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么想?”安塞尔愣了一下,伸手扒开百叶窗,也看了过去,楼下正在搬运货物,马车夫点头哈腰地给一个供货商塞卷烟。安塞尔微微皱了皱眉,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讨好对方,因为这不是个人在做生意,对方的交易对象是艾姆霍兹庄园。
不过既然?维恩说了,他也默默记下这件事,打算下午去查一下执勤表,看看这个车夫是谁。
不好说维恩是故意的,还?是前世借势惯了无意为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现在心?情确实很低迷。安塞尔也看出来了,连忙轻声安慰:“这还?是要分人的,有的这样,有的不是。” 维恩看向他:“那您是哪种?”
安塞尔认真思索了一下,维恩好像来了精神,转身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假如,假如有一场案子涉及到一堆贵族,上至公爵甚至……”维恩吞了两个单词,接着说道:“而?你?只是一个失去爵位的普通商人,这个时候一个曾经背叛过你?的人被指认是凶手,向你?求救,你?明知他是无辜的,你?会救他吗?”
维恩的话说得很快,一点也没有打结,内容却?好像梦一样虚无离奇,他的眼神明亮,带着莫名的期待。
安塞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认真地思索,好一会才慢慢开口:“或许会让你?失望,我不觉得我会那么公正勇敢,而?且对面?是这个量级的大人物,哪怕我愿意,也注定是一场徒劳的救援,并且会将我卷入权力的绞肉机中,随时会失去生命,但是……不知道,不到那一刻,我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选择。”
你?会的。
哪怕是现在,安塞尔关心?的重?点依旧不是被冤枉的人是否背叛过他,他只在乎对方是否无辜。
果然?安塞尔是知道这样做会遭遇多大的阻力的,可明知是徒劳,却?依旧拉住他的手不肯让他滑落深渊。维恩在临死?之前看着悬崖上露出的宁静温和的脸,把他当做最后的希望与救赎。原来在看不见?的地方,救主的身体正被飞转的齿轮绞得血肉横飞吗?
维恩说不出话来,只能捧起他的脸亲吻。然?后抱起他,向床走去。
安塞尔被轻轻放在床上,金色的长发在深红色的毛毯上散开,有一种怪异的美感,好像躺在一滩凝固的血水之中。他伸出手抚摸着维恩的脸:“你?看上去好难过。”
“难过得要窒息了。”维恩头埋进?他的怀里,落下细碎的吻,安塞尔轻轻抱住他的脖子,抚摸着他蓬松的头发。维恩无从得知上一世自己死?后安塞尔的结局,他这么炽热温柔的人也会变得冰冷僵硬吗?他不敢继续想下去,心?好像被猛地攥着沉入了深海。
“你?说过爱我吗?”维恩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好像珍珠溜出去冻了一天时可怜的样子。
“我说过了。”安塞尔微笑着。
维恩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对方识破他不会法语的谎言了,也对,他一个才学会读写英文的人,几个月的时间,怎么就?能把法语说得这么流利,还?自带马赛的发音习惯?
“再说一次。”维恩怕他生气,开始耍赖。
“我爱你?。”安塞尔有求必应。
维恩有些满足地一歪身子和他并排躺了下去,很自然?地伸出手臂让安塞尔枕着。等安塞尔将头轻轻靠上去,再侧过身子,手指慢慢梳理着恋人耳边的长发。
“睡吧。”安塞尔闭上眼睛,揽住他的脖子。维恩嘴上答应了,却?不闭眼,反而?放缓了呼吸凑近,一根一根地数他的睫毛。
他喜欢这样做,他的精力总是更?充沛一些,满心?甜蜜地听着安塞尔平缓的呼吸,看着安塞尔微笑的嘴角,等待着金色的睫毛猛地一颤,缓缓睁开,露出里面?含笑温柔还?蒙着雾气的琥珀色眼眸,瞳孔在对焦他时微微放大。
为了这一秒,他向来是很有耐心?的。
“这么大尺寸的礼服是做给谁穿的?”梅林拿到数据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看错了。
“给我。”维恩感觉头有点疼,给梅林详细解释了一下具体情况。 梅林听得一愣一愣的,突然?噗嗤了一声笑出来,苍白的脸上带了些血色,重?新打量着纸上的数据:“那我们,可不能做一些低领的款式了。”
“低领没事,重?要的是要全包的。”维恩好像很有经验,一本正经地开口。
梅林笑着点头,认真地翻着基础版型的草图。
维恩看了她?一会,有些不忍心?询问,几条碎步料在指尖不停绕着打转。
梅林被他盯得有些不自然?,手碰落了旁边的绕线纸筒,连忙低下头去捡。维恩也跟着弯腰,正好看见?梅林本来披散的长发滑落,露出后背上一片淤青。雁陕霆
维恩愣住了,梅林抬头正好对上他震惊的眼神,有些心?虚地拉了拉后面?的领子。
“怎么回事?”维恩的声音都变了,难怪梅林最近又不扎马尾了,原来是为了遮掩伤痕,那么……他意识到什?么似的拉住梅林的手,就?要撸起她?的袖子,现在天气已经回暖,她?在女仆装里面?再衬一件长袖本就?很奇怪。
“和你?有什?么关系?”梅林站起身挣扎着想推开他,可维恩的力气很大,她?皱着眉头:“放手,你?弄痛我了!”
“梅林!”维恩也跟着站起来,手上的力道随之松了,梅林一把甩开他朝门口跑去。
梅林就?要打开门,身后一只手伸过来,按住门板,不让她?打开。梅林又拽了几下,维恩上前一步,挡在门前,神色凝重?。
“梅林,逃避不是办法,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不好?”维恩的语气已经近乎请求。
梅林不说话,维恩咬咬牙还?是说了出来:“我今天看到你?和金在一起。”
梅林好像突然?受了刺激一样,给了维恩一耳光,然?后后退两步怒视着他:“维恩,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人,就?是那种一个劲地追问别人发生了什?么事的人,他明明什?么忙也帮不上,却?还?是问,一直问。”
“他只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就?是想看别人撕开伤疤的痛苦样子!”梅林喊破了声音,明明是她?打人,却?自己哭了起来。
“好,你?想看,给你?看。”梅林卷起自己的袖子,手肘处有几处擦破的伤疤与青紫,“够了吗,不够还?有。”她?赌气地去解自己胸口的纽扣,维恩连忙按住她?的手,声音发抖:“够了够了。”
梅林想甩开他的手,猝不及防被紧紧抱在怀里。温暖的怀抱让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维恩脸红肿起来,梅林刚刚真气急了,没收住力气。
“够了够了,梅林。我不是这种人,我只是……”我只是真的想帮你?。
维恩带了哭腔,引得梅林也浑身一软,好像被抽空了力气,揪住他的领子哭了起来。她?怎么会不知道维恩是什?么人,她?只是在说气话。
“你?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我,用质问的语气问我……好像我才是做错的人……”梅林委屈得心?都要碎了。
“对不起对不起……”维恩结结巴巴地道歉,大脑乱成一团。
“我只是想在你?面?前体面?一点,你?却?一直问我。你?非要知道,非要扯开这层遮羞布。”梅林真的有些崩溃了,若不是维恩抱着,已经瘫软在地上。“你?和强迫我的人有什?么区别?”
“对不起,对不起……”维恩感觉心?脏要爆炸一样,虽然?他之前已经模模糊糊摸到了真相?的边缘,但他始终怀着对眼前少女的敬畏之心?,不敢推开那扇门,直视血淋淋脏污一片的真相?。
“他以此威胁让我嫁给他……”梅林小?声抽泣。
是了,维恩好像明悟了。
上一世梅林就?是嫁给了金,是那么突然?,以致庄园里的仆人都在议论,他也听了一些传言,但他当时和这两人都不太熟悉,听了也就?忘了。结婚不久之后,金就?让梅林从庄园辞职,在家?里生孩子养孩子。
卡罗有次碰到梅林,回来以后感叹那双裁衣绣花的巧手都满是冻疮,像十根红萝卜似的。金或许是也觉得自己配不上梅林,总是疑神疑鬼,动辄打她?。尤其是后来因为偷藏货物被解雇之后,整日酗酒,将气都出在妻子孩子身上。卡罗还?说他和梅林对话的时候,梅林五岁的儿子一直死?死?地盯着他们,那表情不像是在看妈妈,而?像是牧羊人的狗在替主人看着私人财产。
一下子全部想起来了,维恩喘不上气,他紧紧抱着怀里瘦小?的少女,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燃烧,火焰要从七窍之中升腾出去。
两世啊,如果这一世梅林也妥协了的话,会坠入怎样的深渊啊!
“我宁愿去死?。”梅林咬牙冷冷地说道。
维恩脑袋里最后一根弦发出震天撼地的崩裂声。
“我要杀了他。”
他的语气平静地惊人,眼里却?没有一丝神采。
维恩被怒火冲昏了头, 松开梅林,开门就要出去。
这次反而是梅林慌了神,抱住他的胳膊:“你疯了?”
“这个畜牲!”维恩双眼赤红, 拳头紧握, 怒骂道?。梅林攥着他的袖子, 一下也不敢放松:“不值当, 你杀了他你也要偿命, 不值当!”
“那要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他继续威胁你, 欺侮你吗?”维恩一把抓住梅林的双臂, 几乎要将?人拎起来,好像想到什么?似的,不断重复着:“对, 我们报警, 我们可以报警……”
“不要!”梅林很抗拒地摇着头:“不能让别人知道?!”
“那少爷,我们去找少爷, 他一定有办法……”在维恩心?里, 安塞尔几乎是万能的,并且正直富有同情心?, 是处理这件事最好的人选。
梅林还?是摇头, 双手?捂着脸哭泣:“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我不如死了。”
维恩看着她这副颓废的模样, 心?急如焚,捧起她的脸, 尽力让语气变得柔和?, 好像在哄小孩子一般:“你听我说, 梅林,这不是你的错, 该死的是他,你有什么?好羞耻的?”
梅林只是闭着眼睛流泪,一声也不吭。
“我们勇敢一点,把事情解决了。我陪你去找少爷,或者你不用去,我去说。少爷一定会保密的,这样其?他人都?不会知道?,好不好?”维恩的声音无?比温柔,他扶着站不住的梅林慢慢蹲下,替她将?散乱的长发重新摆好,又问了一遍:“好不好?”
梅林垂着眼睛,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语气麻木:“你不要说出去好吗?我不想任何人知道?。”
“你清醒一点啊,梅林。”维恩要疯了,还?要保持着温柔的笑容,放缓声线:“这种东西只会越陷越深,你要是向他妥协,次数多了就说不清了。”
“我没?有妥协!”梅林反驳道?,又挽起自己的袖子,解开自己的领口给他看伤痕累累的身体:“我要是妥协了,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知道?你没?有,梅林,我知道?!”维恩还?想说什么?,门外传来别的仆人经过的声音,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闭上嘴巴,垂下头。
等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梅林将?衣服整理好,叹了一口气,好像终于?冷静了下来:“维维,别管我了。”
“那我该怎么?办?”维恩无?助地跪坐在地上,绿色的眼睛里全是惶惑与?慌乱。
梅林眼神也很迷茫地四处转动,最后?停在了桌子上忽明忽暗闪烁不定的烛火上。飞蛾扑进灯罩中,在橘黄色的火焰中投下舞动的黑色的影子。
“别管我了,维维。”梅林轻轻开口。
可维恩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湿润黯淡的眸子分明在说:“救救我。”
梅林不让他告诉任何人,也不让他动手?,维恩出于?对她的尊重,也只能听她的。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金离开庄园而不会遭到报复呢?
这个真的很难办,因为?就现在金讨厌他的程度,恐怕天上掉下一坨鸟的粪便落头上,金也怀疑是他指使的。
维恩这么?想着,边拿着掸子掸灰边从书房的窗户向下看,正好看见金在搬运货物,这两天购进了大批的草料与?杂货,几个马车夫轮流值班,忙得不行。
维恩看见他那副模样,就厌恶至极,刚想移开视线,就看见刚从外面回来的安塞尔身穿风衣,摘下帽子,走了过去。
安塞尔好像和?供货商说了什么?,本?来要搬进仓库的箱子又被抬了出来,直接拆封打开。安塞尔身后?跟着的几个仆人推着秤过来,草料挨捆称量,杂货摆在地上分类计数。
金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怎么?安塞尔突然开始验货了?维恩愣了一下,难道?是因为?我昨天多看了几眼,多说了一嘴?维恩心?里一股暖流流过,没?想到自己的话也能这么?被人放在心?上。
安塞尔特地赶在这个时候检查,应该也是查过值班表,针对金的,维恩内心?兴奋起来,手?指紧紧扣住窗棂,从玻璃后?面偷偷看着。
对了,自己怎么?没?有想到,上一世金就是因为?偷窃货物被解雇的。那时候是夏天,堆放草料的仓库突然起火,一查之下,发现是负责这个仓库的金私藏了一堆雪茄,天气干燥,一不小心?没?有彻底熄灭就丢弃,点燃了草堆。 那么?这一世……维恩专注地看着楼下,安塞尔清点了货物,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允许他们继续卸货。
安塞尔搞错方向了。
维恩咬着嘴唇,或许是昨天金讨好的模样让安塞尔误以为?是马车夫与?供货商之间达成了交易,导致货物的数量品质出现问题。没?想到供货商不敢搞小动作,自家的仆人倒是敢偷。
维恩在心?里琢磨着怎么?去确认此?时金也盗窃了东西,一个更好的办法突然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女走进药店。
“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正在记账伙计迎了上去,热情地问道?。
“有安眠药吗?”少女打量了一下周围,轻轻开口。“我最近睡不着。”
伙计露出为?难的神色,“请问您有医生的处方吗?这个不能随便卖的。”
“没?有。”少女低下头,有些焦躁地咬着手?指。伙计叹了一口气,“要不,我去为?您找些改善睡眠的保健品?”
少女点点头,伙计转身去旁边柜子里搜寻。风吹动账本?,少女好奇地看了一眼。
好一会,等他终于?找到抬起头,那个少女已经消失不见了。她的出现与?消失都?好像一场幻梦。
伙计把东西放回去,无?奈地摇摇头,起身走到柜台那里重新算账。
他抄了几个数字,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是翻到这一页吗?”
他疑惑地看着手?上的账本?,最底下记着:
“巴比妥,购买人:艾姆霍兹庄园。”
熙熙攘攘的码头,希金斯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海风,似乎已经闻到了家乡的气味。
他睁开眼睛,其?中的喜悦都?要溢出来了。他回过头冲维恩笑着说道?:“维恩先生,可以帮我把行李搬上轮船吗?”
“好。”维恩看了一下安塞尔,对方笑着不说话,这才点点头。
希金斯和?他们道?了别,推着一个箱子走了,维恩伸手?去拿另一个箱子,却?发现安塞尔微微动了一下。
“怎么?了?”维恩抬头,眼巴巴地问道?。
安塞尔微笑着压低声音:“冬星的帽子啊,我还?没?有呢……”
维恩愣了一下,估计是刚刚希金斯和?安塞尔同坐一辆马车时说漏的,他倒也不担心?希金斯是故意炫耀的,这个傲气的贵族也同安塞尔一样实诚,玩不来这些虚的。
这是在吃醋吗?
“可是马上冬星就是您的了。”维恩笑了起来,安塞尔摇摇头:“不是收购,是合作。”
不过他不打算再计较下去:“好了,你去帮忙吧,我就不上去了,我在这等你。”
“那您不要乱跑。”维恩嘱托了一句,等安塞尔觉得好笑地点点头,这才推着箱子背着背包赶上希金斯。
将?东西全部归置好在狭小的房间里,还?好维恩动作快,否则这点时间还?来不及。现在反而在轮船启航前还?有空余的时间,可以聊聊天。
希金斯拍拍身下的床垫,维恩摇摇头,拉过椅子坐在他对面。
“我回去之后?一定会好好学英语,然后?再来英国找你们。”希金斯满脸憧憬,短短几天相处下来,他竟然和?安塞尔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想想前世他们尴尬的关系,维恩咋舌,也对,如果没?有自己卡在中间,两个年?轻的爵爷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
希金斯现在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很难想象上一世他五年?后?再回到英国,竟变成了那个冷傲阴沉的性子。
维恩猜想应该是和?他父亲的去世有关。
老卡斯德伊伯爵只有希金斯一个儿子,平日里把他宠得没?有边,就连这次私奔失败再回到家里,听说老伯爵也只是说了两句,便又原谅他了。
只是老好人却?因为?胃癌不幸去世,失去庇护的希金斯继承了伯爵爵位,不得不一夜之间成长起来,用盔甲武装自己。
偶尔在床榻之上,在维恩面前,他才会露出柔软的一面。他拉过维恩的手?按在自己的双肋之间慢慢用力,漂亮的脸庞染上几分痛苦。维恩有些害怕地挤出笑容,悄悄地缩着手?。
“早几年?,爸爸就一直在喊这里疼,但我们谁也没?有在意,他自己工作也忙,饭也不准时吃,还?要喝很多的酒。”希金斯垂着眼睛,好像喝醉了一般喃喃低语:“等他吃不进饭,大家才意识到不是因为?工作压力大而厌食……”
维恩共情能力很强,几句话听下来,眼里泪水已经在打转了:“伯爵……”
“我好恨。”希金斯语气一变,抬眸,眼里全是锐利与?愤怒:“明明几年?前谢恩贝尔医生已经研究出了胃癌的切除手?术,那个时候爸爸的病情还?没?有那么?严重。可是他的论文却?因为?利益原因被一压再压,到最近才给予通过。”
维恩想起来了,希金斯今天早上照例读报纸时,突然愣在了那里,然后?睁大眼睛,眼泪一颗一颗往下落。维恩连英语也不会读,更别提法语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讨好地从身后?搂住希金斯的脖子,想要给他一些安慰。
但是希金斯第一次拒绝了维恩的亲近,反而起身匆匆地跑到书房打电话。 维恩觉得这件事非比寻常,便牢牢地记在了脑海。
轮船的汽笛响了,无?关人员开始下船。
希金斯看看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狭小空间,加上维恩好像心?不在焉地想些什么?,偷笑了一下,猝不及防地亲了上去。
维恩吓了一跳,揪住他的两只手?,头一偏,吻落到下巴上:“伯爵?”
希金斯偷亲失败还?有些不好意思,脸涨得通红,手?被紧紧攥住,挣脱不开。
“伯爵,我有恋人了。”维恩正色道?。
希金斯有些窘迫,“对,对不起……”
汽笛又响了一遍,维恩得赶快下去了。他拉起希金斯的一只手?按在自己的上腹部,尽可能地又快又不结巴地说道?:“伯爵,我前几天这里疼,我以为?是肚子,结果去看了医生才知道?,是胃。”
希金斯的手?陷在层层衣服之中,掌心?火热,让他有些晕乎:“胃,怎么?了?”
“医生说如果老疼还?不想吃饭的话,发展下去可能是胃癌。”
“胃癌?”希金斯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看着维恩。
轮船马上要出发了,门外的人已经开始奔跑,维恩提高音量,凑到希金斯耳边:“是也不用怕,听说有个叫做谢恩贝尔的法国医生已经会治了,只是论文一直没?有发出来罢了。”
希金斯听得愣愣的,这些话从维恩嘴里说出来有些反常,而且这还?是他第一次听维恩和?他说这么?多话。
“您都?没?有在听我说什么?!”维恩好像生气了,拉着他的手?就向外面走着。
“我听了我听了!”希金斯连忙回神。
“那您复述一遍。”
“胃!胃癌!谢恩贝尔!”周围太吵了,希金斯只能喊出来,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
话音刚落,维恩正好打开了门,船舱外刺目的阳光投了进来,希金斯一下被晃得睁不开眼。
手?上的力道?轻轻松开,他听到维恩含笑的声音:“记住了,别忘了,伯爵。”
希金斯追着他向前一步,从昏暗的船舱一步跨到了阳光明媚,海风轻柔的甲板。
维恩终于?在最后?一秒,跳下了舷梯,他四处张望,判断着来时的方位,安塞尔还?在那等他。
“维恩!”
维恩还?在寻找,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呼唤,他转头正看见安塞尔站在湍急的人流之中。
周围人大多穿着暗色的衣服,低着头,步履匆匆,只有安塞尔站在那里,一手?插兜,一手?举起,笑着向他招手?。海风吹起他红色的风衣,金色的长发束成低马尾,在风中飘舞。
好像灰暗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维恩被惊艳得呆在了原地,心?脏狂跳,然后?笑着跑了过去。
安塞尔刚放下手?,想说些什么?,就被冲撞过来的维恩一把抱住。
码头多离别,也多重逢,他们的拥吻似乎并没?有那么?显眼。
第41章 维恩(四十一)
“你最近心情很?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安塞尔接过维恩递过来的糖水,轻轻抿了一口,湿漉漉的头发垂在敞开的睡衣上。
维恩笑着单腿跪在?床上, 用毛巾帮他擦着头发:“为什么这么说?是我刚刚不够卖力吗?”
自?从上次安塞尔和艾姆霍兹夫人谈话之后, 他和维恩的关系好像就在夫人那?里被默许了。
维恩从原来的屋子里搬了出来, 名义上宣称搬进隔壁本来奥利住的仆人房, 事实?上每天吹了蜡烛, 他就睡在安塞尔这里。
安塞尔被他直白的话羞到, 连忙又喝了一口水, 闷闷地开口:“说正经?的事呢,最近你睡觉的时候总是翻身,以前可不这样。”
“吵到您了吗?”维恩很?抱歉地将头靠到安塞尔的肩膀上, 安塞尔搂住他, 发丝上的水冰冰冷冷的,顺着维恩的脖子滑进领子里。延杉庭
“没有, 我只是担心你。”安塞尔轻声说道, “不愿说就?算了吧。”细腻如他,一下就?从维恩避而不答的态度中知道了答案。
维恩勉强地笑了一下, 还是嘴硬:“我能有什么事?”
安塞尔点点头, 顺着恋人的话:“没事就?好。”
维恩欲言又止,自?觉不能说下去, 便想转移话题,他的目光四处游离, 落在?偏室拐角处的桌子上:“那?里的花瓶呢?”
“下午仆人打扫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安塞尔回答道:“原本?的仆人生病请假了, 是洗衣房的两个女仆顶的班, 可能不太熟练。”
听到洗衣房,维恩耳朵竖了起来, 眼睛亮闪闪地看向安塞尔,安塞尔笑着亲了亲他的眉心:“是和你关系很?好的那?个梅林,放心吧,不用她?们赔偿。”
“您真好。”维恩转头抱着他躺下,安塞尔摘下手上的蓝宝石扳指放在?维恩的掌心,“帮我放到抽屉里。”
维恩乖巧地点点头,爬起来去够床头柜子,一不小心开错了,没找到盒子,但却看到一瓶白色的药。
维恩愣了愣:”这是什么?”
安塞尔将长发从领子里翻出来,瞥了一眼,随口答道:“巴比妥。”
这个发音维恩好像很?熟悉,似乎前世听说过,这大概是最早的安眠药,但是在?十?年后因为它的巨大的副作用和依赖性而被停用。
维恩知道安塞尔睡眠不好,但没想到已经?需要药物介入了。他见过那?些患有失眠症的人,大多焦虑,易怒,紧张,安塞尔却显得十?分安宁温和。
而且……
维恩背着身子,紧紧握着药瓶,也不说话。
安塞尔看不见他的表情,莫名有些心慌,“怎么了?”
维恩的声音闷闷的,气息颤抖,甚至带着往常没有的生硬:“您不想活了是吗,有哮喘还吃安眠药?”
“哎?”安塞尔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维恩被他懵懂的态度气到了,回过身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安塞尔被吓了一跳,信任却压过了本?能,双手放在?身边一动不动,任由他拽着。
这个动作放在?平时有些僭越,可现在?维恩顾不上。
药瓶已经?空了一大半,而且会让人越来越依赖,他甚至不由得猜想上一世安塞尔哮喘最严重?的时候,是不是也在?偷偷吃药,所以才会有夜晚如同死亡一样寂静的睡眠。
那?段时间安塞尔很?难熬,对他来说更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起初发作的时候,安塞尔肺部还有明显的哮鸣音,维恩只要听到了,就?会立马清醒帮他取药。等?到后来症状加重?之后,反而变成?了“寂静肺”。
偶尔维恩从睡梦中惊醒,安塞尔静静地趴在?他的怀里,几乎没有呼吸声,月光从身后照下来,好像一座白玉雕像。维恩一定要贴得很?近,甚至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到匀速的心跳才放下心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帮他把出的汗都擦干净,再抱抱好,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时不时抱得更紧一些,好像小孩怕弄丢了自?己的宝贝,一直等?到天亮。
有次他听到心跳快得吓人又微弱无比,以为是哮喘又发作了,连忙将人扶起来,靠在?床头。维恩摇了摇他的肩膀,安塞尔依旧紧闭着双眼沉沉地睡着醒不过来。难以说维恩心里有多么绝望,他慌张地去拿床头的药却因为手抖,而将药瓶碰落在?地滚得老?远。维恩扑过去接,脚勾到了被子,一头栽到了地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巨大的响声。
等?他腿软得站不起来,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捡起药瓶时,突然听到安塞尔嘶哑迷茫的声音:“维恩?”
维恩回过头,看见安塞尔靠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神雾蒙蒙的,好像还没有从梦魇中醒来,但是胸口出现了细微的起伏,说话的气息也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