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喃喃颂唱,不自觉沉浸入唱词中,双目微微阖上。
冥香半明半暗闪烁之间,他似乎又见到一双眉眼,如闪电般心头一片雪亮,唯剩下这双眼瞳。
在仿若停滞的时间中,谈潇与其长久地对视。
古老的仪式代表着数千年的眷顾,缭绕的烟雾绽放奇特的香气,这里的一切相遇都如同幻梦,又或是巫师们确信陷入幻梦中才能感受到灵应。
千千感吾心,千千化吾念。无数个若有似无的声音在念咒。
恍然间谈潇甚至不知自己到底是闭眼还是睁开了,看见了还是忘记了,这双眼睛是出现在黑暗中还是在他心神间。
那微微上挑的双目似是漫不经心地出现,在看到谈潇时一顿,认出来上次的少年,还有那极为美味、用心、不同一般的祭祀之食,令其目光莹亮。
随风逝去的历史太久远,巫师不再活跃在这片大地。
哪怕千年之前,因元凤在上,也鲜少有人祭祀、求助于祂。祂久久地与少年巫师对视,在注视中,祂险些忘记享用祭品。
祂也确信,见过祂的人都会留下深刻印象,无可疑问。
祂似乎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撼与倾倒……
那就他吧。
一切只在一瞬,谈潇念词不停,手捏“北斗”决,再变“金钩”决,“一点乾坤大,横担一月长,收尽邪魔气,一并九霄去!”
他语落的同时,手也点到了莫教授眼睛上——不,只是毫厘之间,差一点就要碰到莫教授的眼球。
但见莫教授像是受了巨大的冲击,竟是头一歪,在打了几天营养针的情况下,张口哇哇大吐起来。一股又一股透明的粘液从他口中吐出来,其中似乎还包括着一些白色的絮状物。
谈潇猛地后退,莫教授这都不能说是吐了,简直是喷射,根本来不及用容器盛接。
他吐了得有半锅的量,一股潮湿的腥气瞬间布满房间,众人看得直欲作呕,这味道不但看着渗人,还让他们直接联想到了蛇这一生物。让人觉得这不像是人吐出来的,更像是蛇的涎液。
“去挖土来盖住,然后一起扫出去埋了!”徐先生吩咐一声,这吐出来的秽物可不兴乱丢。
再看莫教授如此大吐一番后,竟是渐渐舒展开了四肢,神志也恢复了。
他的两个弟子都扑上去扶着他,急问老师没事吧。
季老也冲上前两步,关切地看他,众人齐齐围上来。
谈潇急了,也拼命往里面挤,好似个看热闹的人:“让我也看看,让我也看看,什么效果啊?”
众人:“…………”
莫教授在众目睽睽之下,半晌才找回神志,嘴巴微张,虚弱地道:“饿!”
他吐出来的第一个字,就是饿。
谈潇赶紧盛了鸡汤端给莫教授,再加上豆腐和鱼肉。
这些做过供品的食物又叫“鬼菜”,以前人都说吃了能壮胆,所以祭祀完各家都爱要点给小孩吃。现在给刚中过邪后的莫教授吃,算是各方面都对症了。
莫教授枯瘦的手一下就抓住了碗,从自己也不认识的少年手中,把食物几乎是抢过来,拼命往嘴里塞。
不知道是不是在煎熬之后,连鸡汤的滋味都格外鲜美,清甘润胃。
若再加些鱼做配,就更加味美了,丰实的鱼肉在齿间爆发出浓烈的香气,比香更浓的是鲜,吞下去绕着五脏六腑在散发。只可惜他大病一场,不得吃太过油腻,只扒拉几口鱼肉就被阻止了。
莫教授急切地看着那鱼肉,又吞几口豆腐,好在豆腐也是极为好吃的,他醒来后就是大吃,还来不及和任何人交谈。
季老抢过了鱼肉,只觉得所有人都盯着这盘菜,他无奈地道:“你们到底是来看祭祀,还是想来打牙祭的。”
众人讪讪的,那我们也没想到谈潇还有这一手啊……
他们甚至怀疑谈潇选菜色都是刻意要病人好消化的,鸡汤,鱼肉,豆腐。
这会儿莫教授的弟子忽然惊觉:“等下,大师啊,你好像还没把仪式做完。这祭祀不得有头有尾,有请神、祭神,还得送神吗?”
谈潇一愣,有点尴尬。
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做法事做到一半,真的有人被治好了的情况,当下就看病人去了,哪还记得仪式没收尾啊。
这时候再闭眼,好像也看不到对方。
是走了吗?
谈潇也不太确定。
“应该没事吧,”谈潇想想道,“反正莫教授已经好了……要不我现在送送?”
莫教授的弟子露出问号脸,那你是想放着不管吗?
谈潇就地捏了个仙鹤决,意为送神。
莫教授的弟子现在对谈潇算是毕恭毕敬了,但看到这情形多少有点不理解,有祭祀这么虎头蛇尾的吗?和他认知里的常识不太一样啊。
虽然他那点知识多数来自文艺作品,什么请神容易送神难、事鬼神必须周全之类的。
谈潇送神真是相当敷衍,甚至本来打算置之不理……!
徐先生大笑两声:“这只能说明楚巫很复古,你知不知道巫术和宗教的区别在哪?”
他指指谈潇又指指穆翡,这两位便是各自代表了巫术和宗教。
莫教授的弟子虚心求教:“在哪呢?”
徐先生也是宗教学硕士毕业的高材生,他乐道:“用人类学家的话说:宗教和巫术最显著的区别在于,宗教是意在取悦,说服神灵,将神灵视为有人格。而巫术虽然在祭祀中有直接与神灵的对话,但是本质上……”
他看了谈潇一眼,“巫师们将神灵视为无生命物,他们的目的,是用一切手段,乃至胁迫,来使神灵执行巫师的指令。”
时至今日,很多人看两者,区别不大,甚至的确互相影响。但他们之间,其实有原则性的区别。
……更别说谈潇还有个文旅吉祥物的buff,很难像传统巫师那样思考。
莫教授的弟子听了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么一说,华夏民间的确是经常求神不灵验,就立刻翻脸,乃至鞭打神像,这也是巫术的源流啊。”
谈潇则眨了眨眼,别说,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从学术上二者被这样区分,他自己潜意识还真没想那么多。
正是时,莫教授长长舒了口气,放下碗筷。
众人的注意力皆被吸引过去了。
到这会儿,他才算找回理智,小老头揉了揉肚子赧然道,“失礼了!”
大家又怎会不理解,直道好了就行,等会儿赶紧再送回医院去做身体检查。只是到时候免不了还要和医生糊弄一下,病人是怎么被带出去几个小时就不治而愈的。
“我刚刚听下来,救了我的是这位小同志?”莫教授看向谈潇,他是个聪明人,加上僵直期间其实也不是一无所知,还能听到声音,只是无法做出反应,所以他其实是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的。
谈潇现在还是一副巫师的打扮,半戴着面具,他摆手道:“我也是试试。”
“太谢谢你了!”莫教授直接拉住谈潇的手,“你救了我的命啊,我看你年纪小小,行事竟是如此美味!”
谈潇:“?”
众人:“??”
莫教授指指那饭菜,“呵呵说错了,毕竟我是第一次吃到这么香的鲤鱼,还饿了那么多天,太让我记忆深刻了。”
打营养针只能让他维系生命,但别忘了他是有知觉的,那滋味太难受了!
祭祀桌上常见鲤鱼,但鲤鱼其实在南楚不是很受欢迎,因为水质等各种原因,很难做得好吃。但谈潇的烹饪之下,去腥提鲜,倒是展现了应有的绝佳风味。
这可绝不止是莫教授过于饥饿之下的美化作用。
大家意识到莫教授估计在开玩笑,都大笑起来,只觉得连日来紧绷的氛围终于是一松了,有种历经劫难后的庆幸之感,相视一眼尽在不言中。
莫教授幽默完后,又正经地对谈潇道:“小同志,你是哪个单位的呢?我都不知道如何感谢你。”他是身无所长了,但是锦旗总要送一个吧。徐先生和穆翡的身份他都听到了,想来谈潇也是有来历的。
“不用谢不用谢,”谈潇卡了一下,他哪有什么单位啊,“我单位……南楚一中吧。”
莫教授:“?”
他差点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单位啊,他以为要么是404办,要么也是其他什么宗教宫观的。
莫教授后知后觉地道:“你还是学生?”
谈潇无辜地点头。
“人还在念高二的,你呀,到时候给他们学校打电话感谢吧,就说他见义勇为,扶你去医院什么的?”季老坐在床边,还出起了主意,“我说老莫啊,你可算是清醒了。好多事想和你说,你知道这墓里居然有祭台吗?”
莫教授注意一下转移,眼睛瞪大了:“哦?”
“这次的随葬品实在太丰富了,很多成套的乐器、玉器,更有许多竹简……这都是极具历史研究价值的!”季老想想道,“当然,还有许多蛇。”
他把墓下的事情徐徐道来,包括最近看到那九条雄虺束棺。
莫教授一拍额头,原来如此。他在墓里,就是在研究那巫觋俑的时候,突然感觉被吐了一脸什么东西,蒙住了五窍,然后就不能动了。
“所以说,现在这雄虺该如何是好呢?虽然它已经不能影响发掘,但是小谈同学,你们看是不是还是及早把它们转移到其他地方?”季老眼巴巴看着谈潇几人。
之前谈潇已经降住了雄虺,但雄虺只是回到了内棺,当时商议先上来休整,过后再处理。
其实这后续程序,是该404办负责,但架不住季老现在比较相信谈潇。
谈潇露出思考之色,“这个……其实,有没有可能不转移它?”
季老一下没懂,其他人也面露迷茫,怎么这在雄虺上吃了大亏,还想既往不咎吗?
穆翡更是皱眉道:“小谈,你不会想留着当手下吧,这可是传说中的生物,一般这种级别,哪怕备案过也不能随便进市区的。”
她知道,巫师可是什么都敢养的,看看楚王。
“没有没有,我要它当什么手下,”谈潇连连摆手,生怕被误会,道,“我是想起雄虺通人言的,那为什么不让它帮忙考证墓里文物,它就算不认识文物用途,也肯定知道它老板是哪一任楚王吧?这不是还没考据出来么?我只是觉得可惜,就是不知道符不符合你们程序。”
?!对哦,吓得忽略了这还是个活文物。
莫教授和季老对视一眼,心脏狂跳:让文物自己断代?
靠,未曾设想的道路出现了!
就算是莫教授这个一号受害者,在听到这个提议后,都有种立刻答应下来的冲动!
谁能忍住文物可自己给自己断代的诱惑,试想这对他们本次发掘工作,得是多么大的帮助啊。甚至,不止是这座墓,其他春秋战国墓呢?
但是,他也是有理智的,这种事,要听专业人士的,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可能。
单就他现在思考来,感觉是有操作空间的,毕竟确定有人能拿捏住雄虺。
只不过,404办说是全域联动,但还真没跨领域辅助过考古学界——再者说,哪有那么多精怪有考古价值的,又给楚王打过工,又一直封闭地活到现在,还被抓了。
可能要看这座楚王墓的考古价值,够不够他们这么做了?
穆翡看着专家们渴望的眼光,谨慎评估道:“有一说一,我们404办是全域联动办,工作中也是协同过非人类合作的,但那也是行业内的合作,借给你们考古这种事啊……我可以帮你们往上打个报告,不一定成功。
“还有,咱们得先确认下,这雄虺真的有价值吧。”
“对对,比如它的记忆力怎么样,两千多年了还记得吗!”莫教授摸着还没平复的心脏,难掩激动地道,他身体还正虚弱,这样大惊大喜这下,还真怕伤身。
“那赶早不如赶巧,这就问问呗。”徐先生一拍大腿道,“我可以让它借我的身出现,大家商量商量。”
徐先生说干就干,反正墓葬就在旁边,内棺也已经被发掘出来,还未运走。
他们到了内棺所在的临时仓库,徐先生把墓中捡的一小片蛇蜕捏在手中,举高了看着,然后做出一个让围观群众没想到的动作,他猛然一下把蛇蜕含在口中!
这一举动看得众人直yue,都没想到他会突然往嘴里塞。
谈潇一个灵师是表情最裂开的,闭眼一脸难受。
接着,徐先生一捏手决,闭目呵道:“拜请拜请师门人,强请仙人来说法!”
这原是徐先生请仙用的口诀,现在变通一下,用来请雄虺了。
再一睁眼,只见徐先生已是一双黄色的竖瞳!
谈潇看他吃蛇蜕的恶心劲还没过去,上前一步,但上半身忍不住往后倒,问道:“雄虺?”
徐先生的声音变了,像是好几个声音叠加混合在一起,语调也带了点古拙的楚地口音:“是你,灵子……”
他的声调“拖拖拉拉”,有种说不出的黏腻之感。
而战国时期,楚巫正是被叫做灵子,亦是巫的意思。
穆翡听了,在旁边一撇嘴道:“怎么还是气泡音啊,啧。”
雄虺是听不懂,谈潇差点没笑出来,颇感新奇地看着雄虺,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种附身的场景,“你认得出我呀,我们想找你商量一件事情。”
雄虺竖瞳一闪,垂下头,“你有什么要吩咐我们的。”
穆翡不禁拿出了笔记本,还推导起来,“什么意思,雄虺的意识不是单一的?你的每个身体的意识都是独立的?”
雄虺看了过来,多重声音混合着:“我们本就是独立的,我们来自九州的大山大泽,巫王找到我们,把我们变成虺。我们生来便强大,我们永远如此。”
穆翡写笔记的手顿住,震惊了。
她一开始以为雄虺消声匿迹只是和很多物种一样灭绝了,后来看到雄虺的形态转换,则以为是因为它们可以隐匿在阴阳之间……没想到它们根本就是楚巫炮制出来的人工产物!
它们的意识互相融合,身躯也可以交缠在一起,游离在阴与阳、实质与虚幻间,组合成“虺”。
它不需要进食不需要修炼,从它诞生起就具有力量,但这力量也永远不会改变。
生来就是为了巫师们服务,楚王用它做活镇墓兽,又何须它修炼,难道让它修炼到长出爪子,化身为蛟龙飞走吗?
于是在两千多年后,楚王已化为白骨,雄虺仍作为他的束棺,以一种不生不死的状态。
也因此,楚巫的手段对它仍然有着超乎其他的掌控力。
谈潇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难怪别人会怀疑他想养雄虺?
雄虺才不管他们怎么震惊,自顾自说话,谈潇还没和他谈条件,他先说了起来:“灵子,把我们带出棺木吧,我们想沐浴月华……我们愿意辅佐你做下一任楚王。”
非人类,尤其是属阴的种族,对月华总是很向往的,尤其这六十年一度的庚申日也快到了。
谈潇一下咳嗽了起来,在其他人调侃的目光中摆手道:“我倒没有那么大的梦。”
雄虺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格外有诱惑力:“有我们在便不是梦,你会成为楚地最大的巫,也是最大的王。我们曾经帮熊羽做到……”
熊羽?季老和莫教授两眼放精光,狂记下来。
他们本就一直在研究,稍一回忆,就确认了墓主人身份,熊羽,谥号楚安王。
“先别画饼了,再往下说要被约谈了,我看您是真不认识秦始皇啊!”谈潇急了,听了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只觉得和雄虺代沟太大了。
雄虺听到秦始皇,果然露出茫然的神色。
原本很有诱惑力也很有震撼的话,在这种情形下很不是那味儿。
“你还是听我画吧,”谈潇和穆翡对视一眼,见她点头,说道,“现在确实有个机会,或许让你从棺木上解脱。”
——本来也不能让他待棺上,这地方以后估计原地就建博物馆了,实在不需要一个活的镇馆之宝。
“但是你需要接受一份工作,就是考古队的文物顾问,并有所贡献。”谈潇边说看了下穆翡,见她点头,确认这么说没问题。
“文物顾问是什么,我们做就是了……”雄虺那气泡音更重了,听起来不介意自己要干什么活儿,让他出去晒月亮就行,“我们能为你做什么……”
莫教授就实在忍不住了,举起手道:“那个,雄虺先生,我想问一下,在同时期的墓葬里,祭台都是在墓外的,但是楚安王,也就是熊羽的祭台在墓内,这是他的意思吗?还是一度有不一样的风俗?”
他一听说雄虺可能给考古队打工,一口一个先生,不知道多礼貌。不知道的绝对看不出,他被雄虺害惨了。
雄虺的眼珠子动了动,似是回忆起了千年前的事:“是,也不是。陪葬品都是他的,但原本祭台也在外面,只是大丧时,世子见棺木动,认为熊羽已被元凤陛下接引升天,便增设祭台。其实,只是我们在挣扎罢了。”
就算是被炮制出来的生物,他也知道待在外头更好。
季老和莫教授这才知道为何墓中反常的有祭台。
他们又问了几句,雄虺都一一回答。
古代帝王给自己修墓,那都是一登基就开始修,雄虺又给楚安王打工多年,了解的还真不少,多少记得一些。
如此回答下来,季老和莫教授如获至宝,甚至把其他同期墓葬的问题都拿来问了,雄虺就算不知道,也能大概提供方向。
但几个问题下来,雄虺已经隐隐察觉到了所谓“文物顾问”的性质,不肯再答了,到底是给君王打过工的,有点子心机在,那双竖瞳直勾勾盯着谈潇:“灵子,待你们践诺,再说……”
说罢,徐先生一阵剧烈的颤抖,哇一下吐出那片蛇蜕,再睁眼时,竖瞳已然不见了。
他砸吧了下嘴,感觉有点儿腥,呸了一下问道:“怎么样?”
季老冲他用力点点头。
徐先生一笑,和穆翡道:“那咱们就,打个报告呗。”
穆翡点头道:“要是成了的话,还得设法让雄虺可以方便沟通。”
不然,他们也不能时刻让雄虺上徐先生的身啊。
谈潇不太确定地举手:“我可能有办法……?”
一周后,经404办研究决定,同意楚省404办202x字4032号案件(即楚王墓发掘案)中的主要案件对象雄虺担任考古顾问,枷法暂不得解除,并在走完程序后做法使其可借地生存。
“借地”其实是天师们的说法,和有的教派说“结界”差不多性质,原本指的是借一处土地做法,先画出边界来。放在雄虺身上,则是指把它限制在某块区域中,并进行监管。
而且因为此事的不寻常,还具有高保密性质,谈潇也签了保密协议。
与此同时,谈潇也帮助他们复原制作了一件“灵衣”。
——当初谈潇帮他们看那巫觋俑,其中一个人俑身上便穿着风格鲜明独特的衣袍,布着红黑格子纹路。这其实是上古时候楚巫做法时独有的,据说它的功能便是帮助巫师跨越阴阳。但是在现代,早已被丰富多彩的各式法衣代替了。
谈潇也是被那巫觋俑引发了灵感,雄虺的形态是在阴阳之间游离,不妖不鬼,若是用灵衣也许能实现和它的沟通。
之所以说也许,当然是因为谈潇只有理论知识,不知道实践是否成功。
做好之后,谈潇为其做了开光仪式,然后才送去发掘现场,这次就穆翡在现场,没见到徐先生。
“谈潇来了啊,你等等我写完这段。”穆翡正在用平板电脑工作,虽然雄虺的案子差不多了,但她流程还没搞完,人也未离开南楚。但手头已经在远程办着其他公务。
谈潇知道穆翡是文职,站在旁边看了下,这好像是他们单位评优评先用的稿子。
【一是创新发展,以信息平台为抓手,创新完善新时代非自然案件处理手段应用,创造更安全舒适的各族共处环境;二是协调联动,努力推动全域融合,督促各教派责任单位紧密合作,对非人族管理问题快速处置,实现单打独斗到齐抓共管的工作格局;三是全面发展,夯实法、术、器等业务基础。全天候开展城区非自然案件督查工作,建立长效机制;定期组织培训学习,培养能降妖、能伏魔、能超度的业务精兵……】
谈潇忍不住提问,“什么是新时代处理手段啊,你们发明自动施法机器了吗?”作为一个学生,他对这些单位文书、流程不是很懂。
穆翡:“呃,就是通过微信群摇人打怪。”
谈潇:“……”
穆翡收拾了下平板电脑,“开始开始,看下你这灵衣做得怎么样。”
其实他们404办也有各种法器,找一找也能找到能用的。
但是之前的经历告诉穆翡,可能用楚巫的器物是最好的,这雄虺毕竟是楚王炮制出来的大杀器,楚巫的东西对付他往往事半功倍。
谈潇便抖开了灵衣,由他自己先试用一下,披上之后,和雄虺对话。
——现在的雄虺被安置在一副画中,挂在墙上。它能当棺木上的花纹,当然也能挂画里。
“hello?”谈潇试着和雄虺说话。
雄虺的声音果然响起来了:“灵子……”
谈潇朝期盼地看着他的莫教授和季老点头,示意信号没问题。
既然信号通了那就行,谈潇正要脱了这衣服给季老试试,雄虺又叫住他:“呵呵,我才知道,楚国已经灭亡了。”
谈潇看着他,疑问道:“你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随时可以再来找我们,即便楚国已成楚省,也不妨碍什么。”雄虺的九重声线交叠在一起,“你可以做我们的新主人,我们助你掌控楚地……”
说来雄虺的心态也是有点奇怪,他既不想被困在棺上,对自由有一定向往。但作为楚巫炮制的产物,他好像又在骨子里有点儿想认个主的冲动。
“他说什么啊?”季老好奇地道。
“还没高考,又搁这给我画饼,叫我逐梦政坛当省长。”谈潇抽空给大家解释了一句,这雄虺怎么回事,都什么年代了,他吐槽道,“这和说自己是秦始皇让我V他五十有区别吗?”
现场的几位都忍俊不禁。
谈潇无语地对雄虺道:“行了,别老想着什么主人不主人了,你别光看历史,有空也了解一下社会形态。”
说完就把灵衣给脱了。
18号,庚申日。
南楚一中高二(三)班
谈潇闷头写英语试卷,感觉同桌用手肘顶了下自己,歪头看过去。
“潇哥,你看这是什么?”同桌林仰把手机拿出来给他看。
谈潇看了一眼后收回目光,“你开小差的证据?你怎么没交手机,不是看小说就是上网。”
“别这样,这叫学习娱乐两不误,”林仰把屏幕上的展示的图片放大了,“我打算剪个新发型,你觉得怎么样?”
“为什么要换新发型,这个不是很好吗?”谈潇极力反对,他认人很依赖座次和发型,尤其是在学校里,林仰把头型一换,明天他来上学还得猜哪个是我同桌。
“你是觉得我现在很帅吗?”林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罕见啊,谈潇居然肯和他讨论这种问题了,“不过太短了,我得去修修。这发型流行,最近大家都在剪。”
“唉……”谈潇叹了口气,就是因为大家都剪,他才更烦了,满大街都是一样的人。
这会儿有同学喊起来:“你们快看月亮啊,不愧是超级月亮!”
大家一齐向窗外看去。
“我去,是我的错觉吗?肉眼看都够大的。”
“今晚的还真格外清晰,感情咱们南楚真的是最佳观测点。”
就连晚自习坐镇的老师,也没有阻止大家在自习之余看一看这天文现象,当然这可能和他是地理老师有关。
谈潇也抬头看了一眼,无垠的天空中没有云层遮挡,今日格外圆满的月亮散发着光芒,比平日更加美丽而神秘,倒影在学校那座人工湖中,波光粼粼,似乎将一整座湖都照得通透了。
根据穆翡的说话,今夜的月华中充斥着远胜平时日月精华的帝流浆,只是人类看不见。甚至在南楚的某一处,新晋考古队成员雄虺,应当也在监管下吸收着帝流浆。
看着看着,便觉得银辉皎洁到甚至有点刺眼……
谈潇揉了揉眼睛,也许刺眼的不是月亮,而是他写了太久试卷。
作者有话说:
雄虺:你他娘为什么不能做老子的master
下晚自习回家路上,谈潇都能看到许多举起手机拍照的人。
再次看了眼月亮,真的很明亮。谈潇摸出手机,可以刷到朋友圈里也多是月亮的照片,感慨超级月亮,其中还夹杂着穆翡的图文。
她也发了自己拍的月亮,但文字和其他人完全不同。
“庚申日,苦命天师不守庚申守帝流浆咯!我也想吸收吸收呢。”
——人族生来便具道体,帝流浆对人间草木万物是大补,对人来说就和普通月光没什么区别。
谈潇才笑了下,手机便振动起来,屏幕显示:谈女士来电。
谈潇一惊,他那位逍遥的亲妈终于有消息了!
哪怕谈潇从小就很独立,习惯了谈春影经常出去参加各种文化交流、采风之类的活动,也觉得这一次她出门太久,还是在没信号的深山老林,接到电话不由松了口气。
虽然谈春影人是还没回来,只打了电话,接起便听到她在那头喊:“乖崽!”
谈潇:“!!你终于出现了,到底去哪个林子里了,信号都没有?我都快报警了。”
“哎,我遇到个同行,跟他一起又转道去北边了,哈哈哈哈哈!”谈春影的声音光是听就知道有多眉飞色舞了,“我在北边找萨满呢,咱们这不是一南一北两大原始巫文化么,巫傩和萨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