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早饭做好,顾怀章已经冲完澡,换了干净清爽的衬衫长裤下楼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坐在客厅的顾怀安一手拿着水在喝,眼睛一直盯着池鸦看。
池鸦来来去去地端碗端锅,对钉在自己脸上的视线置若罔闻。
“大哥、吃饭啦!”餐桌布置好了,池鸦从餐厅门内探出个脑袋,圆圆的猫眼望着顾怀章。
“嗯。”顾怀章放下财经报,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了。”
顾怀安仍然八风不动地坐着,捏着茶杯慢条斯理的喝。
池鸦盯着他的背影两秒钟,心里冷哼一声,直接转身回餐厅去了。
正往餐厅走的顾怀章瞥见他的视线,微微一顿,回头看了眼沙发上的弟弟,嘴角动了动,还是没开口,跟着池鸦走进餐厅。
张妈从厨房里拿着一把筷子出来,看见他还在沙发上坐着,不由一愣,说:“二少爷怎么还不去吃饭呢?”
“当!”的一声,顾怀安使劲把茶杯放到桌子上,怒冲冲地起身去餐厅。
这个小结巴,竟敢真的无视他!
顾怀章挽着袖子,随手拉开椅子,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瞥到桌上的葱油饼,就微微一顿。
张妈把筷子一双双放好,看他在看葱油饼,就笑道:“这个是小池做的,大少爷尝尝看。”
小结巴做的?
顾怀安眉头一皱,盯着那篮色泽金黄香味诱人的葱油饼看了几秒,伸手去拿。
——拿了个空。
池鸦端走小篮放到顾怀章的手边,说:“大哥、趁热吃。”
顾怀章看看他又看看篮子里香气腾腾的葱油饼,嗯了一声,坐下来没急着动筷子,先看了看饼。
饼皮上只有黑芝麻,看不到一粒一般葱油饼都会有的熟葱花。
顾怀章嘴角微动,又看了眼小青年,抬手拿起了筷子。
葱油饼煎得两面金黄酥脆,内里软嫩微烫又不失嚼劲,一口下去,葱油浓郁的香味就在口中蓬然爆开,鲜咸香美,好吃得不行。
而且里面也没有讨人厌的熟葱花,只有浓郁的葱油香。
顾怀章眉头几不可查地舒展几分——这是他心情不错的表现。
池鸦微微抬头,和男人身后站着的张妈对视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张妈出去了,池鸦把葱油饼又往顾怀章跟前推了推:“大哥喜欢、就多吃点。”
顾怀安把手里的筷子捏得死紧,咬牙低声:“我说小结巴……”
“啊!还有、这个!”池鸦站起身,把张妈有意无意放到顾怀安面前的那碗牛奶鸡蛋羹端过来,也推到顾怀章面前,“大哥尝、尝尝?”
顾怀章看了看鸡蛋羹,又抬眸看了看他。
池鸦一手捧着脸,望着他笑:“我还没吃饭,应该、不算坏规矩啦?”
顾怀章看着他没说话,俊美冷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也没表现出指责。
池鸦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大哥快尝尝、鸡蛋羹。”
顾怀章长到这么大,头一次被人这样热切地盯着催吃饭。
好像小青年真的很期待他的评价一样……
他动作有些不太明显的僵硬,慢吞吞拿起瓷勺,慢吞吞舀起一点鸡蛋羹,慢吞吞尝了一口。
鸡蛋羹是奶黄的颜色,在勺子上颤巍巍,有点像果冻,入口就是一股浓郁的牛奶和鸡蛋混合的香气,带着一点不叫人腻味的清甜,口感细腻嫩滑,鲜美非常。
“……嗯。”青年做的两样吃食都意外地和他口味,顾怀章又一次在餐桌上开了口,“不错。”
池鸦一下就笑起来,圆圆的猫眼眯起一个分外讨喜的弧度,目光晶亮清澈,很开心的模样儿:“大哥喜、喜欢就好啦!”
顾怀章目光在他过于耀眼的笑脸上停顿一秒,微微垂下了眼皮,又抿了一口鸡蛋羹。
对面的顾怀安终于忍无可忍,“啪!”的一下把筷子拍到桌子上:“池鸦!你——”
“嘘。”池鸦竖起一根细白的食指,虚虚压在嘴唇上,“食不言。”
“而且你急、急什么呀?”池鸦站起身,拿走他面前的碗,小声抱怨,“又不是、不给你吃……”
顾怀安一腔子勃然的愤怒霎时噎在嗓子眼,眼底倏然微微一亮。
葱油饼和鸡蛋羹都给了他哥,小结巴给他留了什么?
肯定是比葱油饼和鸡蛋羹更好的独一份儿!
别问他为什么如此自信,问就是以前都这样!
顾怀安哼笑一声,又拾起筷子靠回到椅子上,大喇喇地舒展开双腿,得意洋洋地看了眼他哥。
顾怀章吃葱油饼的动作一顿,和他短暂对视一秒,兄弟俩就一齐看向池鸦。
然后顾怀安就眼睁睁看着小结巴拿着他的碗,走到粥锅跟前去,拎起勺子,给他舀了碗……白粥?
“给,张妈亲手、做的。”池鸦把那碗一看就觉得寡淡无味的白粥放到他面前,亲切微笑。
“是、家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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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池鸦跟莫失约好了今天要去拍照片, 吃完了饭,他就把自己心爱的自行车推到客厅门外的草坪边,拿管子接了喷头洗车。
虽然车子已经被前主人擦过, 但总归和自己亲手来的感觉不一样。
这就叫生活的仪式感!从今天开始, 他就会骑上他心爱的小车车, 开始新的工作和新的生活啦!
顾怀安抱着胳膊在一边冷冷地瞧,看他拿抹布细致地擦去车轴上一点积垢,就冷笑一声,晃过去往车身上踢了一脚:“这就是你买的破烂车?”
“?!”池鸦睁大了眼睛,简直心疼死,“你、你你,你怎么能这、这样!”
“我我我,我哪样儿?”顾怀安恶意地俯身逼近, 盯着他的眼睛, “你倒是说说看?”
“你这个、你这个……”池鸦抓着抹布, 强迫自己不要后退,狠狠瞪回去,“混蛋!不准踢、踢我的车, 也不不、不准学我、说话!!”
他一紧张或者一激动,结巴得就特明显。顾怀安这会儿正气不顺, 一听立马就抬腿又给了自行车一脚,然后说:“我我我、我还就踹,你能拿我怎么样?”
他恶向胆边生:“你再叫我哥来踹我啊?”
池鸦张了张嘴, 说:“谁、谁叫你昨晚、发疯……”
“哈!果然是你叫的吧!”顾怀安冷笑,抬手推了他一下, “我被我哥踹, 你他妈是不是看得很开心!”
池鸦被推了一个踉跄, 手一滑,水管啪的一下掉在草地里,水流汩汩地涌出来,立马浇湿了草下的土壤。
不是,这这这,这怎么还秋后算账呢!
他后退半步才站稳,下意识往身后门厅的方向看,顾怀安冷笑,一把掐住他下巴拧过他的脸:“你看什么呢?怎么,还想我哥来救你?”
池鸦的心思被一语道破,有点心虚地抖了下睫毛。
顾怀安语气嘲讽:“小结巴,你是不是觉得在这个家里头找着靠山了?就凭你早上那几个破饼、一碗什么破鸡蛋羹?”
“哈!笑死个人,你不会以为我哥真能瞧上那三瓜两枣吧?我可告诉你,我哥能吃那是他教养好,愿意给你个面子,实际上把你那破玩意儿喂狗,狗都不会吃!”
池鸦仰着脸,抬手抓住他手腕,磕磕绊绊地:“……真、真的吗?”
“可是,我看你好、好像,还挺想吃?”池鸦眨了眨眼睛,圆圆的猫眼里满是无辜,“你不、不如、狗吗?”
“——池、鸦!”顾怀安火冒三丈,大手猛地用力,掐得池鸦发出一声痛吟。他低吼:“你他妈是不是不知死活!!”
池鸦心里头的火也被他撩拨起来了,抓着他手腕咬牙:“是!我是、不知死、死活,才会见、见鬼地喜欢你!”
顾怀安铁青着脸:“你说什么——”
“我不要、不要再喜欢你了!”池鸦难过得跟真的一样,喊,“我要、从南湖搬、搬出去!”
顾怀安一怔,手上不由松了劲儿:“你要搬出去……?”
池鸦把他手从自己脸上拽下来,说:“你、你吓我,还骂我,我这么碍你的眼,那我、搬出去,咱们、大家欢喜!”
顾怀安皱眉盯着他看了两秒钟,忽的一嗤:“你是在跟我说气话?”
池鸦:“?”
“我吓你、骂你,你怪我?”顾怀安俯身逼近,脸上神色变得玩味,“所以今早上故意给我哥做好吃的,就给我喝白粥?”
池鸦:“……啊?”
还能、还能这么理解吗O.O?
顾怀安却心情忽然一下变得很好的样子,俯下身来,亲昵地拍拍他脸蛋,哼笑:“你连个工作都没有,还想搬到哪儿去?欲擒故纵的手段不新鲜,也没必要借着我哥来气我。要撒娇,你不如明着来。”
池鸦一脸懵逼。
我哪个字撒娇了敢不敢让我也康康!
还有,他给大伯哥做早饭,也只是单纯为了感谢大哥帮他收拾顾老二啊,怎么被顾老二一理解就变得这么奇怪?
就好像他做什么都只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牵扯进来的任何人都只是贱受用来气他的工具人一样……
狗血虐文里头渣攻的脑回路都是这么奇葩的吗?!
池鸦懵逼,池鸦茫然,池鸦很不李姐!
然而顾怀安就像已经达成了某个狗血逻辑奇怪的自洽一样,连从那碗白粥开始积累起的郁气都消散了,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瞥一眼旁边车轴上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水的自行车,哼笑:“别洗你这小破车了,要去哪儿给我说一声,老子开车送你。”
池鸦蹲下去,捡起水管对着他,面无表情地一松手——
“噗呲!”
顾怀安冷不丁就被喷了一头一脸水。
“……艹!”
他跳开几步抹了把脸,神色变了几变,想发火却还是压下去了,冷笑一声,指尖点点池鸦:“行,你行。不要老子送,那你这辈子都别想让老子送!”
池鸦一手捏住水管,冲他做了个鬼脸。
“……哼!”顾怀安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手一甩,恨恨地转身,大步走上了台阶。
脑袋上为出门刚捏好的发型全乱了,湿哒哒地滴下水来,顾怀安不耐烦地顺手一捋一抬头,不由一愣:“——大哥?”
蹲地上洗轮胎的池鸦动作一顿,蓦地回头,结果就看见顾怀章穿深黑色衬衫搭同色长裤,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面无表情地站在台阶上,不知道已经在那儿站了有多久。
顾怀章瞥一眼满身狼狈的顾怀安,浅色瞳孔微微一转,就和他对上了视线。
池鸦一手还捏着水管,蹲在地上仰头望着他,愣愣地张口:“大、大哥……”
顾怀章没应,微微垂下了眼皮,越过顾怀安身侧走下台阶。
顾怀安看了池鸦一眼,扯着湿透的衬衫领子抬脚进门去了,池鸦蹲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顾怀章朝他走过来,停在他面前。
池鸦仰起头,看见逆光里大伯哥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顾怀章垂眸看着他。
半晌,他终于开口,声音很冷淡:“我不知道你早上是为了跟老二赌气。”
池鸦张了张嘴:“我、我没……”
不等他说完,顾怀章又道:“吃了你的鸡蛋羹,抱歉。”
池鸦被他那双眼睛这么看着,莫名有点慌,忙忙开口:“不是、我不不不、不是……”
他越急越说不好,涨红了脸蛋,终于蹦出字来:“鸡蛋羹就就、就是给你、给你做的!”
顾怀章冷淡的眼神却没什么变化,最后瞥了他一眼,就抬脚,从他身边越过了。
看样子是连他半个字儿都没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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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自己可能被当做了小青年和弟弟赌气的工具人这件事, 顾怀章觉得自己也不是生气。
因为的确没什么好生气的,最多也就有一点不快。
只一点点,甚至都没有他心里头的尴尬多。
是的, 尴尬。顾怀章从小就被当做顾氏继承人培养, 处处行事得体严谨有礼, 到如今快三十年,能叫他觉得尴尬的黑历史都数不够一只手。
在餐桌上,他看见小青年赤诚纯净的眼神,看到他因为自己的肯定而开心的笑容,还真的以为池鸦是为昨晚上的事在特意地感谢他。
直到今早上出门时无意听见弟弟和那个小孩儿的争执,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是被人小小地利用了一把。
他站在那里默默听着,就罕有地感觉到了一点点自作多情的尴尬。
想起来也是好笑, 在商场上无往不利、从来只有利用别人的顾怀章, 三十出头却没有丁点感情经历的顾怀章, 竟然没看破这小情侣间幼稚的小把戏。
……大概是因为,葱油饼和鸡蛋羹都太合心意了。
以至于他竟然忘记了,弟弟的口味是和他有些像的。
而他就真的, 一勺一勺吃完了餐桌上那唯一的一碗鸡蛋羹。
顾怀章沉默片刻,左手虚握成拳抵住嘴唇, 眉间浮现几分不明显的懊恼。
区区口腹之欲,竟然就这么叫他昏了头。
……实在太不应该。
他推开文件,向后仰靠在椅背上, 不期然的又想起早晨离家时青年涨红的脸。
蹲在地上的小青年,看起来小小的一团, 圆圆的眼睛睁大了望着他, 像只猫一样, 在他走的时候还试图伸出爪子来挽留他。
……或许他应该停一停,至少该听完那小孩想说的话。
结结巴巴的,一着急就卡字,脸蛋涨得那么红,还很容易就把自己眼圈儿给憋红。
倒像是自己怎么欺负了他似的。
他实在不该那么不绅士。
顾怀章抿了下唇,合上笔帽站起身,收拾了公文包,大步走出办公室。
随时待命的司机站起来:“老板,下班啦?”
顾怀章嗯了一声,道:“回南湖。”
然而只有张妈迎出来,笑着说:“大少爷回来啦,饭刚刚做好。”
顾怀章抬步进门,视线在客厅里巡视了一圈。
空荡荡,没有以往每个中午回家时都能看到的某个人。
去南湖看荷花了,还是在后面逗狗?
张妈帮他拿走公文包,说:“二少爷今天去上班,说太远了中午不回来,谁知道小池也说他约了人有事,早上跟你前后脚走了,中午也不回来呢。”
顾怀章顿了顿,收回视线,低低嗯了一声。
洗了手,顾怀章去厨房倒水,看见张妈正在给他盛饭,岛台上放着一只碗,里头是一只吃了一半的葱油饼。
顾怀章盯着那只很眼熟的饼看了两秒钟。
张妈盛好了面条一转身,就看见他望着油葱饼,就笑笑,说:“中午我没什么胃口,不大想吃饭,早上这饼没吃完,我就随便吃点儿……”
南湖主家的饭桌上,从不会有第一顿没吃完的东西再端上去,张妈做惯了,把得住分量,所以一般不会有剩下的。
可小青年不知道,还怕大家不够吃,做得多,就剩下了。
“说起来,小池这孩子真不错啊。”
张妈一个人在家闷了一上午,好容易又有个人能跟她说话,一时不觉察,就絮叨起来,笑说,“从没见过这么细心的男孩子,说你不喜欢吃熟葱,烫了葱油,还拿个漏勺仔仔细细地葱花给挑出来——我都不知道,大少爷怎么也不说……”
顾怀章喝水的动作明显一顿,拿开杯子看向她:“他说我不喜欢熟葱?”
“啊。”张妈利索地给面条调味,说,“他说跟你出去吃饭,看见你喜欢葱油鸡呢。”
顾怀章沉默下去,大拇指摩挲了下杯身。
他回忆起那天带小青年去和秦玉川吃饭,他和秦玉川闲谈,池鸦就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地自己吃菜。
和朋友相处时很放松,而青年又太过安静,他没想到自己没几个人知道的小喜好会被池鸦发现。
不仅发现了,还记下来,给他做了南湖餐桌上几十年都没再出现的,没有熟葱花的葱油饼。
张妈往面条上点了几滴香油,想起什么,又失笑:“我问他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做葱油饼,他还说是自己想吃,我看呀,八成是这孩子感激你昨晚帮他,只是不好意思说呢。”
小青年眼神那么清澈纯净,藏不住情绪的,她好歹也是五十好几的人了,又在顾家这样的人家干了这么久,见了多少神魔鬼怪,哪儿能看不出小孩子心思。
只是小青年照顾她的感受,她乐得装不知道罢了。
顾怀章微微蹙了下眉,又感觉到懊恼。
却不是因为尴尬而产生的懊恼。
……他又想起早晨天刚亮,青年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却那么早就爬起来,说他要做别的事。
还有在草坪边,青年仰头望着他时惶然无措的目光。
原来真的只是做给他吃的。
被自己误会了心意,难怪那小孩儿看起来那么着急。
“……张妈,”顾怀章抿了抿唇,放下了水杯,说,“饼还有么?”
张妈说:“还有几个,怎么啦?”
顾怀章道:“麻烦你,帮我热两只来。”
张妈诧异地看看他,可顾怀章不再开口,她也不好多问,就点点头:“行,这就给你热。”
池鸦一直到下午三点多,才又回到南湖来。
半下午的阳光炽烈,池鸦蹬着自行车一阵风似的蹿进来,“吱——”一声刹停在门口,跳下车就直奔客厅,一叠声地叫:“张妈张妈,快看快看,我有小提琴啦!”
结果才一冲进客厅门,就跟沙发上坐着的人撞上了视线。
池鸦背着琴盒,脚下蓦地打了个磕绊,急忙扶着门框站稳了,讪讪地跟人打招呼:“大、大哥在家呀……”
顿了顿,又说:“跑慢点……容易摔。”
因为不常这么关心人,他后面这句说得尤其生涩, 听在池鸦耳朵里, 却简直是惊悚了。
这这这……大伯哥这是在, 关心他??!
——在早上误会他把他当让顾老二争风吃醋的工具人之后??
池鸦惊疑不定地望着顾怀章,有点摸不清这大伯哥到底怎么想。
顾怀章抿了下唇,放下手里的书,道:“张妈有事,不在家。”
池鸦迟疑:“喔……”
顾怀章看了他两秒钟,目光微微一转,看向他背上露出一个头的琴盒,顿了顿, 又说:“是小提琴?”
“啊……?哦!”一提小提琴, 池鸦眼睛就“叮!”的一下亮起来, 别的什么顾虑犹疑一瞬间全抛在脑后,立马重新高兴起来,兴冲冲地过去, 献宝一样跟顾怀章说,“我、我朋友, 送我的!”
他今天被莫失带着去见了那个开网店的朋友,也是个和莫失一样大的男生,据说两人从大学就是好哥们, 毕业后自己创业开网店,莫失投资了一部分, 并提供摄像技术支持。
网店老板带他们去工作室拍摄, 他才发现这老板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富二代, 大手笔租了个小别墅,二楼办公,一楼拍摄,地下室是小仓库。
一楼用来拍摄的那面背景墙墙角,静静躺着一把小提琴,池鸦一眼就瞧见了,拍摄的间隙总忍不住去看,那老板就笑了,说你要喜欢就送你玩儿。
池鸦挺不好意思的,那把琴算上乘,一看就价格不菲。老板点起根烟,说他妈的以前追女孩,扛着室友们群殴也每天都在宿舍锯桌子腿儿,后来终于能拉生日快乐了,人女孩跟打台球屁股贼翘一体院生恋爱快乐了。
从此患上小提琴PTSD,没把这琴砸了是一个失恋男人最后的冷静。
池鸦一脸震撼地听完这段悲伤的故事,问既然如此不待见,那怎么还把它给放这么显眼一地方?
老板喷出一口烟,咬着牙骂姓莫的给他伤口上撒盐,非要弄个不顾朋友死活的背景墙。姓莫的幽幽飘来揉揉他狗头,又幽幽飘走了。
深藏功与名。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把琴就到池鸦手里了。
他小心翼翼打开琴盒,取出里面的小提琴。
通体深红的小提琴身上晃过优雅的微光,还很崭新,池鸦兴奋得脸蛋微红,抚摸着琴,低叹:“好美……”
这把琴面板是意大利云杉木,侧背板是波西米亚枫木,售价两万左右,虽然比不上曾经妈妈送给他的那一把,却比后来他在国外自己买的那一把好很多。
不管怎样,他终于重新拥有一把小提琴啦!
顾怀章看着他,眉梢微微动了动。
他不知道这小孩竟然喜欢小提琴。
池鸦摸着小提琴好像在轻抚恋人的脸颊,圆圆的猫眼里闪烁着细碎光芒,尽是盈盈的喜悦,白皙的脸庞布满激动的红晕,像一朵桃花在春光里怒放。
“大、大哥,”青年忽然抬起睫毛,猫眼亮晶晶地朝他看过来,像是有点害羞,但还是鼓起了点勇气的样子,说,“你想不想、想不想听我、拉琴啊?”
顾怀章顿了顿。
对小提琴他说不上喜欢,或者说他其实对所有艺术类的东西都不感兴趣,甚至有淡淡的抗拒和排斥,但池鸦望着他的眼神让他说不出拒绝。
可作为大伯哥,跟弟媳妇说他想听对方弹琴,似乎也怪怪的。
顾怀章指尖敲了下膝盖,矜持又严肃,道:“……嗯。”
池鸦就兴奋地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拿起琴放到肩膀上,搭弦的动作很熟练。
他想了想,说:“我、我给大哥拉一首,《加勒比海盗》的主题曲吧。”
曲名很长,一直说三五个字就磕绊的青年却没有丁点结巴。
他说很熟悉的字词就不会结巴。像“顾怀安”。
顾怀章又嗯了一声,交叉的指尖摩挲了下虎口。
池鸦指尖轻轻碰到琴弦,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真的很久、很久,都没有再碰到琴弦了。
《加勒比海盗》系列电影谁都看过,极具节奏感和力量感的主题曲一出,谁不会心潮澎湃激荡万分。
池鸦微微阖起眼睛,身体随着韵律微微摇动,按压琴弦和拉拽琴弓的双手配合默契,灵动又充满柔中带韧的力量。
顾怀章没想到他会拉这样的曲子——这么……奔放而热烈的、独属于海盗和自由的曲子。
摒除很早之前对青年那些并不太好的印象,他一直都觉得这小孩儿挺乖挺软,在和人打交道的时候总会流露出一点拘谨和不自信,还有一些懂事的安静。
但这首曲子告诉他,不是的。
起码池鸦并不只有看上去那样的温和柔软。
所谓字如其人、书如其人,稍具常识的人大约都知道,艺术作品里头,或多或少都会藏着创作者和表现者的灵魂。
顾怀章端正地坐在沙发上,指尖随着音符的跳跃敲打着膝头。
在他的面前,青年笔挺而舒展地站着,肩头扛着琴,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压在他雪白的皮肤上,乌黑,微微颤动,像振翅欲飞的蝴蝶。池鸦面色微红,好看的嘴唇紧紧抿起,尖尖下颌仰起来,仿佛在做一个化蝶的梦。
他站在敞亮的光线中,偏斜的阳光从门口长长地铺进来,把池鸦身上的白衬衫照得透亮,反射出濛濛的电影滤镜似的光晕。
这一瞬间,顾怀章承认,艺术的魅力的确无人可以抗拒。
哪怕他以前的确很反感。
可就像对池鸦的观感一样,在某一个瞬间,一不小心,就会自愿的不自愿的被某一种魅力所吸引,然后完全的、彻底的、猝不及防的,扭转了原本的刻板印象。
顾怀章的视线定定落在青年微微阖起的睫毛上,喉结微微一攒。
最激奋昂扬的高潮像海浪一层层拍打在人的耳膜上,震动一路传递到心脏,以一种不容拒绝、摧枯拉朽的强势姿态抓着心跳与它共舞,又在最高浪头狠狠拍下的瞬间戛然而止。
池鸦动作极帅气地一扬琴弓,最后一个音符悍然掷地,他睁开眼睛,恍惚回到掌声雷动的剧院舞台,未及回神,他左手握着琴颈,右手垂落,唇角噙着笑意,朝观众行了一个优雅的鞠躬礼。
唯一的观众怔了怔,抬手,鼓掌。
听到寥落孤单的掌声,池鸦才倏地回神,一下起身,脸蛋瞬间羞燥得通红,放下琴小声说:“拉、拉得不好……”
“拉得很好。”顾怀章顿了顿,朴实无华地赞美,“真的。”
池鸦不大好意思地笑了,拎着琴弓的手抬起来,轻轻蹭了下鼻尖。
才发现刚刚过于投入在激奋昂扬的音乐中,鼻尖竟然都微微沁出一点细碎的汗珠。
顾怀章把桌上的纸巾盒给他推了推,池鸦抽了纸,没擦汗,先小心又细致地把琴身擦了擦,很爱不释手的模样儿,恋恋不舍地把琴放回琴盒里,抬头对男人笑了下:“我去、去洗把脸……”
顾怀章看着他:“嗯,去吧。”
池鸦冷水洗了把脸出来,才终于从刚开始飞奔回家要跟人分享喜悦的那股激动劲儿里冷静几分。
于是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因为早上的事情,大伯哥对他的态度好像不大应该如此的……和颜悦色?
竟然还叫他跑慢点,还听他拉琴……
池鸦拿毛巾擦脸,擦着擦着就不动了。
所以现在这又是个什么情况?总觉得大伯哥这样的人一旦和颜悦色起来,简直就像阎王的微笑一样凉飕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