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看表了。
外面突然开始下雨,雨下得急,没过多久环岛的路线就已经被水淹了,风声听上去像是魔兽在咆哮,在这么大的雨中,人都睁不开眼睛,只能看到一个似是而非的轮廓,打伞在这种情况下基本上是无济于事的,没有伞能够顶得住海边的十级大风,一撑开伞骨一定会尽数折断。
今天的训练项目是丛林越野,卢心尧大概是下午三点钟出发了,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卢宗铭评估了一下现在的天气条件,垂了垂眸子,还是决定出去找一下卢心尧。
这种天气条件困在丛林里是会要人命的。
卢宗铭刚一出去全身上下就湿透了,很快衣服下摆就开始滴水,越来越快,几乎分辨不出雨滴是直接落在地上还是从他洇湿的衣服滴下来的。他一身黑衣服,几乎湮没在黑云压顶的昏沉夜色中。
卢宗铭走到丛林边缘就看到了被雨水洗刷成一只落汤鸡的卢心尧,湿透的作战服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勾勒出削瘦单薄的线条。因为体力消耗和暴雨失温,他的嘴唇和脸颊都是灰白的,依靠着越野背包才勉强没有被风刮倒。
卢宗铭重心压低,伏着身子走到卢心尧旁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才算是勉强提供了一个固定点。卢心尧在风雨中和他一起往回走,在背影上,居然有几分像亲密无间的兄弟。
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在需要的时候赶到彼此身边。
卢宗铭直接带着卢心尧去洗了个热水澡,卢心尧就好像冻僵了似的,手指不自然地弯曲着,他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转开水龙头,卢宗铭替他打开了水龙头,把他推到花洒下。热水淋下来的时候,他的脸色终于变得好了一些,也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直到回到宿舍的时候,卢宗铭都没察觉出来有哪里不对,他还是给卢心尧从食堂顺了点吃的。卢心尧看到了,漂浮似的向他道谢,却像酒鬼似的一下子绊倒在床上,磕出一声巨响。
卢宗铭皱眉,抓过被子给他盖上。这是失温的典型表现,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恢复体温,不要再继续流失热量了。
过了没多久,他就听见卢心尧背对着他,闷在被子里不住地咳嗽。他咳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呼吸时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哮鸣声。卢宗铭心知不对,急忙把他翻过来,便看到了他咳得通红的通红的眼睛,很明显地在倒吸气。
“喂,198号,你是不是有哮喘?”哪怕是自己中弹了都能面不改色的卢宗铭居然有点着急。
卢心尧痛苦的神色更甚,完全没有办法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死死抓着心口那块的衣服。
忽地,几声急促的敲门声。
卢宗铭起身去开门,门外居然是提着急救箱的医生。这位医生他不熟悉,是个中国人,他快步走进来,甚至带起一阵风。
医生打开急救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药品,拿出注射剂和一个小小的试剂管,拉动针筒的同时液体被抽进针筒。医生翻过来卢心尧的手腕,又快又准地找到上臂静脉,把舒缓用的药剂推进去。
又过了十几分钟,卢心尧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医生习惯性地拉开他的眼皮看了一下瞳孔,确认已经脱离了非常危险的状态,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要是小公子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卢总肯定会取了他的颈上人头。
医生错过了那一刻卢宗铭讳莫如深的目光,充满着不可言说的探究。
第二十九章 测试真心
第二天早上醒来,卢心尧却好像是完全不记得昨天喘不上来气似的,卢宗铭笃定他是习惯了这样的情况,他都没有说起这个话题,只是没有参加训练。
今天训练结束得早,卢心尧和卢宗铭吃过晚饭以后天色还是亮的。卢心尧带着卢宗铭到山崖那里吹海风,这个山崖并不高,两个人爬了大概二十分钟就到了顶了,在这里能够看到海浪不断地冲刷山崖,夕阳像是一场盛大的篝火晚宴,把目光所及之处都映得熠熠生辉,恍若流金溢彩。
卢心尧晒了几天,比刚来的时候黑了一些,身上却有了点薄薄的肌肉,他只穿了背心和短裤。卢宗铭则是黑色的无袖帽衫,也是同样的黑色短裤。两个人坐在山崖边,海风吹动着两人的头发,远处有盘旋飞翔的海鸟。
迎着海风,卢心尧小声地哼歌,久违地呈现出那种放松而惬意的状态。卢宗铭看到他下意识地跟着音乐律动,问:“你会跳舞吗?”
他们出于参加正式场合需要,都是学过一点华尔兹的,这对于他们来说就够用了。卢宗铭不喜欢跳舞,所以也没有再学其他舞种。
卢心尧摇摇头,他小时候也上过一两节课,但是卢从景不喜欢,后面老师就没有再来了。在学校里,会有这一类的通识选修课,卢心尧上个学期刚刚上完基础舞蹈课,这已经是他挑选出来的最温和的运动了。
“跳舞很简单,”卢心尧说。
他随性唱了一首很慢的英文歌,歌名是《The Rose》,他很喜欢一个女歌手的版本。
“Some say love it is a river……”
“That drowns the tender reed……”
他娓娓唱道,歌声如烟似雾,跟着音乐的节奏摆动身体,像一只向往自由的飞鸟。他在艺术方面是有天赋的,即便没有系统地学过,动作还是很有美感。
卢宗铭知道他这是在浪费时间,但他和卢心尧待在一起的时间很快乐,所以又觉得这种虚度变得有意思起来,甚至有点贪恋这样的无意义。
卢心尧又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他小声问道:“你睡着了吗?”
“没有。”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拉着白色的半透明的窗帘。海边温差大,到了夜里竟有几分凉意,风从窗外吹起来拂动窗帘,如同海浪般柔柔地起伏波动。卢宗铭睡在靠近窗边的那个单人床铺,卢心尧的床铺则贴着墙,他的被子半搭在身上。一条腿半曲着,浑身上下晒成了漂亮的浅蜜色,在月光下年轻的身体透着健康的光泽。
“你有兄弟姐妹吗?”
这是一个很私人的问题,卢心尧没指望着卢宗铭一定会回答他的问题。
“没有。”卢宗铭爽快地回答道。
“基地里好像没什么兄弟姐妹……”卢心尧说。
卢宗铭想,那是当然,很多时候只有一个孩子能活下来,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天赋。基地不是什么善良的孤儿院,他们只要有发展潜力的孩子。
“我也没有……我真的好想有个哥哥和弟弟啊。”
卢心尧的声音听上去很惆怅。
“为什么?”
“我好孤独,”卢心尧很少这样坦诚说出心中的想法,“一个人长大实在是……太孤独了。有时候在想如果是只鸟或是一条鱼,该有多好。如果我有一个兄弟,我一定会把我所有的东西都跟他分享。”
“是吗?”
卢宗铭的嗓音在夜里听上去朦胧如烟。
卢心尧睁着眼睛,说:“——如果有一个兄弟就好了。”
卢宗铭知道那一刻他的心因为这个回答微微一动,他也有了自己的答案。
卢心尧下午的安排是智力训练,他如同以往一样走到那个房间。
他在智力方面的表现并不弱,可以算是非常聪明的类型了,尤其是在记忆力方面,正常人能够记住的数字随机组合一般都是十位以下,但是只有三十位以上的随机数组才会让他感觉有挑战性。这也就是说在数理方向上,他也会有相对出色的表现。
“送过来了。”
怀特一身白袍,戴着金边眼镜,看上去像个文质彬彬的研究者,他放下手中实验用的试管,对助理说了一句知道了。
怀特是个疯狂的生化爱好者,偶尔会兼职做一下心理疏导,这是他的特别爱好。不过这几年,他很少给人做心理测评,今天是受卢从景之托给人做心理测试。
在隔壁的房间里,一个金发的少年躺在床上,隔着大片的透明玻璃,他看上去就好像是被关在培养皿里的小家伙,墙壁是白的,灯光也是白的,他看上去就像个毫无抵抗之力的试验品。
面前这个金头发的少年正闭着眼睛,助理已经给他注射了药品。怀特慢慢地唤醒他,也不能完全称之为唤醒,在这个状态的人其实只保留了潜意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人几乎是不能说假话的。
怀特问:“你叫什么?”
卢心尧缓缓睁开眼睛,眼神却是迷茫的,黑色的眼珠子好像沉入了深海,“卢心尧。”
“你在哪里长大?”
“港城。”
“最好的朋友是谁?”
“诺恩……还有1号。”
对话进行得很流畅,完全吻合提供给怀特的信息,除了卢心尧犹豫了一下的1号,怀特做了个星号的标记,准备晚一点去核实这一条信息。
怀特接下来要问有关Fisherman的问题了。Fisherman是卢从景在军火交易时的代称,卢从景是在正常世界里的身份,而他用Fisherman作为做军火交易的身份,这么多年来,卢从景非常谨慎地扮演这两个身份,而这两个身份对应的交际圈也如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截然不同。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卢从景的双重身份,而今天负责给卢心尧做心理引导的怀特,也是他的大学好友,负责测试卢心尧对卢从景的忠诚度,以确保卢心尧不会有一天给卢从景带来大麻烦。
“你最信任的人是谁?”
“小叔叔。”
“如果有一天,有人要你说出他的秘密,你会说吗?情况会很复杂,你可能会面临生命的威胁。”
“不会。”
卢心尧没有犹豫。
“为什么?”怀特多嘴问了一句。
“因为他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怀特把他的回答一一记在表格上,勾画后面的打分。这个表现超乎预期,几乎可以比得上对于组织最忠诚的特工,他们都严格经历过保密训练,就是为了避免有哪一天落入对手手中或是是国际刑警,能够严格守护组织和上下线的秘密。但是特工是对组织高度忠诚,而从卢心尧的回答来看,他只是单纯地对卢从景高度忠诚,到了可以为他去死的程度了。
怀特是知道当年的事情的,他其实很想知道卢从景给他这个小侄子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他对自己这样忠诚。
卢心尧醒过来的时候,对于下午发生了什么只剩下了模模糊糊的印象,他好像做了一套题,但是题的具体信息都好像是被打了马赛克一样,回忆不出来具体的细节。
他感觉很奇怪,以至于他吃饭的时候都没有很专心,叉子举在半空中,却迟迟没有送入口中。
卢宗铭敲了敲桌子,卢心尧才回过来神。卢宗铭敏锐地看到了他小臂内侧又多了一处很不明显的针孔,问他:“有人另外给你打东西了吗?”
“没有,”卢心尧立刻否认。
看卢心尧的面色也是正常的,基地里生化组研发的一些病毒会做人体试验,但是他们一般不会拿普通学员做实验,更何况他都查不到是谁把卢心尧送过来的,那一定是权限比他还高的人,武器组、生化组、研发组等的组长都和他是平级权限,他也不知道是谁的动作。
经历了快两个月的训练,卢心尧惊奇地发现他胳膊上居然练出来一层薄薄的肌肉,还有几块已经能看出来形状的腹肌,虽然也是很薄的一层。他掀起衣服站在镜子前的时候,卢宗铭无聊地抬头看了一眼,评价说:“你那是瘦出来的腹肌。”语气很冷酷。
卢心尧已经习惯了卢宗铭这样的说话方式,表情仍旧很欣喜。
卢宗铭决定还是不要告诉卢心尧,基地里随便一个女教官的肌肉看上去都比他结实了。
卢心尧被带到训练场的时候,卢宗铭的表情一变,竭力克制自己去看银鹰的冲动。今天下午是丛林对抗赛,这是每周四固定的训练项目,之前卢心尧从来没有参加过。
可是今天为什么把卢心尧送过来了?!他就属于那种在对抗赛中活不过三分钟就会被清场的菜鸡。
但是银鹰都已经把卢心尧带过来了,他没有理由违抗教官,起码在基地里除非他有能力打败教官,不然是没有权力质疑教官的决定的。卢宗铭手背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他只有在极其克制的时候才会这样。
“1号,4号,5号,32号,67号……198号是A组,”银鹰继续说道,“2号,3号,48号,52号……119号是B组。”
“那就祝你们好运了,A组跟着我。”说罢,银鹰便向着丛林走去。
第三十章 丛林对抗赛
丛林对抗赛一般是分为A、B两组,每组人数取决于教官分配,一般均衡来说两个组的实力都是差不多的,不会很容易达成碾压性的胜利。对抗赛的规则也很简单,只要一组所有成员都退场,另一组就可以获得胜利,输的那个组有惩罚训练;如果最后两个组都全军覆没了,则被判定为平局,两个组都要增加额外的训练。
丛林对抗赛之所以很多人不喜欢,是因为丛林对抗赛是有一定死亡率的,也就是说技不如人,不仅会输,还有一定可能会死。情况也很多样,有的时候可能是为了取得胜利竞争到急红了眼,下手控制不好力度;也有可能是平时积怨已久,趁机打击报复。
在看到分组结果以后,卢宗铭不算太有压力,他和卢心尧都在A组。如果是这个成员配置,他在不需要保全卢心尧的情况下,十拿九稳可以成为最后那个赢家;一旦要保护卢心尧,他的难度系数一下子翻了好几倍,好在对方不会提前知道他这个心思。
他们会被领着进入丛林,由两个教官领着拉开一定距离,这个距离并不总是确定的,一般取决于教官当天的心情,之前也有刚领到圈定范围之内就直接开火,开场五分钟两个组都减员过半的惨烈情况。
在对抗赛中,主要使用带有激光发射器的橡皮弹,说是橡皮弹但这并不意味着毫无危险。为了保证远距离枪支的正常效能,还是会填充一定的火药保证子弹出膛速度,近距离被橡皮弹击中要害仍有很大概率造成死亡。
相对应的每个人身上也有一个激光接收器,一旦系统判定“阵亡”,阵亡者枪支上的激光发射器即刻失效,即退出对抗赛。
在圈定的范围之内,他们可以使用一切发放的枪支和子弹,但是数量上有限制。除此之外,每个人都会带一个GPS定位,方便教官确认对抗赛的最终结果。
卢宗铭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两个组之间的距离,今天的情况并不算很好,两个组最多只差了五公里。B组的2号是玩枪的一把好手,尤其是擅长远程的狙击枪,他绝对不会放弃这样一个大好的打击对手的机会,长枪一扫,两公里里是无人区,他只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先拉开一定距离,不然后面会打得非常艰难。
在挑选武器的时候,卢宗铭只喊卢心尧多拿了一些子弹,指望卢心尧对抗这些训练有素的特工是不可能的。他要做的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尽可能地给卢宗铭提供弹药补给,同时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待对抗赛结束。
“对抗赛,开始!”银鹰说。
随后以极快地速度退出了丛林,在出去的过程中就听见了几声枪响,丛林笼罩着一种无声的恐怖氛围。谁也不知道子弹会从哪个地方打过来,随时有可能在寻找躲避物的时候遇上敌方,每个人都高度警戒。
“1号,你指挥吧,”卢心尧在通讯器里听到了一个清冷的女声。
这是5号,她是个均衡型的选手,各个项目的表现都不差。在这种混战中,每个队伍需要做的第一件事都是确定谁是指挥,卢宗铭以往极少有败绩,而且他实力又很强,之前带的队伍取得胜利的概率很高,所以他们更倾向于由卢宗铭来领导A组。
“有人有异议吗?”卢宗铭问。
通讯频道里只有安静的电流声,这就相当于默认了卢宗铭的这句话。
卢宗铭快速布置道:“4号和5号负责远程打击,最高优先级是推了对方的火力,记得寻找遮蔽物;剩下的人擅长近战的可以在尽可能接近目标后进行打击,尽可能地保证自身存活。”他就好像忘了卢心尧似的,完全没有提到198号。
他关了输出,低声对卢心尧说:“跟我来。”
卢心尧从没想过有一天他能跑得那么快,卢宗铭几乎是放风筝似的拉着他在丛林里跑起来,他都不需要用多大力气,全靠卢宗铭拉着他的那只手。即便是这样,他仍旧感觉自己像是一条上了岸的鱼,下一秒就有可能憋死过去。
直到他们到了一棵树底下。
这是一颗非常巨大的树,树冠遮蔽了垂直上方的天空,投下来巨人般的影子。树枝第一节分叉的位置距离地面超过三米,以一种守卫者的姿态伫立在那里,看不清繁密的树叶里藏着什么东西。
“爬上去。”卢宗铭说。
“什么?”
“快点!”卢宗铭蹲下来,示意卢心尧踩着他的肩膀爬到树上。
卢心尧还是有点犹豫,卢宗铭又在急促地催他,他就好似赶鸭子上架似的试探性地踩到卢宗铭的肩膀。卢宗铭大概是嫌他动作慢,稍稍托着他的腰就稳稳地站起来,在这个高度,卢心尧刚好可以够到树枝。他抓住树干,凭借着向上牵引的力量荡到了树枝上。
他坐在树枝上居然有点像童话故事里的场景,不过是黑暗童话版本的,垂下来的暗色的藤蔓像是帘子似的遮住了他。他后背紧靠着树干,尽可能地缩小自己的体积,双手抱着膝盖,心跳如鼓。
“没有我的指令不要下来,就乖乖在这里待着。”留下这句话,卢宗铭就离开了。
“什么,你把198号送去参加对抗赛了?你疯了吧?!你真不怕总部那边罚下来。”一位教官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到银鹰耳朵里。
“相信我,就算1号自己没有回来也会让198号回来的。不这样怎么能让1号变得更强?”
银鹰说得颇具玩味,微型手枪灵活地在他的指尖穿梭,如同手指一样随心所欲。
如果这时候有人能观察卢宗铭,就会发现他如同一个精密的机械一样把自己调整到了最佳状态,目光如同鹰隼一样锐利,动作却悄无声息,快速地向一个方向移动。
想要完全掌握主动权只能主动出击。
那棵树的位置是卢宗铭计算出来的打击半径最大的情况了,他最担心的就是2号的远程狙击,在这个距离范围内,只要到了这个圈子里,他就能发现对手,尽可能地在他们发现卢心尧之前解决掉。
除了2号和3号其他人都不足以为惧,卢宗铭看到了那个没有藏好的人,他半截身子露在树的外面,尽管是迷彩,但是卢宗铭还是发现了这一点细微的不同。他早已装好子弹,扣动扳机,子弹击中他的大腿。那个人吃痛向前倒下,这是非杀伤性的子弹,所以并没有流血。
卢宗铭又补了一枪,在地图上那个人的白色亮点彻底熄灭。
他接连如此解决了很多个人,这是一项非常考验侦查和隐匿技术的操作,你要尽可能地接近对方,却又不能制造出过于密集的枪响,会很容易引起他的队友的注意,要尽可能保证子弹发射的那一瞬间这个猎物的命运已成定局。
伴随着逐渐减员,剩下人的身份也逐步明朗起来。
2号究竟在哪里?
他来的一路上都没有发现过2号的踪迹,偶有几声枪响,卢宗铭听得出来那是狙击枪才有的速度和声音,2号始终离他有一定距离。2号可能又在玩他的老把戏,称之为“狩猎”,放冷枪清场。
卢宗铭一向是不害怕2号的,他虽然不是枪支的天赋型选手,但是训练多年已经锻炼出一种野兽般的直觉和意识,2号不可能在一公里之内的距离击中他。而以他的反侦察能力,超过一公里2号是没有办法精准定位的。
卢宗铭细细梳理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忽然心里闪过一个不妙的念头,他刚才的情况是基于不用考虑那个绝对的安全地“树”的情况,如果现在……与卢心尧当面撞上会发生什么?
毫无疑问,会清理掉卢心尧,他那点藏匿的技能在他们面前都是不够看的。
卢心尧不知道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有多久了,后背因为靠着粗粝的树干生疼,他大腿肌肉都在抖,他只能根据那几缕突破层层植被的阳光的方向来判断现在的时间,最起码三个小时过去了。
他听到忽地一阵风声就会下意识的扭头,却发现只不过是一阵风;丛林里安静得像是无人拜访的墓地,偶有几声虫鸣。好几次他都已经听到了枪声,但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并不清楚,又没过多久,一切再次归于死一样的宁静。
树影影影绰绰,像是游走在这里的幽魂,日光无法穿透这样茂密的植被,丛林腹地就像太阳不会升起的永眠之地,风吹动树叶的声音都清晰可查,吐丝的白色斑纹蜘蛛从一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上。
卢宗铭从来没有这么强的危机感,他要保护自己很容易,但是保护卢心尧变成了一项几乎不可达成的目标。他跑得飞快,几乎带出来一阵残影,掏出手枪来虚虚一晃,果然听到了对面的枪声,他反手又拔出来就是一枪。
终于,他听到了2号标志性的枪声。
而此时他们距离卢心尧所在的那棵树,直线距离不超过五百米了。如果这时候他选择了隐蔽自己,那卢心尧一定会暴露,2号的子弹的厉害他是见识过的,弹无虚发,清理卢心尧绰绰有余。
他只好违背自己本能,逼迫自己故意暴露位置,吸引2号的注意力。
砰地一声枪响,他预料到的那枚子弹如期而至,穿透他的右肩,子弹穿过的时候没有疼痛,只有一种被火烧到的灼烧感。他把枪换到左手,开了一枪,看到2号不敢置信的表情以及不再有效的激光发射器——意味着他被清场了。
卢宗铭不知道他是震惊自己出局了,还是震惊卢宗铭会这么随便地暴露坐标以至于他的子弹竟真的能够打中他。
第三十一章 最好的兄弟
卢宗铭知道他已经赢了,A组除了他和卢心尧还有一个人的在地图上是亮着的,他简单地扎紧自己的伤口,向卢心尧躲避的那棵树走去。
卢心尧一开始看到有人走过来,距离太远他分辨不出来是谁,他只好屏住呼吸,记着卢宗铭告诫他的,不要发出声音。等待卢宗铭走近了,他才看出是卢宗铭……以及他的伤口。
卢宗铭的右臂无力地垂着,迷彩的作战服已经暗了一大块了。卢心尧跳下来,跌到厚厚的叶子上,他顾不上拍掉叶子就踉踉跄跄爬起来去看卢宗铭右胸的伤口,他惶然地用手堵住正在汩汩流出鲜血的伤口。
卢宗铭用左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抚道:“不是致命伤,不影响行动能力。”自打开始有枪支的实战训练,受伤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他之前一直很小心,只受过一次枪伤,这是他第二次受枪伤。
“是不是很痛?”卢心尧颤声说。
卢宗铭不明白卢心尧为什么比中弹了的他更像是要哭了的样子,声音都呜咽了,眼睛里有水光。他又感觉到一阵庆幸,还好中弹的是他,不是卢心尧,不然这个小笨蛋岂不是要哭得梨花带雨。
“不疼。”最多只有一点点疼,毕竟他也是人,不是金刚之身。
卢宗铭护着卢心尧,让他毫发无损地走出了这片丛林。出了丛林以后,卢宗铭被送去了医务室,卢心尧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
医务室。
医生说:“小少爷,稀客,怎么受伤了?”他们都知道卢宗铭的身份,所以尊称一声小少爷。
卢宗铭觉得处理伤口的过程太过血腥,叫卢心尧在宿舍等他回去就好了,但是卢心尧不肯,还是要在医务室门口等他。
医生剪开他勒紧的布条,露出被橡皮弹贯穿的狰狞伤口,他的皮肤晒成了健康的蜜色,肌肉饱满,肩头此时一片血污。在压力之下,血已经不怎么往外流了,只是干掉的血迹板结在肩膀处,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清理伤口会造成二次伤害。
医生的操作干净利索,给他消毒。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卢宗铭淡淡地说。
“保护一个人是不是比杀一个人更难?”
卢宗铭没有回答。
酒精带来的灼烧痛太过强烈,卢宗铭不自觉地攥紧了床单,但仍旧倔强地一声不吭,只能看到他脸上隐忍的神情。医生倏忽心头一软,想起来他也才不到十三岁,手下的动作更加小心了。
卢心尧原本是靠着墙蹲着,听到开门的声音噌地一下站起来,问:“会留下伤疤吗?”
卢宗铭已经处理好了伤口,脱了里面的短袖,白色的绷带绕过他的左肩环了好几周,看上去像个身材好的行为艺术家,露出形状分明的的腹肌和线条感极强的腰肌,在外面松松垮垮披了一件作战服外套。
卢宗铭最多只犹豫了半秒钟,说:“不会。”但是左手下意识地遮住了左腰侧的伤疤,不叫卢心尧看见。
卢心尧没有注意到他左手的动作,以为他只是不舒服才按在那里。卢心尧寻思,他是不是应该去扶一下卢宗铭,但是卢宗铭看上去好像没有那么虚弱,除了嘴唇有点白,并没有到虚弱到走不动路的程度。
卢心尧把卢宗铭受伤的责任算到了自己身上。
因为受伤卢宗铭不能再用右手,他换成了左手。他是个右利手,用左手给他带来了一些不便利,他身上还是脏兮兮的,他试图单手给自己洗个脸却失败了。
“我进来了?”卢心尧在门外询问道。
他轻轻地推开门,接过卢宗铭拿着的盆,接了点凉水,又兑了一些热水,把手伸到盆里试了试水温,确认过不再烫人。
“我给你洗吧。”他说。
卢宗铭不知道用什么话来拒绝他的好意,所以他保持了沉默,而卢心尧把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卢宗铭一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