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也熟悉,是他嫌老二进了大学整天只知道鬼混,就每隔两周列了书单,严令他必须看完,交读书笔记,其中就有这一本他曾经翻阅数回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顾怀章若有所思,偏头看了眼床上裹着被子昏睡的人。
原则上学校图书馆的的藏书不能私占不还,但如果借口说丢了,交足罚金,也能悄悄把书给留下。
只不过基本没人会乐意做这种亏本买卖就是了。
但如果青年实在很爱老二,那悄悄把老二看过的书据为己有,变作自己的私藏,似乎也是很能理解的事情。
顾怀章抿抿唇,不大想碰这一本,无奈长夜里再没别的消遣,只能拿着书走回床边坐下,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中翻开陈旧书页,慢慢地看起来。
身边床上的呼吸声不是很安稳,有时短促有时悠长,点滴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坠入输液管,夜色安宁得让人沉溺。
顾怀章给乱动的人又一次盖好被子,手里翻过一页书,忽的一怔——他竟然看到了熟悉的笔迹。
“她重又凝望着河水。她感到无尽的悲哀。她明白她所看到的,是永别。永别生活,生活正带着所有的色彩逝去。”
这段话被人用铅笔轻轻划出横线,旁边空白的地方写着:“生活本就无色彩,那不过是被生活所困的囚徒自欺欺人的慰藉。”
笔锋凌厉,铁划银钩——那是,他自己的字迹。
顾怀章盯着那行小字看了好半晌。
他依然能清晰地记起,那是某一个隆冬的午后,二十多岁的他坐在图书馆敞亮宽大的落地窗边写博士论文,休息的间隙就读着这本书。
窗外朔风呼啸,卷着雪花。他心里也冷冷的,忍不住拾笔写下这行字。
“生活本就无色彩”,所谓色彩,不过是被困在“生活”中的囚徒自欺欺人的安慰,就像今天摔断了手脚,安慰自己还好有爱人床前照顾,或者失业的男人女人回到家,看见院子里玩耍的孩子,就咽下疲倦和绝望,微笑说自己拥有着世界。
色彩逝去,不过是洗褪喧哗,只剩下人生灰白而孤独的麻木底色。
没什么好伤心。
顾怀章一直这么认为,现在依然……他无意识地又转过脸,默默看着床上的人。
依然……
他曾经把南湖的一切缤纷色彩都粗暴地拔除殆尽,叫它只剩下深重严肃的浓绿。欢笑不属于这里,温情不属于这里,这里只有一条条严苛的规矩,只有佣人们噤若寒蝉的沉默。
可南湖的荷花今天开了,他早上看见的。
一朵朵粉白的花苞亭亭伫立在荷叶之间,有几朵含羞半开,有几朵却已经自在怒放,花瓣上滚着几点清冽晨露,娇怯怯,粉嫩嫩,是南湖二十年中从未见过的颜色。
没人知道他在那里驻足,足足怔住了好几分钟。
“生活本就无色彩”,他依然这么认为……么?
顾怀章沉默地看着青年安宁的睡脸,给他把被角掖了掖。
池鸦忽然翻了个身,变成了面朝着他的姿势,毛茸茸的黑发在枕头上蹭得更乱,大概是退烧药起了效,他的脸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红,变得有点粉粉的,下巴压在被角上,嘴唇有一点起皮。
顾怀章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触感温凉,高烧摸起来已经退了。
他取过床头柜上的体温计甩好,轻轻摇醒了池鸦:“起来,量体温。”
池鸦迷迷糊糊睁开眼:“……唔?”
“把这个夹在腋下。”顾怀章微微弯着腰,把体温计递过去。
“大、大哥……?”
池鸦翻过身,在枕头上歪着脑袋看他,猫眼因为困倦睁不圆,眼尾上挑的弧度就越发明显,长睫毛的阴影下,瞳孔里像是漾着一层浅浅的水光。
“嗯。”顾怀章神色淡淡的,声音低沉,带着深夜未眠时独有的磁性,“听话,等会儿再睡,先量体温。”
“唔……”
高烧后过于昏沉的大脑叫池鸦想不起惊讶大伯哥为什么在这里,事实上他连一个字都不想说,就只想睡觉。
可另一种难言的生理冲动又攫住了他,池鸦微微低垂着睫毛,乖乖接过男人手里的体温计夹在腋窝下,抿着嘴唇不好意思说。
顾怀章垂眸看了眼腕表记下时间,就错过了池鸦欲言又止的神情。
五分钟很快过去,池鸦又陷入了那种半昏睡的状态,迷迷糊糊的被顾怀章叫醒,取出体温计递给他。
顾怀章伸手去接,被他迷瞪着把体温计怼到手中,池鸦潮湿温热的指尖若有似无地蹭了他的掌心,顾怀章脊背微微一僵,面色如常地接过了东西。
37度6,已经在好转了。
顾怀章微微松一口气,给体温计盖好盖子,放回到床头柜上。
被子窸窸窣窣的响起来,顾怀章微一蹙眉,手疾眼快握住他乱动的手腕:“做什么?”
“啊?”池鸦才撑着胳膊爬起到一半,被他吓了一跳,才迟钝地发现自己手上竟然还扎着针,要不是顾怀章反应快抓住了,他肯定就给拽跑针了。
池鸦看看床边的吊瓶又看看面前高大的男人,懵逼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要起身的目的:“我、我……”
“要喝水?”顾怀章松开他手腕,道,“还是想吃饭?”
池鸦单手撑着爬起来,蚕丝被从屁股上滑下去。他跪坐着,有点羞耻:“想、想去上厕所……”
顾怀章怔了下,就说:“好。”
家里没挂水的那种移动架,是顾怀章拆了床头一张挂画,把药瓶在钉在墙里的小钩子上挂着,病人要下床,就只能腾出一只手举着吊瓶走。
顾怀章身高优势显露无疑,略一抬手就取下吊瓶,垂眸看他:“不是要去上厕所?”
池鸦整个人都呆住了,一个激灵回过神,赶紧伸手去够药瓶:“谢谢、谢谢大哥,我,我自己来、就可以……”
顾怀章却抬手避开,神色淡淡的:“你不方便。”
可不是?他要上厕所,一只手扎着针肯定不敢乱动,只剩下另只手还要自己拿吊瓶的话……那还怎么弄!
池鸦直接一整个傻住。
那大、大伯哥这是……要举着吊瓶亲自陪他上厕所??
池鸦都想立马缩回被窝里说自己又好了又不想上厕所了……可是好扭捏!
看看大伯哥,他都一副“这没什么不应当”的样子,自己要是再扭扭捏捏的难为情,那这也太做了。
……算了,怕什么,大家都是男人呀,还搞什么“男男大防”!
池鸦一抿唇,就从床上下来了。
高烧才退,他浑身上下的劲儿没缓过来,还都软绵绵的没力气,几乎是才抬脚,冷不丁腿一软,就又不由自主地往后倒。
池鸦“啊”了一声,没扎针的那只手下意识去抓身边的什么东西,试图稳住自己。
一只大手蓦地从后握住了他肩膀,池鸦感觉自己后背蓦地撞在了什么温热硬韧的东西上,他整个人被稳稳接住,伴随耳边一声磁性低沉的:“小心。”
“……”
池鸦不敢动。
他是不是……撞到了大伯哥的胸膛上??
好、好鼓!
卧室中蓦然安静一瞬,池鸦僵硬着脖颈,慢慢慢慢抬头抬头,果然对上身后男人垂落的视线。
顾怀章背光的脸也看起来俊美得不可思议,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手举着吊瓶,一手揽着他,垂眸和他对视:“撞到了?”
嗯嗯撞到了,撞到你的大乃了……〒▽〒
池鸦笑中含泪,摇头摇头:“没、没有……”
脑袋一晃又骤然晕眩,池鸦赶紧捂住脑袋,小心翼翼又不着痕迹地从男人怀里退出来,结结巴巴道:“谢谢、大哥……”
“没撞到就好。”顾怀章声音淡淡的,举着吊瓶看着他。
池鸦领会了意思,连忙转身,也不敢冒进了,小心又谨慎地抬脚,慢吞吞挪向卫生间。
顾怀章顿了顿,举着药瓶跟上去。走了两步,他抬手,轻轻摸了下自己露在衬衫领口上面的锁骨。
刚刚被池鸦的头发蹭到了。
有点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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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身后男人紧随的步伐不疾不徐, 拖鞋敲地的声音慢吞吞响在他耳边。池鸦磨磨蹭蹭进了卫生间,手脚皆虚。
他池鸦出息了,竟然让大伯哥帮他拎吊瓶陪他上厕所……
突然就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笑话, 说有一道士修行数十年, 好容易炼成召唤护法神的本事, 结果有回如厕忘了带草纸,万般无奈,召了护法神给他送。
然后……然后这倒霉催的道士就被暴怒的护法神一金鞭送去见阎王了。
他尿尿,让大伯哥给他拎吊瓶,大伯哥会不会也要把他送去见阎王啊……
池鸦惴惴不安地胡思乱想,忍不住转头看了眼身后站着的男人。
顾怀章垂眸看他:“解不开裤子?”
“……”
池鸦脸色唰的通红,慌慌张张磕磕绊绊:“没、没有!”
他匆忙转回脑袋单手解裤带,顾怀章一垂眼皮, 就看见他粉红粉红的一截后颈, 和从头发丝里探出来的两只耳尖儿, 通红。
顾怀章嘴角动了动,莫名有点想笑。
小孩儿真不太经逗。
他忍了,神情恢复惯常的平淡, 视线很绅士地转向别处,沉默着等池鸦完事儿。
三秒过去了……五秒过去了……十……
顾怀章轻咳了一声:“真解不开?”
池鸦都快哭了。他刚刚怎么会在慌乱中把裤头拽成了死结!
因为昨天拍照穿了衬衫牛仔裤, 换起衣服就不是很方便,再说他骑车还闷得出汗,所以今早出门, 他穿的就是很宽松的T恤衫和大短裤。
没有各种扣子,好脱易换, 就是裤带得系紧, 不然对他来说这件过于宽大的裤子分分钟叫他屁股晒太阳。
所以, 所以他就真的系很紧!
结果刚刚手忙脚乱的,拽错了绳头,就,就……
池鸦欲哭无泪!
顾怀章沉默了两秒,示意他拿着吊瓶:“我来解。”
“不、不用!”池鸦尴尬拒绝,抖着手终于找到条理,一时也顾不上左手使劲会跑针,就想两只手一起去解。
却被顾怀章握住了手腕:“别动。”
他用力很轻,只稍微一握就松了手,池鸦很难堪地垂着头,小小声地说,“大、大哥能、能帮我拽一下、拽一下这里嘛?”
又忙忙补充:“一只手、一下下,就可以!”
他实在不能想象自己一手扎针一手举着吊瓶,然后大伯哥在他面前低头给他解裤带的样子!
画面感太强,已经在想骨灰盒选什么颜色了!
那样可是会尬死鸦的!
顾怀章也不坚持,很利落就点了头。
毕竟看起来他但凡多说一个字,面前这小青年就会窘迫到昏过去。
顾怀章的身高优势叫他随意一低头,就能轻易看清池鸦身前是什么状况。因为右手一直举着吊瓶,空闲的左手便自然从池鸦的身后伸过去,捏住了池鸦要他帮忙拽的地方。
两人指尖在很小的绳结上无意相碰,下一秒都微微一僵。
顾怀章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眼下这姿势的不妥当。
太……亲昵了。
简直就像是他把池鸦从后抱在自己怀里一样。
池鸦脑袋上翘起来的乱毛若有似无地蹭着他下颌,身上的温度近在咫尺,带着余烧未退的热气,混合着青年原有的淡而干净的体味,暖乎乎地团在他鼻尖。
顾怀章喉结很快地滚动了一下。
池鸦当然也意识到了!
他身上发着热,可身后男人温度的存在感也太明显了!!
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眼下是个什么姿势啊啊啊啊。
怎会如此!
他的僵硬掩饰得不如男人好,顾怀章眼睫微动,若无其事地开口:“是这根么?”
男人说话时的呼吸温热,扑在他耳尖,池鸦耳朵上火烧火燎的,不由垂下脑袋,磕磕绊绊:“啊,嗯,对……”
顾怀章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微抿唇,手上很利落地配合着池鸦,把裤带给解开了。
池鸦简直如蒙大赦,紧紧捏着裤带,垂着睫毛看男人的手从自己视线中收回去,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外。
他张了张嘴,低声说:“谢谢、谢谢大哥……”
顾怀章的目光在他红得不像话的耳廓上停了两秒,低低“嗯”了一声。
池鸦咬着嘴唇,感觉到顾怀章终于往开退了退。
脊背上笼着的那团混着淡淡沉香味的温度渐渐消散了,池鸦紧紧绷起的腰背终于微微放松了些。
他完全不觉得顾怀章是故意,好歹也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平时刘妈和陈叔说起来,对他也是满口称赞,他知道大伯哥是很端方严谨的人君子,跟花心放荡的顾老二根本就是两个相反的极端。
大约刚刚纯粹就是顺手了。
顾怀章这样的人,又似乎是个大直男,大约根本就不会想到什么“男男大防”,看他这么淡定的样子就知道了!
所以就只有他一个小骚0在这里窘迫尴尬胡思乱想而已!
池鸦羞愧低头,为自己的戏太多而忏悔一秒。
似乎是为了有心表示自己也堂堂正正没有多想,接下来的事情他就做得很大方。
顾怀章偏着脸,他可以转开视线,却没法捂住耳朵,阻止自己听到一些不大应该听到的声音。
他又抿了下唇。
虽然学生时代上厕所,当然也听过别人尿尿,甚至也有不小心看到过那什么的时候……可为什么这一次听着,却感觉是那么不自在。
他开始想,或许他做错了。
晚上张妈给老二打电话那时候,他就应该把电话拿过来,命令老二立刻回家。
守夜换药、陪青年上厕所的人应该是弟弟。
不该是他。
煎熬的十几秒终于过去,池鸦深呼吸,提好裤子,单手胡乱系上裤带,就抬头:“大哥,我好,好啦。”
顾怀章看了他一眼,池鸦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淡定,只有脸蛋还有一点红。
当然更可能只是因为发烧。
顾怀章顿了顿,嗯了一声,举着吊瓶跟池鸦转身,等他洗了手,两人就一起慢慢又回到卧室来。
池鸦爬上床,扯过被子把自己整个人像卷煎饼那样裹起来,眨着眼睛看顾怀章把吊瓶在床头墙上的小钩子上原样挂好。
“大、大哥。”池鸦小声说,“怎么,怎么还给我、挂了药啊?”
“你烧得太严重。”顾怀章屈指弹走输液管壁上的泡泡,道,“只能请医生来看。”
池鸦睁大眼睛:“请、请医生?”
“放心。”顾怀章沉声安慰,“不要你钱。”
池鸦:“O.O?”
顾怀章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你饿么?”
池鸦摇头。他现在反胃恶心的感觉没有之前严重了,但还是没有胃口吃饭。
顾怀章弄好了药,就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池鸦把被子遮到下巴,盯着面前坐着的男人反应了几秒,这才迟钝地发现——“大哥,你、你是在、在……”
他磕磕绊绊的,不敢置信:“在给我、守夜吗……?”
作者有话说:
啊!我知道!短小君是我!(痛哭流涕)
下一章争取五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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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才醒那会儿他脑子太糊涂, 眼皮子跟脑袋一起发沉发昏,压根儿想不起来惊讶大伯哥为什么在这里。
刚刚又一连串的折腾,他只顾着尴尬窘迫了, 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
所以竟然拖到现在才发现!
池鸦抓着被沿, 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池鸦你出息了!!
你竟然不仅让大伯哥给你拎吊瓶陪你上厕所, 你还让他给你守夜!!
他真的不是烧昏了头还在做梦吗?!
他在这里天崩地裂怀疑人生,那边顾怀章简直可以说是云淡风轻,随手取过床头柜上的一本书在手里翻开,漫不经心地:“嗯。”
“嗯”?!!
这个男人怎会如此淡定?
就好像大伯哥给弟媳妇守夜,在他看来是很正常的事情一样!
池鸦瞬间躺不安稳了,好像床上突然铺了一层针。他胳膊肘撑在枕头上,支起上半身。被子从肩膀上滑落下去,露出单薄的肩膀线条。
他结结巴巴地问:“那, 那……顾怀安呢?”
顾怀章翻书的手一顿。
“他……”顾怀章第一反应是想含糊过去, 毕竟这小孩还在病中, 要是知道自己发高烧,老二却还在外头鬼混,大概率会不高兴。
可是鬼使神差的, 他话锋一转:“他在酒吧,叫不回来。”
说着, 他微微侧目,不动声色地观察池鸦的反应。
“哦……这样。”
池鸦随意点头,心说这果然很符合渣攻的作风。
他没有上帝视角, 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在狗血虐文里, 贱受各种痛苦难捱的时刻, 渣攻必然不是在鬼混就是在准备鬼混的路上。
不然怎么狗血怎么虐?
他猜顾怀安这会儿八成还在跟别人调情甚至滚床单呢……反正他看这个顾老二的表现, 并不像是什么洁身自好的那种类型。
而贱受知道了渣攻在自己生病难过的时候干了什么好事儿,那必然又是一番惨兮兮的伤心……
等等,伤心?
他蓦地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应好像不合理!
毕竟乍然知道自己的“爱人”在自己生病的时候还在酒吧,还叫不回来,他再怎么也不该是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呀。
不然叫大伯哥看在眼里,谁知道他会怎么想?
会觉得他其实对弟弟并不是真爱,缠着自己的弟弟不过是另有所图吗?
池鸦下意识抬头,正巧对上顾怀章的视线。
男人琥珀色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长睫遮住了灯光,在眸底洒下一层喜怒莫辨的暗影。
……他果然在看他!
池鸦眨眨眼,就垂落了睫毛,又结结巴巴地重复:“是这、这样啊……”
他抿着唇低着头,停了两秒钟,又默默躺下来,抓着被子裹住了自己。
顾怀章淡淡收回了视线。
小青年听见顾怀安对他漠不关心,明显怔愣了好半晌。
好几秒后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浓密纤长的睫毛就黯淡地垂下去,遮住了那双漂亮清澈的圆眼睛。
似乎的确是伤心的模样。
这没什么不对。
顾怀章垂眸,盯着书页上一排排整齐的字,心里头的猜测,又往“看来池鸦的确很爱老二”上偏了偏。
挺好的。顾怀章想。
池鸦的确什么也不图,只是单纯地眼瞎,喜欢老二而已。
这没有什么不好,不是么。
顾怀章垂着眼,眸底的神色却看不出有多愉悦。
毕竟客观来讲,他弟弟那个德行……算不上良配。
他要不要提醒一下池鸦。
可转念一想……算了。
池鸦未必不清楚顾怀安是怎么样的人,却还是跟着他回南湖来,欢天喜地地追着人喊“二哥哥”。
他们两个,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已。
要是他贸然插手,未免叫人尴尬。
顾怀章无意识地蹙了下眉,翻书的劲微微大了些,纸页发出哗啦一声响。
池鸦从被窝里冒出头。
他发烧还没完全好,躺在床上被子一裹精神一松就又觉得困,想睡觉,可顾怀章还在床边坐着,给他守夜呢!
他就强忍着困意,打起精神,问:“大,大哥,还有几瓶、几瓶药啊?”
顾怀章道:“一瓶。”
池鸦就说:“那我自己换、就好啦,大哥你快、快去睡觉吧。”
现在一定很晚了,他不好意思再让顾怀章为了他熬夜。
顾怀章偏了偏头:“你可以?”
池鸦点头点头:“嗯嗯!我可以!”
刚可以完,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顾怀章:“…………”
池鸦一下捂住嘴,不知所措地和顾怀章对视。
“嗤……”一声低低的气音淡淡消散在空气里,池鸦眨眨眼,怀疑顾怀章笑了。
可男人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脸上神色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困了就睡吧。”
他还是在这里守着好了。
“我不、不困。”池鸦单手搓了搓脸,试图叫自己清醒一点,别立马倒头就睡宛如小猪。
他翻了个身,侧躺着看了看顾怀章,发出邀请:“大哥,你要不要,要不要上来、躺会儿啊?”
那么小一张椅子,舒适度再高,人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谁受得了。
顾怀章道:“不了,我坐着就行。”
他拒绝了,池鸦也不意外,心里也知道大伯哥不会答应,他也就试着那么一问。
毕竟哪怕心里头再坦然,大伯哥也不至于跟弟媳妇躺到一张床上去。
池鸦哦了一声,忽的想起什么,又吭哧吭哧爬起来,伸长了手,扯过搭在床脚的一张薄毯,递给顾怀章:“大哥,夜里、寒气重,你拿这个遮、遮一下、膝盖。”
顾怀章这次没拒绝。
他把毯子抖开,折了一折,放下来盖在大腿上,羊绒毯子柔顺地顺着小腿垂落下去,坠出看起来就很舒服的弧度。
池鸦缩在被窝里,看他盖好毯子,又拿起一旁的书翻开。
他忍不住好奇:“大哥,这是、是什么书啊?”
顾怀章抬起书,给他看了下封面上的书名:“在你桌子上拿的。”
“哦,是这本呀。”池鸦问,“大哥、喜欢看嘛?”
顾怀章看了他一眼:“还行。”
顿了顿,又说:“这是我七八年前,在A大图书馆借阅过的书。”
“?”池鸦反应了两秒,一下睁大了眼睛,“就是这、这本吗?!”
“嗯。”顾怀章指尖夹在书页里,偏头看着他。
池鸦一脸惊叹,实在没想到缘分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这本书是他在原主的书箱里翻出来的,就压在书箱最底层,好像是被遗忘了,也或者是其实很珍爱,特意把它藏在最深深处。
书脊上的标签他看见了,虽然距离他当初念大学已经很久远了,但也不至于认不出这是独属于图书馆的编号。
显然这本书并不是原主买的,但他不知道是哪个图书馆,更不知道原主为什么留着这本书。
……嗯,现在知道了。
这竟然就是A大图书馆的编号,还这么巧,曾经被大伯哥也借阅过!
池鸦忍不住笑起来,为这莫名的缘分:“虽然、虽然学校图书馆,同一本书一般也、也只采购一两本,借过、同一本书的概率,也还蛮大的。”
“但还是,好巧哦……”
“是很巧。”顾怀章从他笑意盈盈的眸子上挪开视线,淡淡道,“说不准,老二也借过这本书。”
池鸦傻兮兮地正要点头,忽的一愣。
……对哦,他怎么没想到这点!
狗血虐文里一切不寻常的东西和事情,可不都是为了狗血为了虐而服务的!
他昨晚把“池鸦”的东西翻了个遍,并没发现原主这个理科生多喜欢读书,而一堆晦涩难啃的专业书底下单单压着这本文学经典,这难道还不够异常吗?!
亏他还傻derder地找了半天借书卡之类的东西,还想着是不是原主忘了还,他得把书给图书馆还回去……
他怎么就没想到,顾怀安跟这本书或许有的联系呢?!
池鸦!你真傻,真的!
经大伯哥这么一提醒,那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所以很大概率事情的真相就是——顾怀安念大学的时候借过这本书,但他肯定也不会大学好几年只借过这一本书,所以当时应该发生了什么对“池鸦”来说很特别的事情,这本书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所以他才会也去借了这本书,还不惜违反规则,把书给偷偷留下来……
池鸦:笑容消失.jpg
他不说话了,默默又往被窝深处缩了缩。
毕竟,因为对人弟弟怀有的某些心思而借书不还,还偷偷把它占为己有变成私藏这种事……
听起来蛮变态的。
而且!怎么会这么巧,还给撞到大伯哥手里了啊喂QWQ!!
鸦万分羞愧!鸦无地自容!
耳边一阵被子摩擦的窸窸窣窣,然后余光里的那颗小脑袋慢慢慢慢缩下去,最终就只剩头顶一撮呆毛还露在被沿外面了。
顾怀章垂着眸,嘴唇微不可察地扯了扯。
原来也还是知道羞耻的。
短暂的交谈终止在一片难言的沉默里,卧室恢复了安静,只能听见顾怀章指下书页轻轻翻动的声音。
顾怀章目不斜视地坐着,神情专注,翻过一页书。
身边床上卷起来的小煎饼没什么动静。
一页书看完,又翻过一页,手底下劲儿大了些,书页刷拉一响。
小煎饼还是静悄悄。
顾怀章皱眉。
别是这小笨蛋把自己给闷晕了。
他顿了顿,指尖在纸页边缘轻轻捻动,半晌,低低出声,叫他的名字:“池鸦。”
没人应。
顾怀章偏过头,英挺锋利的眉峰微微挑起,又叫了声:“池鸦,出来。”
还是没动静。
顾怀章盯着那团被子看了几秒,抿了抿唇,放下书站起来,在床边微微俯下身,捏着被子一角,轻轻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