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儿愣了一瞬,然后咬着后槽牙出声:“姓宋的,你好阴!”
男人点点头,像是接受了一句赞美:“不客气,我是党员。”
他烟瘾未消不愿废话,用脚踢了踢男孩儿,“别不知好歹,进去上课吧,以后有什么困难找组织。”
在男孩儿的记忆中,男人的最后一句话是:“好好学习,长大了好还钱。”
......
翻过断墙的时候,音乐声还没停止,秦见在墙头坐了一会儿,满目的雪色让他心中有些不舒服。
最近他时常有这种感觉,晨雾中炊烟袅袅的时候,日落里晚霞偶然入眼的时候,游走在大街上听到笑语欢声的时候,就连现在参差不齐、高低不整的歌声,也能催生出他稠稠密密、湿湿嗒嗒的心情。
好在,在这个年纪,他还不懂这就是悲凉。
秦见不想承认自己怂了,因而逃了最不喜欢的音乐课。可社区主任的话不得不让他忌惮,毕竟那个男人看起来就像言出必行的混蛋。
理发店的营生,是他近期最大的一块收入,短短两个月,除去开销,他已经攒了一千块钱。这是他离自己的愿望最近的一次,却被半路杀出来的社区主任搅了局。
吹着寒风磨够了牙,他才觉得冷,撑起胳臂翻身越下了墙头。将要落地时却被什么物件绊了一下,差点来了个狗吃屎。
“靠。”秦见爆了粗口,稳住了身子回头去看,竟是一个小孩儿靠墙曲着腿坐着。
小孩儿雪白的旅游鞋上印着一个明显的脚印,鞋头都被踩瘪了回去。
“你谁啊?坐这干嘛?”秦见吊着眼睛的样子挺吓人,抱着书包的小孩儿瑟缩了一下。
“...我是新发小学的学生。”小孩儿一脸怯懦,声音小小弱弱的。
“新发小学的?”秦见在这片混了十几年,除了路过的生人,常住的没什么不认识的,这小孩儿既然是新发小学的学生,必然是住在这个区域有学籍的,可今儿确是秦见第一次见,“你几年级的?”
“五年级一班,我叫方斐,新转学来的。”小孩儿把脚往回缩缩,用翻出的纸巾蹭了两下鞋上的印子。
“方斐?土匪的土匪?”
“不是,有斐君子的斐。”
秦见蹙了蹙眉头,没听懂。他平日里不是话多的,左不过今个儿没什么事,起了闲心脱口问道:“你是谁家的?”
鞋上的黑印子不好擦,小孩儿沾了雪粒子反复摩擦:“我爸是方书玉。”
“哦。”这就清楚了,为什么这个已经五年级的方斐却生得瘦瘦小小,又这么整洁爱干净,连坐在地上屁股底下都要铺一层塑料布,真是和他爸爸方书玉如出一辙。
说方书玉是新发镇子上最整洁干净的男人一点也不为过。因为个子不高又瘦,40岁的男人乍一看像20多岁似的,头发永远是规规整整的三七分,衣服老派又陈旧,但穿在他的身上却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像秦见曾在电视中看到的旧时书生,天真温润,与这个镇子格格不入。
方书玉在镇子上经营了一家小饭桌,为中午无人照顾的学生提供食宿和课后辅导。但秦见听说,方书玉饭做得特别难吃,吃完嘴里能淡出个鸟来,因而他的生意一直不怎么好,选择在他家食宿的学生,无非是念及他温和细致的课后辅导。
可从没听说过方书玉还有孩子,他是什么时候搬到镇子上来的秦见没有印象,可自打他在此久居,便是只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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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叔儿出手了。
第10章 你好,邻居
秦见不愿意八卦,没问这爷俩的事,倒是学着社区主任踢了方斐一脚,问道:“你在这干嘛呢?”
方斐怕的很,将身体缩成更小的一团,又不敢不回答,断断续续的说道:“有人让我在这等他们,给他们东西。”
“唔。”秦见没兴趣,迈开步子往镇中心走,琢磨着去台球厅帮秦三看会场子,混个晚饭钱。
谁知没走几步,就听见方斐哭唧唧的又痛哼了一声,回头一看一个大个子从墙头翻下来又踩了他一脚。
“傻B。”坐哪里不好偏坐断墙下边,活该被踩。
接着又翻下来两个人,幸好方斐躲得快,没再遭殃。方斐见了来人,没敢擦鞋,憋着嘴顺着墙根站了起来。
“带来了吗?”后翻下来的两个人站在大个子身后,其中一个带着黑色耳钉的人没好气的问道。
“...带来了。”方斐抬眼怯生生的瞧了一眼几人,小声说道,“我等你们好久了,太冷了。”
“妈的,不是老师拖堂吗。”耳钉男不耐烦。
大个子嫌这个理由不够霸气,斜睨着耳钉男“嘶”了一声。
见耳钉男乖乖闭了嘴,大个子伸手一把扯过了方斐怀中抱着的书包:“别磨叽,东西给我。”
书包拉链被扯开,大个子往里看了几眼,还伸手进去翻翻,然后满意的拍了拍方斐的肩膀,似笑非笑的说道:“小方啊,这就对了吗,乖乖的出点血儿,哥们就不找你麻烦了,去吧,回去上课去吧,别忘了下周我们还在这里见面啊。”
方斐一直垂着头,肩旁被拍的时候还抖了两下,引来了两个小喽啰的几声嗤笑。
秦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没有任何动作,他将身子隐于小树林中,单薄的眼睑下垂,掩去了眼中的阴沉与算计。
当天,秦见没有去秦三那里帮忙看场子。北方天黑得早,下午四点刚过就如入了夜,在无边暮色的笼罩下不仔细分辨看不清来人。
秦见就是在这样的暮色中,将大个子劫了。
大个子叫吴志国,新发小学的一霸,与秦见同级不同班,两人没什么交集。
秦见虽然是新发镇上“刺头”,但是在学校却老实得紧,除了逃课多一些,平日从不逾矩多言,即便同学对他的诋毁与嘲讽,他也全当没听见,耷拉着眼皮装老实。
因而,秦见在学校是个怂包,即便方斐那样的男生也能向他翻白眼。
他劫吴志国的时候,用衣服掩了大半张脸,加持夜色深重,并未让人识破身份。
吴志国看着个子大,却是个不禁揍的,没几下子就抱头鼠窜,求爷爷告奶奶的
秦见不发一语,将他从方斐那里抢来的书包拽了过来,敞开包口,向他扬扬下巴。
吴志国怔了一下,然后恍然,赶紧翻遍了两个裤兜,将几张毛票子扔到书包中。
秦见拎着书包,倒退着走远,直到离开了吴志国能够反击偷袭的区域,才转身没入了暮色中。
秦见蹲在自家窗跟低下抽烟,这是他从那个书包中翻出来的。
书包里除了一张五十元钱的整币和几张吴志国从裤兜翻出来的毛票,还有两盒烟。
12块钱一盒的紫云,秦见在台球室帮秦三看场子的时候卖得最多的一种烟。
“咳咳咳~”秦见咳得昏天黑地,辛辣的滋味一股脑的冲上了他的天灵盖。
秦见与指间的猩红一点较劲,姓宋的如何就能抽得那样潇洒?半大不小的十四岁的男孩最是向往成人的世界,一颗烟就能勾起他们对“成熟”的所有向往。
秦见曾认真的观察过宋城南抽烟。
手指在烟盒下面弹两下,平整挨挤的烟便露了头,男人极其随意的抽出一支,夹在指间,并不急着点燃,总要用拇指勾了几下,教训自己几句,才用一元钱一个打火机点燃,淡蓝色的火苗在男人眉间映出一个光晕,深邃的五官明亮了一瞬,火光撤去,男人抬眼,又变成冷峻的神情。
第一口总是吸得很深,好似已经在身体里游走了一圈,才吐出长长的一口。男人明显是享受的,眼睛微眯,神情餍足,烟雾屡屡上升,像一幅极易破碎的画卷,慢慢舒展,一点点消散。
男人的脸便在烟雾中隐现,悠然从容、慵懒迷情,这时的烟与他好像已不简单,是男人心中那翻滚的浪潮,平缓的沙滩,情欲的峰巅,也是涅磐的凤凰,带着幻灭的凄美。
男孩儿又学了一次,结果是咳得更厉害了,手指已经冻得有些僵硬,下意识的他寻找自己的手套。果然甜枣不能吃太多,手套才戴了几天,便开始贪恋。
“干什么呢?秦见?”
平地一声炸雷,男孩迅速抬头,看到一张愠怒的脸。
是宋城南。
秦见有些懊恼,频繁的咳嗽让他甚至没听见临近的脚步声。
他下意识的垂下夹烟的手,扬着脖子冷言:“宋主任,怎么哪都有你?”
宋城南开了手里的手电,往蹲着的小崽子身上一晃,笑道:“紫云,我们的少年儿童没钱吃饭倒是有钱抽烟?”
秦见这几天被羞辱的次数直线攀升,也不是说以前就没人诋毁羞辱他,只是他计较得少,全当放屁。可偏偏宋城南次次都能挑拨得他动怒,心里的怒意压也压不住的窜了上来。
“我的钱不姓宋,怎么花用得您管。”
手电的光源随着男人的笑声晃了几下,深绿色的大棉军勾鞋踢了他一下:“我不管你,不过在这冻着干嘛,怎么不回家去?”
男孩儿怔了一下,很意外男人没有追求他抽烟的事情,他像哑了火的炮仗,好半天才回了一句:“关你屁事。”
他不能说原来住在屋子里的女主人不喜欢烟味,每天都要开窗通风消减烟味儿,即便是隆冬依然如此。
将烟头按在地上,猩红的一点暗淡下去直至熄灭,秦见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问向身前的男人:“你怎么在这里?”
“我住你隔壁。”男人用手电晃了一下隔壁的房子,脸上漾起的笑多少带了些坏,“以后多关照啊,我的小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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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家的孩子还在懒床,需要父母从被窝里挖出来的时候,秦见已经习惯了早起。
墙上的壁火坏了很久,上任社区主任找了电工,在灯泡上接出了一跟长绳,垂在屋子正中央,去年秦见还可以无视,今年飘飘荡荡的绳子已经来回刮他的脑袋了。
拉了一下绳子,昏暗的灯光在黑暗中晕开一团暖色。男孩的穿上衣服,走到卫生间洗漱。
他还有些迷瞪,刷牙的时候半眯着眼,恍惚间瞧见了斑驳镜子中的自己,动作一滞,掀开了一边眼,左右晃了晃脸,不情愿的憋了一下嘴。
他从未理会过自己的仪表,没时间没精力也没钱理会。除了身上的那件毛衣,穿得都是秦铁峰的旧衣服。衣服大了就大了,总归能穿;裤子大了就拿剪子减去一截,腰上拴根布带,不掉裤子就成;鞋里塞上棉花,鞋带系紧倒也能将就。
前几年秦见年纪还小,能做的事情不多,当时他翻过垃圾站、捡过垃圾桶,为点破烂斗老头、战野狗,鞋子都跑丢了三双。
秦见在同学中又脏又臭的形象就是那个时候形成的。
北方人冬季洗澡没那么频繁,他家又是老房子,没有淋浴间,只能到外面的澡堂子洗澡。这些年他将每一分钱算计到了骨子里,断然是舍不得花钱买澡票的。夏天还好,可以用冷水冲冲,冬天就只能烧一壶热水,浸湿毛巾胡乱擦擦。半大不小的孩子,日复一日的疲累,除了搞钱,其他心思便都淡了。
前几日那个姓宋的社区主任压着他去洗了回澡,秦见感觉自己很久没有这么舒爽过了,身子骨都轻飘飘的,像踩了柔软的云。
在学校中他常常臊眉耷眼,垂着眸子不怎么说话。最先发现他变化的是他的同桌。同桌很胖,外号死肥,因为胖同样受到了同学的排挤,才被分配与秦见一桌的。
不同于秦见,死肥虽不受待见,却积极的响应班里的一切号召,牟着劲儿的往团体里面钻,钻不进去被拍一头包回来也不气馁,下回接着钻。
“怎么这么香?”死肥抽动鼻子,“谁擦香水了?”
他与秦见坐在最后一排,秦见不理他,自然没人搭理他。
死肥循着香味儿往秦见身边靠了靠,又嗅了两下才下断言:“秦见你擦的?”
秦见翻了一个白眼,怨恨起澡堂子里只剩最后一块的茉莉花香皂。
“秦见,你今天...挺精神的啊。”死肥偏头看他,端详了半天,“换毛衣了?还挺好看的。”
秦见烦躁的拍开毛衣上那只肥手,一个没忍住投了个眼刀过去。胖子哆嗦了一下,迅速收回手拔直脊背坐得端端正正,过了好半晌,浑身的肥肉又堆了下来,他偷瞄了一眼神情淡淡的秦见,觉得刚才肯定是自己眼花了。
秦见收回镜子里的目光,也不管是不是严冬,就将脑袋伸入冷水中,拿起肥皂在头发上胡乱蹭蹭,简单抓了两下就用水流将泡沫冲干净了。
做好饭,秦见端了两大碗进了秦铁峰的房间。屋子依旧是黑洞洞的,男人还在睡觉,不时在梦中吧唧两下嘴。
秦见将两碗加了肉沫和蔬菜的面条放在炕桌上,这是男人一天的食物,早午两顿。不过若是他一顿都吃光了,秦见也不会回来重新给他准备。
自己草草吃了一口,他来到客厅拉开沙发垫子,从下面拿出装钱的铁盒子。
钱币一张一张数过,慢又犹豫。最后,男孩儿咬了咬牙抽出五张大票放入口袋中,其余的又小心翼翼的放回了原处。
出了屋子,露在帽子外面还未干的头发迅速冻成了冰条,秦见用脚将门踢上,翻起眼皮看了一眼对面的房门。
“哼,邻居。”男孩低低嗤了一声。
原来这间屋子中住着讨人嫌的李婶,如今住着讨人厌的社区主任。
秦见不知宋城南为何要来这里租房子,秦铁峰的“打击乐”已经劝退了很多租客。在这个地界,他们这栋房子是最难出租的,正因如此这里的房主都恨秦见这个“不孝子”恨得牙痒。
难道是来看着我的?秦见微微蹙眉,他偏头瞧了一眼隔壁黑漆漆的窗子,皱着的眉忽然挑了起来。
拉起羽绒服的帽兜,猫着腰过去,秦见用力踹了两脚对面的房门。
周末、早晨6点、香甜的梦。
打算睡个好觉的宋城南被一声巨响从梦中惊醒,仅一瞬,军人的天性就让他一个跟头从床上翻到了窗边,一闪身迅速地掩于窗帘之后。
轻掀帘角,透过窗户看出去,正巧看到一个趴在窗户上鬼鬼祟祟向屋里张望的半个脑袋。
宋城南不悦的砸了一下舌,然后出其不意的用拳头重重地敲了一下窗框。老旧的窗棂呼啦啦地震颤,在静如死水的清晨发出一声哐啷啷的巨响。
外面的影子着实吓了一跳,踉跄的后退了几步,好不容易稳住下盘慌忙抬头便看见窗边站着的高大身影。
暗黑色的身影倒山一般压过来,让男孩儿心狠狠翻了个个儿。
“小兔崽子。”
即便隔着紧闭的窗没露半分音,秦见也能分辨出男人的唇形。在宋城南面前,他又一次觉得羞臊,出了洋相落了下成,脸蛋在寒风中晕了一层红。
与男人对视了几秒,他转身就走,气呼呼的背影让宋城南勾起了嘴角,回到床上美美的又补了一个回笼觉。
男孩儿下了公交车,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坐了最早一班公交车,在车上晃了近两个小时,从城市的一头来到了另一头,从一个镇子来到另一个镇子。
说镇子有点不妥,这里其实只算是一个城中村。新发镇还有很多原住民,而这里则真的是外乡人的聚集地。租客密集,环境破旧,条件恶劣,宽楼梯、长楼道、晾衣竿上冻得硬邦邦的衣服,混在一起如同蛛网的电线,挂在头顶的咫尺之上,压得天空好似都低了下来,这是一个比新发镇还要落拓的地方。
秦见顺着巷道往里走,办证的、贷款的、卖药的各类“牛皮癣”小广告无处不在,像长在了墙体上一样,与这一偏隅融为一体。巷子狭窄,总与人擦肩。此时天色已亮,正是上工的时间。不断的有人从里面走出来,神情淡漠、步履匆匆,他们可能是快递员、搬运工、拾荒者、黑车司机或保洁员、服务员……
他们白天没入楼宇,在都市间徘徊,晚上回到这处居所,在属于自己又不属于自己的家中休憩。他们在这个城市中生活、工作,也在这个城市里酝酿爱情。他们的孩子们在这里出生,在拥挤的胡同里玩耍,也在肮脏的街巷里长大。
越过四五个独自玩耍的孩子,秦见走到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外,他停住脚步向里张望。
这处小院四周被三层楼房围住,因为地方狭小,所以过道儿都被居民们开辟来建了厨房,小小的院子里也堆放着不用的旧沙发、破桌椅还有不知从哪里拾来的被码得整整齐齐的破烂。
几声悦耳的儿歌从院子里传了出来,秦见捕捉到便将脖子抻得更长,然后一张稚童的脸从沙发后面冒了出来,带着惊喜又甜美的笑,叫了一声:“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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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冷寒之地
小家伙大概三四岁,扎着两个小辫子,头发稀疏焦黄,额头很高,眼睛很亮,只是嘴唇暗淡,没有小娃娃应有的鲜嫩。
她从破沙发跳下来,小燕儿一样扑向秦见。
秦见矮下身子张开双手接住她,露出一个微笑。男孩儿笑得时候不多,嗤笑、冷笑倒是擅长,这种由心而发眼中蕴着暖意的笑容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稀有。
拍拍怀中毛茸茸的脑袋,秦见柔声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在外面玩,不冷吗?”
小女孩抬头看看二楼西边那扇紧闭的门,神情中带了几分瑟缩:“姑父有事,让我别烦他。”
秦见皱眉:“你姑姑上班去了?”
“嗯,早上天没亮就走了。”
“吃早饭了吗?”
“吃了一个饼子。”
小女孩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口水,大大的眼睛中含着企盼。只有哥哥来的时候,她才能饱饱的吃上一顿肉,不是姑姑带着怨气扔在自己碗里肉少得可怜的骨头,也不是菜汤中的肉沫子,是实实在在的红烧肉,满满一盘子的大肉块!
“走,哥带你吃饭去,这回想吃什么?还是红烧肉?你就不能换换样?行,不换,就红烧肉。”
一大一小手牵着手走在破败的巷道中,初乍的阳光将两个人的影子融化,只留了个模糊又美好的剪影。
城中村中的饭店菜码大、价格实,五花三层的红烧肉泛着油光,香气四溢。女孩儿眼睛早已直了,饿了三天似的捡着大块肉往嘴里放,一口气吃了半盘子才将脸从盘子里拔出来。
她伸出舌头舔了一圈油光趱亮的嘴,不好意思的将盘子往秦见方向推:“哥哥,你也吃。”
秦见摇摇头,摸了摸女孩儿的小辫子:“哥哥不饿,哥哥不吃,你别光吃肉,吃点米饭,不然齁得慌。”
女孩儿点头,听话的扒了一口米饭,她的动作忽然放慢,用筷子一下一下杵着米饭,好半晌闷声说道:“哥哥,我没病,是我姑姑逼着我给你打电话的,...你别给她钱。”
“我知道你没病。”
女孩诧异的抬头:“知道你还来?”
秦见落下眸子,不想让女孩看到自己眼中的阴鸷与恶意:“我不给钱,他们会打你吧?”
女孩面上明显闪过畏惧,她又扒了一口饭,换上有些挑衅的口吻:“我才不怕呢,他们打我就跑,又不是第一次打。”
秦见拳头紧紧地攥着,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淡淡的说了一句:“快吃吧,吃完我们去找你姑姑。”
出了城中村,便是城市的边缘。这里有一个小小的火车站,五年前便说要废弃,但一直运营到了现在。
这里只有慢车停靠,每日的吞吐量仅千人左右。
小女孩的姑姑在火车站前给小旅店拉客,一天百十来元的收入,要负担全家人的开销。
早上九点,她还没开张,口气十分暴躁。
“晓晓最近身体总不好,药吃了一大堆,浪费了好多钱,我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弟弟的光没沾上,倒得帮他养小崽子,这吃喝拉撒处处要钱,我怎么负担得起?我自己的孩子在农村吃吃不上,穿穿不暖,我倒要照顾别人家孩子,你说这是什么事啊!”
女人的说辞向来一样,除了抱怨还有威胁:“我说,你这个当哥哥的可不能不管,你要是不管我就把晓晓往龙河监狱门前一放,反正她妈在里面,愿谁管谁管...”
尖利的声音蓦然而止,只因一直垂着眸子的秦见翻起眼皮瞧了女人一眼。像被吐着信子的毒蛇盯着,又像孤狼夜里幽蓝的眼睛,男孩儿的目光寒凉又藏着一股狠劲,好似正伺机而动打算稳准狠的将尖牙插进温热的血肉中。
女人避开了目光,清清嗓子才又说道:“怎么说晓晓也是你妹妹,要不,你就将她领到你那里去吧。”
男孩儿从兜里掏出五百元钱递给女人,暗哑的声音毫无温度:“这钱你拿着,给晓晓吃点好的。”
女人赶紧伸手去接,却没拽动。男孩儿直视女人,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眼神更暗,话也更慢:“毕竟是个孩子,总得让她吃饱饭是不是?现在外面太冷,就别大早晨撵出来了,真冻病了,不还得花钱治病?”
女人扁扁嘴,又去拽钱,不耐烦的说道:“行了,知道了。”
“还有,”钱依旧牢牢的握在男孩手中,“我也没钱,每三个月只能给你这些,别太得寸进尺了。”
“欸,你这孩子怎么和大人说话呢?”女人用了力气一把将钱拽了过去,她转了个身,避开男孩儿阴鸷的目光,吵嚷道,“你和晓晓虽然同母异父,但是实实在在有血缘关系的,你拿点钱怎么了,应该的!”
男孩儿走上前一步,靠在女人的耳边低声说道:“世上哪有那么多情义与应该?要不然林生也不会让我妈妈去给他顶罪,也不会将女儿扔给你来抚养,我劝你见好就收,若是贪心不足,可能一分钱都捞不到了,我自身都难保,还管什么同母异父的妹妹!”
女人惊诧的转身用一双厉目上下刮了一遍男孩,嗤笑一声:“看着兄妹情深的样子,原来也就这么回事。”
男孩儿也笑,只是笑不及眼底:“不过你既然拿了林生的钱,又在我这里打了牙祭,就对晓晓好一点,不然我也不会放过你,我虽然不是什么人物,但还是能折腾折腾你的。”
女人惊怒,想骂又有些顾忌,毕竟她打听过秦见在新发镇确实是个“赖子”,这样的毛头小子,最是不计后果。
她只能咽下眼前这口气,转头对女孩儿吼道:“你快点回家去,别在外面瞎逛,冻病了还得花钱给你治!”
让女孩回家,这便是妥协。秦见因而也不多言,拉着女孩儿就往城中村走:“晓晓,哥哥送你回家。”
“哥哥。”
女孩儿在院子门口奶声奶气的叫他,像只需要保护的幼崽,让秦见心中一软。他蹲下身来,看了一眼二楼西面紧闭的房门,“需要哥哥送你上去吗?”
女孩儿遥遥头,从棉衣袖子中伸出大拇指放在嘴里慢慢的咬。咬指甲是她有心事时的坏习惯,秦见纠正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
“哥哥,...你真不能带我走吗?”女孩儿抬头眼里蓄满泪水,“我很听话,吃得也很少,还可以...还可以煮饭、擦地,到火车站前去拉人住店,我什么都能干!哥哥,你可以带我走吗?”
秦见依旧蹲着,好半晌才晓得用袖子擦去了女孩的泪水,他将宋城南买给他的手套褪了下来,带在了女孩的手上:“你的手套露洞了,来把哥哥的手套戴在外面,这样就不冷了。”
“哥哥,...可以吗?”小心翼翼的声音带着哭腔,任谁听了都会心软。
秦见终于抬起头看向女孩儿,利落的摇了一下:“不行,晓晓。”他站了起来,用手再次揩去女孩儿脸上温热的眼泪,“回去吧,我得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阴了天,西北风像鞭子一样抽在身上。秦见迎着风,前面是一片混沌,他应该回家了,但又不想回家,没有方向、没有目的,他越走越快,似乎步子再快一些,便能走出这片冷寒之地,可终究还是失败了,疾风将他眼角的一滴泪迅速带走,好似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傻B。”男孩儿骂自己。
......
第13章 滚下来!
“要我说好多国外的玩意儿传到咱们国内就走样。”懒洋洋趴在吧台上的男人,仰起脖子吐了一口长烟,“你看看这台球,在国外要穿西服扎领结才能玩,到了咱这儿你看看玩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秦见斜眼瞟了一眼男人,凉凉的说道:“你不也玩?”
“我?我还是好东西啊?”男人哧哧的笑,“我最不是东西。”
他随意往地上弹了弹烟灰,看向秦见:“在哪整的烟啊?竟然知道来孝敬我?紫云这烟虽然不咋地,不过能让你小子拔毛,三哥还是挺稀奇的。”
“抽你的吧,话这么多。”秦见现在对抽烟这事有点抵触,那天在社区主任面前丢的面子还没拾起来,每每想到他的心里就像揣个气球一样憋闷难受。
他推了一把男人:“三哥,你到里屋去抽,我在这里看着就行。”
“三哥”大名秦强,因为在家行三,所以秦三这名从小叫到大。他天生不是块学习的料,见到带字的东西就犯困,好容易睡过了九年义务教育,初中毕业后就开了这家台球厅。
台球厅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尤为盛行,左台球右舞池是那个时候娱乐场所的标配,也是流氓混混的聚集地。随着时间的推延,台球厅慢慢没落,被新兴的网吧、游戏厅取代。它就像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暗夜王者,如今也只能骚弄着白发守着自己寡落的地盘追忆往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