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鬼使神差地,安塞尔张口就说道?。
维恩有些?意外,前世他总是在那个的时候把“永远喜欢您”挂在嘴边,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觉得安塞尔的兴致一下低了?下去,但很快又会在他的亲吻下恢复过来。
当他有一次终于问?起这个的时候,安塞尔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东西就是因为它的短暂才珍贵,就像我喜欢花,它从萌芽到?盛开,再到?凋零,这个完整的过程都?是花,用绢布做的花永恒了?,但它却是假的了?。”
“爱也?是一样。不要许诺永恒地爱我。”
“那我应该怎么样爱您?”维恩很好学地问?。
安塞尔欲言又止,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脸涨得通红,终于还是用不再清澈的被欲望填满的眸子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直望到?人的骨子里一麻。
“我知道?了?。短暂地,瞬间地爱您……”维恩装作没看见,含住他的耳垂慢慢抿着,语气有些?轻浮。
安塞尔想?纠正他偏颇的理解,突然?发现对?方?的表情也?没那么轻松,眼神迷乱,呼吸加重。
维恩痴迷地沉醉在恋人的气息里,声?音嘶哑,一字一拖,好像在说着梦话?:“每一秒都?像下一秒就要死?去那样爱您。”
他话?音刚落,唇边几乎控制不住地溢出一声?闷哼,他能感觉到?安塞尔猛地收紧了?一下,内里滚烫跳动。
安塞尔没有像往常那样让他不要说“死?”之类的傻话?,他没有听到?似的,只是有些?难受地微微扭动身子,试图消减这份刺激。
“您……”维恩红着眼尾,想?直起身子看看他的表情,却被抱住脑袋按在了?颈间。
金色的长发一丝一丝地有些?扎眼,维恩只能闭上?眼睛继续动作,没有视觉的反馈,无尽的黑暗反而将其他感官无限加强,声?音,温度,还有凌驾于身体之上?的灵魂的交融。
维恩知道?他是喜欢的,他从来都?不是那种清冷,禁欲的人,他有私欲,有情绪,再理性再温和,也?会希望有人能庸俗地满腔热忱地疯狂爱他。
或许他在某一瞬间,也?会期待着永恒。维恩看着触碰假花的安塞尔,忍不住在他的额头落下一吻。
“你感觉好些?了?吗?”威廉脱下身上?沾满尘土的外套,大步走?进书房。
“本来就没什么大碍。倒是你,好久不见啊,威廉。最近忙什么去了??都?不来庄园作客了?。”安塞尔靠在沙发上?,手上?捧着一本书,浅浅地笑着。
“别提了?,这几天一直关在基地复健训练,你不也?忙吗?还有法瓦尔也?找不到?人。我还想?着你好一点之后,找个时间再聚一聚,我十二月就要回军队了?,又是一年半载地回不来。”威廉从腰间枪袋里取出两把新的左轮,一大一小:“给,维恩和黛儿的,编号都?在袋子里了?,各领了?一盒子弹,谨慎保管,省着点用。”
“省着点用”这句话?从威廉嘴里说出来有些?奇妙,或许是职业原因,威廉总是会在射击之前,鸣枪警告,但又出于本人性格的恶劣,加上?枪法很准,更喜欢戏弄地连开几枪,把敌人吓破胆子。
当然?,他在作战的时候,很有分寸,不会随便浪费弹药。真要说起来,还是作战第一天,他老爹踹在他屁股上?的那一脚的功劳。
维恩看到?安塞尔竟然?给他领了?一把枪,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少爷……”
安塞尔安慰似的看了?他一眼,微不可见地摇摇头,神色还是那么安定。维恩也?放松下来,端起水壶给威廉倒水。
“我自己来吧。”威廉伸手拦了?一下,笑道?,“你现在可不是仆人了?,不敢使唤你,你坐吧。”
安塞尔拍拍身边的沙发,维恩本来坐在那里,但看见威廉进来就站了?起来。
维恩乖乖地坐下,安塞尔把他刚刚匆忙放下的小蛋糕递到?他手边,然?后转头看向威廉:“圣诞之后走?吗?”
“对?,十二月底。”
“发生什么事了?吗?”安塞尔微微皱眉,本来说好是放一年半的长假,可现在还差大半年,就被提前召回,和他最近几天做的梦不谋而合。
“一点小摩擦,这不冬天到?了?没有食物,那些?游牧的部落又来抢东西了?嘛。我们统治那里,好歹要给他们一个答复,任由他们被人欺负,也?说不过去。”威廉轻描淡写道?。
安塞尔对?这些?不太?懂,直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但是威廉不愿意说,他也?不好追问?,万一涉及到?什么机密,就进退两难了?。
“西印那边还有没有听说什么事,比较奇特的?”维恩倒没那么多顾虑,直接开口问?道?。
威廉思考了?一下,说了?几个,维恩都?没什么积极的反应,好胜心上?来的他冥思苦想?,还真想?到?了?什么:“我听那里的朋友写信说,好像有一个女的,四十来岁,她和她的兄弟把自己丈夫给杀了?,然?后逃了?,到?现在还没抓住。因为她的丈夫是当地的首领,所以比较重视。”
是了?。
这件事果然?也?提前了?。维恩感觉自己已经把握住内在的联系了?。
物价上?涨,经济下行,大英向西印的殖民地加大征税,导致民不聊生,反叛心起。
这个女人名叫拉克西米,她杀她的丈夫才不是因为谣传之中的情杀,而是因为首领与大英官员勾结,将本属于部落的合法利润通通贪污转让。
她不愿与一条走?狗共处一室,争吵之后奋起反抗,兄弟听见动静后连忙帮忙,合伙将其杀死?之后,带着贪污受贿的证据逃出生天。
之后不久就建立了?叛军,占领了?沿海地区,与威廉所在的军队交锋几次,最后还是惜败,自沉了?大西洋。
维恩不知道?怎么对?她评价,只觉得这个结局既是应得的,又略带些?惨烈。
深受其害因为她倾家荡产的安塞尔在之后的酒会上?,面对?大英贵族嬉笑嘲讽,以她来调笑某个已婚男士不要找小三时,也?只是冷冷地举起酒杯,不知道?在敬谁:“我真的恨透了?,提起女人就必须要和爱情联系在一起。” 前世露西亚和威廉解除婚约,一心想?要出国留学成为作家的时候,他也?是挡在她与奇丽夫人之间,用这种冷硬的语调说着:“她足够富有,足够聪明,为什么非得将婚姻作为必要的目的,她应该去做她想?做的事,文坛也?需要女性的声?音。”
他有的时候就是这么不合群甚至有些?怪异,可维恩总是会被他认真的模样闪得目眩神迷。
历史?总有其偶然?性与必然?性,虽然?不知道?这次又是具体因为什么,但事情就是这么提前一年发生了?。
他已经查出来到?底是谁在珍珠身上?涂花粉的,对?方?显然?也?不知道?会这么严重,已经怕得要死?,几下询问?就把底交得一干二净,维恩得知这家伙竟然?翻垃圾桶将安塞尔之前的关于西印的废弃的投资方?案也?给了?坎森公爵时哭笑不得,这不是送到?自己的手边的打?击报复的机会?
维恩先前还担心,若是真把坎森公爵骗去投资西印的香料,却没有发生反叛,让他赚钱了?该有多难受。现在听说历史?还在按记忆中那样发展,一下放心了?不少。
维恩这边胡思乱想?,安塞尔又开口道?:“托雷那边怎么说?”
威廉耸耸肩:“还是那样,不是有演说就天天被关在家里禁闭。”
“他下次演说,我会去看的。”毕竟对?方?也?是在为自己的事奔波。
威廉点点头,看了?看维恩,欲言又止。
“有事就说。”安塞尔无奈地叹了?口气,大概也?知道?他这次来还有什么别的事了?。
“你觉得……”威廉有些?烦躁地挠挠头,红色的头发非常耀眼:“我是不是很幼稚……”
“你才二十三岁,现在不幼稚,难道?等一把年纪再幼稚吗?”安塞尔乐了?。
“不是……”威廉摇摇头,“我现在是临出发,才知道?我妈为什么一直催我结婚了?。妹妹今年结婚,已经住到?丈夫家里去了?,父亲又常年在西印,我马上?一回队伍,家里就剩母亲一个人。”
“她前几天找我谈心,说自己性格软弱又上?了?岁数,现在形势莫测,她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威廉很苦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她说她不如艾姆霍兹夫人,哪怕是孤……” “哗啦”一声?,一桌上?的水壶被摔在地上?打?碎了?,安塞尔有些?迷茫地看向一脸慌张的维恩,威廉悚然?一惊,好像也?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转移话?题:“我想?着,最好的订婚对?象就是黛儿了?,我对?她有好感,她没有什么背景,遇到?事也?会向着卡斯迈,更重要的是,这样我们两家亲上?加亲,日后也?能多帮衬一下……”
“你和我说有什么用?”安塞尔喊仆人送上?来扫帚,拖把,笑容有些?不自然?:“你就算找母亲也?没有用,你应该去问?黛儿愿不愿意。”
“对?。”威廉垂下眼睛,神情有些?萎靡,他站起身向门口走?去:“我去找她。”
维恩拎着布袋跟着仆人也?想?下楼,突然?听到?低低的一声?:“维恩。”
维恩浑身一凉,站在原地,回过头,只见安塞尔起身走?到?窗前,双手撑着手杖,风吹起窗帘的轻纱,他看了?一会外面的好天气,没有回头,原本挺拔的身材此刻挺得更直,好像一个正面受了?一击的士兵。
仆人知趣地关上?门。
维恩垂着眼睛,噤若寒蝉。
“你也?知道?是吗,我的父亲……他怎么了??”安塞尔问?道?,声?音有些?打?颤。
第78章 维恩(七十八)
维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刚来?庄园的那段时间?,总是爬上夫人的窗台吃东西,夫人以为他是猫, 松鼠或者其他小动物, 也可能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只?是想找一个?倾诉对象, 总而言之, 夫人隔着窗帘和他絮絮叨叨地讲了好多, 其中就包括孤儿寡母, 备受欺辱这一点。
安塞尔小时候身体也不太好,几次哮喘发作都差点夭折,一直到换个生活环境才逐渐养好了, 这一点上, 奥利功不可没。
艾姆霍兹是个?大家族,拥有继承权的不在少数, 他们都在等艾姆霍兹绝后, 然后一跃从旁系变为正统。
而其他的贵族都在等着流落在外的艾姆霍兹男爵死掉,他们一举迎娶自带爵位和天价遗产的艾姆霍兹夫人, 因此?每到舞会, 都用那种如狼似虎的眼神盯着这个快四十岁依旧风姿绰约的美?人。
艾姆霍兹男爵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竟然真的客死他乡, 好在西印与大英通信不够顺畅,在那里的密友也就是卡斯迈伯爵掩盖了男爵去世的消息, 快马加鞭赶到艾姆霍兹夫人面前?, 只?悄悄告诉她一人。
夫人拜托卡斯迈回到西印之后继续以艾姆霍兹男爵的名义按时通信, 希望把去世的消息一直拖到安塞尔成年回国之后。
卡斯迈伯爵不辱使命,为了伪造出假像, 甚至自己也很少从西印回国,这也导致了,当?卡斯迈夫人满怀同情地让威廉在法国上学那会多多照顾安塞尔时,威廉懵懵懂懂地反问?:“为什么,我们也是单亲家庭啊?”
结果当?然是得到了他最爱吃的大嘴巴子。
维恩猜测艾姆霍兹男爵的死还有些不同寻常之处,否则,艾姆霍兹夫人也不会到现在也没有告诉安塞尔真相。
现在突然被问?到,维恩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安塞尔见好友和恋人都有秘密瞒着自己,单手抓起手杖,有些冲动地想要出门去问?母亲。
“你?问?夫人有什么用呢?”维恩拉住他的手,低声问?道?。
安塞尔一下就明白维恩的话中话,垂下眼睫,神色悲伤,维恩走上前?,试探着张开双臂,想要将他搂在怀里。
“安……”维恩拇指抵着他的下颌微微用力抬起来?,安塞尔的睫毛颤了颤,温顺地闭上眼睛,维恩正?想吻上去,书房的门突然被敲响,传来?华先生的声音:“少爷,门外有个?孩子,说?是从西印来?送信的。”
安塞尔眼睛一亮,兴奋地和维恩对视一眼,然后快步向门口走去。如此?凑巧,维恩一头雾水,紧紧跟在他身后。
华先生打开门,台阶上的十二?三岁的少年应声回头,好像受惊的小动物,随时会跑开一样。
维恩看见他蹲坐在后门台阶上的瘦弱身影,不由得回忆起自己十岁那年第一次来?到庄园的时候,那时的他也是像这么无助迷茫,警惕地回头盯着缓缓打开的大门,然后在看见里面温暖的灯光与精美?的布置后,眉头一下舒展开来?,好像窥见天堂洞开的一角,陷进那种荒谬的美?梦之中。
“少爷……”少年摘下帽子,胆战心惊地行着礼,他骨瘦如柴,小脸黢黑,缩着身子,破洞的鞋子里能?看到脏污的脚趾。
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他放下手中的包裹,去翻左一件右一件叠穿的外套里的信物徽章。
“先进来?吧。”安塞尔心软,看不得孩子继续站在寒风之中,伸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后脑勺,然后将他揽进门中,一旁拿着干净毛毯的女仆立马上前?包住少年。
少年缩了一下头,随即感受到落在后脑的手掌温暖又轻柔,一时,浅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懵懵懂懂地抬头看了一眼眼前?微微笑着的金发贵族。
维恩微微皱着眉头,倒不是因为这个?眼神与当?初的自己如出一辙而感到危机感,只?是他前?世的记忆告诉他,艾姆霍兹男爵确实已经去世,那么现在出现在眼前?的号称拿着艾姆霍兹男爵口信的少年,难道?是卡斯迈伯爵派来?的吗?
他的这个?想法随即就被正?在缓缓下楼的夫人的脸上的疑惑神情否认了。
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少年缓缓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盒子,以及别在衬衣里的信物徽章。
夫人只?看了一眼,便冲维恩使了一个?眼色,维恩会意,跟着她走出房间?。两人来?到一处角落,夫人急忙问?道?:“威廉在哪里?”
“应该是在和黛儿在一起……”
“找到他,就说?今天庄园不便见客,让他先回去吧。”夫人忧心忡忡地开口。“对了,不要告诉他,那个?少年的事情。”夫人补充道?。
维恩好像有些明白了,试探性?地开口:“是真的老爷么?” 夫人瞥了他一眼,却?看见维恩的眼神非常笃定,绿眸如同玛瑙一般流转着神秘的光彩:“不是卡斯迈伯爵的来?信吗?”
夫人大惊失色,身形摇晃了一下,维恩赶忙上前?扶住她,夫人就势一把揪住他的领口站稳身体,压低声音:“你?知道?多少?”
“只?比少爷多一点,但请您放心,我是你?们忠诚的仆人,没有您的允许,连全知的上帝也不能?从我的嘴里得到半点消息。”维恩非常郑重地起誓。
艾姆霍兹夫人是虔诚的信徒,听?到这个?誓词,心中略有些不适,却?也莫名多了几分信任。她严肃地审视维恩,缓缓开口:“我还不能?确定他的身份,但那个?徽章是我和在学生时代的纪念奖章,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正?好那天我们约好了用它作暗号,他会将最重要的事随着徽章寄给我。这件事应该只?有我们两个?人记得,连卡斯迈伯爵也不知道?才对。”
维恩点点头,也没有再问?,转身去找威廉,只?留夫人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思绪回到十二?年前?的那个?不寻常的夜晚。
“奥尔瑟雅!奥尔瑟雅!”
那天艾姆霍兹夫人像往常那样,将八岁的安塞尔哄睡着之后,早早熄灭蜡烛躺下。临近半夜,突然听?见窗外传来?压低的熟悉的男音在呼喊她的洗礼名。
奥尔瑟雅裹起睡袍,摸黑走到窗前?,向下看去,只?见本应该在宫中当?差的丈夫佩特路·艾姆霍兹不知为何出现在眼前?,身穿着暗红色锦缎礼服,一头金色的长发束在脑后,棕色的眼眸倒映着如水的月色,脸上的笑容依旧是那么温和,眉眼却?带着难掩的悲伤。
“你?怎么回来?了?”奥尔瑟雅看见他大喜过望,转身就要喊仆人来?开门。
“来?不及了,奥尔瑟雅,别惊动他们。”佩特路苦笑着,几步攀上阳台,向奥尔瑟雅伸出手:“亲爱的,可以拉我一把吗?”
奥尔瑟雅这才注意到丈夫的衣服下摆与皮鞋上沾满尘土,她立马伸出手,在嫁人之前?她也是个?精通骑射的飒爽女子,略微花了点力气,就将佩特路拉了上来?。
佩特路跪在窗台上,脏靴子留在窗外,还没喘口气,就搂住妻子吻了上去。
这个?吻绵长深情,却?让奥尔瑟雅十分不安,她别开头,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却?被佩特路湿润的好像小狗的眼神弄得心软软,只?好亲了亲对方的额头:“你?从皇宫里跑出来?的吗?”
佩特路闻言眼睛一亮,激动地抓住她的肩膀:“我看见[他]了! ” “谁?你?先进来?说?。”这个?没头没脑的话让奥尔瑟雅疑惑,但她也适应了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弟弟跳跃的思绪,她想将他拉进来?,却?被摇头拒绝了:“身上太脏了,别把灰带进去,而且我马上就要走了。”
这倒是真话,只?是不知道?男爵口中的灰尘究竟是具象的还是抽象的。佩特路探头看了眼床上小小的鼓包,弯起眼睛欣慰地笑了笑,又神色匆忙地看向庄园外墙。
奥尔瑟雅心里一空,抱住他的脖子,急急地开口:“你?要去哪里?”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佩特路从口袋掏出一枚徽章:“但是奥尔瑟雅,你?记住它的样子,以后我会把最重要的事情随着它送到你?的面前?。”
奥尔瑟雅借着月光刚将徽章的摸样收入眼底,还没来?得及看得很清,佩特路等不及一样,又百般不舍地用唇贴上妻子的鬓角,温存了几秒,声音有些嘶哑:“姐姐,我爱你?。”
也不等奥尔瑟雅回答,他向后仰去,奥尔瑟雅惊呼一声,跟着探出大半个?身子,只?见对方灵巧地落地,然后回头露出一个?安宁的笑容。
“你?走吧。”奥尔瑟雅说?道?,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佩特路面前?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你?快走吧。”
君心难测,在宫里当?差一方面是无上的荣耀,另一方面却?是随时可能?丧命的危险。奥尔瑟雅何其聪明,心里有了预感,不再挽留,反倒是佩特路犹豫起来?,笑容僵在脸上,不知所措。
“走啊!你?就不该回来?!”奥尔瑟雅低声喊道?,脸色冰冷,却?流着滚烫的泪水,她不再多说?,直接关上窗户,转身扑到床边,似乎是因为刚刚打开窗户吹进来?的冷风,小安塞尔的神色又有些痛苦,小手抠着自己的脖子。
奥尔瑟雅一下心碎了,拉着八岁儿子的小手痛哭起来?。
她没有什么别的祈求,她甚至有些恨丈夫的莽撞,她只?想要自己多磨多灾的孩子平安长大,为此?,什么事她都不在乎。
佩特路在窗外惶惑不安地转了几圈,也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咬了咬牙转身再次翻墙离开。
奥尔瑟雅心灰意冷地哭了一会,窗户忽然被刺眼的大灯照住,她抬起头,那双善睐的明眸中泪水已经干涸,取而代之的是坚冷似铁的决心。
她披上外套匆匆跑下楼,然后在仆人的簇拥之下来?到屋外,在看清大灯旁站着的人时,她腿一软,几乎要晕倒,但还是强撑着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女皇陛下。”
一身黑披着斗篷的女皇回过头,浅灰色的眼眸深邃如同大海:
“奥尔瑟雅,你?的丈夫逃跑了。”
奥尔瑟雅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痕,眼尾通红,在刺眼的大灯之下几乎睁不开眼睛,但她还是强撑着,视线里什么也看不见,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嘴唇颤抖,发音却?缓慢优雅:“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哭?”
“好教陛下知道?,我的孩子刚刚哮喘发作,才稍微好转睡下。”奥尔瑟雅食指与中指在袖子中偷偷交叉,这是说?谎时祈求上帝原谅的手势,一旁的男侍突然上前?抓住她的手举了起来?。
奥尔瑟雅握紧拳头用力挣扎,剧烈的动作之中,几颗泪珠滚落,依旧挣扎不开,她满脸通红,眼神屈辱地瞪向女皇,睫毛锁着眼泪,金色的眸子好像熊熊燃烧的火焰,配上美?艳的容貌,饶是女王都心软了一瞬。
身后几个?亲卫从宅子中走出来?,华先生一脸紧张地跟着他们,给奥尔瑟雅一个?“没事”的眼神。
看来?他们已经进去检查过小安塞尔的情况,床边燃烧了一半的哮喘纸恰好证实了她的话。
“奥尔瑟雅,你?是上帝忠诚的仆人,你?敢起誓你?的丈夫没有回来?吗?”女皇挑起奥尔瑟雅的下巴,势在必得地问?道?:“你?若是说?谎,就是背弃了自己的信仰。” 艾姆霍兹男爵与他的妻子情深意笃,无人不知,她就不相信,这样一个?男人会在逃跑前?不来?看妻子最后一眼。
奥尔瑟雅低下头抽泣了几声,头发披散,女皇脸上已经挂上胜利的微笑,身后的官员已经准备做好记录,却?听?见艾姆霍兹夫人气若游丝的声音:“我起誓……”
她抬起脸庞,看着面前?不孕不育没有子嗣的女皇,眼里一片荒凉,声音响亮:“我起誓,佩特路·艾姆霍兹今晚没有回到庄园!”
女皇猛地用权杖敲了一下地,愤然转身。
夫人刚想松一口气,又听?到女皇冷冷的声音:“如果我抓住了佩佩,你?希望我将他流放到哪里?”
夫人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麻木:“西印,和他的挚友卡斯迈伯爵一起,这样您就能?同时监管他们两人。”
女皇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冷笑一声离开。
夫人一路目送宫里的贵人离去,单薄的身影在黑夜中好像一片落叶。
“夫人……”此?时头发还没有花白的华先生走过来?,夫人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向宅子走过去。
然而才刚刚迈开步子,就天旋地转,脸色苍白,向后仰去,不省人事。
第79章 维恩(七十九)
“听说了吗, 那个新来的小孩是老爷在西印的私生子……”一个聒噪的男仆坐在栏杆上对着下方洗着衣服的女仆说道,语气中全是自以为知道秘密的得意。
“啊?”女仆仰起头,神?色怜悯:“那夫人岂不是很可怜?”
“夫人有什么……”男仆脱口而出, 却见女仆瞪了他一眼, 连忙改口:“夫人确实可怜, 但?好歹有钱有权, 只是正牌小少爷来了, 有些人就要现出原形了, 那才可怜哩!”
“谁可怜?”卡罗突然出现在身后, 冷不丁地开口。
男仆本来为了耍帅坐在栏杆上,此时差点被吓得翻了下去,“卡罗哥……”
他话还?没说完, 就被卡罗从栏杆上揪着耳朵扯了下来了:“你还?说人可怜, 我?看你可怜,你一个月才赚几个钱, 现在东西那么贵, 要不是在庄园包吃包喝,你去外面连面包都吃不起。有这功夫说闲话, 不如去干活, 别为了嘴上一时畅快,被赶出庄园就好笑了。”
卡罗说的是实话, 男仆的哥哥也失业在家,因此悻悻地闭上嘴巴。
“你们都表现好一点,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卡罗叹了一口气, 忧心忡忡:“听说隔壁的几个庄园都裁员了, 别撞枪口上。”
他今早路过华先生身边的时候,听到对方在和供应商争论, 好像是庄园的经?济周转也出了点问题,想?来是在改建工程初期垫了太多钱进去,不过好在后面陆续有不少人加进来,压力才小了很多。
卡罗也算是见多识广,在来艾姆霍兹庄园之前,他也在别的地方做过事,因此清楚庄园里?的仆人一直是满编有多么不同寻常,换作别人起码得裁掉三分之一然?后把所有的工作都堆到剩下来的人身上,他们不仅被榨干,还?要感谢主人留下自己,好像斗虫一样勾心斗角,证明自己的价值以在下一轮中存活。
庄园的生活真好,小维恩刚来的那几天,成晚成晚地睁着眼睛,有时候卡罗都快要睡着了,突然?听见身边的小孩翻了个身,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深吸一口气,低低地“嘻嘻”笑了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刚刚失去双亲,独自离家的人。
当?然?,卡罗也隐隐听说他的家庭不是很好,贫穷,无知,从前还?能勉强支撑,但?在父亲酗酒之后,一切就变了。
“卡罗哥……”维恩轻轻开口,卡罗将手掌搭到他的背上,他没有像第一天那样抖一下,反而放松了身子,没一会就睡着了,口中喃喃有词。
卡罗凑近了,发现他说的是“paradise”。
是啊,卡罗可太能理解维恩当?时的心情了,只是……
他抬头望了望灰蓝灰蓝的天空,已经?临近十二月了,天气渐渐转凉,云朵看上去又?低又?沉,摇摇欲坠,心中不由得收紧了一下。 他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向宅子走去,不远处,管家正在带着工人从捕鼠夹中,将死老鼠钳出来,丢进准备好的袋子里?。
不知道是不是卡罗的错觉,最近庄园里?的老鼠越来越多了,不,不只是庄园,好像一夜之间,整个雾都的老鼠都从下水道中钻了出来。
算了。他管不着。
卡罗看着一只灰色的大老鼠从他面前窜过时,好像喝醉酒一样,突然?趔趄栽倒在地,四肢僵直,猛地一抽搐,从张开的嘴里?咯出血来。
卡罗看得新奇,以为是吃了耗子药,怜悯地摇摇头,心里?暗道:
果然?,这世道坏到,连老鼠都活不下去。
维恩急冲冲地打开书?房的门,却发现安塞尔和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正在神?情严肃地交谈着什么。
“你有什么事?”看见他进来,安塞尔一手撑着手杖,另一手微微抬起,示意男人暂停,往日温和安宁的脸庞莫名带上几分威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