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胸口戴着橙色的胸花, 很自然地从橙红色的花篮里取了一朵, 笑着为黛儿别在盘起的头发旁。黛儿看上去依旧笑容甜美, 只是维恩能看出来她似乎心思不在这里。
轮到维恩, 他想也没想, 就向橙红色的花篮伸手,拿了一朵,正要戴上, 余光习惯性地看向安塞尔, 却发现对方表面上低着头似乎在挑选,实际上偷偷看着他。
两人对视, 安塞尔没有被?发现的窘迫, 反而扬起眉毛笑了,也取了一朵红色的, 别在白色西装左边胸前的口袋上。
“您订婚了吗?”两人并肩走着, 维恩还是忍不住高兴,故意?偏过头凑到他耳边, 轻声?问道。
他的头发一边梳起用发胶固定?在脑后,露出光洁的脸庞, 微微带着点红晕, 好像小孩子一般热切天真, 又带点稚气?的狡黠。 安塞尔看了他一眼,右手握拳平递到他面?前, 维恩愣愣的,以为他是想和?自己碰拳,于是有些傻傻的也抬起拳头,犹豫着轻轻碰了一下。
安塞尔看他一脸严肃,一本正经地碰了一下拳,略感好笑地摇摇头,用手套下拇指上佩戴着的艾姆霍兹庄园扳指,轻轻磕了磕维恩左手中指上同种的蓝宝石戒指,发去细微的脆响。
“戒指都给你了,你说呢?”安塞尔的语气?有些无奈,维恩总喜欢一遍遍地用玩笑来?试探,他都知道,维恩心里藏着的自卑,藏着的自责,几乎要将那点为数不多,与生俱来?的自尊与自信压垮,所以不论维恩问多少次,他都会不厌其烦地给出自己的回答。
甚至有的时候会觉得?是自己做得?还不够,没有给一个在雨中淋湿的灵魂足够的安全感。他愿意?付出更多,将维恩过去缺失的爱全部?补起来?。
维恩满足地弯起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本来?保持着相同的步伐频率走着,突然?因为内心的雀跃,向前跨了两步,然?后转过身?,手背对着安塞尔竖起,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漂亮剔透的蓝宝石在阳光的折射下刺眼地明亮。
“我可要当?真了,不还了哦。”维恩开?心地笑了起来?,声?音却有些干涩,似乎又被?前世?的记忆魇住,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只生怕又陷入一场幻梦。
“嗯。”安塞尔轻轻地应了一声?,宝石蓝的发带飘在身?后,上前几步,转过维恩的身?子,手托着他的胳膊肘将他向前微微推去:“不反悔,走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维恩乖乖地点头,想去拉他的手,又随即意?识到在外面?不太?方便,只好压抑下心里的渴望,跟在安塞尔身?边,贴在一起的袖口摩擦着,像两个青涩的灵魂试探着接近。
他们到了好一会,托雷才姗姗到来?,和?维恩前世?匆匆见过几面?的模样差不多,高大英俊,浅灰色的眸子冷淡残酷,似乎身?为人的欲望已经满足,而试图为神的道路尚且不通。
想到就是因为这个所谓的托雷王子的刁难,导致莱昂处处被?针对,差点丢了性命与工作?,维恩就有些不满,他一直以来?的心态不算太?好,他深知社会的不公与黑暗,所以愈加厌恶这些权势地位显赫的人。
安塞尔曾经问过维恩,你知道人最?大的欲望是什么吗?
那时是夜晚,他们正走过贫民窟与富人区的交界地,看着一排排精美的别墅与破烂的平房对比,看着路过的锦帽貂裘的贵妇与站在巷子口等着客人的风尘女,随处可见瘫在地上的被?摸走钱包的醉汉,耳里听的都是亮着灯的屋子里传来?的打骂声?。
他和?安塞尔坐在马车里,好像匆匆地路过这个没有希望的人间。
“是钱吗,”维恩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肤浅,天真地笑着,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还是权?”
安塞尔摇摇头,将马车车窗的窗帘放下来?,收回怜悯慈悲的目光,语气?沉重,神情沉痛:“一个人最?大的欲望,就是对他人的奴役。”
这句话维恩记了好多年?,觉得?这就是人的劣根性的可悲之处。
以至于后来?他抱上了大腿,有钱有权,心满意?足地看着仆人跪在地上替自己收拾发脾气?打碎的花瓶时,陡然?惊醒自己已经变成了最?讨厌的那一类人。
他一方面?憎恶拥有权势的人,一方面?又恨拥有权势的人不是自己,他是说葡萄酸的狐狸,他曾经觉得?这世?上百分之九十的苦难都是因为没有钱没有权,但听了安塞尔的话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种更可怕的获得?情绪价值的途径。
一个人哪怕再卑微再穷依旧可以碰见比自己弱小的人,人类社会就是一个文明粉饰下的弱肉强食的自上而下的食物链,有权者用权力奴役,有钱者用资本奴役,有美貌的人奴役他人的情感,有力量的人奴役他人的肉身?。
直到现在,他还是抱着和?以前一样的态度,这一点上与黛儿不谋而合:我可以不使用我的权力,但我必须要拥有权力,这样才不至于被?轻巧地碾碎。
托雷天生贵胄,父亲是大公,旁人都得?尊称他一声?王子。他从来?享受的都是奉承与夸赞,然?而几年?之前,安塞尔当?众拂了他的面?子,几年?之后,又出现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法官,两个事都郁结在胸口。
所以当?他走进花园时,远远地就看见了安塞尔,得?意?与满足一下充满了心间:任你再清高,最?后还不是有求于我?
托雷这么想着,脸上的笑容更加倨傲了起来?。
似乎是察觉到维恩的情绪有些波动,安塞尔不动声?色地在桌子下面?,轻轻拍了拍维恩的手,维恩一把抓住他,又恋恋不舍地慢慢松开?,欲言又止的眼神说不出的委婉。
托雷一露面?,威廉就走了过来?,他可是向安塞尔保证过,不会让他下不来?台的。周围的客人知道些渊源的都悄悄看过来?,等着接下来?的好戏。
“托雷王子。”安塞尔站起身?,丝毫不在意?紧绷的气?氛,脸上挂着温和?宁静的笑容,礼貌地伸出手。
出乎所有人意?料,托雷来?势汹汹,此刻却像顺毛的狮子,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如同久违的朋友,和?安塞尔拥抱了一下,就转身?走开?了。
清楚他脾气?的威廉偷笑着冲安塞尔眨了眨眼睛,好像在说:交给我吧,然?后也跟着跑了过去。
“你恋爱了,还是订婚了?”托雷看着威廉胸前的橙色,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解:“这可不像你,辛辛苦苦组织了这场聚会,却不是来?猎艳的。”
威廉笑笑,转着手中的红酒杯,好像有些羞涩似的没有说话。
“可不是真的吗,之前夏洛蒂托我给威廉带话,他都没有去。”一个跟威廉熟识的贵族青年?开?口,语气?中全是无奈。
夏洛蒂托雷也知道,是个貌美的富商小姐,当?初这伙人好几个都在追求她,最?后人家只把手帕递给了威廉。
明明才几个月不见,曾经那个花花公子突然?换了纯情的人设,还把之前的异性朋友断了干净,托雷来?了兴趣:“是有多大的魔力?哪家的,让我也见见?”
威廉欲言又止,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无措,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可是他还是没有办法在发小们面?前坦言自己爱上了一个侍女。
托雷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我好像知道是谁了。”
威廉心有所感的回头,一下就望见明媚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的黛儿,她的长发乌黑,长裙鲜艳,抬手挡着太?阳,正冲他招手。
“她在喊我。”威廉本能地朝她跑了一步,又立刻顿住,转头看向托雷等人。
“她在喊我。”托雷阴阳怪气?地复述一遍,然?后用俄语低声?哼了一句歌:“浪子坠入爱河,一步步坠入爱河。”
周围人哄笑起来?,“去吧,威廉,去当?爱情招招手就跑起来?的小puppy,我们会记得?你以前潇洒不羁的样子,直到你的脑门中了一箭。”
这一箭,自然?是丘比特射出的。
“听我说,你们现在笑我只是没有体会到爱情的美妙……”威廉试图和?他们解释,余光里却看见黛儿提着厚重裙子向他走来?,他生怕黛儿听见这群不着调的人的调笑,赶紧迎了上去。
“连路都舍不得?让人家多走……”其中一人笑道,转头却发现托雷脸上的笑容已经收敛,“那是谁?”
“艾姆霍兹夫人宠爱的侍女。”有消息灵通的人答道。
“这场宴会真是谁都可以来?。”托雷板着脸,摩挲了一下领口的钻石领扣,若有所思地开?口:“安塞尔也订婚了?还是只是怕人打扰?”
公子哥们面?面?相觑,他们都因为之前的事和?安塞尔比较疏远,唯一知情的威廉还走开?了。
托雷心里有答案,眉头皱得?更紧。威廉,安塞尔,法瓦尔和?他以前是要好的玩伴,法瓦尔早早地就结婚了,和?他关系变得?恶劣,另外两个也都背着他找到了对象,他自诩自由,可却越来?越觉得?胸前别着的蓝铃花蓝得?刺眼。
没有人爱我,他突兀地想着,又嗤笑了一声?,我也不需要他们爱我。
宴会进行?到中途,空地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大多是三三两两找了个阴凉处闲聊。
镀金的陀螺旋转着笔直地前进,越过一个个窄窄的拱门,向着游戏桌的终点前进,发出好听的沙沙的摩擦声?。
托雷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上还拿着发射陀螺的装置,长长的游戏桌边站满了贵族,屏住呼吸,眼神一错不错。
“叮”地一声?脆响,在最?后一个最?窄的拱门面?前,陀螺似乎有些维持不住平稳的转动,略微倾斜,边缘的锯齿装上了金属门框,整个陀螺一下弹了开?来?,接着是接二连三的叮叮声?。
人群中发出几声?惋惜的叹息,虽然?最?后功败垂成,然?而托雷也已经是他们中走得?最?远的一个。
托雷一下有些烦躁,将手上的装置,塞到身?后的跟班手上,边解着箍紧的领结,边向更衣室走去。
往常的他并不是这样,面?对困难的游戏反而会越来?越有兴致,只是今天,他就总是有种急躁静不下心的感觉。
走进更衣室再向里,正想打开?其中一扇门,将里面?的高领衬衫换掉,突然?听见隔壁传来?好听的男声?:
“怎么会崩开?的?”男声?模模糊糊地,带着笑意?的气?音:“这样我不好扣,外套脱掉……嗯?”
狭小的换衣间,暧昧的话语,托雷有些不屑,觉得?又是控制不住自己,追求刺激,想要风流的人,他可没有兴趣听墙角,转身?便准备离开?。
然?而熟悉的声?音却让他的脚步顿住:“出门时太?匆忙了。”
依旧是那个冷冷清清的优雅发音,接着是衣服摩擦,碰到墙壁的声?音。
托雷万万没想到他撞见的风流事的主角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还是他认识的清冷绅士。
或许是因为大公的原因,他觉得?这种事非常恶心,要不是所有人都在和?他说罗科不好,他才不会倔着脾气?去任用一个喜欢男人的家伙。
“这是我送给您的……”第一个男声?似乎有些惊喜,“您竟然?随身?带着……”他的尾音缱婘:“我好开?心……”
“是……你早上没有看见吗?”安塞尔的声?音也低低的,和?平时的果决坚定?不一样,带着点沙哑与柔软。
托雷听不下去了,走进一个空隔间,“砰”地一声?关上门。
隔壁的声?音戛然?而止,好一会才传来?压得?很低的声?音:“扣好了,紧吗?”托雷没有听到安塞尔的回答,只是听到隔壁的门打开?,两个匆忙的脚步声?从他的隔间前经过。
人工池塘离岸不远处吊着一个水上秋千,秋千下铺满了褐各色的花瓣,顺着静静地水流慢慢散到远方。
黛儿靠在威廉怀里,裙摆下小巧的皮鞋轻轻晃动,天真又俏丽,威廉说了很多缠绵的情话,黛儿静静地听着,突然?抬起头一脸纯真地笑了起来?:“那么,您会娶我吗?”
这句话问得?目的性太?强,和?黛儿一贯的迂回沉稳完全不一样,或许是威廉的态度让她有了危机感,她有些沉不住气?了。
威廉也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一下呆在那里,愣愣地看着她。
黛儿心里凉了半截,果然?,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她眼里一下充盈泪水:“您不娶我,为什么还要和?我说这些肉麻的话,您想让我做您的情人吗?”
她的声?音颤抖,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她留下的血迹是不是弄巧成拙了,威廉是发现它是假的,还是不想负责,亦或是那个血迹被?仆人清洗掉,威廉根本不知道?
威廉正想回答,黛儿又不给他机会地开?口,将退路堵死:“我虽然?卑微,只是一个侍女,但我绝不做任何人的情人,如果不能成为您的妻子,我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就此分开?吧。”
她说着,摇摇晃晃地扶着绳索站起来?,可这里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方才也是威廉先上了秋千再将她接过来?的。
“分开??”威廉一把拉住她的手,拉到面?前,黛儿眼里闪过一丝惶恐,因为正好是他拉的这只手手套下掌心处还有未愈合好的伤口,她有一瞬间以为自己露馅了,几十种借口在脑海中闪过。
“您为什么要说这么狠心的话?”然?而威廉似乎并没有发现,眼里的疑惑是实打实的,“您不是说爱我吗?”
“那我也不要做情人。哪怕我……喜欢你,哪怕我们已经……”黛儿故意?停在这里,好像羞得?说不出口,同时偷偷观察威廉的反应,没想到对方眼神躲闪了一下。
果然?,他知道。
黛儿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一把甩开?威廉的手,提起裙子,蹬掉高跟鞋,松开?绳索猛地跳了出去。
威廉还没反应过来?,身?下的秋千被?反作?用力推出去,他一个不稳,要不是及时抓住绳索,差点就翻到水中。
他慌乱之中,鞋子划过水面?,搅开?花瓣,撩起水花,一抬头,正好看见水珠翻飞之中,黛儿稳稳落地,裙摆在身?后仿佛孔雀的拖尾。
秋千和?岸边离得?说远其实也不远,他自己一跳也可以做到平稳落地,但一个娇滴滴的淑女尤其是穿着那么厚重的礼裙这么做,实在是让他难以置信。
他说不出话来?,黛儿转身?依旧是那副柔弱娇嫩的模样,威廉几乎要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维恩,少爷给了他表弟的身?份,说真的又把他放在心上,生怕他受人欺辱。我呢,夫人再怎么宠爱我,我也还依旧是一个侍女!”黛儿不知道是不是在说真心话,但落下的泪水却不像是演的。
威廉感觉她的眼泪就好像是琥珀,而自己是爬在树上被?琥珀包裹住的的小虫,窒息痛心,但这么多天来?做的心理建设让他忍不住开?口:“难道有人会欺辱您吗?”
“您现在不就是吗?”黛儿毫不留情地反问道。 威廉一下哑口无言。
“您和?那些知道我是侍女而戏弄,调笑我的人有什么分别?”黛儿报出一个个名字,“他们每个人我都记得?,但我甚至不敢告诉夫人,我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你们的阶级,我只是一个漂亮的宠物罢了。”
威廉的心几乎要碎了,黛儿报出的名字都确有其人,甚至有不少是他认识的,他晕乎乎地,嘴唇颤抖,几乎没有过脑子就无意?识地抗拒道:“……我以为……他们人还挺好的……”
话音刚落,他一下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黛儿本来?的意?愿可能是想博取同情,此时却好像被?戳到了痛处,神情一下冰冷,眼里的失望几乎要将人的骨髓冰冻。
她后悔花了这么长时间在威廉身?上,亏她还以为威廉和?其他的贵族并不一样,她双手紧紧攥着裙摆,声?如磨铁:
“那是因为你是个蠢货!”
威廉瞪大了眼睛,黛儿已经不想再装下去了,满脸厌烦,怒骂道:“你是伯爵的儿子,你是上尉,是男爵,地位显赫,家财万贯,他们自然?巴结你,讨好你,在你面?前装的人模人样。但你如果真的以为他们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好,如果你真的因为自己的经历而认为这个世?界是温柔的,还来?质疑指责别人的话,你不叫天真,你只是愚蠢!”
好像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威廉因为这虚幻的寒冷打了个哆嗦,这个懵懂的贵族一直以为自己清醒过人,却现在才从美好的梦里惊醒,曾经见过的流浪汉,倒在地上的饿殍,骨瘦如柴的流浪汉,拉着马车的工人,穿着单薄衣裳的报童,偷拿食物的仆人,浑身?青紫的女子,一跃而下的病人,满身?是血的伤者,种种人间惨剧一并涌入脑中。
黛儿不想再和?他废话,取下头上的红色装饰花,扔向他,威廉竟然?一下不敢接,好像那是一团燃烧的火,眼睁睁地看着它落进蓝色的水中,几乎要以为会看见蒸腾的白气?。
重新恢复平静的水面?倒映着秋千上愣神的红发青年?与岸上提黄裙快步走开?的赤脚少女,以及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
湖旁的平台,安塞尔背靠着栏杆吹着风,下方的湖水波光粼粼,静谧无比。
托雷双手搭着栏杆,一口将手中的红酒闷掉,然?后两根手指勾着高脚杯,神情郁郁。
“你当?年?和?法瓦尔一起和?我决裂,我现在还记仇呢……”托雷好像真的有些醉了,话都有点说不清楚,“现在你想让我帮你,哪有那么好的事?”
安塞尔叹了一口气?:“要怎么样你才愿意?帮我?”
托雷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皱着眉头,勾起嘴角:“我不仅不帮你,我还要所有人都给你投反对票……”说着他又一用力,安塞尔顺着他的力度,靠近了一步,他有些满意?地弯起眼睛笑了起来?。“这就是本王子的报复哈哈哈。”
安塞尔知道他这么说,以前的恩怨也算是过去了,否则托雷才不会和?人开?玩笑,于是无奈地拉开?他的手,整理起自己的领口。
玉片护身?符上系着的红绳在苍白的皮肤上如此鲜艳,托雷的视线一下被?吸引了过去,在更衣室里听到的对话又回想起来?。
他好像突然?意?识到另一个声?音为什么那么耳熟,那不就是安塞尔所谓的表弟吗?
他拎起地上的红酒瓶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歪过头:“你这么求我,是为了你的表弟吗?”
他和?安塞尔算是发小,可从来?没听说过这名不见经传的表弟,只是他懒得?去管罢了。
安塞尔意?识到不对,眼神盯着托雷刚才喝红酒时手抖漏在领口处的酒渍,就好像干涸的血液一般。
“是表弟,还是男.宠啊?”托雷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心里的厌恶恶心无可复加,只觉得?那张干净温柔的脸庞也渐渐和?他儿时不敢一个人睡,去找父亲,却意?外从门缝里看到父亲床上浪.叫的那些男人下流的面?容重合。
安塞尔皱着眉头退后一步,却没想到托雷的速度并没有因为醉酒而减缓,一把拽下了他颈间的护身?符,指甲在安塞尔的脖子上留下几道血痕,红绳也在绷断前在后颈留下印子。
“托雷。”安塞尔吃痛,神情依旧冷静,反而上前一步,平伸出手:“还给我。”
托雷恨透他这个安静温和?的模样,好像什么都不能让他动容,好像自己做的一切在他眼里普通小儿一般幼稚,可是……可是明明他也会用那种软绵绵的,充满爱意?的甜蜜声?音和?另一个男人说话。他也会……会和?另一个男人坠入爱河,像那些普通人一样坠入爱河,变得?平凡起来?。 他突然?觉得?安塞尔胸前的橙色花朵如此刺眼,让超脱世?界的完美的人被?拉到尘埃里。
“托雷!?”平台下方的小道上,威廉正在找黛儿,却一下看见了这一幕,大声?阻止道。
这一嗓子,周围的人的目光全部?移了过去。托雷的那些跟班好像也意?识到什么不妙,吵嚷着跟着威廉沿着扭曲的木栈道向上跑来?。
托雷挑衅地笑着,丝毫不管威廉狂奔而来?,一转身?,用力一甩,将玉符朝湖泊中央扔了过去。
护身?符在空中划了一道圆润的弧线,直奔着远处的西沉的落日而去,好像要坠入其中,化为灰烬。
安塞尔大脑一片空白,声?音渐渐远去,他有些茫然?地向平台下方望去,正好看到端着甜点正要给他送来?的维恩也一脸苍白地看着他,眼里无限悲戚。
那是维恩母亲的遗物,是维恩送给我的信物。
他感觉灵魂一下散进了虚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双手撑着栏杆,用力一蹬,纵身?一跃,扑进了夕阳。
威廉冲到跟前,身?子探出栏杆,只看见湖面?溅起的巨大水花。
他也想跟着跳下去,却发现下方的维恩已经脱掉皮鞋跳进水中,向着湖心游去。
威廉猛地转身?,托雷好像也吓得?酒醒了,面?色惨白,趴在栏杆上。
一整天的怨气?与怒火让威廉终于克制不住,理智消失,他一把拽住托雷的领子,也不管什么大公,什么王子,什么尊卑:
“去你们的!”
一拳狠狠地揍了上去。
第67章 维恩(六十七)
维恩很喜欢游泳, 阳光下的湖水是湛蓝的,他在水里睁开眼睛,脸上投下水流波动的阴影, 也投下粼粼的金色阳光。
清凉的湖水包裹在周身, 带着些许阻力, 他浮在水中, 若空游无所依, 他想?, 或许在天上飞翔的感觉就和这个一样吧。
他不能飞上天空, 却能在水里体会同样的自由。 而这一次他跳下水,却心急如焚。
看?台三米多高,从上面跃入水里, 并不会有?生命危险, 但他的视线追着安塞尔,却一下被?刺目的太阳给闪住, 等再恢复视觉的时候, 耳边响起了巨大的水声,眼前的湖水泛起波纹, 而波纹的中心, 是他的恋人。
他的心一下揪了起来,边跑边蹬掉皮鞋, 跟着一跃而下。
或许是太急,他呛了几口?水, 眼睛被?湖水涩得?睁不开, 手脚的动作却不停, 凭借着极好?的方向感,优雅有?力地划开水流, 向中心游去。
如梦一般的蓝色阳光之下,他依稀看?见飘散在湖水中的金色长?发,红色的夕阳正好?在安塞尔的头顶投下光亮,好?像浸在血水之中,脆弱易碎。
安静得?近乎死亡,美好?得?像是梦境。
这是安塞尔带给他最?多的感觉。
维恩用尽全力冲过?去,一把搂住湿透的西装下纤细的腰肢,安塞尔被?他的冲力带着一转,维恩看?见那双明?亮温柔的琥珀色眼睛带着蒙蒙的雾气转向自己。
水下听不见人声,只能听见水流与气泡的声音,在这种静谧的环境里,他几乎以为是一副油画落入了水中,而画上的色彩在水中慢慢蔓延,画中的人物从画框中落出,落进他的怀里。
他能感受到画中人的重量,触感与温度。
安塞尔轻轻搂住他的脖子,长?发划过?他的脸庞与眼睛,维恩猛地一憋气,抱紧安塞尔钻出了水面。
刚一露头,两个人都是猛地甩头,甩出一圈水花。
维恩用手抹了一下脸,勉强睁开眼睛,就立马去查看?安塞尔的情况。
安塞尔的长?发湿透贴在皮肤上,泛红的嘴唇张着大口?地喘气,长?长?的金色睫毛如同雨帘一样?向下滴着水,汇聚到清晰的下颌上。
“少爷……”维恩心疼极了,他试过?从高处跳进水里,依旧会被?冲击力撞得?浑身疼。他的手掌颤抖着覆上安塞尔的脸庞,感受皮肤的失温。
安塞尔似乎也有?些没有?回过?神?,竟然无意识地用脸颊贴紧维恩的掌心,眼睛微微闭上,好?像雏鸟找到了贪恋的温暖的巢。
难得?见到安塞尔这种依赖的姿态,然而现在却不是享受的时候,安塞尔的体质不算弱,但禁不住有?哮喘,若是受凉生病很容易复发。
维恩想?先抱着他去岸上,却看?见稍微缓过?来一点的安塞尔弯起眼睛冲他笑了起来,一直放在水底的手举起,维恩也满脸向下滴着水,皱着眉头看?过?去。
只见掌心慢慢打开,一枚玉符猛地落下然后又被?安塞尔拽紧的红绳拉住,在空中摇晃打转起来。
薄薄的玉片在水底近乎透明?,维恩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刚刚根本没心思管它,毕竟在他心里纪念的东西怎么能比得?过?活人?他没想?到安塞尔真的捡了回来。
安塞尔好?像很骄傲地笑着,比睫毛上滴落的水珠更耀眼闪亮的是阳光下流转着金色光彩的眸子。
如果大家都是行走?在沙漠中的将要渴死的旅人,他人的爱是一滴水。
有?人饮下一滴水,拥有?面对?无尽黄沙和跨越漫漫长?夜的力量,最?终回到了人间?。 有?人却被?一滴水淹没,终身困在其中。
维恩就是后者,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安塞尔眼里盛着的爱意溺死,以致离开安塞尔之后,他就再也无法?体会爱这种情绪。
因为世上不可能再有?一个安塞尔了。
维恩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他只觉得?心口?有?一个情绪一直在膨胀,几乎要将他炸开。
岸边闹成一团,托雷的那些跟班两边都得?罪不起,只能以身挡在中间?,恨不得?拳头落在自己身上,可尽管如此,托雷依旧不是威廉的对?手。
一大半的人被?打斗吸引过?去,也还有?小部分人在看?他们,维恩猛地一扑,拉着安塞尔有?沉入水中,安塞尔几乎没有?挣扎,全身心地信任着他,轻轻揽着他的肩膀,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两人一起缓缓地坠向水底。
维恩摸索着吻了上去,气泡从他们的唇缝间?露出来,一路向上然后在水面折射着阳光然后粲然炸裂。
“已经让女仆去准备浴室了,您先喝杯热茶暖暖。”维恩端着茶杯,匆匆从门口?走?过?来,头发和衣服还在滴着水,走?过?的地方留下深浅不一的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