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同人)今天去找康熙认爹了没有—— by藤萝浠月
藤萝浠月  发于:2023年10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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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低矮木头房子里,三五个穿着半旧棉袄的男人围着个火堆,火堆上吊着一罐清汤米粥,沸腾了才被人双手捧下来倒在几个豁口碗里。
稀里呼噜的喝着粥,一个胡子拉碴之人向他对面的青年人问道:“德麟,咱们从七月中旬就赶路过来,不说银子都花了七八两进去,只说咱们手头这点可够打点的?咱们又找谁去打点?”
王德麟喝着粥身上暖和起来,说道:“巴海将军身边的付师爷好说话些,我打算找他去试试。钱么,等以后到了家可以再托人送来一部分。”
“咱俩都不是多大名气的文人,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个好运气,能被上面赦免了。”王德麟左手边的韩云明,语气中酸气满满。
其实他们长途跋涉来到这里想要谋一份运气的人,谁的心里没有一份羡慕的酸气?
流放到宁古塔的好些个文人,都已在半个月前接到了朝廷的特赦令,似吴兆骞那般的文豪,几乎都被赦免准许南回。
虽然羡慕到发酸,但这件事也给了他们勇气,比起那些文人犯的事,他们都不值一提,因此能不能也求到赦免呢。
因此他们不惜将所有人家中现有的银钱都凑出来,走着几百里路也要来到乌喇地区以往能求到一次面圣的机会。
“就怕咱们费劲功夫,也没有人愿意替咱们说话。”一个年级稍大些的人叹气,手里的热汤也喝不下去了。
王德麟说道:“秦叔,事在人为,大不了就再回尚阳堡去,不过这一次可能是咱们距离圣驾最近的一次,此次不博以后更是希望渺茫了。”
“好吧,德麟,你是读书人,我们都听你的。”秦叔放下手里的碗,从怀中掏出一个破旧的丝绸帕包,“这是我这些年积攒的十几两银子,你拿去打点。”
王德麟没有客气,伸手接了过来,道:“如果事情能成,回去后您的银子还还给您。”
“不行不行,”秦叔摆手,“事情成了,我也就回家了,银子该出的,如果不能成的话,这一回出来耽误不少活儿,等回去便可能得跟你借几两银子周转呢。”
王德麟爽快的答应道:“没问题。”
其他几人也拿了银子出来,最后推举王德麟和韩云明一起去找付师爷打点。

第109章 帮帮忙
黑漆漆的远处有两道微弱的灯光向这边移动,等在此处宅院外面一个多时辰的两个人猛的站起来。
挂着两盏灯笼的轿子靠近,王德麟韩云明站在宅院红灯笼中的光影里十分低姿态的等候轿子的停下。
付师爷的长随出来,帮着轿夫压下轿子,低声把王韩二人的事情说了,伸手把一封信递上去。
付师爷是直接忙到现在的,皇上和阿哥诸王们的住宿、饮宴等安排有一半需要他亲自过目,听了长随的话不耐烦的摆摆手:“让他们明天早上再来。”
信也没有接。
王德麟韩云明时刻关注着付师爷的神情,见他不耐烦,心里揣着的希望一下子荡到谷底。
付师爷下轿后直接进了宅子,付家长随转身走到二人跟前,说道:“今天太晚了,明天早点过来。”
王德麟忙拿着一块银子放到长随手里:“请顺爷笑纳,不知道付师爷明早何时出门?”
顺子掂了掂银子,虽然不满意,但看在他们都是读书人的份上,提点道:“寅时吧,我看看能不能给你们安排一个面见老爷的时间。”
王韩二人听完感激不尽,再三作揖答谢。
顺子没多理会,揣着银子回了府里,第二天刚过三更,王德麟和韩云明就在外面等着了,大约都等到五更鸡叫,宅子里才走出来一个小厮,道:“谁是王德麟?”
王德麟向外站出来一步。
小厮道:“我们家老爷要见你,进来吧。”
付师爷正在洗漱,呼噜噜吐掉漱口水,他倒是平易的对进门来的王德麟道:“你在聂府坐馆?”
“是,”王德麟低头说道:“居尚阳堡这些年以来,多亏了聂老爷的照拂。”
付师爷在椅子上坐下来,一个婢女上前把半散的头发完全打散了,又用沾了沾水的梳子开始梳。
“我和老聂十几年的交情了,”他说着,似才注意到王德麟冻的嘴唇乌紫肩膀凑缩,吩咐小厮拿了个汤婆子过来,“捧着暖暖,还没进八月呢,就又冷了下来,咱们这地方的确不适宜你们这样柔弱的江南人居住。”
王德麟只连连道谢,到底没敢接过来那个汤婆子。
付师爷摆摆手让小厮退下去才继续道:“他都写信来了,你这事儿我能帮则帮了。只你不像是一个人来的?”
王德麟说道:“还有几个与我家罪名相当的,想一同求求情。如仅仅是我们正当年的大男人也就罢了,家家都有老弱,撑不过几个春秋。”
付师爷点头道:“我知道。但你一家求情都不一定能成,更别说一下子这么多人了。皇上是肯定要见见咱们这地方的宿老的,你,我能划拉进去叫你当面求求情,人多了可不敢啊。”
王德麟匆忙跪下,“付师爷,能不能想想什么办法,便是叫我们认捐抵罪都行,我们许多人一起来的,若我只为自家、这算什么?”
“你先起来,”付师爷说道:“没得让人觉得是我在狐假虎威。王兄弟,不是我故意为难你,法不责众,但也不能赦众啊。更何况,只是你家这个请求,都不一定能准行。”
“对了,你们是坐什么罪流放尚阳堡的?”
“窝逃,被人诬陷的窝逃。”王德麟说道:“顺治十六年,有个旗人逃奴跑到我家,声称若我爹不帮他躲过去就对官差说是实则我爹窝藏他,我爹害怕藏了他一回,此后便真被捏住了这个把柄,不得不一直窝藏,直到官府的人捉拿到我家。”
顺治时期的逃人罪的确有很大的不合理之处,窝逃之主比逃奴的惩罚更加严重,因此往往会被一些奸诈之人利用这个漏洞拉本分人家下水。
甚至有些逃奴以此为金科玉律,出逃一次二次乃至三四次,只要主人不将他们处死,被捉拿回去之后照旧当奴才,顶多是处境艰难了点。
但如果侥幸不被捉回去,直接找一户殷实的人家躲了起来,后半辈子就能当老爷了。只要这家人不想坐窝逃之罪,便一直得好好供养着他。
康熙亲政后深觉逃人罪的不合理之处,很快便将此废除,然而曾经因为窝逃罪家产被充公人也被流放的那些人家,并没有给予赦免。
现在说来王家的窝逃罪根本不是什么大罪,王德麟才有心劲这般奔波求告。
付师爷听完了王家父子被发配尚阳堡的来龙去脉,说道:“你回去好好准备准备,若能成,这一两日就会召见。皇上是个宽仁君主,我觉着你所请八成可行,回去吧,把住的地方跟顺子说一声,别到时候找不到你人。”
王德麟有些手足无措,恳切道:“付师爷,求您再想想办法。我这,我们多人一起来的,如果只有我家得了赦免、”
“八字还没一撇,这事成不成的我也说不上话啊。”付师爷笑着打断了王德麟的话,“我只是能跟将军提一句,叫你有机会面圣,如今你且不用替其他人担心,因为你们父子二人的所请还不一定能成呢。”
婢女给付师爷整理好了脑后的辫子,他站起身就走了。
王德麟追着出去,付师爷摆摆手,对顺子道:“给王先生准备些早点,我先忙去了,你吃了再回。”
王德麟也不敢再说什么了,但他哪里还有心思留在付宅吃什么饭。
韩云明站在宅子外靠边的墙边,看那轿子远去了才注意到神情不乐的从付宅出来的王德麟。
“怎么,事不能办?”韩云明上前问道。
王德麟摇摇头,示意往前走。
“不是不成,付师爷说只能我有机会面圣,而且还说我们求多人的赦免,很难。”走在即将露出明色的天地间,王德麟都不知道是怎么说出来这几句话的。
“意思是,只有你们父子可能被赦免?”韩云明反应好一会儿才愤懑说道,“王德麟,你不能这么办事啊,这一路上的打点银子,到了地方的打点银子,都是大家一起出的,不能到头来只管你自己家啊?”
“韩兄,我是那样的人吗?”王德麟停下来抓了抓脑门上没及时刮掉的短发岔子。
韩云明气急:“你一个人进去的,谁知道你怎么跟那付师爷说的?”
“付师爷愿意帮我,是看在我那馆东聂老爷面子上。”王德麟说着把袖子里的银包子拿出来,“你瞧瞧,这银子,除了给差吏打点的,可少了一分?”
韩云明接着没有三十两的银包,却像是抱个大石头一般往后退了好几步。
“王兄,你若有面圣的机会,能不能、”
两人蹲在一株大松树旁边,满面愁苦的韩云明终是没把那句“能不能帮大家都陈情”的话说出来。
半晌,王德麟说道:“我只求皇上能看在我父亲年迈的份上将他赦免,我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韩云明惊讶:“难道赦免你们父子俩的恩情都求不下来?”
但不得不说,他心里一下子平衡了些。
王德麟道:“万一有波折呢。”
他不能让老父死在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他年轻,以后还可以再找到机会。
但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这恐怕是唯一一次把握最大的机会。
毕竟他们谁也没有顾贞观那样的好友,能这么多年一直在京城为他找门路求情,听说都求到明相那里去了。
也因此宁古塔那些文人才被上面的人注意到,竟然下了个统一的赦令。
“金来呢,他一个十五六的孩子跟着咱们跑这七百里路,也是想给他老祖母求个回去的机会,这话怎么跟他说?”韩云明突然说道。
王德麟想到这个就更煎熬,不由再次抓起头发来。
韩云明四下看了看,道:“上面的人不是看重文人吗?金来他祖父金圣叹,我听说金圣叹当年声名比吴兆骞都显赫的,能不能跟金来商量一下,用他祖父的名义再去求求付师爷?”
王德麟阻止了他这个想法:“他祖父当年的声望大罪名也大,咱们都觉得金家冤枉,但上面是怎么想的你知道?这个能别提就别提。”
韩云明道:“本来他们想要求得赦免,之前犯的什么事也要说清楚的啊。”
他俩蹲在角落里讨论赦免啊斩的,并不知道这些话被别人听耳朵眼里好几句。
苏辰和保成起来晨跑,听到这么几个敏感字眼,回去的路上就让人去查他们,吃完早饭复康便来回了话。
是从尚阳堡徒步过来的一行人,想要找机会面圣陈情求赦免。
自到了盛京,拜祭福陵之时看见这地方百姓生活不易,他阿玛已发了好几道赦免令,凡是流放过来的除十恶不赦之罪皆减一等。
若是流放来为奴的,便免了奴籍身份,叫他们以平常百姓的身份在东北生活。
那么现在不惜几百里跑来陈情的,是要请求回原籍老家了?
苏辰想了想,对复康道:“再叫人仔细的查查他们的身份。”
保成换好太子服饰过来,见他哥还没有换上亲王品服,走过来亲自给打下手,问道:“哥,那俩人什么话叫你感兴趣了?”
“金圣叹,”苏辰扣好扣子,接过保成递来的腰带系上,“我出门的时候听说过他,听说他对水浒传西厢记好些书的评点很有见解。”
偶遇蒲松龄之后,苏辰就想过是不是让印书局,即官方发行一系列文人书籍,当然不止包括传统的四书五经,还要有现在已比较有名的四大才子书。
因为《红楼梦》还没有面世,现在的四大才子书分别指《水浒传》、《三国演义》、《金瓶梅》、《西游记》。
出系列书当然不能避开这几本。
而金圣叹评点的水浒传,在现代是非常权威的。
但苏辰完全没想到,金家人其实还在尚阳堡流放着呢。
保成跟着他哥看过水浒传,说实话他很不喜欢这本书,里面的屠戮、聚义等,都是很容易蛊惑小民。
“那这人的评点有何精彩之处?”保成又把一挂东珠给他哥递到手里。
“我不是文学家,具体的精彩之处也说不上来,但是我知道咱们得多鼓励文人从事科举之外的创作。”苏辰笑道:“要不然一百年两百年以后,咱们国家就没有几个能比得上莎士比亚的大作家了。”
保成说道:“那哥是准备帮一帮那些人?”
苏辰点点头,帮帮吧,他对历史上或者文学史上留下姓名的人都比较有好感。
今天要在松花江边望祭长白山,苏辰换好衣服就和保成出来了,已经穿着正式龙袍到江边的康熙和臣子们闲聊着,看见俩儿子终于过来他笑了笑,侧身招手让他们到跟前来。
裕亲王笑着打趣:“你们兄弟俩捞鱼去了?”
苏辰笑了笑,见礼道:“王叔好。”
“王叔,”保成行礼,笑道:“昨天孤才看见您在江边捞鱼呢,怎么反问我们俩?”
裕亲王:太子侄子真不可爱,他昨天捞鱼一条没捞到。
康熙拍了拍他兄弟的肩膀,对保成小兄弟俩道:“有机会咱们比一比,看你们兄弟俩捞的鱼多,还是我们老兄弟俩捞得多。”
被晾了几天的索额图明珠也上前凑趣,笑道:“皇上,也算咱们老兄弟俩一份儿。”
说笑间,君臣气氛十分融洽,礼部的官员摆好祭案,上前来请示。
谈笑的轻松氛围这才被严肃郑重所取代,礼部官员将香送到康熙和他身后的皇子、诸王手中。
松花江清泠泠的水花一层越过一层拍打着案边湿润的泥土,康熙为首,带领着诸王、文武大臣望祭长白山。
祭祀过后,巴海以及副都统彭春陪着皇上沿着松花江漫步而行,就详细说到了吉林船厂的现状。
顺治十八年在乌喇地区建立了水师营,因此而建立起来的还有水师制造船只的几个作坊。主要目的是培养出一批威力十足的水师,防备外患。
但从康熙十三年的时候开始,水师营有关的财政拨出便逐年减少。到现在,这里已经停的差不多了。
康熙询问具体负责此事的彭春不少问题,很有重启水师训练的意思。
之后又谈到雅克萨,康熙想派两人去打探雅克萨城的底细,让自荐,刚还很多话的大臣们瞬间安静了一半。
“奴才郎谈,愿意前去雅克萨探查。”一个副都统站出来下跪请命。
康熙伸手将人扶起,问道:“可有人愿意与郎都统相互策应?”
苏辰就是趁这时候悄悄溜到人群外边的,保成一转头看见了,赶紧叫平澜去跟着,待彭春也主动请缨保成才出去追他哥。
“你也怎么出来了?”苏辰跟一个水洼子里捞到几条小银鱼儿,正捞呢保成在旁边蹲了下来。
保成道:“我这不是担心你下江里去?”
苏辰哈哈笑:“保成,你不会是担心我去冬泳吧。不就是早上的时候提了一句,瞧把你吓的,我是那么不顾王爷大体的人吗?”
保成脸色一黑:总有种他哥长大了反而越来越幼稚的感觉。

第110章 金圣叹
复康手里捧着的茶盏已经装满了小银鱼儿,苏辰才不抓了,把茶杯盖子落在茶盏上,叫复康先拿回去。
拍拍手,苏辰道:“保成,咱们回去吧。”
阿玛和臣子们说的话他溜号没什么,保成还是多听听的好。
不远处就有提前搭好的彩亭,康熙君臣一行此刻正在亭子里休息,喝茶的喝茶闲谈的闲谈,然后有人引着几个上了年纪却依旧健朗的人过来拜见。
苏辰和保成过去的时候,正好听到他们阿玛问坐在最前头的那老人吃饭香不香。
老人一口牙齿保养的非常不错,笑着点头道:“每天中午还能就着蚕豆喝二两小酒。”
他还把如何保养牙齿的秘诀给康熙普及了普及。
康熙高兴,等这些人下去的时候,给这个老人多赏了两匣子内务府铸的银制小玩意,叫他给家里的小孙子小孙女分着玩。
巴海趁着皇上心情不错,便提起一人拜托他的师爷想要面圣的事。
苏辰立刻打起精神,打算必要的时候帮他们说说好话。
“哦?”康熙好奇道:“说说,是什么人。”
“顺治十七年坐窝逃罪流放至尚阳堡的,流放到这里已经二十余年,他那老父快七十了,这王德麟也是孝顺,想求一个恩典让他爹能回原籍养老。”
巴海说道:“奴才也是看他是个至诚至孝之人,才同意帮帮他。”
康熙听完点点头,问坐在左右两侧的大臣们:“你们的意见呢。”
苏辰还以为会全票通过呢,毕竟巴海这样的大老粗都愿意帮忙,没想到投反对票的还挺不少。
他们的意见是前不久才赦免宁古塔以吴兆骞为首的大批文人,如今再赦尚阳堡,会让人失去对朝廷律法的敬畏之心。
虽然你们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更重要的不是人家因为一个窝逃罪在这里流放了二十多年,完全已经足够惩罚了吗?
这时候顾忌朝廷律法,伸手捞钱的时候也没有谁想着律法把手伸的短一点。
反对方的意见和苏辰差不多,都觉得如今逃人法已经修改,对王家父子有必要宽大处理,于是苏辰就没有开口,只是看了他阿玛一眼又一眼。
康熙早就注意到儿子的眼神,从巴海说起这个为父求情的,这小子明显感兴趣起来。
大臣们意见不一,本打算交给本地督抚议定,不过考虑到儿子对此事感兴趣,康熙抬手道:“叫他过来回话。”
王德麟跟在两名侍卫身后走来,到跟前头没敢抬的在地上跪下:“草民王德麟,参见吾皇万岁。”
“免,”康熙问道:“你祖籍哪里?”
王德麟道:“草民江宁吴县人。”
“到这里二十多年了?”康熙又问。
很平常的两句话,却让王德麟忐忑不已,语速明显加快了:“是二十多年了,家父年事已高,实在抵挡不住这里的酷寒,只要能让家父回原籍养老,家父的劳役草民愿以身相替。”
可以说是很谦卑了,来之前和韩云明商量的那些,如何替其他人也请求一两句的话全都被抛在脑后。
真到面对皇上的时候,才知道先前的打算都不可行。
康熙看得出来王德麟是真正的孝顺之人,听完他的话思考一会儿道:“你们父子在这里相依为命二十多年,其情可悯,着你们一并发回原籍,回乡和家人团聚吧。”
“多,多谢皇上,”王德麟一瞬间欣喜非常,忙叩头道:“多谢皇上隆恩。”
保成不想让他哥再被大臣们挑错,此时抢先道:“王德麟,你没有其他事要陈情了?”
正要提起这个话头的苏辰看了弟弟一眼,弟弟长大了都知道给他遮风挡雨了。
王德麟磕头的动作微微一顿,没人问他不说心里还不会太过愧疚,问了也不说那就是他自己行事有亏。
可是如果说了,会不会把自己和父亲的恩典被取消掉?
“回,”王德麟小心抬眼看了一眼,猜测到问话之人的身份才垂下眼睛说道:“回太子的话,草民的确还有一件事要说。”
保成向康熙低声请示一句,康熙点点头,保成才道:“那你仔细说来,不要有遗漏。”
王德麟疑惑,难道皇太子已经知道他们此次过来并非是他一人,所求也并非他一家之事?
如此,王德麟便的确一点都不敢隐瞒,把此行一同来的有几人,谁家是什么情况都说得清清楚楚。
然后听到其中一家的名字时,在坐诸王诸大臣皆不由神色一凛。
金圣叹那个独生儿子!
金圣叹!
本来金圣叹也没有犯什么事儿,他死的其实挺冤的。
当年震动江南的“抗粮哭庙”案中,别的参与哭庙的学子有没有反清的心思不能确定,金圣叹绝对是因为看不惯县令任维初严催税粮,才带头写祭文抗粮的。
同时金圣叹之所以那么勇,还有一个原因是顺治爷曾经赞他的诗句,金圣叹毕竟是个天真的文人,他便以为皇上是知己了。
哭庙案还有一个大背景,便是当时牵涉到全国的“奏销案”。
“奏销”相当于奏报,其实就是关于税粮的征收的账目,地方要分别将实际征收、中间折损等明细列清,之后把这个账册上交到户部清吏司。
因此朝廷是有各地乡绅百姓欠税的账目的。
而在明朝末年,江南乡绅就有拖欠税粮的陋习。到了清朝他们还是照旧例行事,没想到顺治十三年的时候朝廷要求他们将所欠税粮补齐。
补不上的全部拉走,该下狱的下狱,该流放的流放。
当时有一部分人老实补交了,却仍然有相当一部分人继续拖欠。
在这个背景下,江宁巡抚朱国治严格要求下属官员追逼税粮,即便出现了鞭打百姓的事,却是没有政治错误的。
而金圣叹等江南文人,哭庙抗议官府的重压统治,只是想要给巡抚朱国治施压,让他惩罚一下行事酷烈的任维初。
在明朝知识分子这么来一出,朝廷往往就妥协了。
但金圣叹和他的那些同伴们,一定完全没有想到在清朝搞这个后果会严重到杀头的程度。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当时郑成功带兵攻打到江南地区,江南士绅可能的确觉得反清复明有望积极抵抗,也可能只是朝廷觉得江南士绅就是这么想的。
最终导致哭庙案最终被斩首人员有一百二十人之众,相当血腥,江南士绅才再也不敢闹了。
很冤枉的金圣叹因为写了祭文还成为“哭庙案”的为首者,不仅本人斩家产充公,他的妻子儿子也都流徙尚阳堡。
其实朝廷很多汉臣私下里说起金圣叹,也都觉得他冤枉,但不是关系紧要之人,谁会冒着风险替他说话?
在现场越来越寂静的氛围中,王德麟的声音也渐渐低下来,竟至跪趴在地不敢说话。
康熙看了看一个个跟鹌鹑一样低着头的臣子们,问道:“金圣叹的‘抗粮哭庙案’,哪位爱卿能具体说一说?”
瞬时,彩亭下静寂到能听清风刮过的轨迹。
苏辰说道:“我了解一点,阿玛,我来说。”
大臣们:辰亲王,真是谢谢您了。您就不能装会儿糊涂吗?
“明朝官场的弊端在清朝延续下来,尤其是江南的赋税,本地官员能催缴上来八成便能评优了,这就养成士绅们不老实纳税的坏习惯。从顺治十三年开始,皇玛法便下令让他们补税完税,上面催这些欠粮的乡绅,乡绅就从佃农身上搜刮,弄得很多百姓骂朝廷。”
“当时的朱国治,在江南百姓口中甚至有朱白地之称。”
“而吴县的县官任维初收税尤其过份,不交的就挨鞭笞,一群热血书生看不下去,写了祭文去哭当时我那已经殡天的皇祖父,非要与朝廷抗争,实则是想要逼迫上面巡抚妥协。谁知道朱国治一开始不拿人,等事情扩大化之后才上报,让朝廷以为江南士民似乎是很不服气朝廷的统治。”
大臣一二三听着辰亲王这大体没错,却总觉得哪儿不对的话,仔细一琢磨,一时间都想呵呵了。
王爷您真是会说话,一总儿下来,百姓可怜,金圣叹热血,只有故意扩大事态的朱国治以及那些乡绅们可恶嘛。
苏辰就是这个意思,很多时候民间的事端,都是当地知府为了展现官府威信力故意扩大化上报,以求上面严肃处理镇压百姓的。
但保成却明白,对于民间底层话语权很大的乡绅们,即便不能拉拢也不能得罪,补充道:“阿玛,我哥的意思是当时情况特殊,才造成了几方的误会。”
辰儿反感乡绅,保成却多少缺一点压制地方乡绅的勇气。
“金圣叹一案也过去二十多年了,”康熙说着叹息,“祸不及妻儿,准许他们发回原籍。至于其他几口,巴海你来审查,如有冤屈或刑罚过重的,都从轻处理。”
巴海领了旨,王德麟这才鬼门关晃悠了一圈似的趴在地上谢恩,心中暗暗发誓,回到原籍老家一定要为皇上及两位皇子点长明灯。
晚上,暂时驻跸的衙所内,康熙放下毛笔,将给太皇太后写的家信放到一边晾着。
在一边画画的苏辰注意到阿玛的眼神压过来,抬头笑道:“阿玛,您的信写好了?”
康熙笑了笑,伸手接过孩子讨好递来的一杯茶,问道:“你们是不是提前就知道,那王德麟来陈情的一行人中有金家人?”
苏辰笑的两眼弯弯:“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阿玛的火眼金睛。”
保成看了他哥一眼,放下笔回道:“今早我和我哥出去跑步,恰好经过在商量如何直达圣听的王德麟二人旁,金圣叹是江南名人,我们都想伸出一把援手。”
“其实是我想帮忙的,”苏辰跟着解释。
康熙点了点他们两个,道:“江南情势复杂,以后有些事你们不要轻言臧否。”
苏辰毫不隐瞒直接提出疑问:“阿玛,您这是跟我说的吧?我非议江南乡绅,您不乐意?您打算跟乡绅的一些恶习妥协了?”
保成很想捂住他哥的嘴,这是跟阿玛不是跟他,此时此地说的真心话或许不会被阿玛放在心上,但在以后什么样的情景下不一定能让阿玛怎么想呢。
总之一句话,保成已经在一日复一日和皇阿玛的相处中学会了君臣有别。
苏辰的话的确没让康熙生气,他摇摇头:“满汉矛盾颇多,就比如二十多年前以金圣叹为代表的哭庙案,如果放在明朝,便只是士绅和官府的矛盾。在清朝,却是两个民族间的矛盾,这些事很敏感,一言一行都必须谨慎。”
看向苏辰,康熙肯定道:“不过辰儿今天说的那一番话,总体还不算有大错。至于江南的士绅,阿玛以后的确是打算安抚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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