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待归人—— by小霄
小霄  发于:2023年10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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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守序者们轻轻舒了一口气。
其实所有人都在等着这样一个决定,只是没人有勇气说出口。
他们看着那个抱膝缩在椅子里啃面包的身影,恍惚间,竟觉得坐在那里的是秦知律。
——那个以往负责做出这种决定的人。
安隅大口啃着粗糙的棍子面包,终于还是点开监控画面,这一次,没有退出。
秦知律精神力30,再退一毫就是深渊。干扰设备已经撤去超过24小时,每一分每一秒,所有人都在胆战心惊地等待深渊来临,但什么都没发生。
甚至在昨夜,有几个时刻,他的精神力曾短暂跳回过31。
那是秦知律一个人的抗争,孤独的战斗。
画面中秦知律正在吃下午茶,他每天消耗掉大量营养补剂,除此之外的饮食却很简单,只要几片火腿和蔬菜,另加一篮面包。
此刻,秦知律刚好也拿着一根棍子面包,正安静地小口咀嚼着,安隅看了一会儿,也不由得跟着放慢了嘴巴的动作。
细嚼慢咽,从在53区长官第一次把自己那份粗面包推给他时,就总是这样叮嘱着。
在跟着屏幕上的人同步慢速啃完手上的面包后,很神奇地,安隅觉得自己踏实了一些。
刚好有人起身朝他提问道:“角落,199层现在是否征收新的监管对象?”
安隅抬眸看过去,认出那是两周前才感染角雕基因的新人,性格傲慢,天赋极高,在任务中果决残忍,可贵的是并不独,反而还很擅长调动团队的力量。
论坛上都说,在他身上同时看到了昔日里羲德和炎的影子。
安隅扫过去一眼,那人下意识地避开视线,但很快又逼迫自己抬起头,“高层所剩无几,需要补充新的力量。”
安隅开口,“199层已经有监管对象了,你要和我抢位子吗?”
平和的语气,却让大厅死寂无声。
那位守序者脸色发白,嘴唇不受控地哆嗦。
“您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已经是199层的高层了,是尖塔唯一领导者。”
“我不是,我长官还没死呢。领导者只是骗骗黑塔的托辞,你们也要当真吗?”安隅平静地收回视线,“但你说得对,高层确实需要补充,我会问问照然愿不愿意要你。”
另一个人犹豫道:“照然……他不是回到人类身份了吗?”
“但他还在尖塔。”安隅说着微微停顿,转头看向窗外再次纷飞的大雪。
“很奇怪吗?我又不是第一个留在尖塔的人类,光从基因角度来看,你是人类,典是人类,现在安宁也是人类了。不过就这样坐着198层高层的位子确实有点心虚,如果你要换人上来,我没意见。新来的那个可以,蒋枭也是不错的选择。”
照然把打包的晚饭放在秦知律的办公桌上,安隅坐着那把宽大的椅子,显得他身材更薄了。照然欲言又止,最终只在饭盒上敲了敲,“吃干净,你最近很疲惫。”
安隅“嗯”了一声,余光瞟到监控中的秦知律正在揭开晚饭餐篮上的蒙布,于是也打开了自己的饭盒。
全世界都淹在畸潮中窒息,主城最近也面临新鲜菜肉的断供,照然给他配的两荤一素奢侈极了。但他没有推辞,他几乎是狼吞虎咽地把东西往嘴里塞,吃相比在53区还不如。
照然犹豫了一下,“你这两天身体不太舒服吗?”
安隅点头,咬着一大块牛肉含糊道:“很困。”
风雪再次包裹世界,到处都在下雪,他觉得下雪和自己的困意有某种微妙的联系,因为那种十来岁时才会有的深重的困倦感又来了,像要把他掏空了一样,让他昏沉得要命,每时每刻都很想睡觉,只好靠不停地吞面包来保持清醒。
但那种困倦感难以抵抗,唯一与小时候不同的是,每当他昏昏欲睡时,意识深处都有一股诡秘的絮语,不知是在催眠他还是在尝试唤醒他,今天凌晨安隅在絮语中挣扎着醒来时,忽然错觉自己在窗外的某一片雪花中捕捉到了一丝某个不知名时空编织的规律。
碎雪片里藏匿着一个破碎的时空。
曾经和长官半开玩笑的猜测竟然变得有迹可循。
照然坐在沙发上打量他,过了好一会儿后突然问道:“你去见秦知律时也困吗?”
“啊?”安隅被打断思绪,愣了一下,“什么?”
“你去见他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照然撇着嘴,修长的手指在脖颈和锁骨上抹了一下,“早上还没有呢。”
安隅视线暼过桌角的座钟,锃亮的金属映出他脖颈和锁骨上的道道绯红。
他是没忍住又去了大脑,虽然他很怕长官因为自己的擅作主张而生气,但他实在很想见他。
秦知律确实很生气,他吻得很凶,不温柔,连开口认错求饶的机会都不给。皮手套箍着安隅脆弱的脖子,安隅只能被迫用力仰着头,试图多获取一些氧气,他眼尾猩红,胸口起伏得像在53区濒死前应激那样。
直到真的快断气时,秦知律才松开他,却用额头抵着他恶狠狠地问道:“你说,如果我也忍不住获取你的基因,会不会像那些畸种一样爆体消亡?”
安隅意识还在飘忽,闻言却下意识地伸手推抱着他的那个人,道:“那您不要亲我了,唔……”
话音未落,秦知律就直接把他顶在了墙上,粗暴地一口咬上他的脖子。
在咬上的一瞬,安隅感受到那些尖牙变回人类的牙齿,很凶地磨着他的皮肤,把他磨得很痛,但却并没有真的咬破。
哪怕精神力只有30,秦知律仍然能在很大程度上压抑自己畸变体征的表达。
但是情绪翻涌时,还是会有一些忍不住的马脚。几根漆黑的触手从他衣服下滑出,立即缠住安隅的腰,蠢蠢欲动地拱着他的腿根。
“收一收。”安隅忍不住说,“昨晚的鳞化您都忍住了……”
“一身鳞片很恶心。”秦知律在他耳边说,触手尖尖又顶了顶他的小腹,“但触手你很喜欢,我虽然开始忘事了,但还记得你在53区时就喜欢抱着。”
安隅离开房间前,垂眸说道:“您现在还没失控。”
秦知律挑眉,“你很期待?”
“没有。”安隅摇头,舔了舔肿胀麻木的嘴角,又心有余悸地摸着灼痛的锁骨,小声说:“我只是觉得您没失控就已经很凶了。”
“害怕了?”秦知律朝他走来,摘下手套将掌心落在他头上,先是用力揉,又逐渐卸下力变得温柔。
“那你以后乖点。”
修长的有些发热的手指抚摸着耳后的旧疤,他俯下身抱住他,把他圈在怀里,低声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向人类坦诚你的能力意味着什么。”
“深渊。”安隅拉着长官的衣角在他耳边低声作答,“是深渊,与您同往,长官。”
那个高大坚沉的身子僵了一瞬,安隅抓住那一瞬回抱住他,“我是您为自己挑选的一件杀器。”
“我不会杀死您的,长官。”
“但我会陪您,一直杀到深渊的尽头。”
安隅从上午的疯狂中回过神来,照然正似笑非笑地审视着他,轻哼一声,“普通公司还要禁止员工恋爱,我真不知道黑塔是怎么忍得了你们的。”
他说着玩笑话,语气里却毫无笑意,那双明动的双眸凝视着窗外的大雪,过了许久,他轻轻吁了一口气。
“安隅。”照然把腿蜷上沙发,低问道:“这么大的雪,沼泽里还能再长出黑蔷薇吗?”
“不知道。”安隅抿了抿唇,“你可以亲自去看看,不然你打算在尖塔留到什么时候?”
“到灾厄终结的那天吧。他不是说过守序者以身证道吗?我得替他证道后再离开。”照然回过头,“如果秦知律死了,你一定会离开尖塔吧?”
安隅点头。
他会立刻离开,值钱的东西都已经提前收拾好藏起来了。
“那你要干点什么,继续开你的面包店?”
安隅摇头道:“大概,找个安静的地方睡觉吧。”
“睡觉?”照然惊讶挑眉,“睡醒之后呢?”
安隅想了想,“吃面包。”
“然后呢?”
“再睡觉。”
“……”照然深吸一口气,“尖塔交给你这种人来管理,我看人类是永远等不来灾厄终结的那天了。”
提到这个,安隅又一次点开和典的聊天框,虽然在灾厄面前依靠“神棍”是很没谱的行为,但他却坚信典不是普通的神棍。
可惜在过去的几天里他发了无数条消息,典一条都没回复。
“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照然无奈地说道:“西耶那刚出事时,唐风想要找他一起把控局势,但他却正要离开尖塔,说有个什么存在蠢蠢欲动,他感觉自己潜藏的能力要觉醒了。”
安隅立即问道:“什么能力?”
“该关注这个吗,你还真信啊?”照然惊愕,“算了吧。他就是一本异想天开的小册子,一直觉醒不出来什么有用的能力,在高层压抑久了,哦对,你在尖塔那个鸟助理不也是吗,一把年纪了,天天幻想自己觉醒新能力。”
安隅哑然,半天才说道:“典和比利不一样的。”
“哪不一样?”照然笑起来,眉眼轻弯,风情流转,“哦对,典温柔可爱,是本讨人喜欢的小册子,和那只叽叽喳喳的老鸟可不一样。”
安隅沉默着,自觉说不过照然,又埋头看起世界各地发回的战报。
最新一封通讯来自掠吻之海。
海上的混乱反应堆越来越壮阔,邻近的饵城已经全部被吸纳,海水上超过三分之一的面积都变成了凝固的混乱旋涡。
海洋系守序者已经伤亡过半,西耶那在通讯里写道,已经让大家返程。
“海洋的混乱反应和沼泽、苍穹都不同,实不相瞒,我和潮舞都曾尝试进入反应旋涡中心,但却无法被顺利吸纳。这起混乱反应已经具有稳固的核心,不会被守序者轻易夺取掌控权,我们怀疑,它的掌控者是海底神殿。
“但神殿无法触碰,也没有生命迹象。它如同一个被触发的罗盘,疯狂却难觅方向,像在等待,但却没人知道究竟在等什么。
“尖塔已经不能容忍无谓的牺牲了,其他守序者即将回撤,我和潮舞会留在深海,静静观望这起混乱反应的终点是什么。
“很抱歉,我与潮舞曾极尽可能尝试向它献祭,可它对我们毫无兴趣。”
安隅把讯息逐字读完,不禁又一次点开不久前从掠吻之海传回的影像。
画面在一片黑暗中波荡诡谲。
深海百米下已然无光,记录仪自身的亮灯是唯一的光源,那道光源向下,打在深仰的脸上。
畸变基因已经表达完全,锋利的背鳍从少女肩胛之间顶出,下体完全鲨鱼化,正缓缓地下沉。
高鳍角鲨没有鱼鳔,需要不停地游泳来避免沉到水底,它的最大栖息深度也只有四百多米,再向下,就会因窒息而难以自控地挣扎——因此,潮舞将自己化作海底一片艳丽而茂盛的红藻,红藻猖狂地生长,紧紧捆缚住深仰,将她不断地向深海拉去。
漆黑的海底,一点光打在深仰面上,那双清澈的眸逐渐失去神色,面庞呈现冰白,血液从嘴中涌出,海底压强已经让她的器官开始破碎。
死亡的窒息感透过镜头涌出,直到记录仪无法再向下,那张美好的面庞一点一点缩小,彻底消失在黑暗海底。
深仰尝试用自己镇压住神殿,但最终没有成功。
——在她只余最后一丝气息沉入海底时,却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触碰到神殿,不仅如此,海面上的混乱也更剧烈了。潮舞当机立断将她向上推出,终于没叫她白白牺牲。
录像最后一段都是潮舞的哭声。瑰红的长发铺满了整座海滩,她跪坐中间,抱着一息尚存的深仰嚎啕大哭。
安隅关闭视频,想了又想,给秦知律发了一条消息。
“长官,我要去一趟掠吻之海。那里有东西在等我。”
隔了几分钟,秦知律回复了一个“嗯”字,没有多叮嘱什么。
安隅又道:“您也要等我。”
“好。”这次秦知律回复得很快。
“别等安隅了,这里呼唤的不是他。”
潮舞睁开哭肿的眼,错愕地看着站在面前面色平和的少年。
许久她才把人认出来,“你怎么在这?”
典手上还捧着那本旧手札,他蹲下将手札放在海滩上,而后轻柔地搭住深仰的肩膀,朝她微笑。
“切利亚伤得很重,但回到主城后都会好起来的。”他顿了顿,视线投向大海和海上可怖的反应堆,低声道:“人类,只要一息尚存,都会好起来的。”
潮舞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躺在怀里的人。
长官原名叫切利亚,在尖塔几乎从没人这么叫,以至于连她都快忘了这个称谓。
“你怎么在这?”她又问了一遍,紧接着又低声道:“我们都看到了海底的神殿,我们以为那就是反应核心,但不知为何无法抵达。”
“那确实是反应核心。”典点头又摇头,“但它是不可触碰的。”
“为什么?”潮舞愣怔地问。
“它只是一抹认知的投影,是一缕神明觉醒前的启晖。”典轻声说着,转身朝向大海走去。那道身影在呼啸的海浪和庞大的反应物前没有丝毫瑟缩,潮舞几乎看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喊道:“你要干什么?”
典回头朝她微笑,伸手指了指海滩上被风胡乱吹开的手札。
无尽的认知与秘密在那些书页上被风错乱地翻过,典温柔的声音也被带得有些缥缈,像从很远的地方传入潮舞的耳朵。
“结束之后,去海底找到我,把我交给安隅。”
“什么?”
“主城在等待你们回去。”典宽慰地笑了笑,“尤其是搏,你平平安安回去,他会很开心的。”
潮舞愕然道:“搏怎么了?苍穹出什么事了?”
典没有回答,转身继续朝海岸线走去。
那本海滩上的书在一阵风过后消失了,很快便远远地出现在他的手中。潮舞发了半天的呆,才恍然想起听人说过,那本手札是典的宿命,他无法挣脱,也早已不想挣脱了。
他与那本手札成为一体,无法分开太远、太久。
只是在手札消失前,风将书本卷到最后一页,她依稀看到了角落里笔迹狂草的几个字。
——书容万物。
作者有话说:
【碎雪片】深仰(2/2)海底深眠
我曾很多次,在夕阳下跪在海滩边,亲吻海洋。
高鳍角鲨无法拥抱深海,这是莫大的遗憾。
但在掠吻之海,我曾触碰到它。
潮舞将根扎在海底,捆缚着我,或者我的尸体。
将我紧紧、紧紧地向下捆缚。
虽然最终命运将我解救。
但我却记得意识消亡前最后的画面。
原来海底是那么纯粹的黑暗,永不见天日。
在那一刻我毫无恐惧,因为那样的结局也没什么不好。
让人类回归光明,让我深眠海底。
************
【碎雪片】潮舞(3/3)来我怀中
在掠吻之海,我爆发了全部的孢子。
瑰红的藻群在海底铺展,深深扎根,疯狂生长。
我用自己,一寸一寸捆缚住生命迅速流逝的人。
我的长官,我的姐姐。
您决定为了人类离开,就让我抱着您一起离开吧。
一直都是姐姐抱着我安慰,这一次换您来我怀里。
很久之后,照然问,如果死在海底会不会有遗憾。
我记不太清了。
但如果说有什么遗憾的话,在浑身冰冷时我确实想过——
陪着搏一起在尖塔顶层喝可乐的日子,还想再来一次啊。

掠吻之海的风浪停止得悄无声息。
令人惊悚的反应堆没有消失, 但却仿佛凝固在那里,海水、天空、生物、被卷入的城市与人群,如同一座磅礴的海上雕像, 海水冲刷而过,绕过它,继续奔流。
深仰躺在海滩上, 仰望那滔天巨物,怔道:“混乱……终止了吗?”
安隅仔细观察她身上正在超速愈合的伤口, 松了一口气。
“暂时而已, 它所处的时空只是被孤立出来,按下了暂停键。”
海面上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天色忽然阴沉, 云团黑压压地笼下来,如同一幕幕延时摄影般迅速向天际流逝,恐怖的反应堆在昏暗中瞬间破碎,变成波云诡谲的红光,旋涡状盘旋着沉入黑海。
海水平静,无声地吸纳。
“是典。”
安隅无意识地攥紧手指。
许久,潮舞才从海里出来, 一上岸便腿软扑倒在海滩上,脸色惨白大口喘着气。
“典……”她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 怀里死死抱着那本手札。
安隅走过去, 扑掉手札上缠绕的红藻。
它不再是那本陈旧的手札,质地变得牢固而温润,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触手有些温度。
安隅翻开背面, 末页那行或许来自当年詹雪的狂狷字迹已不见踪影, 新的字迹出现在扉页,夜空般的色泽,温和而磅礴地写道:书容万物。世间一切,皆在我心。
潮舞用手背囫囵抹去满脸的泪,忽然感到光线变化,昏暗的世界迅速恢复光明,这才恍悟现在本是清晨。
她回头望着空旷的海天交际,怔道:“那堆东西呢?”
安隅轻轻拍了拍手札的封皮。
潮舞愣了好半天,“不是说……混沌的本源是律吗?为什么典也可以吸纳?”
“他不能吸纳,他只能暂时封存,他封存了那片混乱的时空,或许因为——”安隅顿了下,“他觉醒了那个东西原本赋予他的能力。”
认知包容万物,典是祂的认知。
可认知是抽象的东西,却能封存一个时空,这个世界上无形和有形的边界已经开始模糊。
“典死了?”潮舞颤抖着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安隅想了一会儿,摇头,“不算吧。”
他完全遵循本能地把那本书抱在怀里,一个念头突兀却又自然地出现在脑海中,那个念头甚至有声音,熟悉的声音。
安隅听那个声音说完,才继续回答道:“我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典确实还在。我死去的哥哥凌秋,我只能回忆他从前说过的话,那才是死。但典只是彻底变成了书,或许就像高层们临死前完全表达畸变基因那样,但他又不太一样,他是认知,认知永远不会消亡。”
潮舞似懂非懂,“那我们要带他回主城吗?”
“你们回。”安隅回头望了一眼海滩上的深仰,“我加速了深仰长官一部分伤口的愈合,但她体内最麻烦的破裂伤还在恶化,你要尽快带她回去。”
潮舞立刻点头,“那你呢?”
“典让我带他去另一个地方。”安隅迟疑了一下,“他说……他是容器。”
飞机在气流间颠簸,极地已在眼前,附近的时空仍然错乱,安隅看了一会儿,指引着比利下调飞行高度。
——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在心里问道。
典回答的声音出现在脑海中。
【秦知律的宿命是混沌体。一切混沌最终必将向他汇聚,但混沌体被切割得太碎了,如果在他彻底失控前没有汇聚完,那么在无穷个平行时空里,毁灭都将成为定局。我是一个容器,我会暂时收纳一些混沌,直接送到律的面前。】
安隅不是很明白。
【安隅,祂是高维的存在,在宇宙中散漫地踱来踱去,会困在我们的世界纯属意外。就像一个人不小心摔倒压死一窝蚂蚁,但人类对蚂蚁本身并无恶意,只要站起来就会离开。我们要帮祂站起来。】
安隅沉默,机舱的白噪声中,他垂下的眼睫轻轻颤抖着。
——要怎么帮祂呢……融合吗?
【是的。秩序与混乱是一个东西分裂出的两个极端,一旦完整的秩序体和完整的混沌体重新融聚,再将认知体融回,祂就会完整,苏醒,然后离开。这个世界的熵增会回归原本的速度,就像一辆失控的列车,在悬崖前终于踩下刹车。】
——可是一切试图触碰我的畸变者都会爆体。
【因为它们不完整,甚至只是混沌体细碎的粉末。即使是秦知律现在尝试摄取你,也是一样的下场,混沌体必须完整,才能与你势均力敌。】
安隅看向舷窗外,飞机的高度已经在下降了,他在空中的一点看到了自己暂藏羲德尸体的那块被折叠的时空。
——你是祂的意志吗?
【不是。没人能触碰祂的意志,低维生物尝试获取高维生物的意志,一定会死于精神熵增。我只是祂已有的认知,也许你可以理解为一抹记忆。只是高维生物的视角原本就能穿越时间轴,所以这抹记忆也包含了预知。】
——你做容器,就能来得及在长官意志沦丧前让他成为完整的混沌体吗?
【其实这就是我和眼一直以来看到的无穷个死局。】
【答案是不能。尽管我们选择踏出的每一步都将通往不同的时空结局,可是在无尽的结局中,我们都没有来得及。在混沌体完整之前,秦知律已经失控,意志沦丧,他拒绝与我们相融,世界的列车最终没能制动,无声地驶入消亡。】
——那你唯一看不清的那种可能呢?
【我们在争取的,就是那最后一个还模糊的结局。我不知道究竟能否成功,因为我的视角还不够完整。但我们别无选择。】
安隅轻轻点了点头。
飞机最终降落前,他终于在心底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融合过程中,我们会破碎吗?
【抱歉,我不确定我们的命运。】
【但安隅,从最初起,你就是完整的秩序体,你像一张白纸继承了祂的大部分,甚至得到了一些我们连揣测都不敢的祂的意志,你比所有人都更近乎祂的本体。因此我们的相融并非对等,而是所有其他部分向你融合,直面你的审判和接纳。请放心,不管我们命运如何,你永远是最安全的。】
窗外的冰川与雪原越来越近,白亮的雪光有些刺眼,安隅收回视线,轻声呢喃道:“可求生是祂的意志,祂离开后,就只有我的意志了。”
比利回头大喊,“你说什么——?听不清,什么意志?”
安隅摇摇头,起身穿戴好辅具,“请维持高度盘旋,我带典下去。”
舱门开启,呼啸的寒风瞬间包裹了全部感官,冰冷的机械羽翼在安隅跳下的一瞬展开,帮他在空中建立平衡。
凛冽如刀的寒风中,脑海中的声音问道:【你的意志?】
“是认识他之后才逐渐生长起来的,真正属于我的意志,人类安隅的意志。”
安隅在狂暴的风中低语道:“也许人类安隅并没有那么强的求生欲,他更希望长官活着,活得轻松一些。”
徘徊在极地的大片混沌红光沉入书本,安隅抬头仰望苍穹,看着那些混乱扭曲的空间在静默中回归秩序。
虽然典还没有向他融合,但或许因为他怀抱着那本书太久,也或许他本来也在飞速觉醒中,他对时空的感知更加清晰了。清晰到漫天纷扬的碎雪片忽然具备了沉甸甸的内容物,他矗立在那里一片一片地看了很久。
——典,每一个碎雪片都藏匿着一个微小的、已经逝去的时空。从前我只对那里面有时间和空间感知,但现在,我似乎能看出它们分别是哪一段,甚至能看到关乎谁。
安隅环顾四周,错觉般地,他在一片碎雪片中感知到了当日独自飞向天际的羲德,又似乎在遥远的地方,另一片碎雪片中,看见趴在53区建筑楼顶射杀章鱼畸种的凌秋。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雪。律早就和我讨论过,他认为那是被混乱扭碎的时空碎片。】
【他曾经认真比对过你沉睡和风雪降下的规律,每当出现严重失序区或畸潮时,会有大雪,随后你会沉睡。人们总觉得风雪是灾厄,但却忽视了,风雪往往在失序区与畸潮终结时更加强盛。或许从一开始,风雪就是秩序镇压混乱的产物,秩序体在修复时空时产生了这些错乱的时空碎片,这些碎片又因秩序体的每一次活动而重新飞舞。】
【这些年来,守序者一直在清理超畸体,但从未动手修复时空。人类想当然地以为那些时空是因为超畸体死亡而回归正常,但也许并非如此,那其实是尚未苏醒的秩序体在朦胧中的斗争。】
【风雪并非灾厄,而是守护的象征。】
安隅愣了许久,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是典不久前的一段记忆。
秦知律站在塔顶天台前,“也许你是对的。每场风雪都在灾厄终结时迎来极盛,他又总在风雪极盛时醒来,而后风雪便迅速停歇。”
他说着轻轻勾起唇,低眸淡笑道:“他还总是抱怨,每次醒来时如果在下大雪,就会感到很昏沉,哪怕雪停了也要疲惫好几天,就像感冒了一样。”
那双黑眸中划过一抹罕见的温柔。
“也许他早已陪伴我一路同行,只是那时我们尚未相识。”
安隅因为回忆中的最后一句话出神了许久,直到典叫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你们原本是两个极端。】
【但又如同史诗一般。】
安隅不懂史诗,他在呼啸的风雪中吸了吸鼻子,那些碎雪片仿佛会被他的意志操控,自动绕开了他周身,也绕开了上空比利驾驶的飞机。
“走吧。”他转过身,“苍穹与海洋的混乱已经被你暂存,接下来去哪?”
【降临沼泽。靳旭炎带着黑山羊一起归于热寂,但那里的混乱并没有完全平复,还存在大量碎片。】
“好,然后呢?要去其他畸潮泛滥的地方吗?”
典似乎在分析取舍,没有很快给出回应,安隅不催他,确认过那块收容着羲德的空间还好端端地在那里,从口袋里掏出狂震不止的终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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