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从景几个手下都震住了,卢从景很少求人,且为人做事铁血不留情面,他们这都是第一次见卢从景这样低声下气。
“三少……”邓鸣喃喃道。
渔民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妇人隔着一段距离对卢从景喊,“我有退烧药和酒精,酒精是很久之前买的了,你看看能不能用的上。”说着,她便跑进去找东西,不多时,她拿出来一个用香兰叶包起来的小包裹,用力掷过来,落在渔船甲板上。
“谢谢。”卢从景单手作出合十的动作向她道谢。
妇人拜了拜手,面带笑容,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仿佛闪着光,以马来语说道:“愿主保佑他。”
卢从景拿到了退烧药,抱着卢心尧进了船舱,说:“回去以后给她一笔钱。”
邓鸣小心翼翼接话:“知道。”
卢从景用手掰着卢心尧的下巴,给他喂退烧药,见药塞进去了,他一点一点地给卢心尧喂水。卢心尧被他弄得很痛,胡乱蹬腿,手无意打到卢从景的脸,邓鸣看到了但不敢吭声。
——这个孩子比他以为的要更重要。
等到了夜幕再次降临,卢心尧的发热很明显地缓和了很多,虽然还在烧着,但是已经没有那么烫手了。
这次卢从景喊他的名字,他睁开了眼睛,哑声说:“小叔叔……”他的眼前还是模糊的,朦朦胧胧只能看到一个人坐在他身边。
卢从景摸了摸他的脸,应道:“阿尧,我在。”
“好渴……”
卢从景拿了点水,慢慢地喂他,卢心尧脑袋枕着卢从景的大腿,脸朝向卢从景的方向。卢心尧没有和小叔叔这样亲近过,但是他内心的渴望战胜了可能被小叔叔责骂的害怕,小心翼翼地扯着卢从景腰侧的衣服往他的方向拉。
此时此刻,卢从景作为他唯一的亲人,竟是对他来说如此重要,生发出一种深入骨髓的依赖。
没想到卢从景非常大方地坐过来了一些,凑得很近,卢心尧能够完完全全趴在他身上。卢心尧紧紧抱住卢从景不松手,生怕下一刻卢从景就要放下他。
卢心尧的嗓音还是哑的,他问:“小叔叔,我们要去哪里啊?”
“回家。”
“小叔叔,我们现在在哪里啊?”
“过了这条河就快到家了。”考虑到卢心尧可能不太明白海峡的概念,卢从景就把海简化成了河。
“小叔叔,你说过了这条河对面还有人要杀咱们吗?”
“没有了。没人敢。”卢从景的语气很认真。
“小叔叔,你说我会死吗?”
这是卢从景第一次从卢心尧嘴里听到他问会不会死,过去他说过很多次想要杀死卢心尧,但是在今天,他不想。借着月光,他注视着卢心尧嫣红的脸颊。
他承诺道:“不会。睡一觉就到家了。”
大海上寂静如死,月亮仿佛是狭长的云汀,洒下柔辉随着海浪晃动,泛出银鳞似的光;星星显得格外地亮,缀得夜空瑰丽异常,在陆地上看不到的夏季大三角此时无比清晰地映在眼中。
渔船就在这样动人的夜色中摇摇晃晃,在极为广阔的视野中,这艘渔船也不过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向海而行。
穿过茫茫夜色,穿过晨昏,终于抵达了岸边。
卢从景来时衣装笔挺,归来时狼狈不堪,纵使是衣衫褴褛也难掩他身上的锋芒和锐利。
来接他们的人早已等在那里,卢从景抱着卢心尧上了直升机,随着直升机不断升空,渔船、椰林、海岛都变得越来越小,直至缩成了一个个小小的点。
直升机的目的地是港城。
回到港城第一件事,卢从景把卢心尧送到了私人医院,回来的路上他一直是处于昏迷状态,仿佛前日夜里同卢从景聊天就像是一场幻觉。
卢从景并非良善之辈,被这样算计了一道,他定是会讨回来的。在这两天,龙尾撕毁交易的原因,他已经派人调查清楚了。
这次和龙尾合作是看中了他在东南亚的航道,但是美国那边的杜邦家族知道了这个事情,不满卢家插手北美军火市场,引诱龙尾反水,这才有了这三日的惊心动魄。
卢从景已经换好了衣服,白色内衬领口微微敞开,露出若隐若现的胸肌线条,戴了一副金色的细边眼镜,下颌角的线条棱角分明,脚上还踩着尖头切尔西靴,仿佛刚刚出了谈判桌,完全不见三日逃亡的疲惫不堪,眼睛里涌动着残忍的冰冷笑意。
他微笑道:“怎么这么没有耐心呢?”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安排的剧本也可以拉开序幕了。”
他双手击掌,笑意不见眼底,反倒叫人咀嚼出一股后背发凉的寒意来。
美国费城。
杜邦.拉蒂奇正在同参议院议员费昂纳谈论本次大选杜邦家族给多少资金支持民主党用于拉选票,就具体金额这方面杜邦.拉蒂奇和费昂纳议员还没有谈妥。
杜邦.拉蒂奇点了根烟,在水晶烟灰缸边缘轻轻磕了两下,沉声说:“最多这个数。”他比了三根手指。
他对面的费昂纳不怒反笑:“杜邦先生合作的诚意只有这么多吗?您可否知道拉一个州的选票要花多少钱?每次大选,真金白银都如同流水一般投掷进这个池子。只有赢者才能拿走所有筹码。”
杜邦.拉蒂奇焦躁地又敲了敲烟,房间里暖黄色的光直直打下来,屋内没有一个人面带笑容,严肃得像个开庭现场。
“最多再加这么多。” 杜邦.拉蒂奇吸了一口烟,说道。
杜邦家族是传统的军火家族,军火发家,主要业务就是军火、走私和洗钱,利益的大头主要还是军火交易,因而争取到支持枪支军火的政党对家族来说十分重要。
刚刚比的那个三,便是三十亿美金;后来又追加了五亿美金。于心而言,这是非常有诚意的做法了。
费昂纳议员争取到了预期的资金支持,心情愉悦地说道:“非常感谢杜邦.拉蒂奇先生的支持,我们未来会采取更宽松的枪支管理政策,也会给予我们必要的放权。”潜台词就是如果民主党能够成为执政党,他们将会放松对于军火交易的管辖。
“那便预祝你们成功连任了。”
这时,杜邦.拉蒂奇的属下走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杜邦.拉蒂奇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恐怖。
“失陪了。”
杜邦.拉蒂奇起身离开了这里,脸上完全不见方才满意的神情。
出了这个赌场,杜邦.拉蒂奇匆匆问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大约是半小时前,夫人和小公子在家中遭到枪击暗杀。”
杜邦.拉蒂奇急忙追问:“有没有受伤?”
“暗杀的人好像不是以杀死他们为目标,根据我方分析,更接近于威慑。”属下顿了顿,才补充道。
“威慑?”
杜邦.拉蒂奇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名字,恨得牙痒痒。
又是他!他不仅想要进入北美军火市场,来抢夺这块肥肉,一个中国人还敢胆大包天跨过太平洋在威胁杜邦家族?未免有些太过天真可笑了。
杜邦.拉蒂奇冷哼了一声。
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杜邦.拉蒂奇每隔六小时就会收到他妻儿遭到袭击的消息,这听起来很可笑,杜邦家族是美国中部最大的军火、枪支的供货商,枪支对他们来说就像是非常安全的小玩具,而有人能够在他们的势力范围之内,如此明目张胆地进行袭击,实在是太过于胆大妄为了。
他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大胡子,抽了口大麻,准备回去看看。虽然就算他们死了他也可以再找,但是这个儿子他还是很喜欢的。
就在他进入庄园的时候,他这次是亲眼目睹了子弹从几公里之外的地方射向三楼玻璃,玻璃碎了一地,那时候正好他妻子和孩子正准备推开门,破碎的玻璃渣子毫无规律可言地向四周放射性炸开,孩子惊恐地尖叫,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
杜邦.拉蒂奇暴跳如雷,咒骂着,吩咐手下去查究竟是谁。
“卢,”开头是个蹩脚的中文称呼,屏幕上出现了个外国人的脸,深褐色的卷发,碧绿的瞳孔,带着典型的美国人的那种爽朗。背景是一处封闭靶场,旁边还堆了一大堆黑色的箱子,上面贴了纸条。
卢从景阅读文件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一目十行,扫过那几个关键性的数字,又翻到了下一页,应了一声。
对面的人中文词汇极其有限,喊了他的名字就换成了一口流利的英文,“我不懂你,卢。之前我说要你和我一起做,你非要自己做。杰森听了你掉到海里还游了半个小时,他非常兴奋,之前我们一起玩国王游戏,都没让你这么狼狈过。这么想想,拉蒂奇也算是有点本事。”他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
卢从景手上动作一停,挤出一个堪称可怕的笑容,以钢笔敲了敲办公桌,“科赫,我建议你谨慎地说话,我现在心情不好。”
对面说话声停住,顿了一下,又说道:“你妻子和孩子一切都好,我的人一直守在那边。拉蒂奇还是那些老套路,穿成一串让我觉得你的爱好是做烤肉串。”如此血腥的内容被科赫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嗯。”卢从景的声音听不出来情绪。
“你要我去吓拉蒂奇的事情也安排好了,要我说,你未免也太过奸诈狡猾,”卢从景大学时期的好友,美国西部军火家族的继承人科赫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你还不如杀了他们呢,杀拉蒂奇有点费劲,杀他老婆孩子还不容易。”
“不滥杀女人和孩子。”
“这不像你。”科赫惊叫一声。
他又问道:“那你家那个小东西呢?你没趁这个机会一起做掉?”
卢从景签字顿了一下,“送医院了。你来打电话就是说这些废话?浪费时间。”随后就毫不留情地把电话挂了,屏幕对面那张嘴还在一张一合,画面仿佛短路了一瞬似的闪过黑白的格子,屏幕就完全黑掉了。
果不其然,过了三天,卢从景先后收到了来自杜邦.拉蒂奇和龙尾的致歉信,态度谦恭,来自杜邦.拉蒂奇那封还随了赔偿的东西;而龙尾则是要重新和卢从景谈判航道的使用权。
卢从景向来是先礼后兵,既然龙尾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次他也没有客气,上来就比上次提的数字少给了龙尾五个点,龙尾的表情愠怒,想要发火又压了下来,忍气吞声签署了协议。
而后续的利益划分又花了卢从景一段时间,他改变了主意,还是同大学时候的朋友建立了稳定的合作关系,一天有十二个小时在打越洋电话,忙得不可开交。
而在卢从景忙碌的这段时间,卢心尧一直住院,他发热持续了很多天,刚刚用药物控制了体温,随即在夜里又烧上来。医生怕他烧傻了,只好采取物理降温,每天都在输液,手背上扎得都是针孔,青紫一片,看上去还怪可怜的。
直到卢心尧完全稳定下来,已经是两个星期以后了,这一次从医院把他接回家,还是邓鸣来接的。卢从景现在在飞往美国的私人飞机上,日程安排得非常满,无暇顾及卢心尧。
他这两个星期由于都是在打葡萄糖,又瘦了不少,脸上没了肉显得眼睛格外地大的,下巴变得很尖,身上也瘦得有点硌人了,由于太瘦,甚至变得有点丑。
他意识还是昏昏沉沉的,半眯着眼睛,被邓鸣抱在怀里。而这一次邓鸣的心情大有不同,兴许是见过三少为了卢心尧求人的样子,他还特地备了一块绒绒的毯子,把卢心尧包在里面。
卢家的车就停在医院门口,邓鸣用手护着卢心尧的后脑勺避免磕到车子边缘,钻进车子。
时隔多日,卢心尧再次回到主宅。
卢心尧的姆妈有幸躲过一劫,听闻今天卢心尧出院,她早早守在主宅门口。远远地瞧见邓鸣抱着他走进来,她只能看到他圆圆的后脑勺和柔黑的头发,趴在毯子里像个小宝宝。她接过卢心尧,用手圈住他支棱的手腕,一下子眼睛就红了,紧紧把他抱在怀里。
她养了三年的小孩,从他还在吃奶的时候开始带起,现在已经能跑能跳会说话,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几乎瘦脱了形。
卢家上次受到袭击时弄坏的物件已经换成了全新的,走廊处摆放的瓷瓶,地上的波斯地毯,就连雕花木屏风都找了年代相仿的款替换上了,虽然和之前的有些不同,但是整体上还是保持了大家族的庄重威严。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佣人,卢从景给上次死伤的佣人家属发了一笔抚恤金,又调了一批之前不在主宅的佣人到主宅,好几个人之前都没有见过卢心尧,他们都好奇地看了一眼邓鸣抱着的小孩子。
邓鸣在场,他们不敢嘴碎,只有眼神里能够看出他们的惊讶。
第十一章 流言蜚语
又过了几日,卢心尧的状态好了不少,虽然还是瘦削,但是已经可以像往常一样正常行动了,只不过午后要多睡一会儿,恢复精力。
一日,卢心尧抱着刚做好的手工,要展示给卢从景看,在走廊上刚好遇见几个佣人。
其中一个佣人眼尖,认出来他就是那日的小孩,道:“这不是那天三少手下抱的孩子吗?”旁边几人也认真去瞧他,卢心尧停下脚步,远远地看他们,距离离得太远,卢心尧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有一人压低了声音问:“这是三少的儿子吗?”她说话声音极低,生怕叫人听到了的样子。
有认出卢心尧的佣人嗤笑一声,声音提高了一点:“如果真是三少的孩子还能让你们这么讨论,你们没看到主母没在,是姆妈在照顾他吗?他叫卢心尧,是二少的儿子,就是那个出交通事故死了的二少。”
他们丝毫不避讳卢心尧,当着面谈论,他靠着柱子听他们的对话,低着头,庭院里紫兰色的睡莲极其安静地盛开着。
“二少?”
“对,就是卢老爷子的二儿子,前几年死了的那个。”
她又问道:“可我不是听说卢二少一家都出事了吗,这小孩哪儿来的?”
“是二少的种,”解释那个佣人顿了顿,以极其刻薄的语气继续说道,“野种,他妈妈是在那种地方卖的。”像这样大家族里做事的佣人见惯了这样的事情,说话格外尖刻。
卢心尧没听过这样的话,他默读了一遍记住了那几个他不懂的词,方才做好手工的兴奋荡然无存,慢慢地踱到卢从景房间门口。
正巧碰到卢从景打完视频会议出来,他见到卢心尧抱着手工站在门口,“阿尧,怎么了?”
卢心尧不知道要不要说,纠结地咬住下唇,手紧紧抓着手工,指甲因为太过用力都是青白的。
他小声问:“小叔叔,什么是野种?”他说话声实在是太小了,卢从景没有听清,让他稍微大点声再问一次。
“小叔叔,什么是野种?”
卢心尧仰着头,睫羽轻颤,像个漂亮的小女孩。
“什么叫出来卖的?”
这一次卢从景听清了,习惯性地双手交握,皱了眉,薄唇压成了一条平直的线,因为克制下颌骨愈发鲜明。
他问:“阿尧,是谁和你说的?”
卢心尧低头看自己的鞋面,十指不自然地绞在一起,“刚刚遇到的姆姆。”卢心尧声音温柔,喊人也又软又糯,他管卢家的佣人叫姆姆。
卢从景暴怒,但卢心尧在这里他不能吓到他,硬生生压下来火气,把卢心尧抱起来放在他大腿上,右手拨内线让邓鸣滚过来。
“小叔叔,我不问了,你别生气。”卢心尧小心翼翼地抓着卢从景的手臂,听上去好像他犯错了。
卢从景倏地难受了一下,他看着卢心尧的眼睛,耐心地解释:“小叔叔没有在生阿尧的气,是那些姆姆在阿尧面前乱讲。”
邓鸣赶过来了,卢从景说:“把主宅的佣人除了阿尧的姆妈都给我换了,我看谁还敢嚼舌根,嫌命长了是吧?”邓鸣眼皮一跳,看到坐在卢从景腿上的卢心尧,这小家伙生得那样好看,又那样精致,像个橱窗里售卖的人偶。
卢从景在他面前总是温和而友善的,而同邓鸣说话的时候卢从景没有表情,杀一个人就好像碾死一直蚂蚁那样随意。卢心尧抖了抖,眼睛水光粼粼,抱着他的手工。
邓鸣已经做好准备把卢心尧抱走了,没想到,卢从景接着又主动问起了卢心尧怀里的手工,卢心尧颤抖着声音说是他自己做的,卢从景表扬他做的很好,直到把卢心尧逗得在他怀里咯咯直笑才让邓鸣带他回去睡午觉。
邓鸣这时候深刻地认识到,这个小家伙,短时间,三少是不会杀了。
自打卢从景这次大洗牌,没人再敢那样轻视卢心尧,他们都随邓鸣一起喊卢心尧一句小公子,把他当卢家的主人伺候。
卢宗铭被卢从景送到美国后,一直在美国学习和接受教育,有几个月卢从景会去美国分公司办公,剩下的几个月再回到港城。因为卢家的总部还是在港城,因而卢从景在港城的时间要比在美国的时间长,卢家主宅实际上只有卢心尧一个小孩子,被卢从景像是亲生孩子一样带在身边。
卢心尧直系的亲戚只余卢从景一个,佣人照顾他的时候,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来过问卢从景。
卢从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下坐在走廊旁的卢心尧,他那时候也就五六岁,还是对于什么事情都很好奇的年纪,佣人拿了点鱼粮给他,他便坐在那里喂池中的三段红白锦鲤。这几条锦鲤养了有些年数了,个头大得惊人,饲养得极好。卢心尧抛了一把鱼粮,锦鲤游过来吃粮,尾巴带起水面的波澜。
这时候已经能看出来卢心尧是个混血儿了,他的瞳孔在阳光下颜色更通透,鼻子也更挺,嘴巴小巧,皮肤白得仿佛是半透明的。
卢从景再次确认了这个事实,卢心尧和他的长子卢宗铭是完全不一样的,卢宗铭比卢心尧小两岁,长得不是很像他,反倒是有些像他舅舅林舒君,但是性格会更加争强好胜,竞争性强。卢心尧则不然,他性子温和,看到他总会让人想到庭院里的睡莲,既美丽又安静。
他这么乖,这么柔弱,留在身边养着也没什么事。这样的念头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卢从景心里了,反正卢心尧也不会有能力拿回本该属于他的那份财产,卢从景摇摇头,准确来说,他都不会知道曾经他拥有过一半卢家。
卢从景自己经历过兄弟厮杀,当年他是怎样逼迫大哥签下放弃财产的协议,又是怎样安排人在二哥一家出行的车上动了手脚,自然是知道财产争夺的残忍。他不想让同样的情节出现在自己子女身上,好在卢宗铭是个聪明的孩子,自然而然地便成为了卢家的继承人。那么,卢心尧呢?
这个他二哥留下的遗腹子,如同菟丝花一样的年幼孩子,应该怎么办呢?
有几次卢从景从卢心尧的琴房路过的时候,看到他穿着白衬衫,黑裤子,坐在酒红丝绒的钢琴凳上弹琴的时候,他看上去漂亮得就像个艺术品。
艺术品是要精心侍弄的,像这样如同白纸一样的小美人,能够完完全全的以自己的喜好调教,干干净净,不染尘埃,当真是能够满足每个男人心中那点阴暗到摆不得台面说的欲望,而卢从景并没有察觉自己这一点隐晦的想法。
第十二章 生日
在这样显赫且有势力的家族,卢心尧却好像是被养在了象牙塔,没有学过继承家业所必须的金融、法律和枪械,每天家庭教师来这里教他多国语言、钢琴和小提琴。卢心尧在音乐上颇具天赋,近年来,卢从景一直在给他换老师,有的时候叫奥地利或德国的钢琴演奏家来港城教他,卢心尧的语言学得好,交流起来没有障碍,不知道的人路过琴房会以为里面都是外国人。
今年是卢心尧的十二岁生日。
十二年过去了,虽然卢心尧的存在并不对外界保密,但是知道当年葬礼上发生过什么事的人越来越少,大家也没人提起。人们也从沿袭自卢老爷子那时候的卢三少改口到了景爷,对外卢家这一代的的直系就是卢从昭和卢从景。而在港城,卢从景就代表了卢家,卢从景的儿子卢宗铭大家都有所听闻,从小在美国长大,卢心尧久居卢家大宅,基本没人认识。
卢心尧的生日并不像卢宗铭生日那样大张旗鼓地对外设宴,邀请许多人来参加,只是很简单地在主宅过一下。
卢心尧出生于暮春,每年的这个时候,天气总是不太好,阴沉,风雨欲来,还会遇上倒春寒。
卢从景赶在了晚饭之前赶回来,一身风衣,裹挟着喧嚣尘灰走进主宅,一旁的佣人恭敬地接过他的外套,卢心尧听到声音跑出来迎接卢从景。
卢心尧在这个大宅子的生活比无数人好,也比无数人差。他不愁吃不愁穿,想要学钢琴就会有老师上门来教他,想要去哪家艺术馆卢从景会直接让艺术馆闭馆只有他一个人去看。
可他的生活就像一潭死水,佣人不会同小少爷聊天,而卢从景——则是这个宅子里唯一一个能让卢心尧知道一点外面世界的人。而这样扭曲的生长环境使得卢心尧同他的小叔叔建立了堪称是扭曲的亲密关系,他每天都盼望着卢从景回来,他正是对外面越来越好奇的年纪,渴望从卢从景嘴里听到有关“外面”的事情。
卢心尧能够清楚地感知到他心跳加快了,在他过生日那一天,就在那一天,他可以任性一点,向卢从景撒娇。
“小叔叔。”
卢从景被卢心尧撞得后退半步,却没有生气,搂住他回抱了一下,身上还带着外面的丝丝寒意。
“阿尧,生日快乐。”
卢心尧眯着眼睛笑起来,眼睛长,眼尾上挑,眸子闪着盈盈的光,鼻子窄挺,唇色淡,样貌秀丽。
邓鸣尾随着卢从景进来,心里暗自吃了一惊,卢从景在五官上同他那个美人母亲肖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越长大就越像。可能是因为一直待在主宅里吧?没怎么和外面的人接触过,就像是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卢心尧的生日虽然简单,但并不随便,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桌上摆了蛋糕和丰盛的饭菜,就卢从景和卢心尧两个人吃。
“阿尧,”卢从景开口,“想去德国吗?”
卢心尧咽下嘴里那口菜,“德国?”他的声音难掩兴奋。
“去德国有点事办,给你安排好了德国的音乐学校,还是和在港城一样,有人教你。”卢从景简单说了下。
“什么时候?”
“大概四月底吧。”
听到卢从景的回答,卢心尧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顿饭上了,食不知味,好几次他都没有夹到菜,只是空空地送到嘴里。卢从景看了觉得好笑,用筷子的另一头在桌子上敲了敲,卢心尧回了神,闹了个脸红。
“小叔叔!”卢心尧嗔怪道。
卢从景打量了一下卢心尧,卢心尧刚刚到他肩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还在发育,身材纤细,卢心尧托着下巴走神的时候刚好露出来半截分明的锁骨。
卢从景打趣他,“好好吃饭,是不是又瘦了?”
卢心尧草草扒拉了两口饭,装作自己吃的很多的样子。他最近没有好好吃饭,前段时间卢从景去了美国,所以一回来就看出来了。
卢心尧吃饭吃得不认真,已经开始想那些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学校生活和书里才听过的同学……
卢从景和卢心尧是坐私人飞机去德国,卢心尧的行李并不多,就收拾出来两三个手提箱。上飞机前,他的姆妈来机场送他,她几乎把卢心尧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晃卢心尧都这么大了,他姆妈也成了个中年妇人,喜欢婆婆妈妈地叮嘱。
“不要光着脚在地毯上踩,换季了记得加衣服,对冷空气过敏要戴口罩……”她絮絮叨叨着。
卢心尧心里一酸,回抱姆妈,埋在她肩头,“姆妈,我知道啦。”语气很明显是极其克制过的,可是声线还是有点颤抖。
卢从景已经准备登机了,卢心尧看了看姆妈,又看了看等在那里的小叔叔,用力地拥抱了一下,松开手向登机梯跑过去,他没有再回头。
他一直渴望着踏出卢家主宅,而真正坐上了飞机,看到了一万英尺之上的蓝天白云,离别的伤感却久久不曾消散。
飞机降落在汉诺威机场,卢心尧后半段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飞机降落了也没有知觉,卢从景把他叫起来,他压得右颊红扑扑的,喊他穿上外套。
卢心尧半闭着眼睛套上呢子外套,抓着卢从景下了飞机。一出机舱,稍带料峭的冷风彻底把他吹清醒了,他不禁打了个哆嗦,拉紧了呢子外套。
“好冷!”
“这边气候就是这样的,比不上港城。多穿些衣服。”卢从景刻意走到他前面,替他挡了迎面吹过来的寒风。卢心尧躲在他背后,享受着“避风港”。
有人守在出口等他们,送上车钥匙,卢心尧本以为他会跟着他们一起去在德国的住处,没想到拿到车钥匙卢从景就让他走了。去住处的一路,是卢从景开的车,卢心尧坐在副驾驶座,看着两侧不断后退的高大乔木。
开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开得卢心尧都有点困了,卢从景停了车,卢心尧像是被突然激活了一样醒过来。面前是个独栋的小别墅,从外面看大概就只有两层的样子,对于两个人住来说绰绰有余,可是比起卢家主宅,这里看起来出乎意料地简朴。
卢从景瞥见卢心尧讶然的表情,挑眉,“怎么?”
卢心尧卡壳了一下,说:“我以为会像家里那样。”
“两个人住足够了。”卢从景上了台阶打开门,让卢心尧也进来。
进门就是客厅,是半环形组装的棕色的皮质沙发,地上铺了很厚的米白色地毯,正对着是白墙,装了幕布和投影仪,一旁还放了一套新款的音响设备;再往里面上两级台阶便是餐厅,纯色大理石餐桌,桌上还摆放了一个花瓶,里面插着正在开放的鲜花,不远处是双门的冰箱、酒柜和料理台,看上去崭新,一尘不染。越过餐厅往深处走,尽头那里有上楼的楼梯,在这里只能看到一半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