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看向陈求索,道:“大哥,我突然想起来,那狗王爷颇有几分好运道,咱们这次行动可务必要在各方面都安排妥帖。”
在京城酒楼那件事,给出尘道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蔡德忠不知他心结,咬了一块刚被小二送上来的白肉,说话声音也没有被刻意压低多少:“再好的运道,也躲不开爷爷我的一颗铁丸。”
蔡德忠一直在福建一带活动,他一口吐铁丸的绝技,在那边连官府的狗官们都多有耳闻。
他的铁丸百发百中,且力含千钧,铁丸于半空接触到人体一准一个血窟窿,连弩箭都没有他的铁丸好使。
说完这话,蔡德忠就把手心里的两颗铁丸滴溜溜转个不停。
出尘道人知道他的厉害,低声笑道:“一会儿德忠大哥就要费力给我们掩护了。”
二楼雅间的门就在这时打开一扇,几人连忙收声闲话起来,余光有个面如冠玉的年轻人走下来,直接去后厨取了餐食再端到楼上去。
白纱女子身边玲珑俏皮的小丫鬟忍不住低声道:“小姐,狗皇帝还真是怕死呢。”
白纱女子冷笑道:“那是他知道想要他狗命的人太多了。”
陈求索敲敲桌面,都说些别的,自然一些,别先被上面的人发现了不对。
苏辰已经发现了。
他正抱着半块甜瓜趴在窗边啃,注意到这酒楼前面几百步的地方不知何时站了个年轻人。
有人将要走向这家酒楼,年轻人就左顾右盼的走上前把人拦住,然后交谈几句,那些人便会转头去前面的一家小酒馆。
难道这是小酒馆派出来拦客的?
苏辰怀疑,很快又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
电光火石之间想到刚才看见的那个熟悉的道人面孔,以及前些天京城来人回禀的耿精忠外室女儿的出逃。
苏辰面色不变,抱着甜瓜从窗口退开,要去外面查看楼下情景恰好在门口撞见端着菜进来的纳兰容若。
“少爷,饭菜都齐了。”纳兰容若说道,苏辰已经错身到门外面,迅速的扫过一楼大堂,八张桌子只坐了四桌,其中三桌还是刚才那群人占据的。
也就是说这中午的一会儿,再没客人进来。
底下这些人,不会真是刺客吧。
手上一股冰凉的濡湿,甜瓜被苏辰不自觉间捏烂了,他神色平常的甩了甩手,对楼下擦桌子的跑堂道:“小二,我们这儿再来一盘牛肉。”
小二正疑惑呢,往常这个时候自家酒楼能满一半,想着是不是出去拉拉客,不过听见客人的要求,他把抹布往肩上一搭笑道:“好嘞,客观您稍等。”
苏辰便转身关上门,飞快的思索着对策。
康熙给热气腾腾的芙蓉蛋羹上淋上麻油,叫苏辰:“辰儿,你的芙蓉蛋羹,快过来吃。”
出门在外并不用考虑安全问题的康熙警惕性不足,他到现在也没有觉出不对来。
就算是自己想多了,这件事也得告诉阿玛。
苏辰打定主意,纳兰容若递了一张打湿的帕子过来,示意他擦擦手,苏辰这才察觉自己还是满手粘腻。
他把甜瓜扔在一边,也没擦,说道:“阿玛,我觉得外面有些不对劲。”
与此同时,在外面监视酒楼外动静的荣广也察觉异动,他将外面的衣服脱下来变了身装扮,从酒楼侧后方的巷子里走出来。
经过客栈门口时他往大堂处看一眼,只见那七八个围坐两个桌子的大汉个个肌肉虬结,一人转身的时候还露出小腿肚子上绑着的明晃晃刀片。
荣广立刻神色凝重,皇上的行踪这是泄露了?还是觉得他们富有想要打劫的?
他继续往前走,一直走过酒楼大门,在前面的一个小街口转过去。
这个酒楼建在小路口,前后都有南北向的街道,前面的通向县城大路,上酒楼来吃饭的基本上都从前面来,后面的小巷,很久也不经过一个人。
方平土在门外守了一会儿,日头走到天空中央,在外吃饭的基本上都找到了地方,明亮刺眼的太阳给他晒出满身汗。
方平土转身进入酒楼的大堂,来到陈求索身后低声道:“大哥,没什么人了。”
如果再有人过来,一会儿被牵连只能怪他自己运气不好。
陈求索微微的点下头,说道:“你也过去坐。”
出尘道人提醒道:“多吃点儿,一会子大哥摔盏为号,你就负责堵住后厨那两个。”
方平土抬手不着痕迹的在腰间摸了下,低声道:“放心,我不会让他们上去的。”
雅间里,康熙也听完了儿子的分析,笑道:“没关系,外面有荣广,如果真有什么,逃不过他的眼睛。来,吃你的蛋羹。”
苏辰暗暗计算了下双方的人头数,也不那么担心了。
只不过转而又想,这家酒楼不会是那些人的同伙吧,现在可没有药品禁用清单,蒙汗药那是基本上懂点医理的人都能配出来的。
苏辰说道:“还是别吃东西了阿玛,咱们赶紧走吧。”
康熙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笑道:“不过几个贼人而已,别怕。我想他们应该是等着我们下楼离开的时候动手,只要我们不出去,那些人便不敢贸然动手。再等一会儿,荣广就能把当地的驻兵调来了。”
“吃饭。”
苏辰看看阿玛这全程淡笑不将可能的刺杀放在眼里的大佬神态,再看看虽然有些紧张却也不至于怕的纳兰容若等侍卫,觉得很怕的自己那么格格不入。
纳兰容若道:“王爷放心吃,这些饭菜是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做出来的。”
苏辰咳了咳,把湿帕子拿过来擦擦手,心想我也是从战场上走过的男人了,怕这些小场面吗?
只不过仔细一想还真是有点怕,如果不是他非要用这种方式给阿玛一个惊喜,阿玛根本不会仅仅带几个人就出门的啊。
如果出什么问题他能后悔死。
苏辰拿起筷子去夹蛋羹,勺子就搁在一边没有被他拿起。
康熙见此非但没觉得自家儿子胆小无能,反而只有心疼,还有对那些不停对抗朝廷之人的恼怒。
当然若如儿子猜测的一般,楼下那个白纱女子正是耿精忠的外室女儿,他此前给予耿氏族人所有的宽容优待都将被收回。
楼下,小二擎着放了两盘小菜的托盘出来,一个小乞丐正在这时跨过高高的门槛从外面跑进来。
“出去出去,”小二不耐烦挥手,“去后门等着。”
小乞儿没有听见一般跑到陈求索那桌上,揪着道士的衣襟,说道:“我看到有生人去了守备府上。”
然后大声道:“道爷,赏小的一个饼子吃吧。”
出尘道人立即往二楼看一眼,随后把桌子上刚上来的还热乎的饼子都推到小乞丐面前:“全给你。”
蔡德忠道:“老二,现在动手吧。”
陈求索眉目深锁,道:“如果调兵的是上面的人,咱们已经是惊动了他们了。”
那么原先趁他们下楼经过大堂时出其不意的摔盏为号的围攻打算,就不适用了。
陈求索看向一个一个往怀里塞饼子的小乞丐,目光终是狠狠一定,道:“你叫八饼?”
小乞丐忙着塞着饼子点点头。
“若你能上去右手第二间雅间,我给你足够买八百八千张的饼子,如何?”
白纱女子身边的小丫鬟低低惊呼,捂着嘴道:“这太冒险了吧。”
陈求索只觉惭愧,但是若能成功刺杀了清朝皇帝,什么样的损失都不为过。
蔡德忠道:“叽叽歪歪什么?小乞儿,你可想要吃不完的饼子?”
八饼眼神明亮的点头:“我去。不过你们得先给我一半钱。”
陈求索把腰带里的银饼拿出来一个给八饼,八饼忙抓过来揣好,能在以后都吃饱饭,这买卖他做了。
将银饼面饼结结实实扎在怀里,八饼一脚一脚踏着台阶上去,到第二间雅间外拍了拍。
听到敲门声,苏辰以及刚从窗户进来的荣广三位,本就在雅间护卫的六卫皆目露警惕手摸向腰间。
外面却是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客官,能赏一口饭吃吗?”
楼下,那散坐在另两张桌子旁的大汉便在这一瞬间抽刀站起,靠近楼梯下方躲在二楼的视线盲区。
不管这个小孩是真的要饭的,还是楼下那群人安排的。
门,都没有不开的必要。
或者他们的上策是有窗口离开,但面对一群散勇,康熙这个皇帝做不来如此丢份的事。
他点点头,荣广迈步去开门,其他侍卫已很随意的在皇上和辰亲王周围形成一个圈。
门打开,八饼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一发铁丸就从楼下极速而至,荣广侧身拿刀柄挡开,铁丸擦着他的肩膀打进后面的墙里。
楼下大汉们在陈求索一声高呼下,迅速攀着楼梯上去。
侍卫们迅速紧密站在一起,持刀警惕待敌。
正常吃饭的客人们见到这突然爆发的打斗,没反应过来呢便已遵循本能往桌子下一缩躲起来。
陈求索和蔡德忠先后冲上二楼,挡在门口的荣广一个人应付两个与他功夫不相上下的,很快就有些吃力。
纳兰容若武力值一般,只能拿着剑在旁边打打辅助。
刨除去调兵的那个和荣广纳兰,还剩九名侍卫,他们分出去五个助力荣广,四个留下来保护康熙和苏辰。
而对方的人满打满算也仅有十个,一时间自己这方占了优势。
苏辰手里握着出门必带的火铳,精神高度紧张,吃了一半的芙蓉蛋羹也顾不上,就怕侍卫们挡不住,一转头却发现他阿玛还在悠闲自在喝粥。
只能说,不愧是亲征噶尔丹的康熙帝。
苏辰瞧瞧外面乱战成一团的人群,到底是不放心,拿着火铳起身挡在他阿玛前面。
留下守护王爷和皇上的侍卫:王爷您大可不用这么小心。
苏辰抱着火铳看着前面的混战人群,想帮帮自己人也找不到机会。他以前练准头练的都是静止靶子,这样来回移动的还有自己的人混乱场面中,真不敢随意打一发子弹出去的。
突然嘡啷一声响起,碎瓷片向四面炸开。
苏辰看了眼桌子上炸开的茶壶,以及穿过茶壶直射到对面窗户木框子上的铁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又一个,威力比刚刚荣广打偏的那个还大。
难道对方也有火铳?
混乱中苏辰伸开手臂为阿玛挡住飞来的碎瓷片,脑子里能想到的就是这个问题。
一直淡然的康熙被这个变故吓一跳,不是害怕对方的武力,只是害怕儿子会受伤,反手就把伸手挡在前面的儿子捞到身后去了。
见狗皇帝终于露出身形,蔡德忠和陈求索微微点头,出尘道人和两个大汉也在这时候打进来,他们不约而同的上前形成罩子一般围住了荣广。
蔡德忠带着另外两个汉子打伤纳兰容若等护卫,眨眼的功夫就突破人墙到了康熙和苏辰面前。
腹部积蓄力量,不期然又一颗铁弹丸从那麦黄面皮的汉子口中喷出,向着挡在苏辰前面的康熙面门射来。
康熙平日的布库没有白练,危机关头拉着儿子矮身往旁边一滚,躲开了这一击。
看清铁弹怎么来的苏辰惊讶不已,会吐枣核的裘千尺原来不是完全的虚构。
只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被阿玛按到桌子底下,苏辰又地鼠般的露出头,道:“阿玛,我要保护您。”
第90章 小乞丐
苏辰停止往上钻的行为,握着火铳往外爬,然后拿着火铳专找没穿官靴人的大腿上开枪。
虽然损了点,但这个角度误中自己人的概率似乎低很多。
砰砰砰几声响过,忍痛的闷哼声也接二连的响起。
出尘道人骂了句“格老子的”,转头扶住嘭一声后大腿汩汩冒血的陈求索,拽着他就朝窗口去,大声道:“走。”
“不能走,”女子声音尖锐而又快速:“不能走,错过今天的机会,再想杀了这对父子还要等多久啊。”
苏辰在桌子底下勾头一瞧,竟是谁也没有注意到的白纱女子,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
这是铁了心要杀他阿玛呀。
苏辰赶紧从桌子下出来,就见那白纱女子手中刀匕反射出一瞬强烈的太阳光,冲着正和会吐铁弹的那人格打的阿玛而去。
这种紧急时候,或者说看到这一幕,苏辰第一个反应不是举起火铳---他怕阻挡不了女子的步伐,脑子是空白一下子什么都没想的,扑过去挡在阿玛前面,同时伸手想要夺下这女人手里的刀。
白纱女子看样子柔弱无比,力气却出乎苏辰意料的大。她一刀没能刺中康熙,反手就把刀递在左手中,眼睛眨也不眨的扎在苏辰胸口。
康熙回头瞳孔皱缩,声音都喊破了:“保护辰儿。”
蔡德忠这才找到机会,手里的刀砍在康熙手臂,一面逃向窗口一面将最后一颗铁弹向着康熙吐出。
这时候康熙眼里都是胸前衣襟全被染红的儿子,根本无暇后顾,苏辰却关注着阿玛,把手里的火铳扔去将铁弹的方向打偏。
如此,他便也没有时间去反击那疯了似的白纱女人,胸口的刀被抽出来又扎进去一下。
血飙出来,疼得苏辰都抽搐起来。
康熙目眦欲裂,眼白爆出血丝,像一头发怒的雄狮,飞快赶到女子身后,抬脚就把她整个身子歪歪斜斜的踹到撞了墙才停止。
纳兰容若和吴海都是大惊失色,此时完全不考虑自己会不会受伤,只求赶紧腾出手来,将围住他们的人解决掉。
瞬间上前将挣扎着起来的白纱女人制住,辰亲王竟然被刺伤了,俩人非常愤怒,拼着受伤也飞快的下了女人手里的刀。
耿玉磬看到狗皇帝抱着他儿子连碰都不敢多碰一下,就怕那汩汩鲜血会流出更多的模样,即便刺杀失败了也忍不住笑起来。
“失去至亲之人的感觉,狗皇帝你也有一天能体会得到啊。”她说着,哈哈大笑。
苏辰忍着疼翻了个白眼,被刺两刀疼是肯定的,而这女人狠是够狠,刺到的根本不是要害之处。
如果是他拿刀去杀人的话,不刺脑袋也要刺脖子啊。
“阿玛,我没事儿,”但苏辰察觉的出来,阿玛是被他这样子吓到了,“我运气一向好,这两刀根本没有刺到要害。您别怕。”
康熙只觉双眼一热,儿子胸前都被鲜血浸染了,却还记得安慰他。
荣广迅速的制住剩下的两个功夫差到连逃跑都没有找到机会的刺客,而后来到皇上身边,蹲下身摸了摸还留在王爷胸前那刀的位置,转头道:“皇上,刀刃没有刺到要害处,伤口不算深,王爷应该不会有事。”
康熙站起往后面一步,给荣广让出来位置,左手握住右手,以免恐慌让他忍不住双手颤抖。
“先止血,纳兰,你去找大夫。”
纳兰容若低头领命,心里却是诧异的,皇上的声音竟然都在颤抖。
当年能和侍卫一同设计困杀第一武将鳌拜,皇上的勇谋可想而知。
但现在他的声音里竟然全是如何也掩饰不了的颤抖。
辰亲王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可想而知。
不敢也没时间多想,纳兰容若飞快的从二楼下来,四下一看找到缩头缩脑躲在柜台后面的掌柜,喝问道:“应县最好的大夫都有哪些?”
纳兰容若手臂上也有刀伤,掌柜看到这人手臂上滴滴落下的血珠心中大呼倒霉,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帮派跑到他们应县斗殴,还偏选在他的客栈。
实在是,实在是倒霉啊。
掌柜擦着额头上的汗,颤抖着出来,指向东边:“东城的苏大夫,是咱们这儿最好的外伤大夫了,他就在仁善、仁善药铺坐堂。”
整齐的脚步声、哒哒的急促马蹄声就在此时由远而近,应县守备沈制焦急的喝停□□马,翻身下马后便躬身请天使先进。
赵泽冲进来,看见纳兰容若这样子便知他们来晚了,焦急问道:“皇上和王爷如何?”
正想去跟官兵告状好挽回一点损失的掌柜愣住,他耳朵出问题了吗?
皇上,王爷?
但现在没人关注一个小掌柜,纳兰容若上前道:“皇上无碍,辰亲王受伤了。”
沈制听见这话,心底一颤,辰亲王在他们这里受伤了!
要了命呀。
因此不用吩咐,沈制马上就转身向外道:“来人啊,快去把县里最好的外伤大夫都带来。”
掌柜从震惊中回神,想到若是一个王爷在他这里出了事,必定会牵连到自己这小人物身上,忙道:“大人大人,那仁善药铺的苏大夫,他是最会治外伤的。”
沈制瞧他一眼,掌柜忙缩了缩头。
“将仁善药铺的苏大夫也请来,”沈制来到门外,对几个心腹道:“最好的药,最好的大夫都尽快带来,咱们的前途都在这一时半刻上了。”
这边还没吩咐完,应县县令丁松带着县衙所有的衙役卫兵飞马而来,他翻身下马快步到沈制面前,问道:“皇上呢?王爷呢?”
没事吧。
天知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恍如做梦梦到天塌了的感觉到现在还没有缓解。
沈制道:“里面的一个近卫说,王爷受伤了。”
没等他说完,丁松就嚷道:“快找大夫去啊。”
沈制:“人已经派去了,丁县令,本官觉得咱们想戴罪立功,最好是将此次胆敢行刺皇上的余孽,全都抓回来。”
当然啊!
丁松忙点头:“沈大人计较的是,您安排,本官叫县衙的这些人全都配合您的行动。”
这时候,吴海提着小乞丐八饼的领子出来,道:“他是和刚才那波人一伙的,叫他给你们带路。”
因为想趁乱偷一个烧鸡而没有离开的八饼,现在像只死狗一样被提着领子不敢动,更不敢说他根本不知道那些人住在哪里。
沈制挥挥手,一个官兵立马上前,将八饼提起来横着放到马匹前面,狠厉道:“老实带路,否则有板子给你吃。”
八饼揣了一胸口的饼子哗啦啦撒落一地,一直吓得不敢说话的他此时却像是生命受到威胁,趴在马背上向地面伸着手喊道:“我的饼,我的饼。”
撕心裂肺的喊声被跑开的马儿带走,撒了一路。
苏先美被两名差役一前一后押着走上二楼的时候,这外面就已经站着位在应县很有声名的大夫。
他疑惑,不是说着急让他来给人治伤吗?怎么不让进去?
想问,目光接触到位同行,他们却都装作没看见似的转过了头。
苏先美只得也跟着站在一边,没等一会儿,门被打开,一个人提着药箱出来,立刻有人站出将这人引到旁边的房间:“在这屋开方子。”
好大的排场。
包含苏先美在内的四个大夫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同时也察觉,今天被衙门里的人抓来,并不是平常治伤那么简单。
“苏先美大夫来了吗?”开门的人问道。
听在苏先美耳朵里却像是突然炸在耳边的暴雷,这是谁如此坑他,把他名字都给这样的人说了。
万一里面的人伤势太重治不了,这些人能让他好好的离开才怪了。
但苏先美也不敢不认,小小的上前一步道:“在下苏先美。”
纳兰容若问道:“你擅治外伤?”
苏先美保守说道:“只要不是伤势太重,都可以。”
纳兰容若皱眉,听这话此人是个滑头的,不由语气严厉道:“你是大夫,有这个医术,尽全力就不会有什么差错吧。”
如此敲打两句才转身让人进来。
跨进门槛,苏先美擦擦额头上的汗,随即注意到弥漫在房间内的血腥气。
他心里一提,看来出血不少啊。
小心的跟着人来到床边,只见上面躺着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通身的矜贵气象在这样的状态下也没有丝毫减损。
苏先美有些羡慕的看了眼坐在旁边的密切关注着少年情况的男人,有这么优秀的一个儿子,这一辈子先有一半保底了吧。
不过现在儿子受了伤,肯定可难受。
年过而立也没有一儿半女的苏先美这么想着,放了药箱到一旁,擦了擦手才来查看少年的伤势。
嗯,胸口两个血洞,倒很是幸运,靠近心口的这个扎的不深,只伤到了皮肉,外面的这一刀应是卡在肩胛骨里了。
刀已经被拔了出来,出血差不多止住了。
如果只是皮肉伤,上个药修养两天就没事。
但现在有一刀伤及骨头,以后这只手臂恐怕都提不了重物。
苏先美想着,看过伤口又把了把脉,才斟酌着把自己的诊断说出来。
康熙听的心里抽疼,转头不敢再看昏睡着的儿子,对苏先美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别让我儿的手臂留下什么后遗症。”
苏先美自己虽然没有孩子,此时此刻确实很理解这位贵人父亲的心,如果他有个这么优秀的儿子,他也不舍得自己儿子小小年纪就有了身体缺陷。
“如果尽量治的话,那就是等伤养好之后艾灸了。”苏先美给出了建议,“只是这样的话,也不能保证手臂完全不受影响。”
康熙抬手压压眉心,这样子和医馆里那些或是找不到钱给亲人治病或是亲人的病没法治的人,几乎无二致。
苏先美是个能深切为病人考虑的大夫,很能理解家长的心情,但这个伤治的最好也就那样了,他不能为了安慰家属就胡乱说话。
片刻后说道:“看贵人家中也不需劳力为生,小公子的这个肩膀只要能养到阴天下雨不痒不疼,便已经是极好了。”
康熙叹了口气,摆手示意带这人下去。
苏先美离开之前,留下了他独家的养伤药,只不过他出门之后就知道,自己一时之间也不能走,同样被一个面无表情的高大护卫给带到旁边房间开方子去了。
不到晚上,诚圆酒楼便被迫从酒楼改为客栈,二楼的雅间全部都加了床。
天色将暗的时候,带着小二来回布置的掌柜往二楼下面瞧了一眼,只见下面密密麻麻站的都是红顶子。
掌柜额头上的汗又出来一层,抬袖子擦了擦,才推开下一个包间。
皇上和王爷能在他这小店吃饭,足够祖孙后代吹几辈子了,但是怎么就如此倒霉,偏偏碰上那些胆大包天的刺客呢。
苏辰睁开眼睛的时候,光线就是昏昏暗暗的,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帐子外照射进来的鹅黄灯光,耳里也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
他想坐起来,但胸口的两个伤口不是玩的,稍微一动就是一阵尖锐的疼痛。
止痛药也该面世了啊。
苏辰还是忍着疼坐了起来,然而他还没有掀开帐子,已经有一个黑乎乎的巨大影子靠近将帐子掀开了。
看见阿玛皱着眉有些黑沉的脸色,苏辰嘿嘿笑了下。
“阿玛,”他喊出这一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跟蚊子哼哼一样。
康熙抬手在儿子苍白的脸颊上揉了揉,开口:“辰儿,以后万万不可如此了,你若是到了阿玛身边还不能好好长大,百年以后阿玛怎么跟你额娘交代?”
苏辰听到这些话,眼眶也热了,却还是笑着道:“我当时,就是怕阿玛受伤。”
康熙快速的眨了眨眼睛,转头向外道:“把温着的粥拿来吧。”
醒来后的苏辰感觉自己好像真成了个小宝宝,吃饭阿玛喂、洗脸洗手阿玛擦,吃饱喝足去厕所还是阿玛陪。
然后再躺在床上了,还有饭后水果吃。
苏辰吃着吃着才想起来,问道:“阿玛,您的伤有没有事?”
康熙说道:“跟你的比起来,不算伤。现在都结痂了。”
“哎,阿玛,我记住了,我以后不干这样的蠢事了还不成吗?”其实当时就特别着急,紧急关头会选择最万无一失的方法。
康熙严肃道:“你想护着阿玛,岂不知对阿玛来说,你能好好的也是最重要的。”
苏辰心头发热,好一会儿才又问荣广他们,他记得睡着前看到每个人身上都是带伤的。
“叫大夫处理过了,”康熙插了一块苹果递过去,苏辰张口就吃了,虽然咀嚼的时候都会有些伤口疼,但他还是多吃一些叫阿玛放心吧。
“那些人呢,抓到了没有?”
苏辰能猜出来,行刺的人八成是什么天地会白莲教的。
这些人,的确很让人头疼。
“抓了个了,”康熙把水果盘端到一边,起身出去端来一碗药,“安神药,喝了继续睡,别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苏辰点头:“好吧。”
他依然没动手,被喂着闷了一碗药,然后嘴角还被擦了擦,挺稀奇的:“阿玛,你照顾人照顾的真细致。”
康熙脸上这才见一分笑意,道:“这就稀奇了?你小时候,阿玛给你换过尿布给你喂过奶糊糊。”
儿子看到吃的就跟幼鸟似的,扎着两只手抓他手里的碗,皇后稳稳的抱住他都吃力。
不可否认,这个儿子的出生给他带来许多寻常父亲都能体会到的快乐,所以康熙看不了儿子受一点伤。
苏辰两眼直直,换尿布这样的事就不要提了吧。
安顿着儿子睡下,康熙才要出去。
“阿玛,能不能允许儿子给一个人求个情?”
康熙眉头微皱,却还是道:“说。”
“那个小乞丐,别治他的罪,”苏辰说道。
康熙彻底皱起眉头,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对天下百姓心怀慈悲,因为他是皇子,需要做到这样的高度。
但他绝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好心到,能对给他带来危险的人宽容。
那样的宽容不是宽容,却是没有底线的慈悲了。
苏辰道:“阿玛,我听说您曾经是把白莲教的总部给逼到了海外的。但现在他们又出现了,而且一出现就能很快在民间招到很多人。他们到底为什么能这么强,我们不该反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