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塞尔身上披着毯子,正在认真地给断掉的红绳打结,然后又套到脖子上。
维恩心软软,坐在床边,将茶杯递过?去,然后将有?些滑落的毯子拉好?,他看?见毯子下露出的皮肤,心里没有?半点旖旎,反而像操心的母亲一样?,生怕安塞尔冻着。
“你别光顾着我,你也去擦擦。”安塞尔捧着茶杯,热气蒸腾下,笑容更加温柔,他伸出手指,微微屈在维恩眼前,接住一颗头发上落下的水珠。
维恩抓住他修长?的手指,拉到唇边,以十分虔诚的神?态,吻去了那颗水珠。
“您答应过?我的。”维恩轻轻开口?:“您答应过?不会再做这种危险的举动。”他紧皱着眉头,神?情痛苦,但声音却不敢提高分毫。
安塞尔想?开口?,维恩却自顾自地接着自己的思绪说下去:“您到底还想?要我怎么样?呢?这个护身符对?我很重要,但是对?您来说,您大可以就让它沉在湖底或者在再仁至义尽一些,派仆人下去打捞一下,它哪有?那么大的价值值得?您冒险?”
“您让我自以为是了起来,却又不肯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究竟爱我什么?我一直处在猜测的不安中,不敢有?一丝改变,生怕我以为的变好?是您不喜欢的,生怕您不爱我了。”
维恩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人类的所有?烦恼都被?储存在宇宙的记忆中,几百万年下来,后来所有?人遇到的烦恼都可以在宇宙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那么自己呢?这几百万年中,也有?人像自己一样?死而复生回到十年前吗?他迫切地想?要利用前世的记忆改变前世的结局,却发现自己做得?越多,和前世的记忆偏差越大,前世的记忆用处会越来越小。
换言之,他将越多的东西把握在手里时把握在手里的东西越少。
然而命运总是像一个荒诞戏,麻烦的事不会减少,反而会以别的形态出现,布朗是这样?,梅林也是这样?,他不得?不一直对?比衡量,在心里疑惑:
这一世的结果真的比上一世的好?吗?
自己重活一遍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他好?想?把一切都告诉安塞尔,让这个温柔有?力的男人告诉他答案,告诉他自己做得?是不是算好?了,告诉他他的烦恼是不是也能在宇宙找到位置。
可他又害怕,怕得?不行。 安塞尔究竟喜欢他什么?
“我告诉过?您,我是个很糟糕的人……”维恩不敢睁眼,嗫嚅道。
耳边立刻传来坚定的声音:“我也说过?,我想?知道,告诉我。”
如此及时,好?像一直在等待着,维恩有?一种错觉,好?像从上一世开始,就一直等待着。
“我好?痛苦……”前世今生的记忆将他拉扯着,少了哪一块碎片都成不了现在的他,他却要在爱人面前藏起来一半,他想?不出来,如果连安塞尔都不能告诉,那他还能告诉谁?
维恩还没来得?及继续,就感到安塞尔的手轻轻覆上他的脸庞,或许是因为刚刚捧着茶杯的原因,掌心带着火热的温度,让他的皮肤与心脏颤抖了起来。
安塞尔的手慢慢向后,托着他的后脑,将他的头压下来,维恩的睫毛颤动着,好?像要从梦中苏醒的人。
滚烫的掌心让维恩觉得?后颈上有?一个燃烧的太阳,接着,整个人都被?柔软蓬松的毛毯包裹住,水分被?迅速吸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唇上又被?温热的触感覆盖,淡淡的清香不属于任何香水,就那么缓缓地侵占着他的呼吸。
他感觉自己被?两个太阳夹在了中间?,热得?几乎要出汗了。
一吻结束,嘴唇分开,维恩有?些迷恋地追了一下,然后睁开眼,声音有?些嘶哑:“安塞尔……”
“我爱你。”安塞尔郑重地看?着他,“不论你要向我确认多少次,我都是这个回答。”
“你可以一直问,一直问到你相信,一直问到我们都老去,问到死亡将我们分开,我也会用分解掉的声带从坟墓的石板下回答你的。”似乎是觉得?气氛太沉重,安塞尔笑了起来,声音轻轻的,温暖的手掌却一直紧紧地拉着维恩的手,放在两人盘起的腿上。
“那太可怕了。”维恩破涕为笑,心里却更难受,安塞尔只比他大两岁,却好?像笃定了自己会比维恩更早死去。或许安塞尔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却还天天拼成这样?。
维恩低下头,还笑着,声音干涩地几乎要听不出来:“你要好?好?活着,你要长?命百岁。”
“什么?”安塞尔捏捏他嘟起来的脸。
维恩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拥抱,将脸埋在他火热的皮肤上,心跳顺着腹部传来,有?力、安宁。
死亡不会将我们分开,他想?。妍衫艇
他的眼神?深深的,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偏执与疯狂。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68章 维恩(六十八)
本以为这场宴会要不欢而散, 可没想到两人刚洗完澡出来,就碰到艾伦来通知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有些疑惑地打开房门下楼,威廉正低着头站在扶手边, 闷闷不乐。
安塞尔走过去, 还没有说话, 威廉就先一步抬起头, 那张英俊的脸上有几块淤青, 嘴角破了一块, 看上去很可怜。
维恩见?他都这样?, 一下就明白托雷应该模样更惨。毕竟两世下来,维恩还没有见?过威廉在打架方面吃过亏。
“抱歉。”威廉声音低沉地开口,看了看安塞尔, 又看了看维恩, 眼里满是自责,显然?也是知道玉片的来历。
等看到维恩摇摇头, 安塞尔才轻轻安慰道:“不是你的问题。”
威廉的眉头依旧皱着, 好?像沉浸在某种思绪之?中难以自拔,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 他二十三?余年好?不容易维持稳定的内在精神世界, 突然?有了一丝裂缝,他似乎有一丝明悟, 将要挣开蒙昧幼稚的躯壳,却又觉得这种前进有些疼痛, 因此踌躇不前。
或许多少年后, 威廉猛地回首人生的转折点时, 会忍俊不禁地发现,一切竟然?是从一次恋爱中的争吵开始的。
来到大厅, 托雷坐在餐桌旁的等待区,同?样?挂着彩,看来这些贵族在打架的时候可没有什么绅士风度,和市井混混一样?拳头往脸上招呼。
他的那群跟班围在身边,小声说着什么,维恩猜他们也觉得有些丢脸,再?怎么说大家都是贵族,起了冲突甚至动了手,却还留下来吃饭,实在说不过去,事实上,维恩也很好?奇,为什么托雷能忍得下这口气。
看见?他们两个人下楼,那些贵族少爷们都住了嘴,神情不悦地起身前往餐桌落座。
“你怎么还不走?”威廉语气有些恹恹的,抛下那些尊卑之?分的念头,托雷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他倒没有那么畏惧。 托雷按了按颧骨上的淤青,呲牙吸气,语气反而平和了不少,老老实实地答道:“我被禁足了。”
他看起来很郁闷:“下次能出门就是八月的议会了,不过那个忙很久,又是开会又是演讲的,根本没有时间玩。”
“你又做什么了?”威廉客套地问了一句,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宾客入座。维恩的注意力?却被吸引了,托雷好?像也察觉到一双明亮的绿色眸子带着好?奇盯着自己,自知理?亏,不自在地避了一下视线。
“我什么也没做!除了……”托雷含糊地带过去,之?前两个人断交也是因为他收买法官,“但?应该和那个没关系,父亲之?前也没有因为这个罚过我。”
“如果不是你做了什么,那就是大公做了什么。”安塞尔突然?开口,眼神沉静。
维恩被安塞尔突如其来的鲁莽吓了一跳,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西装后摆,大公毕竟是诸侯国王,背后非议也是不小的罪证。
托雷皱起眉头,似乎本能地想要反驳,但?随即把?所有的话咽下去。
为了防止话题继续跑偏,威廉赶紧招呼他们落座。
托雷是主宾,而安塞尔作为威廉的挚友自然?地坐在了主陪的位置,和托雷面对面。
维恩的地位算不上重要,按着规矩,坐在了长桌靠下的座位。
在来这里之?前,安塞尔特意给他请了礼仪老师,教他一些常识,使他不会露怯,虽然?其中大部分维恩都在前世的耳濡目染中学会了。
维恩在心里想着安塞尔刚刚的话,手上习惯性地将自己盘子里安塞尔不吃的洋葱挑开,余光瞥见?一排女仆端着果盅上前。
菠萝,又被称为“黄金果”,因为其金灿灿的模样?以及保存难度,一度被当做贵族地位的象征,也是待客的最?高礼仪。
托雷身边的女仆容貌俏丽,体?态优雅,以前经常跟着艾伦一起出现,所以维恩对她也比较熟悉。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她将果盅放在托雷面前时,手微微颤抖,动作比旁边的女仆慢了一点,秀丽的眉毛上似乎还沾了点汗水,偷偷看着托雷。
维恩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托雷慢慢打开盅盖,冷气一下升腾起来。
他拿起旁边的花朵形状的金勺,正要开始吃,耳边突然?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安塞尔旁边的女仆不小心绊了一下,打翻了果盅,正慌乱地道歉收拾。
安塞尔微微挪开椅子,弯腰递给对方湿毛巾来包裹碎片。
“把?我的这份给他。”托雷盖上盖子,示意女仆端走。
像这种特制的料理?,尤其是夏日?含冰的甜点,都是按照人头准备的。他对菠萝没有太大的兴趣,便?主动让了出去。
女仆的脸色不太好?看,肉眼可见?的苍白,她犹豫地两边看了看,终于下定决心又端了起来。
“不用了,托雷王子。”安塞尔轻笑着开口。
女仆松了一口气,正想放下来,又听到托雷冷冷地开口:“给他。”
安塞尔对托雷这种独断的态度有些不满,嘴角很冷淡地平着,顾及坐在中间的威廉的面子,还是道谢没有再?推脱。
女仆将果盅端到安塞尔身边,手好?像没有力?气一样?一松,手中的餐盘又要摔落,旁边忍耐很久的威廉一把?接住,放在安塞尔的盘子上,语气不悦:“今天一个个的都怎么了,东西都端不稳?”
看了许久的维恩坐不住了,离开座位走过去,他看得分明,那个女仆是故意想要打翻的。
维恩和这些娇生惯养的贵族的一个不同?就在于,他从来不惮以最?深的恶意去揣测他人。
“表哥。”
安塞尔正准备拿起勺子,维恩悄悄出现在身后,趴在他的椅背上,压低声音:“这个好?好?吃,可以给我吗?”
安塞尔有些疑惑,不过想起维恩可能真的从来没有吃过这个,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一眼托雷。
托雷不想在这种小事上置气,默默地点了点头。
维恩将盅碗里的那块果肉连着糖水吃掉,然?后笑眯眯地靠在那,听他们说了一会话,便?起身离开去洗手间。
刚进洗手间,还没来得及关门,他就脸色大变,冲向洗手池,将嘴里含着的食物全吐出来。
大意了。
才含了一会,舌头就开始发麻,眼睛发花,他猜测有人下毒,却没想到会下这么烈的毒。
他抬起头,镜中的青年脸色苍白,泪眼朦胧,嘴角挂着污渍,好?像被雨水摧残的玫瑰,破碎又美?丽。
艾伦听到动静走了进来,一下被维恩的狼狈吓到,声音一下提高:“你,你怎么——”
维恩连忙竖起指头在唇边,做出“嘘”的动作。
艾伦话还没说完,身后的门一下关上。
只见?安塞尔神情冷峻地站在门口,“有毒?” 维恩主动讨要食物,他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一想方才托雷还因为两人亲近而发难,维恩不至于为了一点口腹之?欲,不知轻重。
于是他耐心地等待着,以为趴在椅背上的维恩会和他悄悄说些什么。但?是没有,只等来了维恩匆匆离去,头也不回的背影。
他的心猛地一沉,也没有心思应付社交,跟着找了个借口,追了上来,正好?撞见?这一幕。
维恩有些难受,将双手的大拇指用力?握在四指之?下,克制住想要呕吐的感觉,挣扎着要开口。
安塞尔几步上前,利落地将维恩抱到干净的水池上,靠在自己身上,手上快速地掰下一些新的肥皂,兑进水里,调制催吐的肥皂水。
靠在安塞尔的怀里,维恩一下放松起来,他总是有这种感觉,好?像看见?安塞尔,一切都不用再?担心,会迎刃而解。
艾伦也冷静下来,安塞尔边给维恩灌下,边吩咐艾伦:“去厨房拿罐牛奶给我,顺便?通知厨房,最?后的大菜先不要上。”
大菜一般是整只烤猪或者烤火鸡,这样?菜上来,晚宴才算是进入重头戏,在此之?前,客人没有特殊情况,是不应该提前离席的。
艾伦明白他的意思,连忙点头。
安塞尔满脸心痛地帮维恩顺着气,声音却愈加冰冷:“不要惊动任何人,把?府邸围起来,谁也不能放走!”
“是!”艾伦猛地立正,平时憨憨的脸庞骤现一股凌厉之?气,让人突然?想起,他在卡斯迈府中是贴身男仆,然?而在第二步兵团,则是上尉的副官。
大厅之?中,离席的两位迟迟没有出现,连带着周围的仆人也越来越少。 中途艾伦出现了一下,轻轻俯在威廉身边耳语了几句,威廉面色不变,反而和托雷畅谈了起来,只是他们的声音越快活,晚宴的气氛越冰冷。
有些人喝着冷果汁,头上还渗出汗水。
传菜停滞了一般,客人不满了起来。
两个胆子大的年轻人站起身,表示了自己想要离场的意愿。
这场宴会让他们非常不满意,不仅丢了面子,挨了打,此时还受到了怠慢。紧接着又有几个贵族小心翼翼地附和,大概是天色也不早了,想早点回家。
威廉好?像没听到一样?,慢条斯理?地切着牛肉,刀尖很不寻常地划过盘子,听起来就像磨刀。
托雷嗤笑一声,抬起灰色的眼睛,冷漠又戏谑地看着站起来的几人,声音低低的,却又让每个人专注地去听:“急什么,正菜还没上呢。”
这下,所有人都意识到不对,慌张地对视。
“没事。”威廉丢下刀叉,发出“叮当”的脆响,“想回家嘛,理?解,你们先走吧。”他的声音温和,嘴角带着笑,浅蓝色的眸子天真又明亮。
那几人犹豫着,见?托雷没有阻拦,咬咬牙似乎想要早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匆匆告辞。
托雷和威廉带着微不可见?的笑容看着他们走到门口。
为首的年轻人推开门,门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
“咔嚓”一声闪电劈落,正好?将门口一整排警卫照得惨白,好?像地狱的使者一样?可怖。
警卫身后的空地上,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举着伞,暴雨从伞沿瀑布般落下。
那个金发的温柔贵族,看不清表情,左手平举,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们。闪电将他的一只眸子映得好?像金色的火焰。
几人骇然?,不知所措。
黛儿早就意识到一切,此时还是被惊到,视线仓皇地从安塞尔身上移到威廉那里。
只见?威廉笑着冲她无?声地比了口型:“把?耳朵捂上。”
黛儿条件反射地捂上耳朵,就见?威廉猛地起身,从坐垫底下抽出点三?八左轮,连开五枪。
五枪全部打在那几人的脚边,其中几个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两侧的大门打开,一众仆人都警卫推进来,被按在地上。
“急着回去,是怕自己回不去了吗?”
威廉将只剩一发子弹的左轮挨个瞄准他们的脑袋,嘴角还带着伤,就这么哈哈大笑起来。
阴暗的地?下室。
托雷一脚踹翻眼前的贵族青年, 这个跟着他的跟班,此刻却被指认是投毒的幕后黑手。
那个俏丽的女仆蜷缩在角落,恐惧地?看着托雷与坐在他身?后冷冷旁观的两个贵族。
“请问, 我和你有仇吗?”托雷语气温和, 手上握着鞭子, 将对方的下巴抬起, 心里却?不是滋味。
青年颤颤巍巍地?开口:“对!你还记得你之前示意拖延的那个案子吗, 你和那个罗科法官狼狈为奸, 导致被告蒙受不白之冤, 最后死在狱中。”
托雷眯起眼睛,蹲下身?子,捏住他的嘴巴:“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我替他们?鸣不平!像你这种……”他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一脸不爽的托雷用耳光打?断。
“那你的正义感可?太夸张了, 为了不认识的人不惜暗杀一个王子。”托雷浅灰色的眼睛在摇曳烛火中阴冷如鬼魅:“你以为我没调查过吗,你和他们?可?完全没有?交集。”
“我……”青年的最后一点勇气也在托雷的眼神中土崩瓦解了。
“何况, 我只是欠了他们?一个人情, 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搜集证据,这本来就?是合理的诉求, 可?从来没有?引导过案件的走向, 甚至我还几次三番地?强调了要公?正,我想罗科不敢擅作?主张, 审判的流程都是按部就?班的,我都做好了去牢里捞他们?的准备, 现在把这莫须有?的罪名按在我头上, 是我活该吗?”
“说出是谁指使你的, 比什么都重要。”
青年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崩溃似的捂住脸号啕大?哭了起来:“我不能, 我不能说啊!”
“您不要问我了好吗?没有?人指使我,您杀了我吧。”
托雷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桌前想要拿起左轮,安塞尔伸手挡住,轻声?道:“这是私刑。”
“心软就?出去。”托雷沉声?道:“你以为我不杀他,他就?有?命活到明天吗?”
安塞尔垂下眼睛,睫毛颤了颤。
“如果被他的主子知道他擅自行动,打?草惊蛇,你猜他的家人会?怎么样?”托雷背对着青年,每一句却?都扎在他的心上。
安塞尔没有?说话,沉默地?站起身?,走向门口,女仆有?些绝望地?看着他,好像地?狱之中唯一的慈悲也要离开。 安塞尔打?开门,回过头,只见托雷放心地?将左轮递给了贵族青年。
青年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将枪口对着自己,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身?为贵族的尊严,哪怕他的裤子已经湿透。
他突然挤出一个带泪的笑容,将枪口抬高,对着自己张开的嘴巴,声?音郑重。
“托雷王子,祸不及家人。”
安塞尔不忍心再看,关上门,下一秒门内传来一声?沉闷的消音的枪响,接着是女声?的尖叫。 他一抖,好像有?滚烫的血溅到背上,他伸手摸了摸背,一片干燥,心里却?感觉湿冷湿冷的。
他突然很?想见维恩,于是有?些跌跌撞撞地?向楼梯跑去。
房门猛地?打?开,维恩正赤着脚站在床边喝水,看见安塞尔竟然不敲门就?进来,惊讶地?愣在原地?。
“你好一点了吗?”安塞尔轻轻问道,脚下脚步有?些虚浮地?靠近。
“嗯……”维恩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他现在还有?些不舒服,但是和前世中毒身?亡的体验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我……是不是太笨了……”维恩嗫嚅道,他当时只想着这场宴会?是威廉组织的,所有?的仆人也是威廉安排的,如果没有?证据贸然地?怀疑有?人下毒,不是太好。
他本可?以把那个果盅打?掉,这样就?算有?毒,谁也不会?受到伤害。但是另一种心思攥住他:他想以自己的身?体来确认里面真的有?毒。 打?翻果盅只是权宜之计,反而会?放跑下毒的人,之后还会?有?人受害,只有?确定了一切,将混进来的叛徒揪出来,才能顺藤摸瓜,解决幕后黑手。
他回想起安塞尔突兀的那句话:如果不是托雷做了什么,那就?是大?公?做了什么。
托雷被禁足,可?能并不是惩罚,而是一种保护。他被关在家里好久,现在才因?为是威廉组织宴会?的原因?,勉强出来。
朋友的聚会?和八月的议会?可?不一样,只会?带着一些仆人,而不是全副武装的保镖,正是有?心之人下手的好时机。
只可?惜自己考虑的还是不够全面,差点把自己交代在这,也让安塞尔担心了。
“你做得很?好……”安塞尔轻声?回答道,在黑暗中摸着黑过来。
“抓到凶手了吗?”维恩被夸得有?些害羞,挠挠头,“我应该表现得很?自然吧……”
安塞尔没有?回答。
维恩疑惑地?放下水杯,下一秒就?被扑倒在床上。闫单挺
怀里的恋人浑身?颤抖着,好像从来没有?那么脆弱过。维恩心里一痛,慢慢地?搂住他:“您好冷。”
“我好冷。”安塞尔轻声?回道,好像要睡着一样微弱。
维恩伸手拉过被子,将两人一起盖好,然后紧紧抱住他。
安塞尔将头埋在恋人温暖安宁的气息中,深吸了几口气,好像冻僵的人终于缓了过来。
“我刚刚,放任了一场私刑……”他喃喃道,好像在忏悔,琥珀色的眼睛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明亮,似乎灵魂也在其中燃烧。
维恩听清了,却?没有?听懂,但也隐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手上搂得更紧:“安……”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独立的贵族,安塞尔有?自己的一套善恶观,若非自己想通,谁也无法将他从痛苦中拉出来。
“维恩……”
我的天真,赤诚,干净的恋人……安塞尔想着。
我真的配得上你吗?
这件事就?像托雷答应的那样,过去了。
安塞尔跑了几次,确保那个贵族青年的家人还安然无恙,似乎是对方也不愿意去苛责一个到死也没有?供出自己的人。
维恩像往常那样替安塞尔收拾书桌的时候,无意中瞥见那些书信里全是账单与报表。
“怎么了吗?难道财政出问题了?”维恩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还是转头故作?轻松地?笑着问道。
安塞尔正坐在窗台上,侍弄着新开的花朵,闻言抬起头,坦然道:“是的。”
维恩愣在那里,指甲无意识地?划着桌面:“什么,什么意思啊?”
“赋税加重了,贵族按爵位增收百分之二十至六十。之前的很?多投资都要调整了。”安塞尔笑了一下,有?无限的苦涩:“真是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维恩心里的苦涩比之更多,血液几乎要凉了,他跑到窗口,看着外面,风吹进书房,将桌上的书本吹得哗哗作?响,外面还是那副忙碌繁荣的模样,好像并没有?什么改变。
只有?维恩知道,这个重税的命令下达得比上一世早了一年,而这个命令意味着国家衰败,财政匮乏。
这个庞大?的国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提前一年被蛀空,变成了垂死的躯壳。
用不了多久,街上就?会?布满失业的无家可?归的流民,河里会?倾倒着卖不出去的牛奶,有?人饿死,有?人病死,英镑会?疯狂地?贬值,物价会?疯狂地?飙升。
经济大?危机,他上一世的噩梦,要开始了。
维恩将哈特格林夫人“定制”衣服的一万英镑,全部捐给了雾都福利基金会?。这是安塞尔帮他选定的,是可?以信赖的机构。
他郑重地?坐在柜台前,一笔一划地?在白纸上用羽毛笔签下自己和安塞尔共同捐赠的名字。
将羽毛笔插回墨水瓶的一瞬间,他好像心里卸下了什么重担。
自己,终于做了一件像样的事不是吗?
他起身?,走出基金会?,正好和马路对面一个熟悉的面孔对视。
“莱昂?!”维恩十分惊喜,就?要走过去,却?被一辆马车挡住了视线。
等他终于过去的时候,发?现莱昂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维恩很?确定,莱昂也看到自己并认出自己,自己担心了他那么久,问了好多次安塞尔,可?安塞尔的回答都是他没事,他很?好。可?现在,莱昂见到他反而跑了。
维恩有?些不甘心,猜测了一下莱昂可?能走的方向,抄了个近路,果然在小巷的另一头,抓住了他。
“维恩……”莱昂还和以前一样,戴个眼镜,背个公?文包,脖子上挂着法院的工作?证。嬿膳停
“你恢复工作?啦?”维恩替他高兴,伸手想要揽住他:“怎么不告诉我?”
莱昂眼神躲闪地?退了一步。
维恩有?些受伤,碧绿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气:“你……和我生疏了吗?”
“不是……”莱昂连忙分辩,却?被后面经过的推车撞了一下,跌到地?上。
维恩离得比较远,只抓住了他的公?文包,却?没想到,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公?文包的扣子都没扣好,一下从里面翻出好多纸张,散落在地?。
一封烫金的信与其他密密麻麻的文件格格不入,飘到维恩脚边。
维恩蹲下来刚想捡起来,莱昂已经手脚并用地?狼狈地?爬过来,盖住信封上的名字,然后讪讪地?收到怀里。
维恩没有?说话,沉默地?帮他收好,再沉默地?和他分别。
莱昂挡得太快了,维恩没有?看清信封上的名字,但是却?将姓氏收入眼底:
罗切斯特。
八月的议会?正常召开,维恩跟着安塞尔坐在旁听席上。
议案在巴特爵士与托雷的力挺之下,以高票数一致通过,择日执行。
通过的红章落下,安塞尔一下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动作?优雅地?鼓掌,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接下来又要将一大?笔资金投入到这项公?共事业中去,这样一来,能周转的金钱就?更加少,甚至他盘算了好久的香料也许要暂时搁置。
可?他还是由衷地?开心。
或许在他看来,短暂的个人的亏损与整个社会?未来的长期福利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他尽管是一点萤火,但在深陷黑暗的人眼中,他就?是不可?取代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