躬身等在一旁的何总兵神情紧张,也不知是不是天气太热,他额头上不知不觉密布了一层明亮的汗珠。
突然,咔啪咔啪的嗑瓜子声响起,将一室紧张消散殆尽,康熙的坏心情被打扰,抬眼一看,他儿子盘坐在床上,被一条腿压着的脚丫子一晃一晃的,放在膝盖上的书也被晃些微抖动。
这是看话本看得挺自得其乐?
苏辰正看到好笑的地方,刚还记着阿玛在议事,他手里抓着瓜子也没磕,但这一高兴就不自觉拿着瓜子咔咔磕起来。
然后空气中突然而来的寂静叫苏辰后知后觉的察觉不妥,抬起头来。
瞧见阿玛似笑非笑的视线,苏辰赶紧把瓜子揣到睡衣兜兜里,伸出双手往前推了推,无声示意他阿玛继续。
一颗豆大的汗珠从何总兵额头上滚落。
苏辰顺着声音看去,才发现这刚才急匆匆求见的武将的窘状。不过屋里有这么热吗?外面还下着雨呢,还有旁边摆着的冰盆,怎么着都不该这么热吧。
难道是办岔了差事?
不过他阿玛对下面的文官武将一向宽容啊,平时闲谈起来不分尊卑的豁达态度,常常叫苏辰这个以为皇帝都是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前世小草根大跌眼镜。
耿精忠那个逃出京城的外室女,也不知道能搞出来什么夭蛾子,不过这都不算太难办的,主要是她还带走了耿精忠一直没有交出来的兵符。
如果再兴风浪,不说皇上追究与否,他们九门提督步军衙门也是被一个弱女子硬生生打了脸呀。
“扇扇风,”眼前出现一个大蒲扇,低着头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何总兵匆忙抬头,看见一个带着温和笑容的面庞,全身的紧张都不自觉松懈一瞬。
何总兵局促的伸出双手接过大蒲扇,心想这就是皇上除太子爷之外最为宠爱的一个儿子,辰亲王了吧。
如果不是这次差事难办,那些满蒙总兵都推着不来,他还没机会看见辰亲王这样的尊贵人物呢。
如此一想,竟还有几分安慰。
何总兵抓着蒲扇,到底没有敢扇动。
康熙把折子合起放在桌子上,对这个被推出来顶他怒火的汉人总兵道:“回去告诉托合齐,尽力抓捕,尤其要密切关注白莲教人员的活动。至于耿家原用兵符,尽量找回吧。”
说完摆摆手,何总兵默默记着每一个字,退了下去,到外面才发现把蒲扇也带了出来,又不敢进去还,犹豫良久只能带着这个跟他家里一模样的蒲扇离开。
苏辰虽在外面,却不是一点京城大事都不知道,看人走了才继续磕着瓜子,问道:“阿玛,耿精忠的家人带着兵符逃了?他那兵符还管用吗?”
今年正月耿精忠就被康熙下令凌迟而死,他的近亲属,比如妻、子,以及两个弟弟耿昭忠、耿聚忠却都得到妥善安置。
康熙以为自己足够宽宏大亮了,按照耿精忠当初对朝廷的反复态度,灭他三族以绝后患都不算过分。
他没有做那么绝,不想这耿家人不说感恩戴德,连一个外室女都存着怨恨持耿家原用兵符逃出京城。
总之收到这个消息,康熙一方面是对九门提督不满,一方面是对耿精忠家属不满。
不过在儿子跟前,他这点恶劣心情也没有持续扩大。
“没什么大事,”一个外室女而已,康熙也的确没放在心上,将脚从已经温凉的水中提起出来,对依然盘腿坐在床上的儿子道:“今天晚上你要和朕睡,睡姿可得老实点。”
“知道知道,”苏辰磕着瓜子点头,他阿玛吐槽他睡觉不老实和保成一起睡的时候总是挤的保成没地方睡不是一两次,他便也很注意,还在宫里的时候叫嬷嬷给管过睡姿。
苏辰自觉现在他睡觉的时候可老实了,见阿玛泡好脚,就抱着自己的书先躺到床里面。
康熙摇摇头,孩子不舍得管束,就纵的他一身坏毛病,坐下来把书拿到一边,道:“躺着不看书。”
苏辰:“那阿玛还躺着看书?”
“你什么时候看见朕躺着的时候看书了,”康熙躺下来,双手十分规矩的交叉在腹部,躺下四肢放松,这一天冒雨赶路的疲累才都争先恐后涌出。
康熙嘶了两声,被抽走书就翻过身趴在枕头上剥瓜子的苏辰听到,转头道:“阿玛,您是不是很累?坐起来,儿子给您捏捏肩。”
说着把瓜子皮揣到另一边的兜兜里,然后仰起手心里的瓜子仁儿往嘴里倒,这不是就要腾开手去给阿玛捏肩松弛肌肉嘛。
但瓜子仁儿倒一半,才想起来刚剥瓜子的时候是准备分一半给阿玛的,于是他顿住,把还剩的给阿玛:“阿玛,吃瓜子。”
坐起来的康熙:这么埋汰,朕还不不缺一口剥好的瓜子仁儿吃。
“你自己吃。”
看阿玛嫌弃的眼神,苏辰一口自己全吃了,装模作样叹气道:“如果以后儿子有儿子,儿子的儿子给儿子剥瓜子吃,儿子就不会跟您似的这么嫌弃。”
听这一串的儿子,康熙又笑又气,不过这小子手劲儿还行,给他肩膀上胳膊上捏捏捶捶的,还真舒服多了。
苏辰两手做砍刀状,dungdung的给他阿玛捶着肩,忍不住念叨道:“您这就是长期伏案工作带来的后遗症,阿玛,不是我说,您这两年是不是去打布库的时间都少了?要不然,可以每天早晨练练我的那个拳法。”
“否则,再过几年等您到了三十,啤酒肚,秃头,哦,咱们不会有秃头的烦恼,反正什么中年人的身体毛病都会找上来的。”
康熙盘着腿,双手自然垂放在膝盖上,被捶着肩膀听着儿子的念念叨叨,唇角不自觉流露出温暖的笑意。
只不过,“辰儿啊,啤酒是什么酒?”他问道:“你这是唬弄阿玛呢,在宫里滴酒不沾,出来喝酒?”
苏辰嘴瓢了,就弥补呗,说道:“啤酒我师父以前爱喝的酒,只是咱们这里没有酿造这个酒的原料,我想偷喝也买不到啊。”
双手又给脖子后一个管颈椎的穴道上按了下,疼得康熙差点爆发龙威道“放肆”。
听到他阿玛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苏辰嘿嘿一笑,道:“阿玛,您看您这就是久坐血液不畅造成的。等回了宫里,叫梁公公给您经常摁摁这个穴道。”
康熙淡淡说道:“他敢。”
苏辰道:“您这是讳疾忌医啊。总不能因为疼,不让太医诊治。”
“朕可不是怕疼,”康熙抬手动了动手指头,“好了好了,你这个手劲刚开始还成,这下来是要直接把你阿玛送走啊。”
躺下吧还是,咱爷俩唠唠嗑儿。
苏辰很真诚的想孝顺孝顺他阿玛,只不过看阿玛躺下来的时候龇牙咧嘴的神色,好像真的差点被自己孝顺走的样子---
他还是歇歇吧。
苏辰又趴下来摸着兜里的瓜子剥壳儿,突儿一个瓜子皮迸到康熙脸上,一向不发火就很温和的康熙大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儿子果然不能放到民间来,越发的成个野小子了。
“辰儿,不要磕瓜子了,睡觉。”这几句话,很有咬牙切齿的感觉。
“哦,好,”苏辰翻身正坐,把瓜子壳儿装在荷包里,将十几颗一小撮瓜子仁儿握在手心里,对好好躺着的阿玛道:“阿玛,给你瓜子仁儿吃。”
康熙一面觉得忍无可忍了,一面觉得自家孩子怎么还是孝顺呢,到底没有开口训斥他,张嘴吃了落在嘴里的瓜子仁儿。
里面的苏辰呢,喂了阿玛一点瓜子仁拍拍手就要睡,然后便听阿玛道:“漱漱口再睡。”
苏辰:“---”
他忍不住吐槽:“阿玛,你真的有点强迫症吧。”
却是老老实实的下去倒两杯水,一杯自己的,一杯给阿玛,不过他又想喝水了。
苏辰又去倒茶喝,康熙叹气:儿子这样的性子,以后得给他找一个文静稳重的姑娘做福晋。
重新躺下之后,苏辰就打开了话匣子,把一路上遇到的有趣的事情都给他阿玛说。
大至在湖北的宜昌府遇到一个特别擅长治天花的痘医,小至有一天他出门的时候在路上捡到一文钱,却有个小孩子跑过来说是他的钱这类非常鸡毛蒜皮的事情。
苏辰本来不是这么话多的人,不过这次长期和阿玛分开后,才发现再见面话多到几乎说不完。
怪不得以前古人有那么多秉烛夜话的传说,这一分开就真真正正是一面不能看见的完全隔绝。
哪像现代,相隔千万里也能视频打电话,最远的距离都不过是一两天飞机的功夫。
聊着,康熙也会跟儿子说说他不在皇宫的时间里,宫里发生的一些事。
苏辰是一直说到他自己睡着了的,再睁眼就是第二天早晨,外边阿玛已经不在了,他摸了摸被窝,都凉了。
难道是昨天晚上自己睡觉太不老实,把阿玛给挤出去了?
想着就拉开床帐子,哦,他阿玛还在外面呢,看折子。
简直出门在外一天也不歇着。
苏辰揉揉眼睛,给自己穿好衣服,就去外面洗漱,然后出去显通寺的斋房取饭。
阿玛上山没带梁九功,这两天伺候吃喝的活儿他管着吧。
今天,寺庙里的和尚对苏辰这个施主可比昨天客气的多,因为要迎接圣驾,昨天如果不是荣广出面,他们都不能提前在显通寺住下。
住下之后,这些和尚也是一二三条的给他交代这这那那的,不过昨天看见他带着皇上一起进来寺庙,和尚们应该猜到他的身份了。
在斋房这边拿饭的时候每一个和尚都是那么和善好说话,苏辰还以为他们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呢。
谁知道出来就遇到自己的俩手下,影落和倚云担心说:“爷,那屋里的是皇上?您认皇上当义父了?”
她两个很有经商天分,且为人和善机敏擅变,是苏辰到山西之后一直带在身边最着力培养的两大女掌柜。
现在怎么变笨了呢。
苏辰嘴里此时如果有水,肯定喷她们一脸。
“谁跟你们的说的?”
他没有正式跟这些外面收的手下们解释过自己的身份,同时也是觉得很没必要说这个,但这个猜测也太不靠谱了吧。
影落指了指斋房方向,道:“那些和尚都这么说,您不知道,昨天还张口就是不让咱们捣乱,今天却一口一个女施主。”
苏辰呵呵哒,五台山的和尚们其实基本上都是皇家和尚,因为他阿玛和太奶奶都信佛,每年都要来这里的寺庙参拜的,而这些寺庙的供奉,也有一多半都是皇宫内务府出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和尚们算是“家臣”。
主要任务就是念经,伺候京城过来礼佛的贵人。
但这么能编,不该是他们擅长的吧。
“其实皇上是我亲爹,”都把这俩人带到这里了,苏辰就不怕暴露身份,且他要大力培养的人,荣广都刨根儿的查过。
没有像演电视剧似的其实有某个仇视皇家的人特别巧合的得知他的身份后,潜伏到他身边的,苏辰路上搭救下来的人,全是很普通简单的农家或是小户人家儿女。
如果不是家里过不下去,都会平平淡淡一生到头的那种。
因此在听到自家爷的话之后,影落和倚云站在原地很长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来。
“阿玛,吃饭。”
苏辰把饭菜放在桌子上,很简单的两菜一粥,是谁都想象不到皇帝会吃的饭菜。
就和前世没见过大人物的苏辰从来没有想过,古代的最高者皇帝,即便在天命神授观念盛行的时代,他也不会端着一副我是仙人尔等皆蝼蚁的态度对待周围人。
康熙没有嫌弃饭菜的简陋,和儿子一人坐饭桌一边,闲闲说着话就着清粥小菜吃的挺愉快。
早饭后,纳兰容若前来,说是五台山附近州县的官员都在山下等着请见。
康熙本也有意见见当地官员,便允了。
显通寺外遍植菩提,凉亭隔几米一座,康熙就把接见当地官员的场所定在寺庙外,一处视线极佳的凉亭内。
纳兰容若先带着侍卫们去凉亭布置,等把官员们引着上来,他才得闲,悄悄移到苏辰旁边,低声道:“王爷,今天下午有空没?”
苏辰反问:“有什么事,难道你要请我吃饭?”
纳兰容若笑道:“容若还真有此意,听说山下一个茶馆的点心果子不错,王爷能不能赏光?”
“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吧,”苏辰声音低低的,“我还想问问阿玛有没有时间跟我大同一趟,若去今天下午就出发。”
纳兰容若:“没什么大事。十九年您外出时,牵线让您去和一个商队同行的那个顾贞观,您还有印象没?”
苏辰想了想,点头:“他是不是叫顾贞观啊?”
“正是,”纳兰容若说道:“顾兄是我先前认识的一个朋友,从十二年起,他便在为一个流放宁古塔的朋友奔波求告。前年我找到机会跟皇上提了提,皇上问过缘由也没说能叫人回来,我想着,王爷能不能从中间做个中人?”
如果依旧不行的话,他得找自家阿玛出面了。
纳兰容若敬佩顾兄朋友的文采,很愿意为对方的南归出一份力。况且这般文采风流的人,待在酷寒的宁古塔是暴殄天物。
其实纳兰容若之前想趁着去年三藩之乱彻底平定,皇上心情好的时候再提此事,然而又考虑到圣心难测,他才决定找最稳妥的人替顾兄好友求情。
苏辰点点头,理解了:“他们想让我帮忙在阿玛跟前说好话?”
纳兰容若笑道:“是啊,为了当面与您说请,顾兄昨天连夜从京城赶来的。”
苏辰挺感慨,为朋友能做到这一步,非常让人敬佩,想必这也是纳兰容若愿意帮顾贞观的原因。
“顾贞观是什么人,他的朋友又是什么人,”苏辰道,“你得先跟我说清楚,丑话说在前头,坏人的忙我可不帮。”
纳兰的人品苏辰当然信得过,只清朝的道德标准和现代还是有很多不同的,而苏辰能忍受这个时代的很多苟且,毕竟时代的局限他超越不了。
但也有些,比如宠妾灭妻、不拿人命当回事的“贵族”观念,就算有“时代局限”做借口他也不苟且。
纳兰容若却失笑,道:“顾贞观兄字远平,是康熙五年的举人,出身前明书香世家,他曾祖父还是东林学派的领袖,父祖皆是博学才高之人。”
“他的朋友,姓吴名兆骞,亦是文采风流的人物,被无辜牵扯到顺治十四年的科场案中,流放了宁古塔。”
苏辰一听吴兆骞这个名字就有些印象了,不是现在听说过,而是前世的时候从他那个学汉语言文学的朋友那里听说过。
吴兆骞好像还是清初有名的诗人,也是清朝流放到宁古塔的文人中名气最大的。
纳兰容若又道:“我那儿有两本吴兄的诗集,辰王可以看看,他的确是个人才,放在宁古塔可惜了。”
苏辰心想,应该不会可惜,宁古塔搁现在多偏僻啊,吴兆骞这样学富五车的人过去了,肯定也是被捧着的。
不过不能因为人家有文化就理所当然的要求人家在偏僻地方贡献。
苏辰在心里批了下自己的想法,不等纳兰容若再说什么,道:“行吧,有空我就跟阿玛提一提这事。”
纳兰容若目露欣喜,拱拳低声道:“多谢王爷。”
“不用谢,”苏辰说道:“又不是你自己的事。我会帮忙的,不过吃饭就算了。”
纳兰容若笑道:“但是回到京城,奴才还是要请王爷一席的。”
苏辰忙摆手:“你算了。”
话说他最不习惯纳兰容若和曹寅的一点就是,时不时跟他说话的时候迸出一两个奴才的自称,在宫里还算了,外面坚决不听。
看着摆手摆到连头都摇两下,浑身透出拒绝姿态的辰亲王,纳兰容若面上的笑容更加的温暖起来。
有时候连他都疑惑,辰亲王这样的人怎么能是皇家养出来的。
不过身边有个这样的王爷,是他们的幸事,更是大清的幸事。
俩人说完悄悄话就严肃站在后面,认真听官员们应答康熙的问话。
康熙问的内容很家常,米面价格几何,一年雨水多寡,皆是他会询问的内容,几个不常见圣驾的地方官员由刚开始的忐忐忑忑,到后来的平和稳定。
君臣双方问答有度。
快到中午的时候康熙叫官员们退了,这些官员们表示很沐圣德,下山没多久就敬上来一桌素席。
康熙叫侍卫们接了下来,转头又命送下去一些赏赐。
这个赏赐不是别的,正是今年印书局才出的康熙他制的四书讲义。
苏辰差点忍不住笑,这就和给学生送一套五三当生日礼物差不多的感觉。
康熙问道:“笑什么呢。还没问你,在凉亭和纳兰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
苏辰就说了顾贞观几年为吴兆骞奔波打点的友情,而后问道:“阿玛,咱们清朝立国以来,流放到宁古塔的文人不少了吧。”
康熙亲手流放过去的还没有多少,点头道:“确实不少,且还有不少在文人中间呼声不低。”
苏辰道:“儿子觉得文人们就像温室里的花朵,虽然有时候比较喜欢发一些高论讲一些道理吧,但大多是都是比较老实的。不如审核审核,把没有问题的都放回来吧。”
其实书生造反三年不成,将那么些人一直放在宁古塔,并非出于担心,连黄宗羲、王夫之那些曾经帮助南明小朝廷举起反旗的人,康熙都赦免了。
哪差这么几个或因文字狱或因科场舞弊案流放宁古塔的文人?
根本原因是这些人本身的价值不足以叫人重视,却还四处蹦哒罢了。
不过儿子求情,康熙稍微考虑一下就道:“这事儿阿玛允了,回去之后你去刑部查查,把那些能赦免的都赦免了。”
苏辰刚要答应转念一想却觉得不妥,“我不干,这样的话那些骂我铜臭的文人岂不是又要夸我?”
他可不想跟这些读书读傻了的这些文人关系太密切,免得又不得已被他们绑到船上。
康熙很快明白儿子的顾虑,心里就是一阵酸涩,道:“这样吧,你查查哪些人可放,阿玛再亲自下旨。”
苏辰点头,说道:“阿玛,你着急回宫吗?”
“有事直说,”康熙故作不耐烦。
“那您跟我去一趟大同呗,”苏辰说道:“有特别好的东西给您瞧。”
“你的煤球儿?”康熙笑问。
他儿子总能做出一些稀奇古怪却非常方便好用的东西,刚才与几个地方官闲话,其中就有两人提起在大同风行的煤球,建议全国推广。
苏辰光顾着和纳兰容若说话了,没注意到这些,因此也没听出来他阿玛的打趣,神秘的摇摇脑袋道:“不止煤球,还有更好的东西。能给阿玛解决最大难题的那种。”
康熙挑眉,笑道:“这么好,那朕就去看一看。”
第89章 有刺客
三日后,一行骑着肥壮大马的人进入应县县城,荣广骑马在最前面导引,此时看了看天色回转马头,走到最中心一副普通富家老爷打扮的康熙近旁:“老爷,这里是应县,咱们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不如在这里稍作休整。”
康熙转头问儿子的意见:“辰儿,你说呢?”
“歇歇呗,”苏辰□□是一匹半大的白马,他在外两年,对这种风尘仆仆的赶路方式早就习惯了,反而是他阿玛明显有些吃力。
康熙对荣广道:“前面去找家客栈,第二天再赶路。”
这么一行个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经过县城,效果堪比后世一队迈巴赫驶入三线开外小城镇,顿时便引起无数轰动。
路两边,无论是刚买好菜准备回家的妇人,还是正忙着做工的汉子,都自觉的在这些马匹经过时往旁边躲避。
在马儿走过去之后又伸着脖子去看。
一个道士站在路边,捋着胡须看着马儿消失在前面的街口,转头便对窝在墙角的一个小乞丐道:“八饼,你去跟着,看他们在哪里落脚。”
小乞丐并不是那么听话的,闻言动也未动。
道士拿着毛秃秃的拂尘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骂道:“你个贪痨鬼,”说着从衣襟里掏出来个油纸包裹的干饼子扔过去。
八饼抱住,打开油纸包现在干饼上咬一口,随后才揣到怀里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前面追去。
道士嫌弃的骂了句什么,抬脚进入前面的巷子,七拐八绕的从另一个出口出来,最后走向窄小街道里一个黑漆大门前。
三长两短的叩声响起,门内很快有声音响起:“地振高冈,一脉溪水千古秀”。
道士说道:“门朝大海,三合河水万年流。”
门吱呀打开,道士一脚就踹了进去,开门的大汉被踹的直退三五步才停下来,脸上玩笑的笑意也被踹没了,骂道:“臭道士,你窝里斗是不是?”
喊着就要动手,旁边一个瘦小的汉子把铁大汉抱住:“哥,算了算了。”
“算个屁,”铁大汉还待骂,正堂屋的门里走出来两个人,两人皆目光清明一身正气,左边那个身着棉麻白衫更显文雅些的说道:“出尘,好好的为什么动手打人?”
出尘道人嫌弃的看了铁大汉一眼,道:“大哥,这大白天的,我又是刚出去不久,敲门时已经带了咱们约定好的暗号,这人还用咱家的暗语相对,简直是在拿我们天地会取乐。”
陈求索看向铁汉子,道:“张兄弟,咱们此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切不可有这种玩笑的心态。”
铁汉子唯唯称是,低头认错。
此时东边厢房里又走出来一个白衣刺绣白纱遮面的女子,她走到铁汉子跟前,挥手就是一巴掌,而后看向陈求索和他左手边的中年男子蔡德忠。
“这一巴掌是给出尘道长的交代,现在,”她看向道士,“能说正事了吗?”
出尘道长讪讪,道:“你们的消息很准确,那一行人正是狗皇帝和他那个小小年纪就被封了亲王的儿子。”
闻言,铁汉子搓手,期待又狠辣道:“今日便是为我三位兄弟报仇之时了。”
陈求索皱眉说道:“然而我们一路北近,偶尔听到有人议论辰亲王,说的没有不好的话,况且那还是个孩子,鞑子皇帝尚且能留耿家妇弱一命,这个孩子就不要动了。”
这话是征求白衣女子的意见,白衣女子眼中却已经见了泪光,咬牙道:“陈大哥难不成觉得那鞑子一窝还有好的吗?狗皇帝之所以不杀耿家妇弱,不是心存仁慈,而是不能寒了其他降将的心。”
蔡德忠这时忍不住说道:“大哥,斩草要除根,那狗亲王和那郑经的儿子郑克塽一般大,你觉得他还小,但看看郑克塽那小子,还不是他爹一死,第二年就向这狗朝廷递了降书。如果咱们不把他一起杀了,谁知道他是不是比郑克塽那怂逼更强些呢?”
陈求索被说服,缓慢的点了下头,吩咐左右道:“拿好兵器,出发。”
苏辰刚从后院卸货出来,就看见酒楼里接连进来三五波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都有,很热闹呀。
不过女的只有两个,小的一个。
其实这种情况也不稀奇,这时候礼教规矩森严,女人能到酒楼的,□□成都是什么行院唱歌的或是青楼的。
但苏辰在他们身上收回目光的时候,心里还是涌上一股十分奇怪的感觉。
出尘道人凑近陈求索,低声道:“大哥,那便是狗王爷。”
陈求索目光看去,苏辰正看着他们这些人,不免的就和这个人对上了目光,这气质好像有些熟悉啊。
苏辰又瞅了这人旁边的道人一眼,这个却是个长得眼熟的。
出尘道人被看的心中一阵发虚,不自觉抬手摸了摸下颔粘的一绺胡子,心想只见过那么一面,自己还做了这么好的伪装,这狗王爷看不出来吧。
苏辰的确是不大记得了,只是有种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的感觉。
陈求索身旁的蔡德忠这时候喊道:“小二呢,给爷们先切两大盘子白肉来。”
这家酒楼最有名的一道菜便是蒜泥白肉。
苏辰收回目光上楼,他怕再看这群江湖侠气比较重的人几眼,会引发一场斗殴。
蔡德忠陈求索在中间一张桌子上对坐下,小乞丐八饼从门外进来,跑到他们桌边似乎是要饭的样子,却压低声音道:“他们共有十二个护卫,六个跟着去了楼上,还有六个不知道去哪里看着去了,我只看见两个进去了后院。”
陈求索从腰间掏出两个铜板放到小乞丐手上,和善道:“拿着去外面买个饼子吃。”
八饼露出一脸笑容,攥着铜板就跑了出去。
陈求索侧头向后面一直跟着的一个年轻人微微点下头,那年轻人立刻领会,抬脚出门。
大哥不忍伤及无辜,那么在这个即将爆发一场厮杀的地方,最好不再有吃饭的人进来。
出尘道人目光追着出去的方平土,明白他要出去做什么,便忍不住对陈求索道:“大哥,本来我们就没能提前做安排,再叫平土出去,被看出端倪该如何是好。”
蔡德忠说道:“说起来这皇帝真是谨慎,一路而来从不令人赶在前面打点住宿。”
否则他们就可以提前安排。
白纱女子看他们几人如同看白痴:“听说出尘道人用毒最为一绝,何不先控制了后厨的人,把加料的饮食给他们送上去。”
出尘道人狠狠翻了个白眼,起身往隔着一道布帘的后厨方向走去,掀开帘子的时候故意顿了顿,院子里有两个闲闲站着的人立即将目光投来。
看见了吧蠢货。
出尘道人非常不满意白莲教才弄上来的这个圣女,又蠢又狠还不知道见好就收,手里那个破兵符连一个有用的人都没有拉拢到。
废物只是单纯的废物倒也不可怕,还是个狠辣的废物,带着她能成什么事?
为了不被怀疑,出尘道人很随意的去后院茅房出了个恭才回来,一坐在座位上就冷笑道:“看见了吧,那里守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