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什么呢?”祝萄从里面出来,纳闷道:“兔子安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过?”
见秦知律没有阻拦的意思,安隅闷道:“是我的畸变型。”
“你畸变了?畸变型是兔子?”祝萄皱眉,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表情像在看一块过期的压缩饼干,“兔子畸变会长成你这样?”
安隅不明所以,“你了解兔子畸变?”
“我太了解了。”祝萄咕哝,“兔类畸变很辣,你不太典型。”
“辣?”安隅没听懂,“什么意思?”
“搜一下,197层长官资料。”
安隅在终端上点了点。
唐风,25岁,军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精英上校。
在执行清扫任务时感染畸变,基因型是羚羊兔。
照片上的唐风一头深灰色头发,浑身包裹在漆黑的紧身作战衣中,宽肩窄腰,翘臀兼具力量与肉感。
他肩扛炮筒,锐利地直视镜头。
祝萄骄傲一笑,“我长官,辣不辣?”
“……”
安隅终于想起了这个词汇,凌秋在讲八卦时经常使用。
“其实我也——”他下意识反驳,却又止住了。
祝萄问,“你也什么?”
凌秋说过,如果他从小能吃饱,好好长大,别总裹着破口袋似的衣服,应该也挺辣的。
但是算了。
安隅面无表情地向后坐了坐,“没什么。”
在这种事上攀比应该不能增加长官对他的好感。
面包没有,房子没有,小命没有。
屁股翘又有什么用。
作者有话说:
【废书散页】07 不详之数
守序者们最讨厌的数字就是3。
精神力30是分界线,跨越它,就彻底不再是人。
濒临30被处决的还算幸运儿,要是跌破30再死,那才是惨绝人寰。
所以尖塔新人最常犯的社交错误都和3有关。
比如不长眼的,非要端着餐盘去加入人家的两人午餐。
电梯门打开,看到里面有两个人,还非要往里闯。
这种家伙活该混不下去。
这群死鸭子的玄学情结也在某种层面上加重了他们的道德洁癖。
——在尖塔,人人都追求并捍卫感情专一。
毕竟“知三当三”绝对无法容忍。
【水母猎活物,螳螂食同族。】
大街小巷的电子设备里,一个机械男声絮絮地念叨着同样的内容。
街角开着一家极小的五金铺,柜台后的窄缝连把椅子都塞不下,店老板死在门口,尸块已经发臭。
“小又,你听到了吗?”姗姗蹲在柜台后小声问,“不用害怕螳螂和水母了,我们可以出去了吧?”
她拢着单薄的裙子,“我想回资源站,那天我明明在门缝里看到爸爸了……”
蹲在对面的小又想了想,“好。”
已经三天没找到食物了,而且她也很担心她的父亲。
她迟缓道:“回到外城就分开吧,我爸是对的,等他丢了工作,哪有外城人和内城人交朋友的道——”
话音未落,姗姗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别说丧气话!等人类重建秩序,一切都会回归正常的!到时候再好好和他聊,你爸比我爸听劝多了。”
温热柔软的气息紧紧地箍着小又,她只犹豫了一瞬,便张开双臂用力回抱住那个颤抖的小身体,“好。等人类重建秩序。”
潮湿的桥洞下,罗青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脚,“重建53区的秩序……”
螳螂足不见踪影,此刻她看起来和畸变前没有任何区别。但遍地被啃噬破碎的螳螂尸体和脑海里那丝残忍的意识又提醒着她,那道无法翻越回去的鸿沟。
她看向角落——她的女儿伏在地上,只有脖子以上保留着人类特征。
罗青走过去蹲下,亲吻那双浑浊的眼,“别怕。妈妈带你去找更多食物。”
“让新的人类,重建53区的秩序。”
“内城人口密度更大,但感染比例却很低。我们盲降前,已经有人帮大家组织好了求生秩序。”祝萄递给安隅一张脏破的字条,“虽然信息不完整,但正是这些帮大多数人挺过了最艰难的几日。”
安隅对这个字迹再熟悉不过。
【军部提醒】
远离所有灯光,夜间不要用水,最好独自藏匿。
一旦肢体僵化,望及时了断。
祝平安。
——凌秋,军号215001。
“他把字条撒遍大街小巷,还破坏了内城全部路灯。好像还只是个新兵呢。”祝萄把车厢门推开一条缝,看着朦胧的街道轻声道:“就是这样可爱的人,才让我一直不敢忘记,我永远应当是人类。”
光线在他脸上打下一道明暗分界线,深紫的瞳仁安宁而悲伤。
安隅发现自己比从前更能感知别人的情绪了,虽然距离他踏上那列摆渡车才过了几天而已。
“只要保留人类意志,都是一样的吧。”他轻声道。
“不。”葡萄回首微笑,“虽然我们能控制自己不去感染人类,但无法绝对保证。在尖塔,只有高层大人被允许自由外出,其余守序者永远无法重回人类社会。你见过196层的亚萨吗?他畸变前是优等生,现在还常去塔顶远眺从前的学校。你只要见过一次那个背影就会懂了。”
进入内城区后,众人弃车出发。
秦知律命令全员搜找“蛙舌”,比利独自追踪暗处真正的超畸体。
有蒋枭在,安隅尽可能远离了秦知律。
“你害怕吗?”祝萄问。
安隅正远远地看着蒋枭的后脑勺,下意识点头。
“那给你这个。”祝萄递来一个小东西,“虽然律说你很稳定,但章鱼人可不是外城那些东西能比的。”
安隅一愣,低头看着掌心那颗小小的紫色风干果实。
“不要说出去啊。”祝萄压低声音,“虽然我的叶子取之不尽,但葡萄果实几个月也结不出一颗,我长官说这些报恩的小果子提升精神抗性的效果比叶子好千倍,我只偷偷给过他一个人。”
安隅下意识攥起掌心,不可思议道:“白送给我?”
“嗯。就当庆祝你和我长官同类畸变吧,虽然我觉得你不像。”祝萄拍拍他,“不用太担心,厉害的守护章鱼只在蛙舌附近出现。”
最先搜找的区域是北方集装箱与楼房,守序者们各自行动,只有同为人类的瑞金中尉一直走在安隅身边,和他一间一间地排查着人去楼空的公寓。
“安隅……”他回忆着,“我好像听战友说起过你,你认识凌秋吗?”
安隅惊讶道:“您在内城见过凌秋?”
瑞金遗憾摇头,“只在训练营时听他提起过你。但想不起来他说的是什么了,这几天太累了。”
“他在军部还好吗?”
“很好,老兵都喜欢他。”瑞金笑了两声,“很少有新兵从训练营出来就能直接上任务,前途无量啊。不过,谁能想到这个任务……”
他停顿住,没有再说下去。
安隅也没再问。他快速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努力不去想。
扫完一层,他们在走廊上遇见了莱恩。
相比蒋枭的咄咄逼人,莱恩沉默的注视让安隅更不舒服。
瑞金和莱恩保持一段距离,问道:“您还有哪里没搜过?”
莱恩傲慢地指了指上面。
瑞金点头往楼上走,安隅正要跟上,莱恩忽然道:“两个人类,抱团有什么意义?”
他觑着安隅,“你直接去顶层。”
顶层格外安静,地上的虫子也明显少了。
安隅推开一扇门,环视过每一个角落,退出来去下一间。
当他推开最后一间门时,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像很多个脏臭的人类体味混合在一起,还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屋里很黑,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他抬脚往里面走。
身后忽然传来啪嗒一声。
灯亮如昼。
安隅定住脚,灯光将身后那东西的形状投射到他面前的地上。
人类的躯干下蠕动着大团黏糊糊的触手,高大雄伟的影子将他完全笼罩。
说起来,最近常有人送他东西,那位太太的红豆饼,长官奖励的公寓,祝萄的葡萄干。
而这,是莱恩给他的“礼物”。
他瞟了眼终端生存值,回过身。
这只章鱼人自腹部向上维持人型,它营养水平不错——几十根粗大的触手尖端都涌动着人脸,有一些格外粗壮的,里面甚至有两张狰狞的脸在相互推挤。
安隅认真地看了每一根触手,确认没有凌秋后,松一口气。
“人类,而且竟然是个真正的人类……”章鱼人似乎有些困惑,触手盘成巨大的吸盘吸住地面,上身从空中降下,腥臭的脸贴近安隅的鼻尖,反复地嗅。
安隅被熏得有点想吐,忍着问道:“真正的人类很少见吗?”
章鱼人笑了。
一根触手缠住安隅的脖子,把他挤到墙上,里面的人脸兴奋到变形,扬起尖端在他脖子上戳来戳去,像护士在找下针的地方。
其他触手嫉妒地尖叫,那些诡秘的叫声曾让蒋枭精神力暴跌,但安隅却毫无波澜,他甚至认真倾听了一会儿,很遗憾,不是人话他听不懂。
章鱼人忽道:“你好像不怕我。”
安隅顿了一下,“怕的。”
毫无说服力。
章鱼人审视他片刻,闭眼深深吸气。
安隅能感受到到那种疯狂的渴望,只要遇到他,螳螂、水母、章鱼都会变成一个德性。
对这些畸种而言,他似乎是特别的美味。
触手终于抵住了颈下一处凹陷,人脸从厚韧的章鱼皮里撑出,獠牙大张咬了过来!
滑腻坚硬的牙齿触碰到皮肤,安隅脖子上却忽然一松!
——章鱼人竟然又将触手缩了回去。
它闭目强忍,浑身散发着吃不到好吃的失落,喃喃道:“你身上有水母的味道,内城的水母早被淘汰了,只剩一些垃圾在外城游荡争抢……你这么美味又弱小的人类,怎么可能活着从外城进来?而且你好像很渴望被我吃掉。”
它猛地睁开眼,“你有毒,是吧?”
金瞳骤然一缩。
被看破了。
不愧是连蒋枭都称赞过聪明的好大儿。
章鱼人露出了然的诡笑,“你是经过独特畸变的猎食者吗?保留人类基因的假象,通过被吃来狩猎其他的东西?”
安隅抬眸,“我哪里装的不够像?”
“你看起来太自信了,下次你可以更恐惧一点。可惜,没有下次了。”触手又缠了上来,在他的脖子上一圈一圈箍紧,章鱼人在他耳边嘶笑道:“虽然有毒,但还是很弱小,掐一下就会死,是吧?”
安隅没有回答,他难以抑制地呼吸急促,眸中逐渐呈现竖瞳。
触手越收越紧,就在要箍碎他脖子的刹那,那对金眸倏然冷厉。
安隅抽刀斩下一截触手,一把抓起——“那只能换我吃你了。”
他高高扬起满是粘液的章鱼足,猛地刺向颈下的旧伤!
鲜血溅射!猛烈的眩晕几乎要把意识拍碎,在安隅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一瞬,他已经出现在了房间的另一角!
果然没猜错,只要感染基因熵足够高,瞬移就会觉醒得更彻底。
但这丝念头刚闪过,“啪!”的一声巨响从身后掠过,他直接倒在了地上。
后背炸开空前的剧痛,像被火焠掉一层皮,抽打他的那根触手在空中兴奋地蜷曲。
粘液透过伤口迅速入侵体内,感染加剧,他瞬间又出现在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
“啪!”如影随形的又一鞭!
章鱼人笑得张狂,“原来你有能力!可惜在这小房间,你能跑哪去?”
它下面的触手顷刻间胀大数倍,空间几乎盛不下,无论安隅瞬移去哪个角落,都有随即而来的重鞭等着他!
在挨了第四下后,安隅撑不住了。
连续使出的瞬移耗空了体力,那种感觉又来了,冰冷的清醒感和难抗拒的昏沉交织在一起,他极力抵抗那个东西的降临,但这一次的抵抗格外艰难。
章鱼人忽然问:“你可以去掉毒性吗?”
“什……么?”安隅虚弱地抬起头。
那东西竟然一脸纠结,“自己把体内的毒源剖出来,让我吃了你。”
像极了为了减肥而要求食物给自己降低卡路里的疯子。
估计只有伙食条件好的地方,才能特产这种疯子。
章鱼人开始传教:“我可以向你保证,你融入我会非常快乐的,你看,它们都很快乐。”
触手们黏糊糊地摆动起来,集体发出疯狂的笑声。
安隅皱了下眉。
他突然意识到,此刻烦躁的或许不是他,而是他死死想要抵抗的那个存在——那个存在非常憎恶畸种。
他闭眼回想被秦知律持枪灌喉的情形,恐惧能帮他保持清醒。
“我为什么要答应?”
章鱼人像个演说家,“世界变了,蠢货才甘愿沦陷黑暗,聪明人顺势成为主宰。我的兄弟姐妹也都面临抉择,那些有志气的任意融合人类身体,没出息的则永远活在别人皮下。你想怎么选?”
安隅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可怕的念头。
但他来不及细思,章鱼人的触手再次缠了上来,他咬紧牙关,又一次冲破到了房间的另一端!
这已经是第五次。他心跳如雷,耳鸣到几乎听不见别的声音。
他很清楚——这应该是清醒下最后一次用出瞬移。
然而触手的鞭打如影随形,章鱼人为逼他就范,这一鞭极狠!
安隅痛得几乎哽咽出声,他怀疑脊椎被抽碎了。终端已经开始报警,然而那蛮横的触手又一次扬起,他绝望地咬紧牙关,闭眼再次尝试催动能力——
整面柜子被平整地切开,碎屑迸溅一地!
然而,安隅毫发无损。
“打歪了?”章鱼人哼笑,“对不起,我太兴奋了。”
安隅撑着膝盖站在原地,对着空气发愣。
触手刚才擦着他的头发丝抡过,但没有伤害到他分毫。
意识深处那种磅礴的呼啸更强了——昭示着他刚刚绝对成功动用了力量,但他自己没有移动。
来不及思考,紧接着又一鞭!
再一次的,擦着他掠过!
这一次,安隅在剧烈的眩晕中看清了——触手在即将碰到他的一瞬突然发生了跳跃,频闪一样向外挪了几毫米。
碎玻璃的倒影中,金眸不知何时罩上了一层冰冷明亮的赤色,红瞳映着他身前的一小块空间,在触手频闪的刹那,那块空间也发生了瞬间的挤压和回弹。
章鱼人严肃下来,“怎么回事……”
安隅体力已到极限,那个东西就要降临了——只要他胆敢再尝试突破一次……
外面忽然传来沉重的拖地摩擦声,就像另一只更庞大的章鱼人。
“不会吧……”他虚弱地看向门口。
地面随着那东西的靠近开始颤栗。
凌秋明明说过,没心没肺的贱狗运气一般不会太差。
安隅绝望地思考,自己究竟是还不够没心没肺,还是不够贱。
理论上不应该如此倒霉,这两样他都做到极致了。
这么弱小的他,哪里够两只章鱼人吃。
作者有话说:
【废书散页】08 生存警报
守序者们都很烦终端的生存警报。
他们说那玩意除了制造焦虑外屁用没有。
毕竟打着架呢,再报警又能怎么着。
该死就死。
但安隅很喜欢这个功能。
他甚至希望增加一个倒计时提醒,比如“如果继续受伤,您的生命将在3秒后终止。”
在他比比划划地给大脑研发员下需求时,守序者们脸真的很绿。
安隅抵着裂开的墙,鲜血凝在睫上,世界在一片猩红中波动。
“有人抢食?”章鱼人疯狂道:“休想!”
四根最粗大的触手腾空而起,瞄准安隅,同时削砍下来!
只要命中,即粉身碎骨!
安隅红瞳燃烧,似有股力量在飘摇的身体内呼啸。
就在他决定放任那东西挣破而出的一瞬,一道黑影从四根触手中钻过,缠上他的腰,将他轻巧地带了出来!
冷韧粗壮的黑色触手,散发着让人安心的皮革气味。
它们环在安隅腰上,挤压着他的腹部,轻轻摩擦。
安隅回头仰望他的长官。
有那么一瞬,他以为是昏迷前的幻觉。
但还是忍不住好奇,低头看了看长官的下半身。
肌理分明的腰腹下盘桓着数不清的触手,有一些甚至没能完全挤进来,在门框外塞着。
纯粹的黑,毫无肮脏和罪孽,甚至有一丝奇异的美丽。
如果蒋枭在这,一定会跪在这些触手上膜拜。
秦知律视线扫过他泛红的眼眶,杀意陡然压迫,数道黑影利落而出,顿时将刚才的四根杀器齐根绞断!
凄厉的嘶鸣几乎要割裂狭小的空间,那些断肢击碎天花板,碎铁片纷纷掉落。
几根黑色触手及时缩回来,在安隅头顶搭了一把伞。
另一根触手将他挪到身后,往墙角里拱了拱,而后垂下来挤进他怀里。
像个安慰玩具。
满地都是咕嘟咕嘟冒泡的章鱼血沫,安隅不敢直视,只在心里反复默念:永远别惹长官生气。
他突然想到自己那双昭示着失控的红瞳,赶紧低头,下意识用怀里冷韧的触手贴了贴发烧的左耳。
触手扫到耳后那道旧疤,体内的呼啸竟忽然安静了——虽然安隅感觉那个东西并没有离开,但却仿佛暂时获得了安抚。
他抓救命稻草似的把触手搂得更紧,头深深地埋进去。
刚有点社会性的监管对象好像被打自闭了。
秦知律眸光更沉,看向坍塌在地的章鱼人,“还有哪只?”
还有哪只触手打了他。
章鱼人痛得抽搐,它被削掉的是最强壮的触手,其余触手软趴下来,人脸贴在地上瑟瑟发抖。
它呢喃道:“你吃了多少个?为什么你的触手里什么都没有,却比我强这么多……我们明明是一样的基因……”
声音陡然一顿,它抬头绝望地仰视秦知律,“难道妈妈给我的基因不完整吗?”
秦知律道:“自己问去。”
漆黑的触手呼啸而起,把剩下的足肢一根接一根绞断!
此起彼伏的惨叫吓得安隅把触手抱得更紧了。
不知是否错觉,好像他抱得越紧,秦知律就杀得越狠。
片刻,地上只剩下倒在血泊里的半个人身和一地翻滚萎缩的章鱼脚。
“妈妈……”它临死前还在困惑,“我不是最好的孩子吗……为什么总要我们在竞争中残杀,为什么总是对我有所保留呢……”
安隅听着那些呓语,忽然想到了0313。
凌秋曾感慨,0313的父母像挑选货物一样用基因挑选孩子,没被选择的0313一定很委屈。
但安隅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日子寄托在别人的选择上,哪怕那个别人是父母。
他抬头仰望高倨于触手之上的秦知律,终于忍不住问道:“长官,您到底是什么?”
杀意消散。
秦知律回过身,“获得性基因表达。我可以获取任何生物的基因,有选择地表达它们的特征。”
安隅心道:您果然是个怪物。
“纯种生物基因熵不超过10的定律对我不奏效。”秦知律继续道:“我是人类,但由于基因熵过高,无限趋于稳态。不仅能自由表达,还永远不受感染。”
他与安隅走向两个极端,但很巧合地,都成为悖论。
秦知律开始收敛那累赘的章鱼基因,触手持续收短,他的身体也从高处降落,降到和从前差不多高时,被安隅搂着的那只触手从怀里溜了一下。
长度不够用了。
安隅下意识揪住,往回扯了扯。
这个小动作把秦知律拽得有点疼,但他停顿片刻,暂停了收敛基因的进程。
他保持着略高于平时的高度,下半身是一堆蜷曲的的章鱼脚,其中一根被安隅抱在怀里。
安隅嘟囔道:“那个巨水母果然是您吧。”
秦知律自然地说道:“那晚超畸体过度修复,雨水中全是水母毒,我恢复意识时已经来不及救军部的人了。干脆尝了一点水母基因,变成它们才能了解更充分。”
安隅“哦”了一声,忍不住又斜眼瞟向秦知律身下盘桓的触手们。
凌秋说,强者们都很介意被问隐私。
可他忍不住了。
“长官,您的裤子呢?”
秦知律语气陡然转冷,“少管。”
安隅缩了缩肩膀,又问,“那您在车库里缠着我,是想暗示水母的弱点吗?”
他没得到回答,但从秦知律淡漠的表情中,他隐约觉得那是个否定的答案。
安隅搂着章鱼脚走得很慢,秦知律和他保持同速,“莱恩把你引过来的?”
“嗯。您要插手吗?”
“自己想办法解决。”
走廊另一端,祝萄和蒋枭迎面走来。
蒋枭痴狂地盯着秦知律,目光顺着漆黑光亮的章鱼肢体游走——来到被安隅搂在怀里的末端。
安隅默默撒开了那根抱了一路的触手。
秦知律瞟他一眼,“这东西的基因熵很高,你有被激发出新的异能吗?”
“没有。”安隅下意识隐瞒了诡异的空间波动,“它没主动感染我,表面粘液的感染性有限,我连瞬移都费力。”
祝萄走近,藤蔓从指尖伸展而出,柔柔地搭上安隅脊背和腰腹的伤。
清凉感冲缓灼痛,终端上,生存值迅速回升。
安隅突然理解了比利对奶妈崇高的敬意。
秦知律也看着终端上跳动的数字,思忖道:“你从没接触过章鱼基因,不知道感染充分的话会发生什么。”
安隅其实也很想知道。他预感还会遭遇这玩意很多次,如果有可能,想早点把疑似新觉醒的能力搞明白。
他忽然抬头望向秦知律,欲言又止。
秦知律:“嗯?”
“基因感染会触发我,如果感染方式不是刺入呢?如果是……”安隅咽了口吐沫,“其他形式的摄取呢?”
秦知律闻言愣了片刻,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胆子大了……”
“那算了。”安隅转身道:“虽然那家伙有点恶心,但我从小就不挑……”
“站住。”
秦知律冷脸从安隅腰侧抽出原本属于他的短刀,挑起一根脚,用手帕仔细擦拭了末端,利落地削下。
小小一块,在良好的控制下几乎没有出血。
“给。”他递章鱼脚的动作像在递刀。
以他对这只睚眦必报的小兽的了解,有理由怀疑安隅只是想报复那晚自己变成水母吓他。
安隅接过来咬了一小口。冰凉滑韧的口感,一丝丝鲜甜。
咽下去后,除了觉得胃里凉凉的,没什么异常。
秦知律面无表情,“好吃吗?”
“滑滑的,挺不错。”安隅诚实作答,“但好像没用。”
蒋枭表情更诡异了。
他正要开口,祝萄就及时拉住了他,打岔道:“律刚才单独解决了一只章鱼人,你这边也有一只,蛙舌应该就在附近。中尉和莱恩呢?”
“我去找。”安隅把剩下的章鱼脚揣好,从秦知律手里拿回短刀,“请您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有个发现需要汇报。”
时间刚到下午,但雾瘴之下的夜色已经浓郁。
室外场地弥漫着不同寻常的死寂。安隅环视四下,目光最终锁定远处那排粗壮的柳树,缓缓靠近。
柳树下横陈着人类尸体,均死于割喉,鲜血浸透了周围的土壤。
在如今这个世界,他甚至有些担心那些柳树会因为泡在这样的土壤中而发生人型畸变。
他有些担心地回头看柳树,视线顺着树干向上,停住。
“您好。”他举手对站在树上的瑞金中尉打了个招呼,声音还有些虚弱,看着瑞金嘴角残留的血迹若有所思,“果然是您……看来还保留着吃同类的念头,但这具身体限制发挥,咽不下去,是吗?”
瑞金从树上跳了下来。
和那些运动能力夸张的畸种不同,他虽然身手矫健,但在下来的过程中需要踩树干当台阶,最终落地时还下蹲缓冲了一下。
安隅将终端收回,看着上面的数字。
基因熵显示,是人类。
“人类通过三级畸变彻底螳螂化,躯壳死亡风干后,破壳而出的东西又回归了人类基因。”安隅喃喃自语,“肉体回归,但螳螂意识却已经完全降临在人类身体上,原来如此。”
难怪在蛙舌所有孩子中,只有螳螂没有初始的实体,它们要完成的根本不是基因融合,而是意识入侵。一个螳螂人一旦完成三级畸变,现有手段就再也无法甄别。
安隅感觉大开眼界,“凌秋从来没说过世界上还有这种畸变方式。”
瑞金面色阴森,“你是怎么怀疑上我的?我伪装的这个身份进入53区第一夜就死了,还没来得及留下任何资料。”
他很谨慎,初见守序者被盘查身份时,他特意报了瑞金的名字——根据宿主记忆,瑞金已经死亡,没有被记录在方舱笔记中,并且是此行唯一一个在离线资料库里查不到照片的人。
安隅诚实道:“你的章鱼哥哥不小心揭了你的老底。”
章鱼人口无遮拦,那句“你竟然是真正的人类”已经让他感觉很怪了,但那家伙发表演说时竟然又热情放送了第二弹——“有志气的任意融合人类身体,没出息的则永远活在别人皮下。”
水母融合人类身体,而螳螂永远活在人类皮下。
“你竟然活着出来了,是那几位守序者救了你?”瑞金脸上闪过一抹嫌恶,“也不错。我现在作为普通人类,想杀章鱼确实很难。”
还真是兄友弟恭。
安隅垂眸看着地上融在一起的两道影子,往旁边挪开一步划清界限,轻声道:“别给自己贴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