伦其实知道,父亲根本不在意自己。
仅有的几次见面,他都能轻易从父亲语气中听出失望和无所谓。
仿佛看待一件失败品。
佣人们知道城堡主人的态度,虽然不至于苛待泰伦,但也不会刻意讨好,更多是公事公办和漠视。
他被困在黑暗里,独自生长着。
时间长了,泰伦开始在脑中美化父亲的形象,像是寻求精神安慰,一个寄托。他想,父亲一定在意自己,只是因妻子离世受了刺激,要理解父亲。
他们可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啊。
洛伊语气严肃:“他要找死,你不阻止?”
泰伦的父亲如果真的存在,结合城堡主人身份、“从不离开工作室”的说法,很大概率就是被封印的亡灵,传说中的厄运之主。
太危险了。
“必须去。”祭鱼目光冷峻:“什么都不做,只会永远迷失在城堡。”
没有尽头的走廊证明了这点。
“弄清城堡发生的一切,才有逃出去的可能。”
泰伦手杖声渐渐远离。
祭鱼回过神,向泰伦的方向道:“少爷,太危险了,我陪你一起去。”
手杖声消失了。
一片寂静,没有人回应。
祭鱼默默等待着。
良久,男孩稚嫩的声音传来,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真的吗?”
从没有人对泰伦说过陪伴,更别说是面临险境的现在。
他声音都哽咽了:“祭鱼,谢谢你。”
“成功了!”洛伊惊喜:“就在刚刚,你和泰伦的命运线产生了细微的交集。”
“虽然程度远远不够混淆规则,但总归能缓解污染——继续继续!”
“少爷。”祭鱼牵着男孩的手,郑重道:“安全最重要,路上请务必离我近些。”
“嗯。”泰伦认真点头,又小声说:“……泰伦。”
“什么?”
“叫我泰伦就可以了。”
“好。”祭鱼发出一声轻笑:“泰伦小少爷。”
小少爷很久没听过自己的名字了。
“泰伦”两个字被祭鱼温柔的声音念起,似乎更好听了几分。
“嗯。”小少爷说:“祭鱼,我们走吧。”
两人一路向工作室走去。
活尸会靠近他们,但基本能避过,没遇到太多危险。可随着碰到的活尸多起来,泰伦逐渐面色凝重。
“又一个。”他抚摸尸体的面部,辨别死者的身份,语气颤抖:“城堡里,会不会已经没有正常人了?”
泰伦担心父亲。
在祭鱼看来,对自己失明的独子不管不顾这么多年,很难想象这种人存在亲情观念。
但祭鱼没有劝说泰伦放弃——有些事情就算摆在明面上,当事人也未必会信。
更别说泰伦对父亲满心孺慕。
“泰伦。”祭鱼问:“老爷他叫什么名字?”
“咦,你不知道吗?”泰伦惊讶:“我父亲是******。”
“什么?”祭鱼只听见混乱的杂音。
泰伦重复道:“******。”
“……”
声音被屏蔽了。
洛伊:“有人不希望这个名字被提起。”
无法从名字上挖掘城堡被掩盖的历史,祭鱼转而问道:“老爷的工作室是做什么用的?”
为防止引来活尸,泰伦说话声音很小,此刻却语调上扬,透出敬佩:“父亲是魔法师,当然是在工作室研究魔法。”
洛伊嗤之以鼻:“研究魔法?制造活尸吧。”
“——几乎永生的亡灵,做这些估计是随便打发时间罢了,也就这小傻子还念着父亲。”
祭鱼心中却升起强烈的违和感。
能完成亡灵转化的魔法师,真的会造出如此粗糙低级的活尸吗?
还没莱茵顿的村长专业。
或者说……想起永远响九下的钟声,祭鱼眸光暗了暗。
也许,这座城堡被困在过去某个固定的时间点了?
“啪!”
脚下黏腻的触感拉回祭鱼思绪。
又一具尸体。
蹲下分辨尸体死状,祭鱼摸到用针线缝合的手臂——是祭牛。
没对他的死亡感到意外,看颈部伤口,祭牛是被活尸咬死的。
洛伊:“便宜他了。”不知被活尸咬死和炸成碎片哪个更折磨。
祭鱼摇摇头,不再关注。他站起来,问:“泰伦,离工作室还有多远?”
“还有六十五步。”
从出生到现在,整整九年都在城堡中度过,各处的路线泰伦早已烂熟于心,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祭鱼低低咳嗽了几声,压住肺部的痒意,在脑海中默默整理目前的信息——
城堡没有光源,空间异常,时间停滞在九点,四处游荡着低级活尸。
除了全部转化为活尸的佣人,只剩下城堡的主人和小少爷泰伦。
城堡主人是魔法师,常年在工作室内闭门不出。小少爷泰伦则双目失明,一直居住在城堡。
不对劲,疑点太多了。譬如遍地活尸,泰伦之前却没发现、停在九点的钟声等。
“……洛伊。”祭鱼低声道。
“怎么了?”
他与脑海中的前任邪神沟通:“怎样才算和神明候选者命运交集?”
“大致是在他心中留下重要的位置,能因你影响人生选择的程度。”
“……我知道了。”
泰伦听见祭鱼又咳嗽了。他担忧道:“你还好吗?”
“我没事,老毛病了。”
男孩的声音里充满愧疚:“祭鱼……你去找安全的地方吧。”
第一次有人愿意同行,一时激动,泰伦没想到拒绝。冷静下来后,他后悔了。
祭鱼不该冒这么大的风险。
“诶。”祭鱼语气无奈,他摸了摸小少爷的脑袋:“泰伦,别想那么多——让一个九岁的孩子独自在活尸游荡的城堡里找爸爸,我还做不到眼睁睁看着。”
“……嗯。”泰伦用力点点头,感动道:“祭鱼,你真好,我从没遇到过你这么好的人。”
洛伊兴奋:“升高了,升高了——命运交集的程度升高了,卓有成效啊。”
又走了一段路,情况发生变化。
越靠近工作室,活尸越多,三五成群的出现。
不止是数量,质量也在上升,刚刚祭鱼偷袭的那个活尸已经能喊出简易的词汇了。
听见活尸的话语,泰伦的反应比想象中大很多,他几乎僵硬成一座雕像。
“泰伦?”
泰伦声音动摇:“刚刚的活尸是露娜。”
他心底一直坚信的东西破碎了:“露娜两年前来这里,是少有会和我聊天的温柔阿姨……后来,父亲亲口说她辞职了。”
“但她其实没走。”
一直在城堡里。
“父亲,父亲他……”
祭鱼打断思绪混乱的小少爷:“泰伦,工作室就快到了。”
“与其怀疑,不如打开工作室的门,亲自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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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鱼走近:“老爷或许离开了?”
“父亲很久没出来过了。”泰伦暗暗攥紧手指:“会不会已经……”晚了?
“咯哒。”
未等泰伦反应,祭鱼已经撬开门锁。见小少爷仍在愣神,他低低咳嗽一声:“走吧。”
“嗯。”泰伦:“谢谢。”
门被推开,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混着刺鼻的酒精气息袭来,泰伦捂住鼻子:“好难闻。”
洛伊:“制造活尸的果然是城堡主!”
黑暗中无法视物,祭鱼示意泰伦谨慎贴着墙壁向前走。
地上都是破碎的酒瓶,层层叠叠,不小心碰到就刺溜作响。泰伦心情低落:“父亲是因为母亲去世太难过了,才会这样。”
越靠近房间内部,腐臭的气息越浓重,意外的是,祭鱼没遇到任何活尸。
然而越安静,不安感越强烈。
终于,在进入一扇隐秘的隔门后,腐臭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奇异的芬芳——虽是花香,却像一仓库的香水瓶同时被打碎,熏得人晕头转向,不适极了。
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声响。
泰伦刚想问是父亲吗,又在话语脱口而出前止住。在现在诡异的情况下,贸然发出动静风险太大了。
祭鱼悄无声息靠近。
声音越来越清晰,那是一道嘶哑的女声,呼吸声很重,仿佛整个肺部都是空洞。
女声本来只是低低呢喃着,此刻敏锐注意到有人来了,喘.息声更响:“嘶……哈哈哈,谁来了?”
“走近让我看看。”
这个区域水汽很重,地面凹凸不平——祭鱼猜是藤蔓,他没有动作。
但泰伦对父亲的担忧克服恐惧,回应了女声:“请问你知道我父亲在哪吗?”
女声:“你过来,我告诉你。”
“泰伦。”祭鱼忍不住提醒:“别靠近。”
女声听到泰伦的名字,突然凄惨尖叫起来,祭鱼感觉脚下藤蔓蛇一般扭动着,刚想带泰伦逃走,女声自己平静了,甚至透出一股温柔:“泰伦,你走近些。”
见两人没反应,女声声音更大,连带着沙哑的嗓音都细了几分,她似乎着急了:“泰伦,想知道你父亲在哪,就走过来——我在房间正中间,你过来!”
祭鱼暗想,她不能移动?
“你是谁?”泰伦问。
“我是温莎。”她道:“是你的——”
温莎是母亲的名字。
下一秒,女声和泰伦的说话声重叠在一起。
“妈妈。”
“母亲?”
泰伦的母亲不是难产而死了吗?
洛伊:“恐怕没那么简单。地上的藤蔓很像血藤。”
一种寄生在人体,会逐渐和宿主化为一体的魔植。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母亲,真的是您?”
“是我。”温莎道:“二楼的图书馆放着一本笔记,你可以去求证,里面记录着一些名字,都是我为你取名时备选的。”
泰伦的三观在短短一天接连被冲击:“您不是……”
“你父亲利用了我。”女声冷静得像在说别人:“他让我怀孕,只是为了一个实验而已。”
“实验没得出想要的结果后,他恨我恨到不让我死,把我改造成怪物,一直关在这里。”
“哈哈哈。”她咬牙切齿:“那个疯子眼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唯一的目的——”
“永生。”
死后行动的活尸,几乎永生的亡灵,都是他的实验。
很明显,现在“厄运之主”还没有实验成功。
线索串联,祭鱼瞬间明悟,这座黑暗中的城堡,或许是被封印亡灵一段过去经历的重现。
此时,女声又一次响起。
“泰伦,我的孩子。”温莎轻语:“到我身边来。”
祭鱼看不见泰伦,但能听到脚步声。
他没有阻止。
走过布满藤蔓的地面,房间中心是浑浊的水池。泰伦趟过水,向前摸索,触碰到一片巨大的花瓣。
顺着花瓣向上,是柔软的触感,下颚、嘴唇、人中——
巨花中,突兀长着一张人脸。
“母亲?”触电般缩回手,他心中巨震:“怎么会?您……”
面前畸形的躯体和对母亲的憧憬碰撞在一起,泰伦感觉心中刺痛,却分不清是悲伤还是其他。
黑暗中,无数藤蔓躁动着,在空中无声挥舞,一根顶端的分支绕到泰伦身后,猛得刺来——
血液飞溅。
泰伦僵硬了。
他的手被藤蔓裹挟,强行从巨花花茎穿过,握住一颗跳动的心脏。
“泰伦,你会帮妈妈,对吧?”
被血藤寄生的人类不能对自身直接造成任何伤害,让温莎只能一直生不如死地被困在这里。
泰伦知道母亲想做什么,他慌了,疯狂摇着头,语无伦次:“不要,母亲,求你……有机会的……我、我带你走……”
理智告诉泰伦,应该让母亲解脱。
可他做不到。
温莎却毫不犹豫。
不可反抗的力道强迫他挤压而下。
顷刻,心脏不再跳动。
泰伦在今天,又一次失去母亲了。
祭鱼听到“咚”的声音。
泰伦再也支撑不住,坐在了水池中,浑身湿透,满手是血,不停喃喃:“……我把母亲杀死了。”
“我又没有母亲了。”
“都是因为我……”
祭鱼打断:“不是因为你,罪魁祸首是你的父亲。”
他没有安慰泰伦,伸手将人拉起来,把外套披在他肩上:“真相到底是什么,去找你的父亲问清楚。”
过了一会,泰伦才声音沙哑地回应:“……好。”
祭鱼还要说话,忽然察觉到不对。
为什么温莎死后,血藤的花香更浓郁了?
“遭了。”他猛的看向巨花。
无数藤蔓拔地而起,巨蟒般张牙舞爪向两人追来。
宿主死亡,血藤暴走了!
“快逃!”
身后是追击的藤蔓,祭鱼牵着泰伦逃跑。
无数藤蔓扭曲团结,锋利的尖刺遍布其上,发出着侵略性的香味,肆无忌惮从房间鱼贯而出,一路蔓延,看不见尽头。
泰伦想,如果没有祭鱼,自己一定已经死了。
祭鱼喘息声很重,他本就没剩多少体力,之前又在地牢关了很久,已经快跑不动了。
“祭鱼。”泰伦低声说:“沿着这条道路走到尽头,下楼梯后就是城堡前门。”
他声音颤抖却坚定:“你走吧,我去引开藤蔓。”
“碰!”
说话间,泰伦感觉白光闪过,有液体溅在脸颊上,灼烧着皮肤,引起强烈的刺痛。
——这一次,泰伦反应过来,灼热的液体是祭鱼的血。
祭鱼勉强挡住刺向泰伦的藤蔓,自己肩部却被贯穿。
“唔。”他闷哼一声。
“祭鱼!”
祭鱼忍痛为自己止血:“泰伦,别想那么多,我们会一起离开的。”
“不。”受到太多刺激,泰伦反而冷静下来:“我是认真的,城堡我比你更熟悉,藤蔓蔓延速度不算太快,我有把握——”
“——更重要的是,她的目标明显是我。”
“祭鱼。”泰伦语气认真:“我迄今为止的世界很狭窄,只有城堡这么大,在意的人也很少。”
“我的母亲死了,父亲是……魔鬼,城堡的其他人变成活尸,祭鱼,你不能再出事了。”
“我想你活着。”
说完,不给祭鱼反应的时间,飞快向另一个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