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一头窜进来,手里那专业的高瓦数灯光也照了过来,正落在僵持中的两人一蛇上。
众人:“……”
徐先生失声道:“你们怎么也下来了?”
他一脸的血,要不是声音熟悉,穆翡都认不出来,其他人多少身上也带了伤,身上栓的安全绳早已不知哪儿去了。
一个端着枪的大哥崩溃地道:“又是幻相!”
也不知他们遭遇了什么,他手里的枪也瞄准了穆翡。
“不是不是!早上我点了k记给你们吃幻相肯定不知道今天是疯狂星期四,”穆翡吓得举起手,她可禁不住这,“顶盖石塌了我们掉下来的,你们没在对讲机里听到吗?!”
听她这么一说,枪口才挪开了。
季老被另一个人扛在背上,头朝下,很是狼狈,倒着看了一眼,问出和谈潇一样的问题:“还有一条蛇?!”
穆翡看清楚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喊道:“季老你没事吧?”
虽说季老之前表明过自己体力好,但毕竟是老年人了啊。
“他没事,是之前搏斗被摔的,没大碍。”扛着季老的大哥无奈地道,季老在墓里真的可以称得上一句凶悍了,冲上去就干巨蛇……虽然干输了。
穆翡:“……”不愧是硬拉二百五十斤的季老。
此刻,他们身后也已经出现了另一条蛇影,还未至眼前,影子已在墙上跳跃。
徐先生也觉得很棘手,前是蛇后也是蛇,他带着众人躲进室内,看了一眼祭台上的法器,“小谈同学,你知不知道这里哪样法器最厉害?”
他带的家伙法器都已经折了,这些倒是从前楚巫使用的,或许有些效用。抱着试试的心态,先问了下理论知识专家。
季老则挣扎着再次抬起头:“一定要用也可以,让我先记好东西是怎么放的!”这每样文物摆放可都是需要记录的。
穆翡则表情诡异地叫住他道:“徐先生,等等…”
徐先生:“?”
穆翡冲谈潇道:“小谈,还是你来试一试吧!”
大家都惊奇地看着二人,这什么意思,叫谈潇试?从他母亲开始,不都已经算转行了吗?
谈潇慌了:“我不行吧。”刚那一下他自己都不理解。
穆翡鼓励他:“你脸上可没血。”
他俩是摔了几下,但比起徐先生那满脸血,谈潇看起来要清爽多了,而且谈潇就是楚巫后人,让穆翡觉得更对口、更有机会。他们刚才的经历 ,不就证明了这点。
徐先生:“……”
谈潇迟疑片刻,难道他真的有什么奇怪的能力?
想了想,谈潇在那祭台上看了一圈,执起桌上那羽纹扇,一手持扇,一手拍打在凤鸟悬鼓上,同时,脚踏禹步,绕着鼓身,以方寸之地为九重之天,按照九宫八卦而踏之。
他的动作灵动轻柔,这是楚地舞的特点,但比起楚舞,还要更多几分诡异,以腰为中心灵活曲折。衣衫翻飞,极有流动之感,充满了神秘浪漫的巫风。
鼓点愈发细密,对巫师来说,鼓是巫乐巫舞的伴奏,更是通神之器。
旋身之后,一击鼓,谈潇手捏法决!
众人看得眼熟,忽然想起来,谈潇捏的手决不就是那巫觋俑捏过的“枷势”,拿的法器还是巫觋俑所用的人器版——这可真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谈潇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脸上虽还有些忐忑,但口手配合却已经是肌肉记忆了,一举一动极为有范儿,念道:“五色神光和,镇宿阴殃祸。”
少年清澈的声音在黑暗的墓室内回响,和上远古的节拍。
在他眨眼的一瞬间,那黑暗里似乎有一双上挑的凤眼蓦然看来!
谈潇的心一惊,但定睛看去,只是一对巨蛇竖瞳而已……
一切好像只是眨眼瞬间的错觉。
还未及想明白,两条巨蛇原本不安分摆动的身躯倒伏在地,呈现有些僵硬的状态,宛如真被枷住,在谈潇开始念咒后,又一翻身体,游向季老。
扛着季老的大哥吓得又想要开枪,被按住了。
只见巨蛇从他们身边缓缓爬过,蜿蜒着巨大的身躯游出了墓室……
众人屏息凝视,一直到蛇尾都出去,才松口气。这就是专业对口么,先前那么气焰熊熊,楚墓里的蛇,还得楚巫来治它。
季老让人把自己放下来,自语一般道:“它们去哪儿?”
“不知道啊。”谈潇也很茫然,他只是按照流程进行所谓的驱邪仪式,“要不,去看看?”
他虽然不知道它们去哪儿,但那一瞬间,他好像感受不到它们的威胁性了,甚至很好奇,难道这些蛇就这么生活在墓穴中,要如何满足生理需求呢。
巨蛇此时行动完全没有之前那么快,他们索性跟上去,只见两条巨蛇竟游进了主墓室。这里全然不同寻常春秋战国墓室,就如同人居住的地方一样宽阔,停放着鲜艳如初的棺椁。
椁分九室,长宽都有十几米,红漆的内棺上是浮雕的凤鸟纹,两侧又有许多似菱形的花纹,夹杂着一些圆形图案。
巨蛇熟稔地爬上内棺,一圈圈缠住了这棺木。
两条巨蛇同在棺上交缠,室内仅存那叫人感觉黏腻湿冷的动静,渐渐,它们不分彼此,仿佛一条蛇生了两个脑袋。
身上的纹路也渐渐变了颜色,几乎与棺木融为一体,竟也变成了那菱形的花纹。而他们的眼睛,则成了圆形的图案。
这样的图案,一共有九对。
如同一条蛇长了九个脑袋……
徐先生这才一拍脑袋,后知后觉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雄虺(huǐ)?!”
谈潇低声背诵起《楚辞》:“雄虺九首,往来倐忽,吞人以益其心。”
原来九首之蛇,其实是九条蛇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穆翡感觉脸上的肌肉跳了跳,“根据我们404办的记载,世间起码已经千年不曾见过雄虺的踪迹,我们也曾怀疑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九首之蛇。
“没想到,竟在楚墓之中出现了,好似一个活的镇墓兽,而且它的形态仿佛可以转换在阴阳之间,隐匿身形,太奇妙了,难怪世间难见!”
她们404办是有详细的妖怪分类的,这雄虺到底属于什么类别,似妖似鬼,她觉得可能得再研究研究了。
季老则忽然想起什么来,惊道:“不止是镇墓兽,还有棺束!”
大家疑惑地看着他。
季老解释道:“古时没有钉子,以皮革麻绳束起棺材,上次我还奇怪,为何堂堂楚王墓不见棺束,难道腐朽掉进土堆了。”
现在看来,不是没有,而是楚王墓实则以雄虺束棺。
再看雄虺巨大的身形,季老甚至觉得,这墓穴能够建得如此超越时代生产力,说不定与其也脱不了干系。
目前来看,这位楚王身上巫的色彩甚至比王权的身份更让他们震撼!
一个工作人员也后怕地道:“我想起来,木俑是在外面,刚下来时莫老师还没事,是打开了棺椁后,才出事的。”
——巫觋俑只能算命令,真正的机关还在棺内,开棺者死。
徐先生则看向谈潇:“它们还能动吗?”
“理论上是不能伤人,被枷住了。”谈潇的话充满了不确定,见大家都看着自己,苦涩地道,“你们再看我,我也不能保证售后效果,我第一次做这种事……”
众人:“……”
有人不太相信地道:“可你动作真的很游刃有余。”
先前他们被雄虺追得几乎以为要团灭了,但在谈潇手底,雄虺不说乖巧,也能算老实巴交了吧。
谈潇心说能不游刃有余么,“因为我从小苦练,但我发誓,以前做这些科仪,从来没有这种效果。”
大家都好奇而怀疑,尤其徐先生,他亦是年少入门,名师指导又苦练的修为,他不懂谈潇怎能对自己的能力毫无所知。
徐先生问道:“你以前都对谁练习?”
谈潇:“游客。”
徐先生和其他人都有点被哽住,哭笑不得。
“看来你和你母亲不一样,还是很有根骨的,只是没有用对环境。”徐先生长叹道,“我见过太多人欲入此门而不得,却也有你这样身怀玉璧茫茫不知的。”
谈潇不太服气:“话也不是这么说,怎么叫没用对呢,我们家旅游旺季的时候表演加上卖周边,月营收十万,你们做一单多少钱?”
众人:“……”
别说徐先生,穆翡的脸也扭曲了,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不要说这些伤心事了!”
徐先生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自语道:“我有编,胜在稳定。”
季老轻轻摇头,“我看大家都挂彩了,东西也拿到手,雄虺也锁住,不如先想办法上去休整,穆师父不是说顶盖石都塌了。”
因为发掘刚开始,这次带来的灯都是电池的,开到最高功率不能撑太久,大家都赞成先上去,遂一齐往来时的方向走。
到了甬道处就已经能听到施工的声音,上头果然已经发现顶盖石坍塌,开展抢救,已挖开了一个洞,可以看到外界竟已是晨光微熹!
季老震惊地道:“不科学,我们才进来了多久?”
“我就说为什么灯灭的那么快。”有人后怕地道,他们带了不少照明用具,又不是一直开着最大功率,却消耗得极快。
徐先生已经和上头的救援人员大声沟通上了,他们停了机器,改把登山绳放下来。两位壮汉大哥帮着大家上去,季老则是直接被他们栓完绳子又夹在怀里,爬了上去。
轮到谈潇的时候,大哥小心翼翼地说:“你能不能飞上去?”
他光看到谈潇神兵天降了,谈潇看他是猛男,他觉得谈潇像神仙。
谈潇:“……”
最后,还是猛男扶着谈潇爬上去了。
谈潇回头看着那黑黢黢的甬道,好似是另一个世界,抬首已是朝阳初升,他伸手微微挡住阳光,指间漏着红色的光,让人想到楚王墓中那无所不在的鲜红色调,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
一旁的季老看着墓底,也长长叹了口气。
“季老,您是在担心莫教授吗?”穆翡安慰道,“谈潇既然是真灵师,那待他休息好了,给莫老解术就是,再不济,我们已经把巫觋俑缺失的部分拿上来了,总有办法。”
“不是啊,我知道老莫肯定能安全了。”季老苦着脸道,“我就是在想,我要是在论文里写楚王棺束是蛇皮,算不算学术造假?”
“……”所有人统一黄豆流汗脸。
季老苦哈哈地展望了下,想起来什么,看向谈潇,招手让少年过来,亲切地搭着他肩,“小同学,上几年级了?”
季老没说过自己有教职,但学生总是能敏锐地嗅到教师的气息,谈潇站直了,“高二了。”
“哈哈,怎么说,有没有想好以后考什么专业?选的什么课啊,”季老幽默地道,“难道是想考旅游管理?”
从谈潇论大丧傩开始,他就很是有好感了,像是搞历史考古的料子啊,就是可惜人家有家族事业。当然,这不影响季老关心几句。
“当然不是。”谈潇说起这个,想起还不知道在哪座山里的谈春影,不禁远目,叹了口气,“我妈让我要多钻研真功夫,掌握各种科仪,发扬楚巫……”
季老:“嗯?”
谈潇讷讷道:“所以最好选物理、化学的专业,把同行的'法术'也全破解了学过来。”
大家对谈潇的话有点无语凝噎,你还想科学破解同行……你们家是有点想法的。
“你牛的。”穆翡笑着摇头,“得,先吃个东西吧,都累了。”
穆翡招呼谈潇一起吃早餐,然后她会把谈潇送回去休息一下,之后再研究怎么给莫教授解术。这边住了这么多人,就头些天是叫饭店送,现在已经是自己开火了。
这个点,粥和包点都已经出炉,谈潇乖乖坐在门口的条凳上等她。因为早上天气清凉,大家都把桌椅摆出来,在外头吃早餐。
别说,之前不觉得一个晚上过去了,现在疲惫感上来了,才有实感。谈潇还能听到旁边昨晚一起下墓的考古队员在讨论昨晚的事。
“好家伙,我们一下去,就感觉哪哪不对,一开始就是我觉得有蛇的动静。”
“对对我们还不觉得。后来还在棺室待了很久,还不觉得危险,难怪那时候有幻境,你拿铲子,一下把季老的安全绳都斩断了。”
“我还踩到好大一片蛇蜕,我寻思这金缕玉衣呢……”
“噗。”
谈潇听到他们那险象环生的经历,才深觉自己和穆翡算是走运了,只是刚下去的时候,穆翡有点性情变得冲动般往里面冲,但后来也自己清醒了。
再后来,又因为刚好遇到祭台,遇到雄虺的攻击也一一化解。
“你想喝什么?”
谈潇转头看去,是个长卷发的年轻女士端着一叠小笼包和一碗绿豆稀饭在问她,看那学术的打扮恐怕也是考古队成员,他礼貌地道:“谢谢,已经有人帮我去拿了。”
长卷发女士嚷嚷道:“还有谁啊,你怎么一个活儿派俩人?”
谈潇闻言觉得不太妙,试探性问道:“穆姐?”
穆翡方才把那丸子头拆了,头发微卷地披散下来,又把墓里打滚灰扑扑的衣服换了,谁知道谈潇转头就不认她了,“是我!大家虽然认识才一天,但好歹是出生入死过吧,你就连我的脸也记不住?”
“一下没认出来……”谈潇汗道,他这个脸盲的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在人际交往方面有点尴尬,认人比较依赖衣着打扮。
在学校里大家都穿着一样的校服,但好在座次都是相对固定的,他把座次表都背顺了,反正就是借用各种辅助记忆,好歹在座位上的同学都能叫出来。还好他只是脸盲,记忆力不差。
“你可真行 ,脸盲吧你。”穆翡让他选了吃的,“莫教授现在中心医院,我待会儿把你送回去,你休整好之后,我再把莫教授接出院。我们商量过了,在这儿做法比较好,你怎么看?”
“我……没意见。”谈潇还能怎么看。
“你还真是糊里糊涂的。”穆翡道,“我看一事不烦二主,你可以来给莫教授解术吧?”
这是楚巫的术法,由灵师这一楚巫传承来解,再合适不过了。
“可是可以,但我也不保证有用。”谈潇仍然是一幅不包售后的样子。
穆翡好笑地道:“你总这么谨慎干什么,在墓里也说不保证售后。马上就是庚申日,有点自保能力是好事。”
“什么庚申日?”这个有点涉及谈潇的知识盲区了,他对本家的业务知识比较了解。
“六十年一次的庚申日,也就是本月十八日,此夜月华中将出现帝流浆,蕴含常日无数倍的天地灵气,人间草木受之有机会成精。”穆翡悠悠道,“待那一夜过去,我们又不知道要多出多少工作了。”
——古书云,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欖,万道金丝,纍纍贯串,垂下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
谈潇则听她说起的日期,想到,十八号,那不就是最近一次“超级月亮”观测日?
他懵懵懂懂地点头,“说起来,你们单位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之前他就很好奇了,没听过这404办,那时候都还不信邪。
“就是像你们校长介绍的那样啊,主要负责协调、处理一些宗教领域事务,也包括这种。”穆翡解释道。
“我们人数可没有各教各派那么多,但是和多数宗教单位都是联动的,所以我们404办的全称其实是‘全域协调联动办公室’,说是办公室,部门还是比较多的,内设督查队、执法队、调度中心等。”
凡是遇到这种事情,他们会进行分析登记,然后派遣到执法队或是各个教派宫观的法师们那里处理。
“别看姐姐也能打,严格来说在单位还真的是文职,你看我还要负责拍照做台账,回去还得写报告。你拳打雄虺只要五分钟,我憋材料要三天啊。”
谈潇:“……”
早餐饭毕,穆翡开车把谈潇给送回家,谈潇家是一栋位于老城区的自建带院二层仿古小楼,此刻檐角还挂着水珠,反射着朝阳的余晖。
迎面就看到墙上贴着红色的反诈反迷信标语,一楼大门两边还有很多牌子,从“文明家庭”到“民俗文化旅游示范点”,相当齐全。
穆翡想起谈潇说的接待游客营收之事,哈哈一笑:“你家经常有游客参观?”
也难怪谈潇做起法事来,毫无怯场之意,不输一些大法师,这都是历练出来的。
“嗯,最近暂不接待了,反正旺季过了。我妈要为新舞剧潜心准备,这不是还出去采风。”谈潇说着,旁边还路过了个老婆婆,和他打招呼。
“潇潇,这是谁呀?”
“婆婆。”谈潇知道这多半是邻居米婆婆,打了个招呼,直接道,“是来找我妈妈做法的。”
“哦哦,”婆婆听到做法,神情也很自然,“你妈妈还没回来吧?怎么这次出去那么久,你到时候和她说,咱们广场舞队的表演还等她来指导呢,就是那个什么蛇舞。咱南楚的旅游节开幕式,我们还要去表演的。”
婆婆提起来,很是骄傲的样子。她们能到处参加表演,也算是广场舞里的精兵了。
“是操蛇舞。”谈潇道,“婆婆,她还在外地,看能不能赶回来。”
穆翡听麻了,心说你可真是一点也不避讳,反正别人也觉得你做法是纯艺术是吧,你们甚至到处教人操蛇舞,楚王听了会流泪……
谈潇和穆翡暂时道别,到晚上,穆翡才又打来电话,她已经把莫教授接出院,来接谈潇了。
谈潇早已收拾好了一大包东西,放在自己的书包里,穆翡到了便直接上车,一溜开到发掘现场。
这一次谈潇再进去,虽然还是没证件,但不需要季老专门打电话了,估计打好招呼了。
依然是先前待过的活动板房,只是这一次多了一位僵直着躺在行军床上的老者,只见其形容枯槁,双目呆滞,床边还有他带的两个学生守着。
莫教授出事家人还不知道,他两个学生轮流在医院照顾着,也因此,这两人没有见过谈潇,也不清楚昨晚的事,只知道似乎是请了位本地的灵师。
他们两人都不是楚省人,又不关心这方面,基本没听过灵师,了解到就是本地的民间巫师。
那师兄弟对视了一眼,对徐先生道:“这位……小弟弟看起来也太年轻了吧,之前不是说找找有没有天师?”
其实他们质疑的不是年纪,更觉得和这什么灵师比起来,大一点的主流宗教似乎更有保障,更像是正规军。
而谈潇,听了甚至想点头。
穆翡则抓了抓自己的丸子头,烦躁地道:“我就是天师,不过这是南楚地界,灵师是楚巫。南楚有句话,叫‘灵师度生,天师度死’。”
在南楚的过去习俗中,的确有这句话,当然,实际上可能只是一种市场细分。
莫教授的弟子嘟囔道:“我是说有没有别的,之前你也没解决啊……”
穆翡一僵。
之前他们404办折腾了半天,的确是无用功一场,而谈潇又是由他们引荐,搞的莫教授的弟子都忍不住质疑。
“咳咳。”季老咳嗽一声,他手里还捏了几张图片,并不直接用身份让大家别吵了,而是道,“昨晚小谈陪我们下过墓,这是白天我们清理出来的几样文物,很有意思,在其他楚墓中也曾经出土。”
谈潇看了一眼,“凤鸟悬鼓啊,嗯这个是楚国特有的乐器。”
他在墓底还敲了呢,想想都刺激,这可是文物。
莫教授的弟子一下闭嘴了。
季老的话透露出两点,第一,之前他们都不敢再下墓,但是昨晚谈潇陪他们一起下墓后,今天就已经重新恢复了发掘,内涵不言而喻。
第二,季老随便举例的文物,谈潇就说得出来历,单就这一点,他俩不翻资料的情况下做不到,这个得服!
穆翡推了推谈潇,让他别管了,弄自己的就是。
谈潇本来还站那儿想等他们继续质疑,毕竟他自己也不是很有把握,被推了下才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了香烛纸钱等物。
谈潇在墓底借楚王的陪葬品整了次活,但眼下给莫教授解咒,还得正儿八经流程全套的施法。
徐先生一闻那香,就赞道:“好枫香!”
他是焚香狂魔,自然一下就认出来这是冥香的最优选,由枫香树的树粉所做,十分耐烧,而且火焰是蓝色,短而不亮,懂行的称这种为“阴火”。
他极为欣赏地看了一眼谈潇,问道:“如此精工,你自己手搓的?”
谈潇:“给配方,工厂代工。”
徐先生:“……”
“还有一个,”谈潇自语,从书包最底下掏出了一个塑料袋,里面居然还装了条鲤鱼,再继续掏,甚至有干笋、香菇之类,他抬头解释道,“这是祭品,我们灵师习惯用现做的,热乎。”
这可真是稀奇,如今大家谁不是用成品冷食。
季老沉吟道:“这祭品本也是逐步进化的,从最早的生肉祭祀,到后来进行烹饪,香气上飘,相信神灵也是喜欢热食的,或者说,人们要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献给鬼神。看来,灵师的习俗十分传统。”
谈潇闻言弱弱道:“呃,没想那么多,以前我们也用冷食,主要是表演完祭品还要给游客吃,游客提了意见。”
众人:“……”
好家伙,楚巫土菜馆是吧?
谈潇要料理祭品,直接把营地的灶给拖来了。
古代人民祭祀的一个重要部分,就是把食物献给神灵,烹饪的烹,煮也,烹牲牢而祭祀,饮食和祭祀密不可分。
而祭坛上,鲤鱼也是常有的。
只见谈潇利落地处理起了鲤鱼,找到腥线,割一下,也不用镊子,修长的手指直接探进去捻住用巧劲一抽,白色的大筋就被整根抽出来而不断,动作干净流畅。
这鱼剖成两半,脊骨剔了,用黄酒、细盐腌渍的同时,处理配菜,香菇、火腿和干笋切碎。
几分钟鱼也就腌好了,抹上蛋糊后下锅,吱一声,炸得它身尾翘起,慢慢呈现出了诱人的淡黄色,显然,高温下鱼肉表皮正在变得酥脆,连鱼骨也一道炸酥了,绵绵飘扬出浓郁的香气,单看这色彩,就足以令人想象到它外焦里嫩的口感。
被烧得宛如两条的鱼片,在盛入盘子后,左右两边还要分别被浇红白两色的芡汁,一边是火腿、香菇、姜等烧成,另一边是冬笋、葱段。
滚热的芡汁浇在焦脆的鱼身时,发出了呲呲的声音。
所有人齐齐吞了下口水。
莫教授的弟子更是忍不住喃喃道:“刚才我俩多少有点不懂事了!”
谈潇准备的东西中包含了元酒——也就是祭祀用的酒,瓜果、糕点,真正的菜色也就三道,毕竟不是什么大祭,只有谈潇一个人也进行不了那种天黑忙到天亮的大祭。
除了鲤鱼他还另做了鸡汤与豆腐,火腿、鱼干等料一起炖整鸡,鸡汤浓稠发白,豆腐火候正好,色泽呈现诱人的金黄,又极为细嫩。
宛如跑偏到美食节目的程序完毕之后,谈潇将祭品都装入竹制的容器中。
诗经中描写过祭祀,“神嗜饮食,使君寿考”,古人相信,神灵也喜欢美食。
吃到了满意的食物,便赐福给祭祀者。
谈潇以手捏决,在竹制的盘子边沿敲打,竟发出了瓷器相撞般的清脆声音。
此为“击馋”。
幽静的室内,随着盘中热气蒸腾而起,悠扬四方,以竹、食呼唤着神灵前来享用。
冥香亮而无烟,但那热气升腾如雾,宛如祭祀时的香烟,穿过雾气,是谈潇徐徐展开了一方色彩艳丽的祭祀面具,斜戴头顶。
叮的一声,击馋声仍在回荡。
霎时间,气氛庄严……
而好吃。
第6章 明相
千年来巫与傩时分时合,影响至深。而灵师这一职业,追根溯源是巫,却偶尔也会用傩仪。
在世人看来,傩仪最大的特点恐怕就是面具了。周礼中就记载了那“黄金四目”的傩面具,不过大部分人印象中,他们用的都是木头面具。
而谈潇不知从哪摸出来的面具,却是牛皮纸做的,涂了鲜艳的红黑之色,形成羽翎般的花纹。
“我之前认识个齐省的巫师,她们用的可都是香樟木面具。”徐先生摸着下巴道,但不管香樟木、白杨木、柳木,不管哪个流派,可能习惯有差别,但他印象里基本都是用木质面具比较多。
“说不定是节约成本,你看他们这都产业化了,没用电子版就算好了。”穆翡还寻思是跨行之后谈家灵师搞了创新呢。
“……那是因为祭神本尊用‘暗相’,即把脸都遮住的木质面具,祭神之弟子则要用纸做的面具,也不可遮住全脸,而是露出来,即‘明相’。”谈潇又不是听不到他们说话,无语地转脸解释,怎么可以怀疑他们家产品偷工减料,成本控制也不会控制到这里呀。
徐先生和穆翡尴尬一笑,把嘀咕给放小声了。
“但是,他不祭元凤啊?”
“想起来了,可能是因为在墓底我们看到的法器上有孔雀翎,谈潇说孔雀是元凤之子。巫觋俑的法器大概率也是仿制其,估计是一事不烦二主,祭祀元凤之子。”
他们猜得差不多正确。
不止灵师,一般各地巫师都有主祭的神明,觉得谁最灵验就主祭谁,再加上其他神灵作为辅助。
但作为一个主业学生,放假给家里打工的未成年灵师,谈潇根本没有决定主祭谁,大部分时间就是随机拿起一个摆在最前面,甚至看游客反应来。
谈潇上次在墓里短暂使用了墓中的楚王法器,上头是孔雀纹,那时他有隐隐的灵应,这次潜意识的,便选择了祭元凤之子。
没忍住打断他们一遭,谈潇重新扶了扶自己的面具,口念巫词,他的语调带着奇特的韵律,似吟唱一般:“阳雀未鸣春先知,未曾请神先烧香。香烟绕绕雾华堂,天门开兮结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