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林南烟,卢心尧的情绪有些低落,卢从景知道当初他的挣扎和道德的枷锁。他同林南烟没什么感情,却是名义上的夫妻。
“我其实还是喜欢女人的吧,但是,一想到要把你养大了给别的女人,心里就总是不舒服,像是扎着一根刺,这根刺时常隐隐作痛,让我想着如果你是我的就好了,舞会那一次你和海莉接吻,我妒火中烧,恨不得先把她杀了,再把你杀了,这样你就永远不会和别人在一起了。”
卢心尧没想到卢从景还记得海莉的名字,他怔住了。
“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如果你要让我和别人在一起,我那天就跟着海莉去party,她人很好,我也很喜欢。”
卢从景示威似的顶了顶,说:“你敢!”
卢心尧身体还痛得很,他立即求饶:“我都说了是如果!”
“我不接受这种假设。”
卢心尧讨好似的送过去给他亲了好几下,才安抚好暴躁的大狮子,卢从景继续问道:“那你第一次勾引我是什么时候?”
“唔,应该是有一天晚上你来给我关灯,我拉着你的手,说你对我真好那一次。”
卢从景回忆了一下,忽然迟疑了一瞬,又问:“那你知道我后来在你房间里说了什么话吗?”
“你说话了吗?说的是什么?”
“你不记得就算了。”卢从景绕开话题,“怪不得你那天看起来那么好看,是不是有意弄的,唇红齿白的。”
“也没有特意怎么弄,那时候学的都挺拙劣的,网上只是说要在床上看起来楚楚可怜……”
卢从景噗嗤一笑,“是这个楚楚可怜吗?”
卢心尧恼怒,“那时候还小,根本不懂的!”
“现在也不晚,我来教你怎么勾引我。”
第九十一章 巴黎(一)
期盼已久的珍宝来得如此轻而易举,卢心尧总觉得有几分不真实,他在潜意识里总想向卢从景确认,是不是一时嘴误或是无心的玩笑,好让他自己尽快从这一场美梦中醒过来,不要沉溺太久,不要投入太多感情,还可以回到本该的位置上。
只是偶尔有那么几瞬间,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是如此复杂,掺杂了爱意、担忧和悔恨,卢心尧不知道那无端的担忧和悔恨从何而来,却也不敢问出口,生怕与其他人有关。但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被爱是什么滋味,渐渐地,他相信卢从景也有那么一点喜欢他了。
卢从景对于卢心尧这样的情绪并不陌生,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已经摸清了他的性格,他过分敏感,要拿出高浓度的爱来爱他,才可以让他有安全感。所以这一次他几乎是有求必应,很细致地照顾了他的感受。仅仅短短一周,就从长辈和晚辈,变成了真正的情人了。
当卢从景提出要去巴黎度假,卢心尧首先表现出来的是困惑,而不是惊喜,他还穿着宽宽松松的睡衣,“可是,公司那边会不会忙不过来?”
过去的十七年里,卢从景不怎么给自己放假,卢心尧也没什么机会出去玩。也不是没有过度假计划,只是通常在临近出门的一两天就会有突如其来的急事打断,甚至有一次都已经飞到了目的地,但是又连夜赶回来。卢心尧已经习惯了不对旅行产生任何期待。
卢从景把他拽过来,叫他坐在自己腿上,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刚睡醒红扑扑的脸颊和压得翘起来的头发,不怀好意地掐了几下。
卢心尧的声音也因此变得模糊不清,“别闹!”很可惜他惺忪的声音没什么威胁力,更像是在撒娇。
“想不想去?”卢从景握着他的腰,贴着颈后说话。
热气吹得人心猿意马,卢心尧挣扎着想要转过来身子说话,却又听见卢从景说:“有没有人和你说过坐在大腿上不要乱动?”他的声音一沉,莫名叫人感觉到危险。
“好色之徒。”卢心尧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控诉道。
“是谁要学怎么勾引我的?”
卢心尧被噎得接不上话来,跳下膝盖,确定保持了安全距离,“集团那边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忙吧,不用特地为我抽出时间的,现在伤已经好了,我可以自己去的。”
卢从景眸光一黯,却只是说:“我给他们开了那么高的薪资,不是让他们来吃白饭的,再说我是老板,给自己放个假怎么了?你就当陪我去巴黎玩,是我想去,我‘绑架’你去。”
卢心尧觉得这样的卢从景有些黏人,他不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拒绝,找不出一个像样的借口,半推半就还是答应下来。等飞机落到巴黎的戴高乐机场,他仍旧没有要去巴黎旅行的实在感,像一场还没醒的梦。
接下来的每一刻都出乎他的意料,下了飞机,一位法国本地的向导早已在此等候,他高高瘦瘦,整个人穿着得体考究,就连身上的配饰都别出心裁,是个很典型的法国人。见他们二人走过来,主动和他们打招呼,面上带着颇具亲和力的微笑。
尽管他们并没有做出任何过分亲密的举动,却好似有一种如胶似漆似的气场,叫人一眼分辨出来有非同寻常的关系。那位向导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只当是寻常的有钱人出游,便又顺嘴问了一句:“你们是同性伴侣吗?”
卢心尧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跟着他们一起来的保镖,他们落后几个身位,手里提着行李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样子卢从景是提前吩咐过。他害羞地笑笑,却有一种只有自己知晓的窃喜,伸手拉住卢从景的胳膊,点点头。
面对这个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卢从景是谁的陌生人,卢心尧终于可以大大方方承认他在和卢从景恋爱。
卢从景则显得从容许多,揽过他的肩膀,算作回答。
这个回答既真诚又狡猾,如果离得远,便只当作寻常关系;但只要离近了看上一眼,便知道有多深的情意。他终究有一天把过往亏欠卢心尧的小心翼翼,都还回来了。
他们在巴黎的行程不紧不赶,没有一定要参观完多少景点的目的,全凭当天兴致。二人都不是第一次来巴黎,多是在商务谈判或是随行路过的一个无关紧要的中转,这是第一次为了欣赏这座城市而停下脚步,一个崭新的巴黎就这样向他们铺陈开来。
早上九点,卢浮宫。
标志性玻璃金字塔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夏日里太阳升起得早,从天穹落下来的光照得玻璃镜面熠熠生辉,尖顶上生出金色的光辉。安检人员看过纸质的预约单,便让开半个身位,让他们进来。随着人流,他们二人自然而然地寻到了路线,身旁跟了一位黑发的亚裔女孩。
在人流分散开后,她才有机会上前介绍自己,透过玻璃的阳光晒得她额头泛着不甚明显的水光,“早上好,我是今天的讲解员,毕业于巴黎的美院,现在在卢浮宫工作。”说着扬起胸前的工牌展示给他们看。
“你们到得早,三个镇馆之宝那里人还不多,我先带你们去看一下。”她讲话做事都很利索,比她的外表看上去要成熟老道。
从电梯一路上去,他们径直穿过大厅,在一处较为开阔的厅堂里,遇见了静静伫立在那里的大理石雕像。她没有双臂,只着褶皱的薄裙。
“米洛的维纳斯。”卢心尧轻声说。
讲解员接话道:“是的,这就是《米洛的维纳斯》,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是《断臂的维纳斯》……1820年发现于希腊米洛斯岛,所以得名米洛的维纳斯。”
他们在卢浮宫一开馆就入场了,所以大厅里还很空旷,卢心尧细细地看了雕塑,又绕着底座走了一圈,最后还掏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一张远景,一张近景,方便他日后欣赏。卢从景没什么艺术细胞,他看不出来这一个雕塑同棺内其他千千万万个大理石雕塑有什么区别,耐心地等卢心尧看够了才去牵他的手。
走过这一个长廊,抬眼就是足足有三四米高的胜利女神,即将落在第一级台阶上的脚又放下,他停下脚步,只是从这个角度仰视站在雪白船体上的女神像,“很难想象是怀有什么心情把它放在这里。”提起艺术他就仿佛打开了话匣子。
讲解员觉得有趣,追问:“你是说谁的心情?”
卢心尧:“无论是古代也好,还是现代也好。”
他继续说道:“这个作品是后来组装起来的,一开始船身和女神像是分离的,后来他们发现这个船身并不是一样独立的雕塑作品,准确地说,它只是一个底座,而后他们发现了女神像是和它一体的。也就是说,在这个作品创作之处,它便被设计得格外高大,格外俊秀,要让每一个欣赏这个作品的人都要仰视它。”
“我不知道卢浮宫的设计者是不是也怀着这样的心思,居然把她放在了这里,还是要仰视她。”
讲解员:“这是一种很新的角度,我从没这么想过。你是学艺术的吗?听上去你不比我了解的少。”
“小时候稍微学了点。”
卢心尧唇角带了点笑,看上去便温和好接近。他的肤色随母亲,室内灯光的照射下,侧脸也像一个精心制作的雕塑,瞳孔里闪烁的那一点喜悦的光芒,叫他从这个超凡脱俗的壳子里逃逸出来,有了接近于人的特质。
第九十二章 巴黎(二)
卢从景抢先抓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往餐厅的方向走,故意避开去看他的脸。卢从景心知,倘若是此刻回眸,他定会答应下来一切不合理的要求。卢心尧是摸准了他吃这一套,才百试不爽。他只是稍有饿意,但医生叮嘱过,做完手术要规律饮食,卢从景比卢心尧都记得牢,不愿纵容他伤害自己的身体。
见卢从景不看他,卢心尧才泄了气,乖乖地跟着他去餐厅。
落座后,正好是一处窗边的座位,透过落地窗刚好可以看到窗外立于屋檐之上高大的雕塑,神情肃穆,手持天枰,水流般的长袍斜肩而下。卢心尧看得有趣,弯了唇角笑起来,无意间捕捉到这个微笑的卢从景愣了一下,也不自觉笑了笑。
“小叔叔,你知道什么是亡灵书吗?”
卢从景摇头。
卢心尧单手撑着下巴,笑着解释:“我之前学历史的时候,偶然间看到,觉得十分有意思,又找了些书来看。”
“所以是什么?”
“唔,严格来说,亡灵书其实是咒语。”
“咒语?”
“对,亡灵书说是书,其实是他们写给墓葬的文书。”
他说这话的时候含笑,语气轻快,卢从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迟了几瞬才反应过来是“墓葬”二字。
“越是研究墓葬文化,越是觉得不同文化之间的区别在这个过程中,又被消弭和重建了。也就是说,在一方面,人性都是相似的,但不同文化对于死亡本身的理解是不一样的。埃及人信来世,所以亡灵书便对他们来说是每个人生命最精炼的解读了。其中最有意思的部分,便是如何判断一个人生前是否有罪。”
“罪?”
“基督教也称之为罪。”
卢从景在美国接受的教育,对这些名词并不陌生,示意卢心尧继续讲。
“他们判断死者有无罪孽的方式是用玛特的羽毛和死者的心脏称量,如果心脏比羽毛轻即为无罪。”
卢从景说:“我不信命,如果一定要用羽毛作为衡量标准,我会搞来很多羽毛。”他没具体说怎么搞,却带着一股狠劲。
卢心尧失笑,他不意外这样的答案,只是说:“我还没说完呢,他们还会在亡灵书里写一些假回答来愚弄审判的四十二位神明,那么,我想欺骗神明。”
聊到这里,点的餐点被送过来了,对话便草草收尾,开始用餐。
下午卢心尧拖着卢从景在埃及馆里待了一整个下午,碰巧的是,刚好有一尊亡灵书。说是尊,是因为那个亡灵书是新王国时期的亡灵书,写在棺椁内侧,以鲜艳的油彩绘制了祈祷和问答的画面,过分生动而令人隐隐有些忌惮,竟是如此正式地在生前谋划死后的事情。
一直逛到卢浮宫闭馆,他们才从卢浮宫里出来。晚上的餐厅已经预约好了,距离晚餐尚且还有一段时间,便在杜乐丽花园消磨时光。卢心尧跑到街角的面包店里买了点面包,蹲在台阶上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地扔给鸽子吃。他出手大方,鸽子成群结队地过来讨食,叽叽咕咕,好不热闹。
有拿着冰淇淋的路人路过,卢心尧看到了,便也想要一个。卢从景本来是不愿意他饭前吃些甜食的,他不是一天两天如此,可算是从小到大养成的坏毛病了。喜欢饭前吃些小的零嘴,到了饭店又敷衍了事。
但见他玩得开心,又是旅行,这点小小的愿望应当得到满足。卢从景还是在心底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认命似的起身去找卖冰淇淋的店。
“还是香草和巧克力奶油味的么?”
“嗯。”
阶上白衬衫的少年抬眼笑,手一扬,纷纷扬扬又有许多灰蓝的鸽子落下,像一场临时的雨。
正值旅游旺季,巴黎治安不好,卢从景不敢走远,只是在附近找了找,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流动摊位。地图上显示最近的一家冰淇淋店要再走一公里,卢从景犹豫了一下,还是在这个摊位上买了甜筒。这摊位实在是小,没有巧克力奶油口味,便只好换成了普通的巧克力口味。心里想着下次再带着卢心尧去吃意式冰淇凌,一边接过摊主打好的冰淇凌。
冥冥之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仓皇,他抬头,看到台阶上的游客都四散开来,远远地听见尖锐的尖叫声,鸽子都飞走了,像一块缓缓拉开的深蓝的幕布,剧目即将上演。他心神不宁,穿过人群,逆流而上,焦灼中都顾不上手里拿着的冰淇淋,冰淇淋孤零零地掉到地上,很快化掉了。方才飞走的鸽子又落下来,抢着啄食已被沙土弄脏的奶油。
他急促地跑过来,撞入眼帘的便是让他痛心的一幕——
方才还好好地在喂鸽子的卢心尧,正蹲在台阶上歇斯底里地尖叫,呼吸声破碎,仿佛一个年久失修的鼓风机,发出怪异而吓人的声音。他死死捂着耳朵,脸色惨白,好似是被他自己的癫狂吓了一跳。仔细看去,却又不是那么回事,那双干净的眼眸里却惨淡失神,像是活生生被吓成这幅模样。面包凌乱地洒了一地,却没有鸽子再飞来叼食。
他周围的游客都被他这副样子吓走了,生怕他发起狂来。只有一两个好心人,隔着一段距离正在用法语交谈,商量要不要给医院打个电话,手指已经放在手机上了。
卢从景快步走上前,抱住卢心尧,试图安抚他的情绪。他的到来,让周围人舒了口气,这并不是一个无人管束的疯子。但是这些做法起不到任何效果,卢心尧的挣扎更甚,甚至对卢从景拳打脚踢起来,嘴里喃喃地用德语说:“Roya……Roya……不,别碰我!你就是个刽子手!我对不起你,我全都知道,但我却保持缄默。我应该替你死去!我就应该在那时死去!”
听懂了他在叫喊什么的人脸色一变,稍稍退后半步,其中的爱恨情仇旁人不清楚。这生和死的字眼却是十分清楚的,虽然这瘦弱的少年不像是能杀人的模样,但谁也说不好,青少年总是难以管教并且无法无天的。
而在风暴正中央的卢从景,心痛如绞,头发和衣服都被抓得凌乱,脸上还有个不明显的巴掌印,那是卢心尧胡乱中打中的,他们两个人的衣服都被弄得沾上了沙土,狼狈不堪。卢心尧的嗓子都已经叫哑了,却仍旧挣扎着要逃走。
卢从景怎么敢让他这个样子走开,他逐渐意识到,是他,不是任何旁人,刺激到了卢心尧。他的心往下坠,眼神狠了狠,一掌劈在卢心尧后颈。
叫骂声戛然而止,身子软了下来倒在他怀里。围观的人都不敢大声议论,他们算是清楚了,这两个亚裔都是疯子!谁也不想招惹是非,徒惹一身腥。
把卢心尧劈晕后,卢从景一只手揽着卢心尧,才腾出另一只手来联系人,他电话里的声音沙哑,指示简短,很快便挂了电话。向来做事低调,便把卢心尧打横抱起来,走到和部下约定好的地方。
他走时,日光还很亮,圆盘似的太阳照亮了花园的每一个角落,却仿佛没有温度,他和他怀中毫无知觉的人都面白如纸。周遭的欢声笑语逐渐远去,只余下一个长长的影子。
第九十三章 旧事重提
他安静下来的时候侧脸很美,皮肤是那种带着细瓷光泽的白,睫毛低垂,勾勒出形如弯月的眼眸轮廓,鼻梁挺拔,唇色浅淡,有如油画里才会出现的美少年,眉眼神态毫厘不差。见到他现在这副模样,完全想象不到他发疯时的样子。
卢从景的表情却显出几分凝重,他取出一块帕子擦去怀中少年额角上的汗水,心中惴惴不安,又拨出了一个电话:“再叫个心理医生来,还有半个小时到,情况不太好。”挂断电话后,车内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最明显的竟是卢心尧的呼吸声。他方才一番挣扎伤了嗓子,陈年的慢性病也一并发作起来,呼吸声粘稠,带着清晰的杂音。
可他安静时的面庞又如此恬静,仿佛是时间静止,对世人的烦恼无知无觉的模样,叫人好生羡慕。
听到情况不太好,医生都已经守在大厅准备急救了,却只见一个身着黑色长外套的英俊男人走进来,怀里抱着个单薄的男孩子,只露了小半张脸,看不清长什么样子,身上有没有什么伤。从这情形来看,在见惯了生死时刻的急救医生来看根本算不上什么情况不好,最多有些呼吸道问题。
等卢从景简述完刚刚的情况,主治医生眉头一皱,说:“给他推一针镇定剂,巴比妥类药物,他体重轻,稍微减一点剂量,避免出现不良反应。”随即又意识到什么似的,追问了一句:“药物过敏史是哪些?”
“广谱抗生素的效果不好,青霉素过敏,平时会用吸入皮质类固醇激素。具体的过敏史在病历档案里有详细记录,已经打印好了。”一旁的助理递过来深蓝色的文件夹,里面详细地用英文记录着过往就诊记录。
主治医生接过文件夹,翻看了一下,点头,便示意助手去做检查。
在几个检查的结果出来后,主治医生犯了难。呼吸上的问题最明显,也最先得到解决,在药物作用下很快得到缓解。但除了在结果上能够看出三个月前腹部曾经做过手术,其他都看不出来什么异常。
他放下那几张片子,像敲木鱼似的拿着签字笔有节奏地敲击桌面,在这种高度专注的环境下,思考可能会造成精神失常的原因。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敲门声,他才抬起头,喊了声:“请进!”发现是助手送来了脑部扫描的结果。
他一张一张看过去,翻得越来越快,又回到了第一张片子,眉头越皱越紧。……在某个区域出现了脑部损伤,如果判断没有失误,等同于精神分裂的指征。病变的区域有限,但是疾病的发展也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很有可能会发展到不可挽回的程度。究竟是家族遗传性疾病还是外界的巨大刺激才造成了脑部损伤?
没来得及进一步了解,听到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助手在外面急促地说:“C216的病人疑似精神疾病发作,需要批一针镇静剂,您去看一下吧。”主治医生的表情陡然变色,档案袋上贴的标签正是C216,这个他刚接到手的病人!
距离病房还有一段距离,他就听到了咒骂和痛哭,又尖锐又凄厉,好像是困在孤岛上孤立无援才会发出的声音。到了病房里,情况可谓是乱成一团了,请来的护工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被子掉在地上,原本安静躺在那里的少年疯狂地挣扎,用脚蹬踹压住他双手手腕的男人,嘴里狠狠咒骂着。他明明是作乱的那个人,又哭得不能自已,眼睛红通通的,脸颊因为激动都血气上涌。令人感觉奇怪的是,他的脖子上还有一圈青紫的瘀斑,像是有什么人用了很大力气掐过他的脖子。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啊啊啊啊啊啊——”少年不停地在病床上挣动起来,再次尖叫起来:“我没病!我不想活了!卢从景,你给我滚开!谁叫你来救我的?!谁叫你来救我的!”最后近乎声嘶力竭。
他这话是用中文说的,主治医生听不懂,自然也读不懂卢从景因何眼神一黯。
见主治医生来了,那个压住他手足的男人说:“那是他自己掐的。”那一刻,主治医师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和无助。
这下他总算是理解了什么叫做情况不好,飞快签了一张处方单,叫助手送一针镇静剂来。在这种时刻,一分钟都有往常的好几倍长,助手跑着拿来了镇静剂,在卢从景、护工和助手三个成年男人的压制下,少年的手脚都被困住,他情绪变得更加激动,脖子上的青筋凸起,像是被人类陷阱捉住的幼兽,满是仇恨的眼神看向了房间内的每个人。
主治医生手脚麻利地推进颈侧,没过两分钟,他就安静下来了,松开手也不再挣扎了。
情况主治医生也大概了解了一二,进一步问过家族病史后,却有些束手无策,家族并未有遗传性的精神分裂,但也不一定给的信息完整,谈到男孩的母亲,男人只是草草带过,语焉不详。再问过,他只说男孩是他的侄子,对于男孩的母亲,他知之甚少。
倍感奇怪的是,在说起侄子这两个字的时候,男人的情绪也很外露,不自觉双手握紧了拳头。
他还没搞清楚这莫名其妙的精神分裂表征是怎么一回事,到了夜里,C216床的那个病人就开始发起高烧来,常见的几种退烧药都吃了,却不奏效。怕人烧傻了,用了物理降温,却时常反复,一连烧了好几天,找不到缘由。
一星期后,才算稳定下来,不再发烧了。听到护士说退烧了,主治医生便准备去病房看看。这一次,他走到门边才听到里面人的对话。
“卢从景,你不要我了吗?抱抱我,求求你,抱抱我。”
他停住脚步,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搞清楚了卢从景名字的发音,这分明是那个男孩子在喊他的名字,听起来又哀软又可怜,像是在乞求垂怜。
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窗,他看到男人犹豫了一下,低声唤了男孩的名字,又温柔地抚摸了他的脸颊,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而后,他也躺到病床上来,把男孩搂到怀里小声安慰。大片的肌肤相亲,男孩的背部靠在他的胸膛上,整个人像是窝在了他的怀里,仰起脖子讨亲吻,此时,脸颊也是红的。
第九十四章 迷情
再去看卢心尧的时候,他情绪稳定许多,试探性地问了两句精神失控的事情,他却说细想头疼得厉害,一点都不记得有关这一段时间的事情。只知道他生了一场病,烧得人迷迷糊糊的。
检查指标也显示一切正常,主治医生对上次脑部扫描结果心怀顾虑,又开了一遍同样的检查,结果仍旧和上次一样。看着男孩乖巧又有礼貌的样子,第二个星期也没有发作过,他觉得自己疑心太重,看到一个指标就怀疑是精神类疾病,所以只是在出院的时候叮嘱了两句,如果还有类似的情况一定要来医院。
那个情绪崩溃、言辞激烈的卢心尧没再出现过。
他好像默默地消失不见,留下一个不曾受过伤的自己在原地,眼睛里还有光亮。
可卢从景却不能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他每每看到这张脸,与这双眼眸对视,在恍惚间总会听到那天歇斯底里的指责……谁叫你来救我的?谁叫你来救我的!
这样的瞬间多了,他心中的隐忧就如同过去藏着的秘密一样膨胀起来。那一日卢心尧清醒过来了,谁也不知道他会保持现在的状态保持多久,如果日后他知道自己是如何卑劣地再一次占有他,又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情呢?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卢从景开始不敢去拉卢心尧的手,不敢去抱他,不敢去许诺未来的事情……他已经搞不清他许诺的未来究竟是不是卢心尧真正期盼的未来。
也许根本没有未来。
而这样的改变对于当事人来说感受更为明显,卢心尧在卢从景第一次避开与他的身体接触时,并无多心。而后借由怕外人察觉这样拙劣的借口,把卢心尧的被子送回了他自己的房间。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多了,他也渐渐意识到了,在某个他没有察觉到的时刻,卢从景偷偷改变了心意。
他不知道卢从景是否后悔同他有这样的关系。
越想越害怕,越是对于这段关系感到无助和绝望……直到这件事盘桓在心底,成了每个夜晚无法摆脱的梦魇。在梦里,卢从景那么好,那么温柔,告诉他会一直陪着他。这样的甜蜜让他浑身充满力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但下一秒,他又会看到卢从景甩开他,冷漠地说,阿尧,你只是我的侄子。
醒来以后很久卢心尧都无法从这样的梦境中走出来,房间里的装潢都好像变得陌生,好像即将就会有人推门进来,对他说,你已经长大了,要搬出这个屋子。
他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明明只是生了一场再寻常不过的病,就得到了今天这个下场?他爱卢从景爱得愿意把自己的命交出去,却换来了他的后悔?卢心尧,这一切都值得吗?
夜已经深了。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一条仅供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个单薄的人影悄悄出现在门口,赤脚,没有穿鞋,所以声音很轻。
卢从景戒备心强,听到动静就会醒过来。在门打开的瞬间便清醒过来,借着月光看向潜进他房间的不速之客,身体仍旧是保持着平躺的姿势,但拳头已经握紧,手臂蓄积着力量,只待发起攻击。
月光透过白色的窗纱映到来者的身上,照出了清晰的轮廓,如一只布袋戏里修长的剪影。他双手空空,像丢了什么东西似的,好不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