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堂溪涧额上青筋密布,眸色通红,明显已经忍到了极致,“来不及了。”
祝卿梧也知是自己撩拨起来的,但……
“外面还有人守着。”祝卿梧压低了声音道。
然而话音刚落便被堂溪涧吻住,“我知道,所以阿梧一会儿可要小声一点。”
祝卿梧:“……昏君。”
明明刚答应了每日两次。
然而堂溪涧却直接透支了接下来几日的次数。
祝卿梧最后是被抱回去的。
还好书房有后门直通寝殿,不然他今后真的没脸在皇宫继续生活下去。
祝卿梧累极,再没了刚回来时的神采奕奕,反倒是堂溪涧看起来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
还让人端来了御膳房炖的汤,坐在床边喂他一口口喝下去。
祝卿梧吃了些东西,才终于有了力气。
“一日两次?”祝卿梧冷笑道。
堂溪涧沉默,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这几日你都别想再要了。”
堂溪涧有些难过,但不知是不是怕他再跑了,竟也没有反驳,而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这样反而让祝卿梧有些不好意思。
再加上虽然今日虽然过火,但也能看出来他这一个月确实都是自己忍着。
应当没有别人,看来自己是冤枉他了。
因此祝卿梧一时间语气也和缓了下来,“我不在这些日子,你都是……怎么解决的?”
明明刚才更羞耻的都做过了,然而堂溪涧这会儿却反而开始有些不好意思。
这让祝卿梧不禁有些好奇,“不能说吗?”
堂溪涧没说话,只是目光看向了他的旁边。
祝卿梧这才发现堂溪涧的枕头旁放着一套寝衣,看花色还是他的。
自己的寝衣为什么放在这儿?
祝卿梧愣了一瞬,随即再联想到刚才的问题,耳朵瞬间红了。
“你真是……”祝卿梧觉得自己真是输给堂溪涧了。
“什么?”堂溪涧似乎也有些赧然,伸手抱住了他才继续问道。
祝卿梧看着怀中的人,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也回抱住了他。
这才小声骂道:“登徒子。”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先更小豆子和五皇子,结果太长了写不完,先摸了一章阿梧的小甜饼给大家看~
最开始只是一场谁也没有在意的风寒。
却没想到他竟会就这么卧床不起,自己一个人安静地死在了一个冬夜。
堂溪靖是在第二日发现的他的尸体。
因为醒来时没有在窗外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于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走进了小太监住的柴房。
小太监缩在一堆木柴上, 这么冷的天, 他只盖了一层薄薄的棉絮。
宗人府见惯了死人, 很快便将他抬了出去。
堂溪涧不用想便知道他会被抬到哪里。
他不过是宫里最卑贱的太监,破席子一卷, 然后随便扔到乱葬岗去。
冬日里野猫野狗找不到吃食,因此他们的尸体很快便会被分食干净。
这是宫里很多太监最后的结局,并不稀奇。
小太监的死没什么特别的,就像是冬日里落了一场雪,后来太阳出来了,雪化了, 便什么都没了。
他在这个世上好像没留下任何痕迹,除了院子里那一片绿油油的菜地。
但很快那片菜地便因为无人照料而变得一片狼藉。
再后来一场大雪彻底盖住了那片菜地, 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似乎抹去了那个小太监存在过的最后一丝痕迹。
堂溪靖坐在屋里静静地望着窗外, 他的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并没有比小太监住的柴房好到哪里去。
冬日里没有炭火, 然而奇怪的是他却并不觉得冷。
又或者自从那日看到小太监的尸体, 一股深入骨髓的冷意便再也没有从他身上离去。
没什么好在意的,堂溪靖想。
不过是死了一个小太监。
不过是……一个小太监而已。
这样籍籍无名的太监在宫中实在是太多,多到他甚至懒得去多看他们一眼。
但从前在宫中他待人温和, 素有贤名, 因此哪怕对于这些卑贱之人, 他也从没刻意刁难过。
所以从前刻意往他面前凑的人很多, 有的想留在景阳宫当值,有的是想留在他身边当娈宠。
呵,娈宠。
哪怕他母家败落,也不是这些人可以肖想的。
他是皇子,自出生便与别人不同。
因此那些太监在他眼中都只有一张脸,讨好谄媚,卑贱不堪。
可哪怕这样,堂溪靖还是会对他们露出笑脸。
不,应该说他对每一个人都会露出笑脸。
从前堂溪靖想,为何龙生九子,却会各有不同?
后来在宫中这么多年他终于明白。
因为每个龙子的母亲不同。
后宫之中,母凭子贵,可同样,子也凭母贵。
他的母妃是陈家的远亲,门第不如颖妃,因此一开始位分并不高。
是颖妃处处抬举,加上生了皇子才勉强被抬到妃位。
然而他外祖家并没有因为她的母亲成为皇妃而飞黄腾达,反而牵涉党争,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地败落了下去。
他的母妃紧紧依附颖妃才没有被牵连,保住了他们母子的命。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冬夜,母亲去了颖妃宫里整整一日,很晚才回来。
一回来便抱住了他,外面不知是不是下了雪,她身上浸染满了凉意。
因为被抱得太紧,那丝凉意很快便也钻进了他的身体。
“母妃?”头上好像落了一滴水,他想抬起头,却被母亲按了下去。
“没事,让母妃抱抱就好,靖儿,母妃只有你了。”
堂溪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这么伤心,但猜测到可能是和颖娘娘有关。
颖娘娘是他见过最貌美的女人,只是脾气不好,对母亲总是冷言冷语。
三哥随了她的脾气也喜欢欺负自己,因此堂溪靖并不喜欢去她的宫里。
然而母亲却偏日日都带着他去。
他讨厌看到母亲在颖妃面前低三下四的样子。
他们不也是主子吗?为何还要这样卑微?
然而母亲却说,在这皇宫里,第一要学会的便是忍。
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可不是已经习惯了忍耐?今夜又为何这样伤心?
“靖儿,母妃只有你了,你要争气。”
堂溪涧不知道怎样做才是争气,但很快母妃就告诉他答案,“好好跟着你三哥,为你三哥做事。”
在这偌大的皇宫中,除了他的父皇,每个人都要看人眼色行事。
哪怕他是皇子,也要依附于比他更加尊贵的皇子。
这是母亲教他的第二件事。
他的三哥张狂跋扈,眼高于顶,他很努力才挤到了他的身边,成了他最信任的兄弟。
为他出谋划策,忍受着他的脾气。
有时堂溪瑜也会觉得自己过火,却抹不下脸道歉,只是看着他小小年纪便古井无波的眸子问道:“你怎么不生气?”
堂溪靖闻言望着他,突然想起那日在南书房,父皇心血来潮考问他们的功课。
他明明答得最好,然而父皇却只摸了摸三哥和太子的头,欣慰道:“有进步,吾儿聪颖。”
而父皇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在他身上一眼。
想到这儿,堂溪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自己肯定是笑着的。
在堂溪瑜身上呆了太多年,他渐渐也只会笑了。
他跟着三哥的日子久了,父皇也终于会多看他几眼。
甚至有时还会夸奖他几句,在三哥犯错闹脾气的时候。
“看看靖儿,稳重踏实,你怎么总是这么毛躁?”
“靖儿日日跟在你身前,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他的好脾气。”
“看看你这个狗脾气,比不得半点靖儿。”
“……”
只是虽然嘴上夸赞着他,可眼睛看向的却是堂溪瑜。
爱与不爱,真的是很明显的一件事。
他跟在三哥身后很多年,做他的影子,做他的谋士。
只是就和母亲对颖妃只有表面忠诚一样,他也厌恶极了堂溪瑜。
所以堂溪瑜越是急躁刻薄,他便越是温柔冷静,和他形成鲜明对比,努力搏一个“贤名”。
多可笑,这竟是他唯一能够和堂溪瑜争夺的东西。
一个……好脾气。
直到堂溪瑜想要夺嫡。
这么多年的朝夕相伴,堂溪瑜对他很是放心,对他丝毫不避讳自己想要夺嫡的心意,甚至要他为自己出谋划策。
那夜堂溪靖望着灯下他一脸兴奋的模样。
心中突然升起一阵冷意。
既然他都可以,那么我为什么不可以?
难道他和母亲一生都要这样,到死都要仰人鼻息?
于是他答应了下来。
他帮堂溪瑜做过许多脏事,给他们那个从小便不受待见的六弟下过毒,也差点毁了余太师的一世英名。
这让堂溪瑜彻底对他放心。
直到他母亲脱簪戴罪,供出了当年的事,彻底给了他们母子致命一击。
他的父皇有很多儿子,但如今个个凋落,堂溪靖本以为总该轮到他了。
却没想到堂溪涧会那么大胆,竟直接围宫反了。
他从来没怎么放在过眼里的六弟最终登上了皇位,这确实是他从未想过的结局。
但成王败寇,再不甘心,他也没有了翻身之地。
他在宫中准备等死。
当年虽然那些害他的事明面上都是堂溪瑜干的,但堂溪涧肯定知道背后其实都是他出的主意。
他这个六弟待谁都不亲,唯独对那个外臣格外尊敬。
他当年那样暗害余至,堂溪涧定然不会留他的命。
宫里的人都是人精,因此堂溪涧登基以来,景阳宫的太监宫女各自托找门路,纷纷逃离保命。
但事到如今,堂溪靖也无暇在意。
只有一个小太监端着饭菜,劝他照顾好自己。
堂溪靖抬起头,面前是一张颇为俊俏的脸。
堂溪靖对他没什么印象,本不想理会,但事到如今,除了面前的小太监,似乎也没人可以再说说话了。
“你怎么不走?”堂溪靖问他。
“我想陪着殿下。”
堂溪靖闻言望了他许久,不由轻嗤了一下。
他并不相信小太监的话,只觉得他是一个没有看清局势的傻子。
不会是觉得堂溪涧会放过他,所以趁着别人都跑的时候赶紧表表忠心,等一切过去了,自己便会提拔他?
堂溪涧心中讥讽,面上却还是像从前一样露出一个笑来。
“你叫什么名字?”
“小豆子。”
“好,我会记住你的名字。”
他是骗那个小太监的,他根本不会去记一个太监的名字。
这只是他惯用的伎俩,只要对那些卑贱之人笑一笑,温和一些。
他们便会对你感激涕零。
明明你什么也没做,却能收获一片感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再使这样的伎俩。
大概是面具戴久了,习惯了吧。
然而不知为何,堂溪涧竟没杀他,只是将他逐出郢都,再不许回去。
堂溪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留自己一条命?但很快便明白了。
堂溪涧要的不是杀了他,而是诛心。
他是皇子,是龙裔,就算在宫中要依附他人,也要比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要尊贵。
然而堂溪涧却将他逐出郢都,贬为庶人。
那他和那些庶民又有什么区别?
堂溪靖站在郢都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惧。
他是皇子,他和这些人不同,他不能就此湮没于尘埃里。
“殿……”旁边有人在叫他,然而刚喊了一个字便意识到了不对,连忙住了口,重新换了一个称谓,“不是,公子,我们去哪里?”
堂溪靖这才回过神来,第二次审视了面前的小太监。
听说当初堂溪涧贬他为庶人时,他自请要和自己一起出宫。
堂溪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的尔虞我诈,他并不相信小太监毫无目的。
或许是堂溪涧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也不一定。
“不知道。”堂溪靖难得冷淡道,“随便走吧。”
天地浩大,他确实不知道该去哪儿,但也并不甘心真的就这样一辈子。
只是这些没必要让一个小太监知道。
他也不需要一个人时刻监视自己。
因此没走多久,堂溪靖便借口支开了他,然后悄悄躲到了暗处。
小太监很快回来,然而并没有看见他的身影,手里捧着他刚才让买的东西,就这么茫然地站在了原地。
堂溪靖本以为他很快便会发现是自己甩掉了他,然后独自回郢都复命。
然而那小太监却傻傻愣愣,竟就这么一直站在那里等他。
堂溪靖以为小太监还在和他演戏,却没想到他竟就这么在那里站了三天,直到饿晕了过去。
堂溪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救他?
明明已经甩开的包袱,为什么还要再捡回去?
堂溪靖找了一家客栈,又要了碗粥给他喂了进去。
小太监很快便醒了过来,看见他的那一瞬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殿下……”
“我已经不是殿下了。”
小太监闻言一愣,似乎这才反应了过来,连忙闭上了嘴巴。
堂溪靖第一次觉得这样看不懂一个人,正想问问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执着地跟着自己?
然而胳膊却突然一沉。
堂溪靖低头,然后就见小太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像是在安慰他。
“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殿下。”
宫中的每一个人都戴着面具,因此堂溪靖无法分辨他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只是由他跟着自己。
日久见人心,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终有一日可以辨明。
但他没想到小太监会跟他那么久。
从郢都一直跟到西北。
进入吐落地界的时候他似乎明白了自己想要干什么,第一次停下脚步,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不愿意跟着就滚。”堂溪靖冷冷地说道,然后自己抬步向前走去。
然而这次身后却许久都没有传来那道熟悉的脚步声。
明明他先丢下的狠话,然而堂溪靖也不知为何,自己却有些先慌了。
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像是在等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重新听见了那道熟悉的脚步声。
堂溪靖心中一松,小太监终究还是跟上来了。
然而等他转过头时,却发现小太监哭了。
“你哭什么?”堂溪靖问道。
小太监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紧包裹跟上了他。
堂溪靖终究没有多问,他何必在意一个太监在想什么?
堂溪靖知道这一仗其实胜算并不大,但他如今似乎也没什么可输的了。
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落到堂溪涧手里,然后被他杀了。
但他宁可这样死去,也不要作为庶人活一辈子。
但他没想到堂溪涧会以母妃要挟他。
两军对阵之时,堂溪靖望着不远处的堂溪涧和母妃。
一点点握紧了手中的箭。
难怪当年只将他一人逐出郢都,堂溪涧是不是早就想好了会有今日,所以早早等着他?
堂溪靖看向不远处的母妃,母妃也同样正望着他,眼中满是悲凉。
他们都明白,无论是胜是败,她都活不过今日。
堂溪靖闭上眼睛,脑海中响起母妃曾经教过他的话。
“在这皇宫之中要想活得漂亮,除了忍,还要要学会的便是狠。”
手指微不可查地开始颤抖,但他还是拿起弓箭,对准了自己的母亲。
残阳如血,射出的箭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再不可挽回,一道血花绽开,他就这样亲手杀了他的母亲。
“杀!”
堂溪靖怒声喊道,第一个提刀上前,就算死了又如何?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可行军打仗不是怀着满腔怒意就能赢的。
他再次输给了堂溪涧。
堂溪涧将他生擒时堂溪靖以为自己今日必死无疑,于是冷笑道:“想怎么杀了我?凌迟还是五马分尸?还是要我尝遍所有酷刑再死?”
然而堂溪涧却已经只是神色复杂地望着他,“你是不是以为你无论今日输赢,我都会杀掉景太妃?”
堂溪靖闻言面色一变,好像猜到了他接下来的话。
果然,很快便听堂溪涧继续说道:“错了,我不会杀她,也不会杀你,五哥,我要你日日活在悔恨里。”
堂溪靖望着他,面前的青年帝王不知何时已和他从前印象中那个沉默的少年完全不同。
他不杀人,却会诛心。
堂溪靖被关进了宗人府,和他一起的还有那个小太监。
堂溪靖抬起头,第三次认真看起了面前的少年。
小太监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难过,伸出手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他的衣袖,眼眶也跟着红了,“殿下……”
堂溪靖想要挤出一个笑,然而却只觉得整个人被从里到外掏空殆尽,再也没了虚与委蛇的力气。
“为什么还跟着我?我不可能再翻身了。”
小太监摇了摇头,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你是……傻子吗?”堂溪靖道。
小太监闻言惨然一笑,“是吧。”
虽然还活着,但堂溪靖却觉得自己似乎早就死了,死在少时主动攀附堂溪瑜时,死在堂溪涧登基那一日,死在去西北的路上,死在夕阳如血的战场上,死在对着亲生母亲拉开弓箭那一刻。
似乎那日的弓箭射死的不仅是母妃,还有他自己。
如今的他,不过徒留一具躯壳而已。
他拖着这副躯壳苟延残喘,熬过一日又一日。
宗人府的天似乎一直都是冷的,只有那个小太监是一抹亮色。
堂溪靖不明白他为什么依旧可以每日那么开心?
明明住的地方四面漏风,吃的是残羹剩饭,日日胆战心惊。
然而那小太监却总是笑着,想尽办法为他弄来各种东西,甚至在院中开辟了一块菜地。
“殿下,这样我们就有菜吃了。”
堂溪靖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为什么?”
这个问题他问了无数次,然而小太监一次都没有回答过。
直到这次,他才终于抬起眼眸,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眼神像是忐忑,却又充满憧憬。
“殿下或许已经忘了……”
“什么?”
“从前奴才在景阳宫当差时,奉命给三殿下送东西,结果不小心把东西打碎了,三殿下气得要杀了奴才,奴才吓得直哭,然后……”
小太监说到这儿,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幸福的事,眼中透着几分羞赧,“您不仅劝下了三皇子,还把奴才扶了起来,安慰奴才别哭了。”
“但那个时候奴才太害怕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然后您从旁边拿了一块糕点给奴才,让奴才快走,不然三殿下生起气来,您也拦不住。”
堂溪靖听得直愣,他完全不记得这件事。
又或者说是当年他习惯了在三哥身边扮好人,这样事发生过太多,多到他已经记不清了。
怎么会是这么可笑的理由?
堂溪靖有些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只是因为这么一件于他而言微不足道的小事,便能无怨无悔地陪他这么久吗?
真是……傻透了。
他对很多人都这么好过,却只碰到过这一个傻子。
如今的堂溪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温文尔雅的五皇子。
因此堂溪靖想要出口讥讽,让他早点清醒。
然而不知为何,只是对上他的眼睛,那些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事到如今,只有小太监还会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可后来,小太监也死了。
如今只剩下他一个,突然就显得空荡极了。
十年过去了,他再也不是从前温润如玉的五殿下, 只是被囚在这里的废人。
他已经忘了自己多久没有好好漱洗打扮过, 也忘了多久没有照过镜子。
他已经快忘了自己的模样, 却总是会记起那个小太监的样子。
明媚的像太阳,总是笑盈盈地望着他, 每日在院子里忙忙碌碌,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小鹿。
他叫小豆子。
堂溪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真的记住了这个名字,明明当年不过是随口敷衍他的一句话。
可小太监却像是得到了天大的赏赐。
你看,太监就是这样卑贱。
竟会因为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跟了他一辈子。
明明自己根本没有善待过他。
值得吗?
……怎么会值得呢。
为了他这样一个阶下囚,陪他在这里小心翼翼地度日。
每日对那些送来吃食的太监卑躬屈膝,替他承受所有的屈辱, 时刻担心堂溪涧会不会突然下旨杀了他,还要想方设法哄他开心。
宫里没有什么秘密, 因此堂溪靖知道他和堂溪涧身边的那个小太监交好。
堂溪涧刚登基时, 那个小太监还来看过他。
而那个小太监如今已经是君后了。
因此堂溪靖常常拿这个刺他, “你真是蠢,总跟着我做什么?你的朋友如今是君后,找他给你谋一个好职位不是易如反掌的事?你不会觉得我如今还能再翻身吧?”
“我知道太监都不怎么识字, 但你总该听过一个词叫及时止损吧, 知道是何意吗?要不要我解释给你听?”
“及时止损的意识就是接受自己当下已经遭受的亏损,及时采取措施,避免形成更大的亏损, 所以别再我这儿浪费时间了。”①
“当年你就没有你朋友的眼光好, 他选了六弟, 如今已经是君后了, 哪里像你,在一个人身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压错宝。”
“他如今风光无限,你不觉得羡慕吗?”
然而小太监只是充耳不闻,利落地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准备离开。
堂溪靖从没见这么冥顽不灵的人,一时间也急了,上前一步扣住他的手腕。
明明也没使力气,小太监却好像触电一般浑身一颤,手中的东西落了一地。
然后愣愣地看向被他握住的地方。
堂溪靖连忙收回了手,在身后蜷起了手指,有些恼怒自己刚才竟然主动碰了他。
一时间语气更加恶劣,“我在和你说话。”
小太监这才终于回过神一般蹲下,收拾起了地上的一片狼藉。
一边捡起被摔碎的瓷片,一边道:“奴才不走。”
堂溪靖只觉得心口一窒,快要被他气死,但他自然不会和一个太监吵架,因此只是讥讽道:“怎么?难道你们只是表面交情,你知道他根本不会帮你?”
他在宫里这么多年,见过太多夫妻反目,兄弟离心,阴谋诡计。
亲生骨血亦可相残,恨不得将对方吞噬殆尽,更何况是所谓的“朋友”。
然而一向对他顺从的小太监却第一次反驳了他,“不是的。”
小太监站起身来,直直看向他,“阿梧会帮我的,只要我开口,他一定会帮我,是我不想而已。”
“那你为何不想呢?”堂溪靖继续问道。
小太监又沉默了下去,随即目光看向窗外,答非所问道:“夏天到了,从前还在家时爹爹教过我怎么抓麻雀,如果能抓到一只,殿下就能吃肉了。”
堂溪靖:“谁要吃那种东西?”
小太监见他不想听,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望着地上的碎瓷片道:“殿下小心不要碰到,我去拿扫把来扫一扫。”
说完便跑了出去。
堂溪靖望着他的背影,那些尖刻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背在身后的手无意识蜷了一下,大概真的是夏天到了,只是碰了一下,竟还残存着热意。
那小太监确实有本事,竟真用木棍和竹篮抓到了一只小麻雀。
然而等他真的抓到,却又舍不得,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它这么小,也没多少肉,我们不吃它了吧。”
堂溪靖看出了他的心思,应了一声,“嗯。”
他本来也没想吃。
小太监闻言立刻开心了起来,兴冲冲做了个笼子将那只小麻雀养了起来。
还把自己每日本就没多少的吃食分给它,和它一起吃。
然而哪怕他那样精心,那只麻雀也只活了几日。
堂溪靖还是第一次看见他那么伤心,亲手在他的菜地旁挖了一个小小的坑,将麻雀埋了进去,然后枯坐了一日。
傍晚时堂溪靖拿了一个窝头出去递给他。
小太监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向他,明明哭得眼都红了,却还是冲他挤出了一个笑来,“谢谢殿下。”
堂溪靖还记得那日的夕阳,淡粉色的光落在小太监红彤彤的眼眶和鼻头上,看起来可怜极了。
因此堂溪靖难得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安慰道:“别哭了,又不是你害死的它。”
然而小太监却只是摇了摇头,“我要是早些把它放了就好了。”
堂溪靖也不知为何,明明只是这样平常的一句话,却好似戳中了他。
他也不知为何心中会升起一丝无名的怒火。
竟就这么直接转身离开,将小太监一个人留在了院子中。
小太监有些无措地想要起身,然而不知是不是蹲得太久腿麻,竟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堂溪靖听见动静终究还是停下脚步,转身将他扶了起来。
“殿下?”小太监有些无措地叫他。
堂溪靖垂眸看向他,第一次发现小太监的眼睛这么亮,浸满了水光,泪盈盈的,就像很多年前在雪山上看过的一汪泉水,清澈透亮,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底。
“你说的是。”堂溪靖第一次俯下身来,为他轻轻拍干净衣服上的土,“应该早些放了它。”
他待那小太监越来越坏。
小太监常常会望着他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