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不怪他有这样龌龊的想法,就算是在港城卢家本家也有很多人没见过卢心尧,尤其是那些不怎么出入主宅的,只有邓鸣他们几个极其亲近的手下才知道卢心尧的存在,更别提这些海外分部的负责人了,自然就产生了误会。
卢从景看到那个不对劲的眼神,勃然大怒,他自然知道手下把什么肮脏的想法往卢心尧身上套了,“这是我侄子。”他听上去寒意十足,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卢心尧懵懂地从幕布上移开目光,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提到了他。屏幕上的女主角嘴唇嫣红,蓬蓬的裙摆看上去就像一个盛大的蛋糕。但是单论姿色,竟是卢心尧更胜一筹,真正的艳丽生于眉眼,顾盼之间自是诸多风情。于卢心尧自己而言,他不过是浅浅地看了一眼;而别人却会误以为那双眼睛含情。
负责人被吓得直想跪,他们这一代都是被卢从景扶植起来的,自然对于卢从景的手段心知肚明,十几年前见过卢从景收拾旧部的人这辈子都忘不了。
卢从景指节在沙发扶手上敲了两下,面色已有不豫,负责人赶紧把文件放下,以他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消失了。
“刚刚收到了你们学校的邮件,下个星期有夏季旅行,你想去吗?”
卢心尧思考了一下,说:“想去,之前没有和同学一起出去过。”
“希望阿尧和同学玩得开心。”卢从景揉了揉他的头发。
卢心尧选了去阿姆斯特丹。
选了荷兰这条路线的有二十几人,诺恩自然是和卢心尧坐在一起,他正在叽里呱啦地给卢心尧介绍现在经过的是哪个山脉、哪个湖泊,卢心尧安静地听着他说,右手撑着下巴,看上去很优雅,时不时点点头。
他们定的是五星级酒店,学校提前发问卷征集了学生的意见,想要住在一起的人可以提前说明。这种时候诺恩绝不会缺席,他早早地就向学校交了申请书,欢天喜地地和卢心尧一间套房。
他们到的第一天已经是下午,吃过晚饭后所有人还都很兴奋,老师见外面天色暗了,也怕他们去海滩出事,限制了他们的活动范围,所以大家约在酒店餐厅一起玩桌游。
已经过了饭点,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费奇他们几个不知道是还惦记着要讨好卢心尧这件事还是怎么的,也凑上来一起要玩游戏,最终敲定下来一起玩国王游戏。
规则很简单,有几个人就放几张牌,其中有一张是国王牌,抽到国王牌的那个人有权力让其他人做事,例如叫三号和五号做俯卧撑。
诺恩警惕地先说了一句:“咱们先说好,不准加亲嘴。”在场的既有男生也有女生,年纪又都这么小,万一抽到了,十分尴尬。
费奇哼了一声,表示认可。其他人也没有异议,便这么定下来这个规矩。
诺恩打电话酒店前台要了一副扑克牌,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棕色马甲、白衬衣的侍者端着托盘过来给他们送扑克牌,还礼貌地问他们要不要来点饮料和零食,在问过他们的喜好后,对着耳麦说了几句并告诉他们东西等一下会送过来。
简单地洗了一下牌,卢心尧先拿出国王牌,又抽了从1到6一共六张牌,为了保证公正,他先举起来展示,随后把这七张牌倒扣在桌子上,由费奇来负责打乱,这样一来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拿到的是什么牌。
本着女士优先的原则,两个小姑娘先开始抽牌,贴着桌子拿起牌,偷偷地瞟了一眼又马上把牌贴在掌心以免叫别人看到。剩下几个男孩就随意地抽了一张牌,这时所有人已经拿到了自己那张牌。
肯尼问:“谁是国王?”他手里的是3。
费奇把他的牌展示给其他人看,正是国王,他笑得很开心,眼睛滴溜溜直转,看向其他人背对着他的牌,像是想要发现什么端倪似的。卢心尧面不改色心不跳,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信息,甚至连眼梢都没动。
费奇说:“5号在大厅喊我是傻子。”他是随便喊的数字。
现在大厅里还有在喝茶谈话的客人,整个大厅弥漫着一股闲散而令人舒适的氛围。
诺恩噌地站起来,咬牙切齿道:“等我抽到国王牌!”他像只生气了的斗鸡,走到大厅中央,把手比成喇叭状,大喊我是傻子。周围的客人看到他们在做游戏,友善地笑笑,还有人说了句bravo,燥得诺恩脸都红了。
等到诺恩回来,他们开始第二轮,这次抽到国王牌的是一个小姑娘,她说:“1号和2号一起玩Youtube(油管)上的追踪-闪避游戏。”卢心尧垂眸看了一下,他手中的正是1号牌。
这个游戏最近在油管上很流行,简单来说,就是两个人都蒙上眼睛,然后用海绵棒击打对方,击中方获胜。
肯尼和诺恩起来把椅子挪开一些,给他们腾出来足够的空间。
“你们觉得谁会赢?”
“那肯定是费奇吧,他可是棒球队的,超级有运动天赋啊。”2号牌恰好是费奇。
第二十二章 国王游戏(二)
他们没有找到更合适的道具,只能用运动用的发带当作蒙住眼睛的工具,突然失去视觉其实会让人产生些许的恐惧,无法判断物体的距离和方位,卢心尧很快就适应了这种黑暗,握紧了手中的海绵棒——这是啦啦队应援用的。
诺恩和肯尼负责把卢心尧和费奇领到他们该站的地方,他们之间相距大约两三步的距离,这相当于一个缓冲带,给双方一个初期的反应时间。
“开始。”
是费奇先发起的进攻,他大跨一步,向前戳刺。卢心尧听到了声音,他有着常人难以触及的极其敏锐的听觉,向侧面滑了一步,避开了如同利剑一样刺过来的海绵棒。
诺恩拍拍心口,显然他也被吓了一跳,心情很紧张。
费奇的动作就像逡巡的鹰隼,伺机而动,他的进攻很快,好几次堪堪擦过卢心尧的后背、肩膀,扫过的余风都叫人紧张出了一身冷汗。卢心尧的动作却看上去慢半拍似的,总是在即将被击中的前一刻,才从原处移到一旁。
诺恩好几次急得差点跳起来,又怕暴露了卢心尧的位置,只能捂着嘴干跺脚,好几次磕到桌子差点把橙汁撞倒了。
“卢挺厉害的。”拿着国王牌的女生说。
“为什么?”
“听声辨位,你看,他行动力没有费奇强,但是始终没有被他打到过,而且他退的位置也不是随机的,刚好是费奇刚刚站的位置。”
顺着她指过去的方向,大家果然发现了这一点,因为卢心尧踩的地方刚好是费奇站的地方。
“啊!”有人惊叫道。
卢心尧打中了费奇的小腿,他扯下头上的发带,再次睁开眼睛,习惯了黑暗以后突然睁开眼睛还会觉得有点刺痛。
费奇也扯掉了发带,脸上还有没有整理好的难以置信,他不愿相信他以为稳操胜券的一场胜利,他竟然输给了卢心尧。
“我……输了?”他喃喃道。
卢心尧不太喜欢剧烈的运动,他感觉有点渴,所以过去喝了几口橙汁,脸颊还是白得有些吓人,没什么血色。
不管费奇愿不愿意相信,卢心尧还是赢了,他只好懊恼地抓抓头发,又坐回座位上抽牌。
这一回卢心尧终于抽到了国王牌,他没怎么犹豫,说:“5号对6号说Jack对Rose的经典台词。”说完这话,诺恩和费奇的脸都绿了。
“卢——”诺恩大叫。
“你们不要耍赖皮。”卢心尧听上去有点清冷,是他一贯给人的感觉,“谁是5号,谁是6号?”
“我是5号。”诺恩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6号。”费奇晃了晃他的牌。
于是诺恩被迫深情地握着费奇的手,一开始他想着赶紧把台词念完就算完成了任务,可是卢心尧说他们这样子看上去太敷衍了,要求他们重来。诺恩只好牵着费奇的手,说一句都要别开一下脸,以免被自己要说的台词和费奇那张脸恶心到。
费奇也不算好受,按照《泰坦尼克号》的剧情,他得依依不舍地看着诺恩,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更何况旁边还有围观的同学,他明明应该往下看,却不自然地仰头。
这一两分钟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诺恩说台词的时候像对着仇人,恨不得扒了费奇的皮似的;费奇看他也不像恋人,臭着脸,从上往下看诺恩,好像是对着仆人。
诺恩一屁股坐回来,故意撞了一下卢心尧,卢心尧笑他小心眼,特地往旁边挪了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诺恩大笑,“终于轮到我了!”他手里的正是国王牌。
“3号抱着2号在大厅走一圈。”
费奇把牌往桌子上一摔,拉长了脸,“怎么又是我!”
“那谁是2号。”诺恩追问。
“是我。”卢心尧冷着脸回答。
诺恩刚刚有点愧疚之心,又想起来上局就是好友整的自己,不肯修改惩罚内容。卢心尧扭头瞪了他一眼,走到费奇面前。
他回头问:“背,可以吗?”
诺恩得意地说:“当然不行。”
费奇知道是个卢心尧反倒没怎么紧张,他拍了拍胳膊上的肌肉,对卢心尧说:“我能抱得起你。”然后以卢心尧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把他抱起来了,费奇抱人没有经验,卢心尧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摔下去了,急忙伸手去抓他的衣服。
费奇就像抱着个橄榄球似的大步往前走,卢心尧全心全意关注会不会摔下去,他们都太过于专注以至于没有发现老师出现在了餐厅门口。她刚好过来看看这帮小朋友是不是还在这里玩桌游,她们的人物就是隔一段时间来确认学生的安全。
在她走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费奇的背影,她对于每个学生都很熟悉,然后她便看到了一点点飘起来的发丝,在光线下看上去是很浅的金色,她便误以为是个女孩。
“费奇,快把她放下来,很不安全。”
费奇僵住了。
卢心尧也僵住了。
一时之间,两个人也不知道要不要回头,就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被美杜莎注视过变成了石像。诺恩他们几个大笑,老师不明所以。
卢心尧挣开费奇的胳膊,跳下来,解释道:“老师,我们在做游戏。”他无奈地抚了一下额头,被认成女孩子让他感觉很尴尬。
这下轮到老师尴尬了,她结巴道:“啊……你们继续。”诺恩他们笑得前仰后合。
阿姆斯特丹国际化程度很高,当地人基本都会英语,再加上这群小孩都出身优越,人均会说两三种语言,和本地人沟通完全没有障碍。外出活动的主题还是游学,老师带着他们去著名的景点走了一圈,包括荷兰国立博物馆、梵高博物馆和安妮之家,还请了讲解给他们讲述背后的故事。
卢心尧很珍惜这样的机会,能够让他走出封闭的屋子的时刻,他都心怀感恩,所以他非常细致地观看了每一个展品下面的文字注释,试图去感受作品背后的含义,有时候也会为所传达的情绪所触动,用手虚虚按在心脏的位置,珍惜那一刻感受到的因由共情而产生的疼痛。
他们去的时节,刚好赶上了当地奶酪集市开放。广场上一群穿着传统服饰的奶酪工人正在工作。他们戴着不同颜色的草帽,木架上堆满了飞盘似的乳酪,戴着黄色缎带草帽的搬运工负责把它们搬到磅秤房中过磅。另一旁身着白袍的老督察员则拿起乳酪,他只需要闻上一下就能分辨出来这些奶酪的成熟度,飞快地拿起旁边的印章打上记号。
诺恩惊叹:“这么多奶酪!”地上摆了数不清的各色奶酪,看上去像个露天的仓库。
卢心尧没见过有包装的奶酪,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去看它们是怎么样用特定的传统工具——棉线一头固定在板子上,另一头由老督察员抓着棉线覆在奶酪上面,抓着那一段往下拉,奶酪被轻而易举地从中间切开了,棉线就像一把锋利的刀。
一旁的本地人给他们解释:“奶酪是很浓郁的东西,刀子会粘在中间,要是断掉了可是很麻烦的事。”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很自豪,他很乐于给游客解释奶酪的故事。
卢心尧点点头,刀子断在里面确实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看他们买奶酪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摊主和买家不厌其烦地报价和还价,诺恩和卢心尧一会儿听到买家说再便宜10欧,一会儿又听见摊主说这已经是很划算的价格了。突然,摊主和买家伸出右手来互相击掌,他们不明所以,只见击掌的节奏忽快忽慢,又突然,他们不再击掌,买家给摊主付钱,拿走了那块他心仪的奶酪,那是一块非常大的奶酪。
刚刚给他们解释的本地人看到他们二人迷茫的表情哈哈大笑,说:“这是特别的传统,等到谈出点眉头,人们就会用击掌来讨价还价了,不再击掌就说明两个人都满意这个价格。”
卢心尧觉得很有意思,但是一块奶酪太大了,他不需要这么大的奶酪。他在市场里绕了一圈,最后看上了一块小小的埃曼塔尔奶酪,看上去就像猫和老鼠里杰瑞最喜欢的那种奶酪,中间有大大小小像是洞穴似的的孔。
他想,他应该给卢从景带个伴手礼。
虽然卢从景没有叫他带,但是别的同学都给家人买了东西,卢心尧笨拙地学着他们的样子去爱小叔叔。他模模糊糊意识到,亲情也不是与生俱来便具有的技能,是需要学习如何与亲人相处的。
卢从景不像他,他的小叔叔什么都有,卢心尧不知道要给他买什么。在最后一天离开阿姆斯特丹前,卢心尧买了一个非常精致的风车模型,他不知道卢从景会不会喜欢,他试图挑个卢从景可能会喜欢的礼物,放进礼品袋里,抱在怀里走出了礼品店。
第二十三章 多事之秋
回到汉诺威,卢从景收了他的礼物,托在手心细细地端倪了一下,“这小东西很可爱。”很符合卢心尧会送他的礼物,他基本上不会保存这样漂亮而无用的纪念品,它们没有什么实在的价值,仅供人们观赏。
卢心尧没有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抿着唇笑了。
长大好像就发生在一瞬间,卢心尧好像一颗埋在初夏里的种子,他飞快地学会了与人相处,适应了学校生活,开始在全新的生活中寻找到乐趣。这两年的时光过得既平静又飞快,试图抓住一些值得留恋的瞬间,又恍然间一切都如同水一样在指缝中溜走了,只残留了些许青涩的滋味。
他和卢从景比以往更像家人在相处。
圣诞节是最盛大的节日,到处都是都仿佛流光溢彩似的,大量使用了暖黄的灯光,在灯光中像是氤氲着一种满怀期待的温柔来。
老佛爷中有足足有四层楼高的圣诞老人模型,在商场明亮的光的照射下,仿佛真的可以实现人们的新年愿望,从他身后的包裹中掏出新年礼物。
这家手工设计的橱窗里摆了一条深灰格子的围巾。
卢心尧一眼就看中了,走进去叫店员取出来给他摸摸材质。诺恩跟过来看到价格,都没忍住表情一变,这对于一条围巾来说已是天价。像那些奢侈品店里的成衣、配饰,虽然价格对于中产阶级家庭来说已然不菲,但对于像他们来说,就像是超市里两块钱一瓶的矿泉水一般稀疏平常。而在价格上,手工定制拔得头筹,尤其是那种产量极低的店铺。
摸着既轻且软,手感极好,像是初生的小羊羔的绒毛。
卢心尧喊店员给他包起来,他要买回去给卢从景作新年礼物。诺恩拉住他的袖子,“卢,太贵了吧?”他们还没有成年,家长不会给他们太多零用钱。
卢心尧眨眨眼睛,说:“我有卡。”
诺恩急了:“有卡又不等于有钱,你爸妈会给你这么多钱吗?”
卢心尧想了想,“他告诉我可以随便刷。”
诺恩愣住,卢心尧把卡贴上POS机,很快就吐出来小票。店员在帮他装袋,还非常殷勤地领着他们坐在手工小羊皮沙发上,还沏了红茶给他们,问他们要不要单独加奶,笑容可掬,服务态度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他们卖了那般好。
十二月的法国已经很冷了,能喝上一杯热红茶让人感觉全身都温暖起来。
随后,诺恩就不再问了。
卢心尧又买了一套韦基伍德家的茶杯,这是一个专门做瓷器的英国品牌,一只最普通的茶杯就要上千欧元,卢心尧上来就看中了收藏版的那套碧蓝浮雕的茶杯,这确实很符合学艺术的人的审美。也当真十分漂亮,是非常柔和的莫兰迪系的浅蓝色,糅合一点奶白色,上面做了白色的浮雕,带有很强烈的中世纪的特点。
诺恩见到卢心尧刷卡眼睛都不带眨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
助理特别给卢从景汇报了这几笔特别动账,那是卢从景的副卡,显示交易地点在法国,像这种不明来源的交易记录是要问过卢从景的。卢从景只是随便看了一眼,便叫他们下次不要再拿来给他看了,他还以为卢心尧花了多少钱呢。
卢心尧生来就带有那么一种天真的浪漫,他喜欢一切美丽而精巧的东西,他送的礼物,他买的物件,都非常忠实地体现了这一点,正如他本人。
而卢从景纵容他这一点。
那一年的秋天是多事之秋,林南烟在美国去世,人总以为有钱有势就可以避免死亡,但这并不总能行得通。林南烟是因为心理问题去世的,同卢从景没有关系,毕竟他们之间也没有爱情这么奢侈的东西;同卢宗铭也没有关系,她有一点爱卢宗铭,像是个母亲似的爱他,她又把这份爱当成一项政治性任务,并不总是真心。
至于为什么有心理问题,心理问题就好比一个积木模型突然被抽走了一块,在抽走的那一刻,积木就倒了。
母亲的去世让卢宗铭有些难过,但又没有悲痛欲绝。他同母亲的关系就是如此,他母亲爱他,会给他煮上雪梨汤,会叮嘱他穿衣服;有时候,她又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好像想要穿过他看到什么似的,一开始卢宗铭以为他母亲是在他身上寻找父亲的影子,逐渐地,他发现好像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他的母亲,只不过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卢从景是在林南烟去世后的第二天赶到的美国,卢宗铭抱住他的时候没忍住哭了一会儿,其实只是一会儿,母亲刚去世的时候他没有哭,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卢宗铭的泪水打湿了卢从景的风衣,卢从景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揽着他的肩膀。
这两年卢从景没怎么来美国,卢心尧天天待在眼前看不出变化,而卢宗铭长大了不少,他长得比卢心尧高,从小时候就在美国这边的基地训练,身上的肌肉紧实,哭的时候也只是嘴紧紧抿成了一条线,并没有哭成声音来。眉眼也有点与他相像了,没有再像小时候那样像林舒君。
卢宗铭最多哭了十分钟,他退后两步,背对着卢从景擦干了眼泪,有点不好意思。
卢从景非常理解他此时此刻的感受,“我先去换个衣服。”他准备充分留给卢宗铭心理缓冲的时间。
卢宗铭红着眼睛,点点头。
卢从景同林舒君商量过,在美国给林南烟办一个简单的葬礼,最后把骨灰送回港城,再办正式的葬礼。
在美国的葬礼很简单,他们火化了林南烟的尸体,买了一块私人墓地,立了一个墓碑,墓碑上林南烟的照片看上去恬静又温柔,还是十多年前林家二小姐的模样。
卢宗铭为她带了一束白百合。
从背影上来看,卢宗铭和卢从景竟有七八成相似了。
卢宗铭并没有在家里待很长时间,他回港城参加完母亲的葬礼后的第二个星期就回到了基地训练。他同卢心尧一样并不在正常的教育体系下长大,他们选择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卢宗铭是枪械,卢心尧是音乐。
一个人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怎么开枪,另一个却一直以来生活在被营造出来的纯白世界。
卢宗铭从五六岁的时候就在北美的基地训练。在年纪尚小的时候,先进行智力开发,其课程包括主要语言、逻辑推理以及严格的心理训练,要保证在面对严刑拷打和基础性致幻药物的情况下,也能够保密信息。在年纪稍微大一点以后,就要进行体能训练,他在这个过程中被淬炼成标枪,要在堪称残酷的训练下充分掌握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保护自己的能力。
这样,他才能真正地在长大后有能力接管卢家,以及没有公之于众的黑暗王国。
第二十四章 蜕变前夕
卢心尧晚了半年才知道林南烟去世的事情,节哀的话语都显得不是那么合时宜,他本来也和林南烟没什么感情。卢从景只说让他不要在意,卢心尧收到了这样的回信后,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情。
这一年,卢心尧独自生活,他养了一只德文卷毛猫,给她起名叫肖邦——他最喜欢的作曲家。
肖邦是一只很活泼的小猫,她精灵似的耳朵阔阔地顶在脑袋两旁,眼睛又大又干净,像是水洗过的黑玛瑙,全身上下是浅卡其色,卷毛在质地上像毛绒玩具,四只小脚处是白的,肉垫是粉的,看上去温柔且乖巧。
她性格开朗,喜欢与人亲切,但又不过分跳脱,总是像个听众似的伏在卢心尧脚边听他弹琴。有时候,卢心尧会把她抱在怀里,捉着她的小爪子教她弹琴。
卢心尧给她买了蜂蜜罐头形状的猫窝,还买了原木的猫爬架,上面用麻绳细细地盘了一圈,猫儿可以在上面磨爪子。这本来可以让佣人来做的事情,卢心尧还是叫他们送过来,自己给她搭猫爬架,肖邦就趴在他脚边。
卢心尧察觉到青春期是源于变声,当班上有第一个人开始变声了,他才意识到人类有这么一个阶段,他们不再是小孩子了,荷尔蒙和激素的作用下他们就好像是被施展了一种快速生长的魔法,短短几个月就会变得有几分像大人。
女孩的变声不明显,男孩的公鸭嗓才让他意识到这件事情。
卢心尧晚熟,他还是细细的嗓音,柔柔的语调,看上去永远不会发脾气的样子。
但是像是费奇他们已经开始讨论女孩们了,他们会有意无意地聊到女孩们今天穿了什么新衣服,也会开始邀请她们一起去看电影、吃饭,在奇妙的互动中情愫暗生。他们大大方方的,在确定了关系以后,有时候会看到有人在林荫道接吻,他们一起吃午饭,就像一对连体婴儿。
诺恩告诉卢心尧,这是爱情。
卢心尧不懂。
一日中午。
诺恩跑过来和卢心尧说:“费奇和肯尼打起来了!”他拉着卢心尧就往外跑,卢心尧被他拖着跑到草坪。草坪上费奇和肯尼抱成一团摔在地上,费奇骑在肯尼的身上挥舞拳头,肯尼奋力想要把费奇摔下去,两人脸上都挂了彩,旁边还站了个要哭了的小姑娘。
卢心尧认出是低一级的学妹,他看到了她胸前的徽章。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在等到有人把他们两个拉开了以后,他们还在气头上,嘴里放着狠话。
费奇说:“你要是再来招惹她,我会打死你!”语气凶狠。
肯尼回瞪回来:“我也喜欢她不行吗?上帝批准了只准你一个人喜欢她吗?”
肯尼又出了一拳,只可惜没有打到肯尼,“别让我下次听到这种话!”拦着他的人只好更紧地抱住他,避免他挣脱。
卢心尧从兜里拿出一颗他本来准备低血糖的时候吃的奶糖,放到那个快要哭出来的女孩子手里,眼神却是茫然的。
他不懂,所以不知道要说什么;但她要哭了,吃糖会开心,所以他把自己的糖分给她。
卢心尧不是故意的,但是他刚好看到了文森特在物理课上写情书。他们报告是表格,文森特密密麻麻写了整整两页信纸,写得飞快,一不小心给弄掉了,飘到了卢心尧脚旁,卢心尧小心地把那页信纸捡起来,看到了信上的内容。
他潜意识里意识到看别人的信是一种很不好的行为,于是他很快移开了视线,悄悄地把信纸从桌子上推过去。文森特不知道他看没看到信的内容,耳朵有点红,低声跟他道了谢。
卢心尧好像生活在独立于太阳系之外的星球,他远远地看到了这些变化,却不能感同身受。他有的时候会觉得他们幼稚,有的时候又有点好奇。
他仍旧是那颗没成熟的青木瓜。
直到诺恩都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卢心尧还是老样子。但是他现在的任务多了一项,要给诺恩想主意追女孩子。诺恩说,因为她像卢心尧一样文艺,没准儿卢心尧能够猜到她喜欢什么。
卢心尧被他问得头都大了,每个人都不一样,她喜欢什么,他怎么知道。
那天下了音乐课,那个女孩子守在走廊,当着诺恩的面,拉着卢心尧的手,说:“卢,我喜欢你。”还没等卢心尧反应过来,她便凑过来亲了一下卢心尧的脸颊。
她没有涂口红,所以也没有留下唇印,只有转瞬即逝那一刻的触觉。
她的嘴唇非常柔软,轻轻地触了一下就分开了,身上带着隐隐约约的黑莓和广藿香混合的甜香,柔软,明亮,就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那样美好。
卢心尧怔住了,诺恩也怔住了,视线里只留下了一条漂亮的鹅黄裙子和她金色的头发。
诺恩先反应过来,他想要像往常一样搭卢心尧的肩膀,又在快要触及的时候缩回去,沮丧地说:“我猜的没错,你们一样文艺,我只是没想到,她喜欢你。”听上去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卢心尧觉得这时候他应该安慰一下诺恩,学着诺恩平时搭他肩膀的样子把自己的手搭在诺恩的肩膀上,他比诺恩矮一些,看上去有些勉强。
“可能只是不合适。”他看过的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可是那天诺恩还是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