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皇宫,他是多一步不敢走,多一眼也不敢看。
完全没有注意到和他们同时进宫觐见的,是一位正二品大员。
靳辅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人头上的顶子,九品的一个小官员,何以能进宫面圣?
若是如此,一直跟着他在河道上忙碌的幕客陈潢,是不是能趁此机会给他求个官呢。
皇上能接见九品的小官,那就证明他对于下面这些臣子亲近与否并不是以官位大小来定的。毕竟以往作为皇帝近臣的翰林院官员,最少也是六七品。
“呃,”靳辅酝酿着开口,“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陈挺这才抬头,看见的是一张风霜刀刻的黝黑面庞,他脑子里还有一瞬没有反应过来,恍惚以为自己还在田地间和老农探讨红薯的最佳种植方法呢。
随即注意到他的顶戴,立刻站起来跪下来道:“微臣陈挺,福建陈振龙重孙,康熙十五年受封的农事官。”
“可不敢可不敢,”靳辅起身把这人扶起来,笑道:“咱们都是同僚,你自称或者称下官更合适些。”
陈挺心里一颤,后背出一层汗:“多谢大人提醒。下官第一次进宫,且往祖上数,也只有下官来过皇宫,不适应。”
靳辅拍拍他的肩膀,并没有因此而低看陈挺:“习惯了就好了。”
陈挺一点都不想习惯,习惯就意味着天天要面见圣上啊,多来几次他可能会被吓出好歹来。
“两位大人久等了,”梁九功便在这时进来的,行了礼侧身道:“皇上在御花园等着两位,这边请吧。”
靳辅跟陈挺点了点头,叫他跟在自己身后。
一行人走着到御花园,还没有靠近柳荫浓浓的水岸边,小孩子叽叽喳喳的欢笑声便满耳涌来。
一个咕噜噜的蹴鞠滚到靳辅脚边,靳辅弯腰捡起,不远处跑过来一个全身锦绣的小少年,看到他拿着蹴鞠,小少年停住脚步,吩咐道:“把蹴鞠给我。”
话音还没有落下,胤祉后脑勺便挨了轻轻一巴掌,不过力道再轻的巴掌也是巴掌,他恼怒回头,看到是辰亲王,先是一怵。
但想起母妃说辰亲王小时候害怕学诗都哭了,便又挺起小胸脯,气汹汹道:“辰王大哥,你干什么打我?”
苏辰哼了声:“打的就是你。跟这位大人道歉。”
其实他也不认识前面这个人,但他还记得当年给他红薯的那个陈挺的模样,阿玛前两天还说安排靳辅、陈挺进宫一趟,那么前面这位大人很可能就是靳辅。
靳辅是清朝很少有的实干型大臣,他在现代的名声是很响亮的。因为有他的治理,黄河在清朝一二百年内都没有大的决堤。
直到嘉庆以后吏治腐坏,黄河的治理一年坏于一年,最终在道光年间爆发了一场比康熙十五年还浩大的决堤。
况且就算对方不是实干型官员,人家也是二品大员,相当于阿玛的得力干将,你一个小孩子给人家颐指气使的让人心里不舒服干什么。
靳辅却没有不舒服,他是个性格温和的人,对小儿老人都非常宽容,弯下腰笑着把蹴鞠送回到这小阿哥手上,向苏辰见礼道:“见过王爷。”
胤祉抱着自己的蹴鞠,用鼻子哼一声就转身走了。
保清走过来,心道:“傻缺。”
阿玛看见这位靳大人都欢喜的不行,你一个啥都没有的光头阿哥摆什么威风呢。
他走到近前,向靳辅、陈挺都平手见了礼:“靳大人陈大人,阿玛在那边,叫我带您二位过去。”
陈挺没怎么敢抬头,就跟着往前走,来到清凉的水边树荫下,低头跟在后面跪下来叩见了皇上。
只听上头道:“辰儿,给两位大人搬凳子来。”
“不敢劳烦王爷,”靳辅赶紧拒绝。
陈挺也跟着说:“不敢不敢。”
苏辰提着两个凳子过来,先给了靳辅,递给陈挺时笑道:“还要多谢当初陈大人赠红薯的恩情。”
陈挺:???
他们继承祖志,一直很热心的推广先祖带回来的甘薯,当然现在叫红薯了,但他从没有记得给过王爷红薯啊。
黄宗羲进宫面试博学鸿词科之后便知道了苏辰的身份,如今黄宗炎一家也是知道的,黄义都在国子监读书两年了,当初一知道自己带了一路的弟弟其实皇上的亲生儿子,他好些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之后苏辰找他谈过两次,相处一如既往,黄义才接受这个事实,读书也更加用功,表示以后要到王府给他做幕僚。
苏辰自然欢迎,说他只准备招一名幕僚,敦促黄义努力读书增长学识。
因此这次陈挺进宫,苏辰也没有想装作不认识不出来表明身份,当初如果不是遇到愿意带着他逃荒的黄宗炎一家,陈挺的红薯的确能对他有很大帮助。
陈挺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小心的看了眼递给他凳子的人,却还真觉得有些面熟。
只是越想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越是想不起来。
“王爷恕罪,微臣不记得给过您红薯。”陈挺小心说道。
苏辰伸手在自己脸上虚虚画了两下,道:“十五年黄河大决,你在途中分散红薯给饥民,我就是那个得了您两个大红薯的小孩儿。”
那小孩儿!陈挺一直都记着,后来莫名其妙得朝廷授官之后,他在推广红薯种植的头两年,还找人打听过那个一人流浪的小孩儿。
但若这个小孩儿是皇上的儿子,他那年能得到官职,也就有来源了。
陈挺拱拳行大礼道:“多谢王爷替微臣美言。”
苏辰伸手让他坐下,笑道:“你不会以为你能当这个农事官是我跟阿玛美言了吧?”
不是吗?
红薯虽是陈家先祖送来,却并非他家把持的独种,如果不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朝廷找谁不能负责这个推广?
推广红薯种植一时间的确没有多大的好处,但每次离开一地都能得到当地百姓真诚感谢的陈挺知道,传至后世的史书上必定有他陈家人的名字。
看他认真的肯定是王爷给我说美言的神色,苏辰好笑:“我真没替你美言,我阿玛听说了你的行为,觉得你是个踏实肯干之人才给了你这个差事。”
陈挺:“那微臣也谢皇上善用之恩。”
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康熙正在仔细询问靳辅黄河的治理情况。
靳辅清楚朝廷大臣们对每年拨去河道银子的觊觎,也知道那些人关于他的非议,因此准备的很充分。
他从两边的袖子里掏出来两个卷轴,一个是如今黄河堤坝的实景绘画,另一个则是这两天挑浚的堤坝构造图。
保成和保清一左一右站在他们阿玛后面,这时候都很自觉的上前接过来卷轴,然后摆放在小太监临时抬过来的长桌上。
两幅卷轴打开,靳辅站起身,立在长桌边从头到尾给康熙和两位阿哥细细讲解起来。
苏辰和陈挺闲话完毕,也走过来听靳辅治理黄河的策略。
因为有粉饼厂每年额外提供的修堤银,靳辅修的每一处堤坝都能细则细,能更坚固便更坚固,他还提到在此基础上给河工们的饷银也比前几年有所增加。
转头跟苏辰和保成抱歉说:“因此这两年拨到河道上的银子增多了,微臣也没有余下多少来。”
“没关系,”苏辰点头:“这其实在我看来才是最重要的,河工们干的都是重体力,首先要保证他们吃的好,其次要保证他们的报酬丰厚。”
靳辅闻言,眼中笑意明显。
无关的官员们还在疑心他贪污了俢堤的款子,王爷却是这么说,这不仅是相信他靳辅,更是时刻念着天下的百姓。
于是靳辅忍不住跟康熙道:“皇上,您有这么好的孩子,微臣都羡慕。”
康熙大笑,对靳辅道:“怎么,你靳紫垣也学会拍马屁了?”
靳辅九岁丧母,自那时便一直记着母亲的教导,勤读书守规矩,是个从里到外都板正非常的人,做事认真到能一丝不苟。
面圣时从来没有说出过这么类似讨巧的话。
因此别人夸自己儿子可能是忖着他的心思拍马屁,但靳辅这个人嘛,他这么说多半就是这么想的。
于是康熙很有心情,问了问靳辅家的事,比如他几年不回家,家中儿子如何教导?家中又可有维持生计的产业。
十分关切。
一时间君臣谈话颇有蜜里调油之感。
靳辅便趁着这个机会,提到在治河时出力很大的陈潢,想要给他求一个官职。
康熙好奇,问道:“他是什么功名?”
靳辅道:“到举人就屡试屡败了。”
康熙想了会儿道:“他治河有功,便封一个九品佥事吧。”
站在辰亲王后面的陈挺:---
他可是连举人功名都没有的,皇上当初便封了个九品官给他,这要不是当初正好帮到辰亲王,他能够得上这九品?
靳辅欣喜,下跪道:“奴才谢皇上隆恩。”
他们的谈话这才告一段落,康熙道:“陈挺呢?”
陈挺赶紧从辰亲王身后出来,拍下马蹄袖下跪道:“微臣陈挺,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康熙笑着叫他起来:“别紧张,坐着说。”
陈挺小心的走到他刚才的凳子旁坐下来,挺直脊背并着双腿,坐得十分端正。
“说说你推广红薯的成绩。”康熙道。
陈挺便从十五年年末说起,从湖南开始教百姓种红薯的事,另外朝廷有给红薯粉条的制作流程图,他都是在一省的省会城市待一两年,当红薯的产量上来后帮助当地建起几个粉条作坊,再去下一个地方循环。
差事熟练之后,红薯的扩种散发也就快很多。
到二十年年底,大部分省份的乡村都种上了红薯。
陈挺低头道:“红薯种植遍布大部分地方之后,就不用再推广了,知道红薯的好处,百姓们自会争相种植。”
所以微臣的这个差事,算是办完了。
想到就要卸任,陈挺还有些舍不得。真正融入田间地头之后,他才知道那样的生活有多充实。
康熙满意颔首,突然换了个话题,问道:“你曾祖父带来红薯功劳甚大,可得了前朝的封赏?”
这时候苏辰端来几碗水果冰沙,给一人分了一碗。
康熙示意靳辅和陈挺都吃着,也给了陈挺空余时间斟酌答案,毕竟涉及前朝要谨慎。
陈挺不知道武英殿修明史的那些大臣的争论,却很明白忌讳,吃了两勺酸甜香浓的冰沙,瞬间不觉得那么燥热了。
陈挺说道:“回皇上对话。曾祖带回红薯的那段时间,很多商人从外洋捎来作物,他们有门路,进献了上去。我家曾祖找不到多好的门路,便自己种、分给相邻们种,后来广东大饥,知府金学曾因为听说过红薯,寻到了我们家中,曾祖亲自去教当地的百姓栽种。红薯自那时被称为金薯,但朝廷的封赏,是没有的。”
这里面的内情,真不是陈家后人之外的其他人能清楚的。
康熙凉快了就不吃了,拿帕子擦了擦嘴角,道:“这样吧,朕封你曾祖为忠达公,五代世袭。再过几日朕要去盛京一趟,你随行。”
陈挺激动的都不知如何是好了,苏辰提醒道:“陈大人,你还没有谢恩。”
噗通一声巨响,陈挺跪下来,朝着康熙砰砰砰就是几个响头。
害怕面圣是一方面,但能得到这么大的恩赏还能推却不是傻子就是圣人。
“这里是有一个差事要交给你,”康熙说道,陈挺立刻停下磕头,道:“皇上知遇之恩,微臣此生不忘,无论什么差事,微臣都愿意前往。”
康熙道:“如今辰亲王又从民间找出三四种良种,朕希望,在未来的十年内,东北的三个省,盛京、黑龙江、吉林三省不仅能家家户户吃得上良种,还能有多余的粮食供应到直隶、京师。”
陈挺的雄心壮志有些退怯,东北一年寒冬三尺的年份有七八个月,皇上这样的要求,他能做到吗?
但转念想到皇上封他先祖为忠达公,还能世袭,相当于现在他爹或者他都是忠达公了,他们家一下子从平民跃迁为贵族。
这样的恩遇陈家。
无论在东北推广良种有多困难,他都愿意往前。
这般想了一番,陈挺再次郑重叩头:“微臣,定竭尽全力将新的良种推广到东北全境。”
陈挺接下这个重任,后背又湿一层,好在官服是深色的,不大看得出来。
等他重新站起来,眼睛才再次接受景物,耳朵才重新听到声音,远处小公主小阿哥们一圈圈从一个弯曲的东西上滑下来,还有两个跑到树荫下两个太监守着的桌椅处,要了冰碗捧着吃。
他们都是白胖胖嫩呼呼的小孩,看着别提有多可爱。
但是如果他能完成皇上的要求,最多十年,天底下也会多出很多这样不用忧心食物的可爱小孩子吧。
一时间,在陈挺心里,康熙的形象越发高大起来。
看着陈挺从战战兢兢到誓死以报,苏辰对阿玛用人的能力佩服不已。
康熙又安抚靳辅:“朕是信你的,你回去后好好一段时间,等朕回来再召集众臣,咱们集众人智慧讨论讨论治河事宜。”
靳辅躬身称是。
康熙吩咐:“梁九功,叫御膳房置备一席御膳,请二位卿家去懋勤殿用膳后再出宫。”
此时已经过了申时,太阳斜斜挂在西边天空上,天地间的余温蒸腾,待在树荫下也是闷热的。
康熙惧热,只觉身上粘腻腻的很不舒服,他扯扯身上的衣服,站起身道:“辰儿,你跟阿玛回宫,保成保清胤祉,你们三个去也该去上书房读书了。”
回到乾清宫苏辰去昭仁殿换了身清凉的衣服,再回到乾清宫的时候,他阿玛穿着身暗黄色的里衣又坐在通风口。
拿着大蒲扇摇摇扇风的模样很像是现代街道上纳凉的大爷。
苏辰走过去盘腿在地上一坐,问道:“阿玛,你叫我跟你一起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
康熙低头看了儿子一眼,手臂往上抬了些,叫扇风把儿子也笼罩进去,“辰王府最迟半年也就要竣工了,你大了,该娶媳妇了。”
苏辰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真是弹起来,半点不带夸张的,因此也把康熙后面那一句“明年就大选”给打断了。
“阿玛,您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啊。我现在,我才十三岁不到。”苏辰拍拍自己瘦小的胳膊,而后再次把自己师父搬出来:“我师父跟我说过,人在十八岁才算彻底长成,现在盛行的十四五成亲其实对身体很不好,影响寿命的。”
康熙不信:“真有这么严重?”
但自家儿子小时候那一场病都濒死了,还是他师父救回来的,这话即便危言耸听了些,却也肯定有真的成分。
“真的,”苏辰点头,“而且儿子还这么小,您忍心让儿子去照顾别人?”
至于为什么不提意在全国通行十八岁后结婚的规定,那是现在无论从风俗还是利益上都不允许的。
“娶了媳妇是让媳妇照顾你的,”康熙说着又摇动手中的蒲扇,看了看儿子的体格,决定趁儿子不在的时候把顾沿己叫来。
虽然顾沿己每次回复都是很肯定的说辰儿的身体强壮,但康熙还是想趁着孩子长身体的时候给他保养保养身体。
“那这样吧,先把王府的一套班子立起来,”康熙想了想说道,“你有什么人选先拟个名单,到时阿玛再给你两个人,过几年娶福晋也不显得仓惶。”
苏辰只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其实他这辈子不缺吃不缺喝不缺父母之爱,很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喜欢上什么人。
如果能遇见个喜欢的女人,当然他是不反对娶妻的,可如果遇不见,他也不会勉强和没感情的女人结婚。
别说古代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现在这不是有任性的资本吗?
康熙注意到儿子的表情,还是前两年的孩子模样,或许现在着急让他娶妻成家的确早了些。
晚上,顾沿己奉命过来的时候,总管内务府大臣噶录和飞扬武都在,说的还是原定二十二年选秀的事。
皇上的意思是,二十二年的选秀还是不大选。
噶录不赞同。
第99章 使坏了
“前面几年皇上为三藩之乱没少费心,只十六年孝昭皇后进宫才算正式的采选一下,后宫需要填补新人了。”老臣噶录这么说,显然在他看来,选秀不止是皇上的事,八旗多少人家都盼着呢。
谁不想自家能出个妃子,运气好一些再有个皇孙的?
飞扬武二十年五月的时候才担任总管内务府大臣一职,比较听话,皇上说不选那就不选呗,噶录大人您做什么说这些不讨喜的话。
让他也不知道顺着谁说好了。
康熙一言定事:“朕意已决,二十二年的大选挪到二十四年,通知有应选名额的各家,别耽误了姑娘家的花信。”
噶录只得称是。
出来就找人打听,今年开春的时候,皇上还有二十二年选秀的意思呢,怎么突然又不让选了。
他知道的好些人家的姑娘都卯着劲儿应选呢。
乾清宫的奴才们知道一些却也不敢乱说啊,还是梁九功明确知道万岁爷的意思,跟噶录透露了一二:“明年的选秀主要是给辰亲王选福晋的,但后来皇上又考虑了考虑,觉着王爷的年岁太小了些,想搁两年。”
噶录:王爷不怕大,想嫁进皇家的姑娘们怕老啊。
梁九功又道:“再说又不是不让选,您叫下面的人挑几个爱说爱笑的送进宫也就是了。”
最后谁有没有那个前程运道的,就看个人的运气了。
万岁爷的后宫里还能缺人不成。
噶录点点头,明白了。
这意思便是万岁爷的后宫局势已定,如今奔着万岁爷来的,都很难有多高的前程了呗。而万岁爷,只怕也不想依着原先拉拢各方势力的标准选人了,现在选只一个标准:合心意。
噶录转身走了,职场小萌新飞扬武还没有怎么听明白呢。
梁九功站在外面看了看夜空,转身到内殿回话。
顾沿己已经领了给辰亲王保养身体的任务离开了。
不一会儿敬事房的小顾子端着绿头牌进来,康熙准备过几天去盛京,之前又是才回宫,因此这几天翻的都是皇贵妃、钮祜禄贵妃和四妃的牌子。
钟粹宫的牌子今天又搁在最前面,康熙笑了笑,荣妃没少跟敬事房使银子啊。
牌子翻过去,小太监起身收回的瞬间瞅了眼,是永和宫德妃。
以后荣妃娘娘的银子,不能再收了。
梁九功端来太医配的泡脚水,帮着万岁爷脱了鞋泡上脚,便低声把刚才噶录缠着问的话都说了,连带着他自己的回答。
康熙笑道:“你现在是越来越乖觉了。”
记得十五年十六年的时候,这老东西还敢背着他收外人的东西。
梁九功听得心里一颤,谄媚道:“万岁爷,奴才从小就没见过好东西,贪了点是真的,但奴才对万岁爷的心更是真的。”
康熙摆摆手:“少说这些肉麻的话,梁九功,你记着一句话给朕办事便不会有差错。”
梁九功把身子低到不能再低。
“有朕在的时候以朕为先,朕不在了以辰儿为先。”
梁九功膝盖一软没忍住,噗通一声跪下来。
竟然没提太子爷。
以前梁九功还觉得,万岁爷对辰亲王更像是对儿子的,但待太子爷却是大清国储君的看重,这两者虽不能比却是同样重要。
难道太子爷在什么时候惹了万岁爷不喜吗?
保成并没有惹康熙不喜,毕竟是他一手带大的儿子,心里自是有一定位置的,但这孩子越长大和索额图走的越近。
这总是让康熙觉得不太舒服,索额图没有谋反的胆子,却不是没有那个心。
别看满朝文武谁都没有他跟皇家亲近,说起谁想让他这个皇帝早死,索额图必定是那第一个。
“你给内务府传个旨。”
梁九功起身后退两步敬听。
康熙说道:“着他们将养心殿按照辰儿的喜好妥善修缮,明夏尽量完工。”
给保成修了一个毓庆宫,西边的养心殿便收拾起来给辰儿,至少还得在宫里住两年呢,以后即便开府出去了,回来也有个宽敞的地方住。
苏辰第二天的时候才知道他将有个新住处的,养心殿,以后雍正帝的常住宫殿,没想到他还能占个先跟里面住住。
不过想到现在的胤禛和以后的雍正,还有做了一辈子太子的保成,苏辰心里很纠结。
他想保成当上皇帝,毕竟都做那么久的太子,保成不想转正才怪了。
可是另一方面,胤禛即位后致力于澄清吏治,虽然在接纳西方这方面没有延续阿玛的好习惯,但总体来说他这个皇帝做的是功大于过的。
况且现在的小四是个多好的孩子啊。
思来想去,苏辰觉得还是保持一开始进宫时候的想法就好,他只会帮保成,坐稳太子之位并顺利过渡到皇位上。
回到宫里休息过来之后,复康他们就开始催着苏辰去上书房打卡了。
两年不去上学的苏辰在收拾收拾之后,拿着小书包怀着还算比较期待的心情来到了上书房。
上书房挺热闹。
现在的座位成了雁字形排列。
第一个位置的保成已经在读书了,他后面坐着的是四个伴读哈哈珠子。
第二排三个位置,左边保清右边胤祉,他们后面各坐着了两个人。
中间的位置是新给苏辰添上的,他进来,八位伴读都起身见礼。
随后是保成、保清、胤祉。
苏辰点点头走了进去。
左右看看,就他还没有选伴读呢。
但他也不会一直待在宫里读书,伴读就不选了吧,免得耽误人学习。
这时候,一个瘦瘦的高颧骨的官员从外面进来。
苏辰没有见过他,正好奇此人是谁,保成后面的伴读转头递给他一个纸条,是保成叫给的。
哦,原来这人就是李光地。
当年耿精忠举起反旗响应吴三桂的时候,他正在福建老家省亲,深入反贼中心给朝廷送来过反贼的军事布置图。
后来也一直在敌方策应。
阿玛因此对他颇为赏识,看他现在的顶戴,应是一回京就受到重用了。
苏辰见了人之后对他的印象反而一般般,因为他的面相苏辰在朝臣中看到的多了,就是那种老于谋算的政治家形象。
这样的人能深入敌营周旋?
苏辰持怀疑态度。
不过也可能是几年过去人老了面相也发生了变化。
见李光地讲课言之有物,苏辰决定抛弃对他的偏见。
正开着小差在纸上画来画去的,前面的李先生拿着一根棍子走过来,苏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啪啪的棍子抽在手心里声音响起来。
挨打的是胤祉的一个哈哈珠子,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被李先生五个手心抽的眼中噙泪。
抽完了,李光地还严肃着一张脸问道:“你可知错了?”
那孩子点头:“知道,三阿哥不专心,应该及时提醒。”
苏辰掏掏耳朵:什么,你们在说的什么?
“李大人,”苏辰站起来:“胤祉不专心听讲,为什么要打伴读?”
而且胤祉这么小的孩子不专心,不是很正常吗?用得着挨打。
李光地是第一次见这位辰亲王,但对这位王爷却是早已听闻满耳,闻言换上了温和的神色道:“三阿哥金枝玉叶,打坏了不好。”
又是这句话。
那次他在瀛台挨打之后,便跟阿玛反应了主子犯错奴才挨打的不合理性。
本人犯的错别人挨打,能起到什么教育意义。
还不如谁都不打呢。
没想到上书房也是这样的,伴读不是来读书的,是来替挨打的吧。
李光地见辰亲王脸色不好看,说道:“如此也能帮助阿哥爷们养出一副慈悲之心,若是不忍自己人受罚,便不会再犯错。”
苏辰差点呕一声,推开桌子就走了。他很理解个人力量的渺小,一个人心中有个理想世界是永远都不能在现实打造出来的,于是他也没有很强求。
很多很多看不惯的东西,苏辰都尽量要求自己跟这个时代和解,因为他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在前世那个文明已然很发达的时代,不照样有各种各样的不足吗?
所以他只要能让自己影响一点,微不足道的一点就好了。
但是到现在,苏辰已不知道自己多少次这样在心里劝说自己,可是挑战他三观的事情还是层出不穷。
也可能他前世就是个小人物,现在还是特别能共情到小人物身上吧。
不知不觉走到御膳房大门外,门里走出来的一个小太监看见他就笑:“王爷,您来了,这不,师父让我去挑鸭子呢,说是您喜欢吃烤鸭,中午给您来一个挂炉烤鸭。”
“鸭子都去哪儿挑?”苏辰还真不知道这个。
小太监道:“西北角的鸭舍,挺远的。”
所以你别说跟我去看看啊。
这时候复康才追过来,苏辰见他跟来了,说道:“走,咱们捉鸭子去。”
小太监:想哭。
“王爷,鸭舍的气味儿也很是不好闻。”他说着。
苏辰道:“没问题,本王不怕那个。”
上书房,辰亲王刚才反感厌恶的表情让李光地很是尴尬,站在当地好一会儿没动作。
保成笑道:“李大人,继续吧。”
李光地便继续上课了,等到中午特地去找索相请教。
内阁大堂,其他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索额图坐在太师椅上,听了李光地讲述的原委,忍不住哈哈笑道:“晋卿啊,你不用委屈,更不用担心,你或许知道,辰亲王小时候有两年是跟着个道士长大的。你知道那些道士,也讲究个仁慈之心,辰亲王被教歪了,都不知道亲疏远近起来。”
“难道说他不让打伴读还盼着亲弟弟挨打不成?”索额图摇摇头,“你可以跟皇上说说,皇上会管教的。只不过有一句话得说在前头,皇上一直觉得亏欠辰亲王,所有的皇子阿哥中最疼爱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