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太监答,“是,内阁大人们都并未派人前来。”言下之意,底下的都是外人,前来赶考的学子同京中官员勾结上,本是件寻常事。
私下能聚集到这么多人,并不是一人能轻易推动的,背后上上下下的关系错综交杂,这些人的家世背后都存着能在宁轻鸿眼皮子底下,钻科举空子的心思。
便是叫千岁爷发觉出落了,舍弃一个庶子顶罪,也不痛不痒。
但此事为何缘起,自然也有个因果。
宁轻鸿问,“这些日子崔氏做了何事?可有大肆宣扬?”
那探子答,“崔氏前日醉酒,话不曾忌口。”
叫人知晓九千岁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内阁臣子们派发请柬过去,千岁爷都如此了,底下人听着,自然也动了一层心思。
但好巧不巧,这尚书员外郎正巧同左相有那么一层关系。
宁轻鸿沉吟片刻,“去派个人到黄怀仁府上,让他明日早朝弹劾尚书员外郎一笔,放话下去,让黄怀仁用其嫡子作协,逼尚书员外郎将今日参与文会之人都一一供出来。”
黄怀仁便是将请柬给了崔氏的内阁臣子,他做了错事,明日千岁爷即使要将他当靶子,也只能有苦说不出地跟着去做。
但此事只是小事,罚也不能罚得多重,只是杀鸡儆猴,为了让左相一党同上京赶考的世家结下一梁子罢了。
此后若左相做了主考官,此事必然还会再被翻出来作导火索。
宁轻鸿三言两语间,便将事安排得妥当,他说罢,探子便恍然大悟般,跪地应下。
事了,他将视线投向一旁的乌憬,宁轻鸿似有询问的意味,就好像在问人可曾听懂。
回应他的,是正在低着脑袋,有些无聊地抠着手的少年天子,见宁轻鸿不说话了,还有些困惑地抬头看人,满眼迷茫。
怎么突然看他?
乌憬不解。
宁轻鸿静了一瞬,又无奈地摇首笑,“罢了,慢慢来。”他说罢,还是惩罚似的,曲起指骨轻轻碰了下乌憬的眉间。
少年被他这般碰了两次,第三次也呆呆地站着原地,不躲不避地闭上眼等宁轻鸿伸手过来。
反正又不疼,
乌憬想。
宁轻鸿收回手,微叹了一声,见乌憬无聊地不知做什么,只能将人带离窗边,回到了案桌旁。
这么会儿的功夫,烟丝已然燃尽。
宁轻鸿并未再投过一眼,他还未用晚膳,夜市的一路上,只有乌憬一人在不停地吃,现下才伴着清酒同茶水,用了些瓜果点心。
宫人又上了舫间特色的清淡菜食过来。
乌憬跟他一起吃了今日的第四顿,撑得都快不行了,但又实在是馋,换作平常,这个时辰他早睡下了。
茶余饭饱,
他开始发困。
今日来此本就是带人出来闲逛的,见少年脑袋都快一点一点了,一行人就此打道回府。
半路在马车上,乌憬就想沉沉睡去。
宁轻鸿不让他睡,半笑半无奈地叫着人,“乌乌?”他指尖摸着乌憬的肚子,道,“先不能睡,免得肚子难受,嗯?”
乌憬只好勉强睁开眼,又听见宁轻鸿半支着案桌,轻声道,“成日吃了便睡,在宫内除了哥哥外,也只跟小狗待在一起,不同人说话。”
“闷出病了可怎么办?”
他轻叹。
乌憬愣了下,下意识说,“乌乌跟哥哥……还有小狗玩。”
也没有那么闷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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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抠手ing勿扰.jpg
此时夜已过半,快到亥时。
若要从护城河旁一路驾马车入宫,让乌憬回养心殿歇下,怕等到了,也都子时了。
宁轻鸿瞧乌憬现下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便径直带其一同回了府。
下人赶着时辰,带天子去洗漱了。
宁轻鸿先去了书房,唤探子前来,将没禀报的事继续说与他听。
房门大开着,下人皆远远候在廊外。
他在里头驻足了不过一刻钟,听罢,吩咐几句,便又转身出来。
见此,拂尘恭敬地上前,跟在主子身后,“爷,今夜是带陛下去客房歇着,还是到您的寝室——”
宁轻鸿道,“不用这般麻烦。”
那便是睡一起的意思。
拂尘记下,派人去安排。
他前日自去领罚,这两日都在养伤,没能跟着千岁爷去宫内,但还是在府中伺候着的。
又听闻这两日主子对天子做的事,拂尘心思不由活络起来,想多了一些,但又摸不准主子的心思,小心翼翼地问,“那爷……可要让药房配些脂膏留在您房中?”
若是先前天子还是个痴傻的,他自然不会对主子同陛下同睡一塌多想,可现下千岁爷明知天子别有用心……却仍是纵容。
难免不让人以为千岁爷对陛下有什么别的心思。
拂尘欲言又止地劝,“免得龙体受损。”
宁轻鸿语气平静,带着点笑,却仍是淡淡,“不用。”
拂尘便晓得了,千岁爷此时没将心思放在这上面,反而在想些什么。
因为想不通,神情也是不疾不徐的平淡。
宁轻鸿进了殿,到了他平日用的热汤池子前,乌憬则被带到了另一处。
他停在门边,等着下人解身上的薄狐裘衣,眉眼间情绪带着些漫不经心。
不知在想些什么。
拂尘正准备捧着狐裘退下,再将新衣捧进去时,听着千岁爷突然道,“去内卫府唤个人来,将这些日子陛下做过的事,禀报给我听。”
说罢,宁轻鸿便屏退下人,一人进了殿内,绕过屏风,走向浴池,除他之外,内里再无旁人。
千岁爷除了平日里的伺候外,一向不让旁人近身,拂尘早已习惯,按主子的吩咐安排下去,等宁轻鸿再出来,暗卫已经再等着了。
只是探子禀报过的桩桩件件,
宁轻鸿大都知晓。
宁轻鸿指骨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太师椅的扶手,有些头疼地微叹口气。
拂尘见此,大着胆子问,“爷可是有何烦心事?”
宁轻鸿半笑,“倒也不烦心。”他似是而非道,“只是有些难办。”
拂尘又问,“那爷您是想办,还是不办?”
宁轻鸿只道,“此事办也可,不办也可。”他给不出准话,只能叫人去猜,“只是若不管不顾,难免会让人觉着我亏待了人。”
他想起什么,笑着评了句,“怪怜人的。”很是有兴致般,“又叫人于心不忍。”
拂尘揣摩千岁爷的心思,“可是有关陛下之事?”
宁轻鸿笑着微叹,“罢了,明日进宫,让养心殿伺候在陛下身边的那宫女,来我跟前一趟。”
拂尘确认主子暗指谁后,愈发小心,“是,不过奴才能斗胆问一句,这是为何?”
此时夜已深。
宁轻鸿起身,离开书房,披着一身寒露,往寝房走去,不紧不慢地答,“不过是当局者清,旁观者迷罢了。”
确认主子不存在说反的可能后,拂尘更不知千岁爷心中所想了,不过也是,爷跟陛下的事,并非他能插手的。
他记下了前日的那场教训。
在宁轻鸿回来前,乌憬早早就沐浴洗漱完歇下了,他本就困得很,刚一上榻,沾上被褥就睡着了,只是不小心沾到水的发尾还湿着。
他熟睡之中,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似乎被人扶了起来,来人坐在一侧,虽然并未使多大力,也足矣挡下乌憬的挣扎。
“乌乌?擦干净再睡。”
耳畔似有人轻声道。
乌憬刚睡下又被唤醒,只是他没有起床气,被人吵醒,也只迷蒙地睁了下眼睛,还没看清是谁,嗅到对方身上熟悉的气息后,潜意识就让他安稳下来。
于是颤了颤,正想睁开的眼睑又停下,准备再继续熟睡。
宁轻鸿笑了下,“乌乌?”
他耐心地又唤了声。
乌憬这才睁眼,视线尚在模糊。
屋内烛光摇曳,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瞧见宁轻鸿内里一身雪白的鹤纹里衣,外罩一件玄色金边的团花锦衣,大袖披衫,墨发松散地披在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宁轻鸿,“过来。”
乌憬便又乖又听话地跪坐起来,即使困得厉害,也靠在他身上,“哥哥?困。”
宁轻鸿哄着人,“待会儿再睡。”
发尾的湿意被人擦干,乌憬将将睡去时,又被人掐着脸抬起,宁轻鸿笑,“乌乌好像忘了些什么。”
忘了些……什么?
乌憬想不到。
少年仰着脸,看着近在咫尺的身前人,他们挨得很近,但还是保持着一些距离。
宁轻鸿将又快睡过去的乌憬唤醒后,松了抬着人脸的手,淡淡笑着,又不出声了。
像在等着乌憬做什么。
又似在刻意地去叫他想起什么,教他主动做些什么。
乌憬莫名地想,但若是换成宁轻鸿,对方怕是会永远如现在这般等着自己,只示意个两三分,剩下的七八分都等着自己去猜。
看似被动,实则乌憬才是那傻乎乎地跟着他乳燕投林般撞过来后,还撞得晕头转向,摸不清头脑,又迷蒙又茫然地去猜他到底要自己做什么。
猜对了,便会露出丁点满意的轻笑,奖赏般让他睡过去。
猜不对,也不会有什么罚,只是纵容地等着他一遍遍去尝试,直到对了,才能睡下。
乌憬亲了宁轻鸿鬓角垂下的发丝一下,又一下,再一下……数不清第几次,也没等到人开口,说自己可以睡觉了。
那缕墨发都快沾上少年唇齿间的湿意。
乌憬眼尾都带着委屈的淋漓,是困的。
他又说了一遍,“哥哥睡?乌乌……也睡?”
扰人清梦,简直可恶至极。
困得简直像个泥团子被人捏在手心里的乌憬总算生出点气性。
乌憬想了又想,仍然困惑得不行,“乌乌没有忘。”之前的睡前吻不就是亲在这个地方吗?
宁轻鸿这才低低笑了下,抚着少年的眼尾,似在示意着什么。
乌憬隐约猜到些什么,视线也触到宁轻鸿的眼尾时,眼睑称得上无措地颤了下。
有几分清醒了。
他试探地去猜宁轻鸿现在对他抱着一个什么样的心思,但又侥幸般觉得不太可能。
乌憬认真地想,没有人会对一个傻子生出什么别的心思的!他只是一个人形抱枕罢了!
亲一下而已,
又不是亲嘴。
没关系没关系——
只是乌憬催眠好自己,再一抬眸,对上宁轻鸿似询问又似在笑地看过来的一双眼时,又怔住了。
宁轻鸿轻轻“嗯?”了一声,看乌憬依旧呆着不动,微叹,“罢了,乌乌想睡就睡吧。”他想抽手离开,但少年却还扶在他身上。
乌憬不由自觉地被带了过去,快扑进人身上,又被人俯首扶住。
他一侧脸,就是宁轻鸿低头垂眸瞧他有哪里摔到的地方,眼神漫不经心的,见一旁传来视线,便也微微侧脸,看了过去。
这么近的距离,
这么好的机会——
乌憬脑海空白一瞬,下意识仰脸在宁轻鸿的眼角处小心再小心地碰了一下,真真切切地用唇肉触到了。
快得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
一举一措都带着兵荒马乱的意味。
但回忆起来,又好像慢得不行。
足矣让人细细品味。
乌憬亲完,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朦朦胧胧听见耳畔传来又低又轻的一声笑叹,“乌乌好乖。”
宁轻鸿抚着乌憬的发后,“好了,不是困吗?”他语气轻松得好像方才为难人的不是他,“睡吧。”
直到乌憬重新被哄着卷进被褥时,他也没了半分睡意,只能从被子的缝隙中看向外面。
偷看到宁轻鸿起了身,将玄色金边的团花锦衣松松褪下。
这外袍被放在一旁的架子上后没多久,
就熄了油灯。
一片黑中,乌憬只察觉到身侧有人躺了上来,对方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与他隔着段距离,如往常一般要歇下了。
乌憬松下一口气,又跟个小鹌鹑似的把自己埋进被褥里,过了很久很久,才小心地把自己放出来透气,翻了好几个身。
安慰了自己很久,催眠自己睡下。
翌日宁轻鸿醒时,乌憬还在睡梦之中。
天还未亮,来唤主子晨起的拂尘只隐约透过帐中瞧见天子整个人都扒拉在千岁爷身上。
听见千岁爷无奈地半叹一口气,轻声将自己抽离,再给陛下盖好了被褥。
今日宁轻鸿没再让乌憬跟着自己去上朝,只换好官袍离去,早早便入了宫。
早朝散后,召见内阁大臣前,宁轻鸿派人去养心殿唤了个人来。
宫人正在上着早膳。
宁轻鸿淡淡吩咐,“将折子都搬去府上,先让内阁大臣们去偏殿候着。”瞧见来人行礼跪下后,也并不急,用完了膳才问,“你可知陛下有何喜爱之事物?能消磨下时辰的?”
燕荷道,“回千岁爷,陛下先前喜欢在御花园跟那只小野犬丢布老虎玩。”
宁轻鸿又问,“还有呢?”
燕荷想了想,“先前……陛下倒是喜欢去池子里抓鱼玩。”
拂尘想到些什么,面色霎时白了一下。
“怎么对其余事要么三心二意,要么没什么兴致。”宁轻鸿似笑非笑,“却对这些小玩意儿钟爱有加。”
第45章 小球 铛铛作响
等燕荷离去后,千岁爷去偏殿议事前,拂尘如实地从头到尾将这事招供了出来,他现在不说,日后被主子知晓,怕会罚得更重。
宁轻鸿听罢,只低低笑了下,似是觉着当时少年天子的神色一定很有趣。
此事因他而起,他也并未计较,径直去了偏殿议事。
不过多时,拂尘就连滚带爬地派人去将先前填平的池子重新挖开,灌水放鱼进去。
这事说来他也冤枉,当时千岁爷正值心情不好之时,又正巧撞见天子在池中抓鱼戏水,玩得不亦乐乎。
拂尘生怕主子在病中一个不理智,迁怒于天子,为了陛下的性命着想,他连夜就派人将那池子填平了。
想着千岁爷下次进宫,就见不着这副场面,对陛下也好,对千岁爷也好。
谁能想到一向生人勿近,连婢子都不让贴身伺候的千岁爷现下竟对陛下上心至此,不像先前养着玩,又不像单单将陛下当金丝雀般看待。
但若是说当个眼珠子般瞧着,又谈不上。
只是对比旁人,实在特殊。
拂尘暗自想着,可怜他都到宫里的老太监该出宫享福的年纪了,还日日都得为自己的项上人头提心吊胆。
宁轻鸿还并不知自己因此事,此前被乌憬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恶狠狠记过一遭,甚至半夜想到都要坐起来说一嘴的程度。
他正同内阁大臣们议事。
半个时辰后,
千岁爷出宫回府。
宁轻鸿回来时,乌憬才刚刚醒来,用完了早膳,正昏昏欲睡地趴在书房的桌上醒着神。
桌上摆了一张极大的宣纸,下人说是让他坐在这里练字,但没人看着他,乌憬坐了一刻钟,上头仍是雪白一片。
直到书桌被人屈指轻轻叩了两下,趴在桌上的乌憬才怔怔地抬起脑袋,看见来人的衣角,有些心虚地喊,“哥哥?”
宁轻鸿抬抬指尖,让他身后的宫人们将折子放到桌面上,再捻起那张白纸,淡淡翻过来看了一眼。
前后两面,半点墨点子都没。
宁轻鸿似笑非笑地看着人,好整以暇地问,“乌乌睡醒后都做了什么?”他似乎只是纯粹一问,话语中没有责怪之意。
乌憬便认真地想了想,“自己吃好吃的,又困了,在这里等哥哥找乌乌玩。”企图为了掩盖自己不干正事,末尾又说了点好话。
宁轻鸿听罢,眼中又浮现出笑意,微叹,“罢了。”
“昨日臣让陛下去上朝,乌乌却倒在龙椅上,都快睡着了。”
“下朝后又教乌乌句读学字,学了一日也只勉强记住,心思也不知到底放到了哪里去。”
“入夜后带乌乌去夜市转了一圈,只玩了一会儿,又没了兴致,只会看着我发呆。”宁轻鸿似觉着有些棘手,轻声,“在画舫上也是,我做什么,乌乌就好奇地也想跟着做。”
宁轻鸿昨日才察觉出一些不对劲。
“先前还敢背着哥哥去找小狗玩呢。”
宁轻鸿伸出指尖,平摊着,只微微抬了抬,乌憬就乖觉地站起来,怔怔地走到人跟前停下了,还没反应过来,便察觉到对方俯身,微微抚了抚自己的侧脸,将他的乌发绕到了后面。
听见人在他耳畔道,“乌乌这样可不行。”
身为傻子,是听不懂这么长一大段的话,但乌憬就是不装,也很是困惑,有些难以理解,不明白自己这样做哪里有问题了。
吃嘛嘛香,睡得也饱。
除了有些无聊,哪哪都很好。
见乌憬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宁轻鸿作罢,起了个新话题,笑问,“乌乌今晨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跟昨日一模一样的语句。
乌憬几乎是下意识就踮起脚,撑在宁轻鸿的肩膀上,仰脸在人的眼尾轻轻碰了下,温吞地说,“哥哥早?”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宁轻鸿说,“哥哥听人说,乌乌早上似乎没有吃那半碗药膳。”
他话说到一半,乌憬就亲了上来,宁轻鸿语句中没有卡顿,语速却变得愈发地慢,最后几近低喃说出,才低低笑了下。
显然是乌憬误会了他的意思。
乌憬反应过来后,霎时呼吸都烫了起来,听见宁轻鸿温声细语地问他,“乌乌怎么被哥哥教得这么乖?”
先前只是亲密地抱着,亲亲发尾,现下亲到眼尾了,也是乖乖承受着,并且很快就记住,学以致用。
一步一步……怕是之后做了真正出格的事,都不会有什么抗拒的情绪,就像被丝丝缕缕的浮金靥缠住了,变得晕乎乎的,意识迷蒙地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但又听话地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宁轻鸿半笑地看着乌憬,
像在思虑着些什么。
像是某些小动物生来就具有对危险来临的敏锐雷达一般,乌憬下意识被他瞧得毛骨悚然,但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只能硬着头皮小声说,“乌乌等下就喝了。”
少年乖得不行,还试图扯着宁轻鸿的袖角温吞解释,“它苦苦的……乌乌会喝的。”
害怕也不敢逃走,
只会哀哀地蹭着人小声叫唤。
乌憬虽然是在故作懵懂,但也算实话实说,这药膳真的很难喝,他是能逃多远就多远。
想了一会儿,才发觉宁轻鸿在意味不明地抚着自己的眼尾,又笑着低喃,“怪怜人的。”
仅短短几字。
宁轻鸿说了一遍昨日说过的话,下一瞬,又静静微叹了一下,“罢了。”
语气似有不舍。
“这次就饶了乌乌一回。”宁轻鸿话中有话般,“只不过午膳得吃完。”
乌憬眼睛亮了下,点点头,但想到药膳的难喝又蔫了下去,昨日没有上那道药膳,他还以为不用再吃了。
宁轻鸿将那张白纸又放回原位,“练个十遍,乌乌便能去玩。”他挽袖,提笔写了乌憬自己的名字,让人慢慢去练。
这十遍乌憬写了一早上,宁轻鸿说的轻易,但他写得歪歪扭扭根本不像个字的,都不包含在这十遍内。
最后宁轻鸿折子都批完了,
乌憬还没写完。
最后实在瞧不过眼,握着人的手,帮乌憬一笔一划地练完,宁轻鸿才带人去吃了午膳。
即使换到宁府用膳,膳房上的饮食依旧清淡。
虽然是素食,但也好吃得让人掉舌头。
只是还是比不过荤腥。
午膳过后,便像往常在宫内一样,同宁轻鸿去亭内吹吹风,只有乌憬在无聊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吹风。
宁轻鸿在煮茶温酒,把玩着新得的一棋盘,若是平日,可能还会请个说书先生,念些杂书。
直到拂尘捧着什么物什上来,“爷,做好了。”
宁轻鸿道,“放着罢。”
乌憬好奇地看过去,发现那是一用白竹条编制的小球,打磨得光滑,通体雪白,还上了层漆,成年人拳头大小,很是精致小巧,上头还挂着一个会响的小铃铛。
这是干什么的?
乌憬有些不解。
宁轻鸿拿起那小球,把玩了两下,便用手指虚虚握着,呈到了一旁坐着的乌憬眼前。
乌憬的眼神不由地跟着转动,困惑地看着它。
给他的?
他要这个干什么?
宁轻鸿晃了两下,垂着的金桐铃铛便“铛铛”作响,似是在催促。
乌憬便乖觉地伸手去拿,只是他将将碰到,宁轻鸿又将手稍稍一偏。
他动作很慢,但乌憬还是扑了个空。
少年不解地仰脸看了眼人。
宁轻鸿笑了下,“是给乌乌的。”
乌憬便又去拿,然后再次扑空,循环往复三次,后知后觉,自己被人跟小猫小狗一样逗着玩了。
泥人尚且有三分气性。
乌憬气得不行,只觉得自己一定要拿到,等第四次稳稳当当地抱进了自己怀里,才展眉弯了下眼睛,很神气似的。
只是宁轻鸿还未松手,见此,不由笑了下,“好了,哥哥就同乌乌玩一会儿。”
他又将那小球收回来。
宁轻鸿起身,带还没玩尽兴的乌憬来到亭边,他们正在宁府浅池旁的凉亭内,池水只有脚踝高,里面有一些仅手指大小的小鱼,争相踊跃地吃着鱼食。
乌憬上一世见过这种鱼,好像是可以帮人做足部按摩的,想想就很舒服。
“先前哥哥填了乌乌的池子,这次便给乌乌补回来?”宁轻鸿猝不及防地提起此事,反而让快将此事忘了的乌憬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乌乌的池子?”
宁轻鸿不提还好,他一提乌憬就想起来当时的委屈,好不容易找到个吃的,第二日就被填平了。
但现下是让他下去玩的意思吗?
乌憬看了眼光滑的池底,跃跃欲试。
宁轻鸿微微俯身,他指尖一松,手中的小球就滑落到池子里,漂浮到水面上,又被秋风吹远。
莫名的,乌憬看着这一幕,有一种宁轻鸿在逗他玩一般将球扔远,等他去拿回来。
只是对方放小球的动作都是温柔的。
乌憬试探地问,“乌乌去捡?”
宁轻鸿笑,“去玩吧。”
乌憬又看了宁轻鸿好几眼,才慢慢去踢自己的鞋袜,最后一步三回头地向池边走去,只是他下阶梯时还是小心翼翼的,最后越走越快,小跑地下了水,赤裸的双脚就溅了一片小水花。
触碰到池底铺着的暖玉,这池水居然也是温温的,并不冰凉,从四周的竹管内慢慢往下灌着水流,又从池底流出。
瞧上去清风惬意,实际上奢靡得不行。
只是做好之后,宁轻鸿也只是偶尔路过,喂一下鱼食,倒是让乌憬成了第一个享受的人。
少年天子似乎被鱼群啄痒,四处躲着,只是他一躲,荡出了水圈,水面上的小球漂得也就越远。
午后的暖阳清冷冷照在水面上。
乌憬追着球玩,脚边还有鱼群追逐着他,玩得尽兴了,连半湿的衣衫都顾不上了,等总算把那个小球抱进怀里,才开开心心地扬起了笑脸。
迫不及待地回身,想炫耀着什么似的,朝站在亭边陪着他玩的宁轻鸿看过去,对上人的视线后,下意识将手里湿淋淋的小球抛了回去,“乌乌给哥哥。”
高高兴兴的。
只是下一瞬,在见到那小球砸到宁轻鸿身上,溅了人一身水,甚至眉眼都滴落下水珠后,霎时呆住了。
他隐约记得,宁轻鸿是有洁癖的。
乌憬反应过来后,有些慌张地赤着脚往岸上跑。
宁轻鸿只阖了阖眸,缓缓睁开,下一瞬,就见少年人就小跑着向他而来。
乌憬停在他面前,慌里慌张地想用手给宁轻鸿擦干净,只是他忘了自己的手还是湿的,反而将人的眼下都弄得一片脏。
宁轻鸿静静瞧着人,他一低眸,便是乌憬仰着脸,又无措又想补救,只是越补救越糟糕,就越无措的神情。
最后低着脑袋,一副任罚的泄气样子。
好半响,宁轻鸿似被逗到,低低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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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习惯 什么医书
乌憬听到他的轻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按道理来说,对方在他将水溅到人身上时,宁轻鸿不就应该生气了吗?
但是现下却跟过去一点都不一样。
乌憬仰脸看人,有些不解,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跟宁轻鸿半笑的双眸对上,听见对方温声道,“乌乌帮哥哥擦干净?”
亭内的下人在陛下将那小球砸向千岁爷时,几乎瞬间跪了一地。
拂尘捧着个帕子,不知该上前还是退后,听见主子此话,晓得千岁爷不曾生气,才识趣地上前将帕子呈到陛下面前。
只是乌憬仍有些惶惶不安,拿到帕子就下意识往宁轻鸿脸上沾,被大惊失色的拂尘连声提醒,“陛下——!”
宁轻鸿笑,“乌乌先擦手。”
乌憬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手还脏着,低头认认真真把手擦干净后,手里又被换了新帕子上来。
少年这才仰脸,小心地抬手,去给宁轻鸿擦脸上的水渍。
为了让人好上手些,宁轻鸿还微微垂首。
他今日回府后便换了常服,是一身缕金的檀色大袖披衫,尾摆绣着云式的蝶纹,料子是南边极好的软烟罗,因为入了秋,外罩一件稍薄的墨绿色刻丝鹤氅。
墨发半披着,似笑非笑地阖着眸。
乌憬穿得跟他大差不离,只是尺寸稍显小,他下水前将那鹤氅脱了,此时衣裳上的檀色被水浸湿后,成了异样的红。
但也显得他多了几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