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待归人—— by小霄
小霄  发于:2023年10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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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头顶的天色忽然被大片阴影覆盖,几十位翼组守序者在孤儿院的上空盘旋。
由于畸变者数量太多,尖塔这次也依旧派出搏带队,让翼组对畸种进行集中打击。
搏自高空呼啸而下,向秦知律和安隅依次打招呼,又和秦知律核对了思思和见星的信息。
秦知律淡问,“羲德回来了?”
“回来了,长官的任务很顺利,只是人有些消沉,所以没有亲自过来。”搏利落地汇报着,“您还好吗?安和宁正在飞机上待命,他们会陪同您一起去找葡萄。”
秦知律没有回答自己好与不好的问题,只是随意一点头,“严密监测思思的畸变,如果精神力出问题,按规定正常处置即可。”
搏点头道:“当然。”
风间等人已经上了回尖塔的飞机,安隅跟着秦知律向另一架走去。秦知律和搏擦身而过时,安隅听到他低声问道:“你来的时候,有在空中看到什么奇怪的人吗?”
“嗯?”搏愣了一下,“您是说畸种吗?没有,孤儿院附近的天空很干净,我的终端也没有报警。”
秦知律点头上了飞机。
安隅正要跟上去,又被搏叫住。搏朝他摊开手,“给你这个,长官叮嘱我带的。他以为你会和上次一样搞得很惨,倒是没想到重伤的会是律。”
搏的掌心里摊着两支能量液,那个被羲德嘲讽为“小朋友才喜欢带”的东西。
“谢谢。”安隅只拿了一支,留下一支给他,“注意安全。”
搏愣了一下,合掌将那支能量液揣回兜里,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你也是。”
飞机起飞,地面上千疮百孔的孤儿院在视野中迅速变小,很快便被云层取代。
机舱里,数不清的白色和蓝色闪蝶轻盈地振动羽翼,安和宁各自为秦知律治疗着,秦知律身披风衣靠墙闭目养神。
安隅刷开终端,来自上峰的问询和尖塔论坛的消息快要把他的设备轰爆了,但他压根顾不上理会,先火速查看了一下面包店小群里这几天的营业汇报和投资收益,然后才心满意足地点开尖塔论坛图标。
队友们的记录仪已经自动将任务录像回传尖塔,相关存档已经发布。
由于安隅在好几场重要战斗中都毫不遮掩地使用了空间折叠和时间加速能力,一到相关部分,画面就会自动变成马赛克,长达几小时的片子里充满了马赛克,惨不忍睹。
围观的守序者已经集体醉了。
-火速赶来,听说就是这个任务差点把律搞死?
-理论上是的,但……呃……
-逐渐迷惑,我到底是在看什么……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我们在看什么……
-这……这难道是个色那个咳咳任务吗??
-畸种出现,马赛克,畸种死了。斯莱德危险,马赛克,斯莱德脱险。
-对这个录像,我只有六点想说:……
-马赛克的来源似乎是角落觉醒了新的异能,你们懂的。
-我估计也是,能让上面遮掩的,也只能是角落又打出什么神级操作了。
-听说角落干起活来很疯,难道上面怕我们学?
-笑死,好像我们真能学会一样。
-进度条直接往后拉吧,我他妈是不是眼瞎了,律好像在做奶妈?
-啊??凭什么这么说?
-不确定啊,我只看出来了那个蜡烛好像是一种自我消耗的能力,另外罂粟应该是拿了蒋枭的基因。
-可他做谁的奶妈啊?
-这就不知道了,站在他前面的是一团马赛克。
安隅只粗略地扫了几眼大家的讨论就关上了终端。
其实孤儿院的任务算是他被长官哄骗来参加的。但他却在这个任务里阴差阳错地揭晓了被掩埋在十几年前的很多事。
凌秋没有和他聊起过对“巧合”的看法,毕竟在贱民的世界里没有巧合,只有操心不完的饥饱。只是他恍惚间觉得,这些阴差阳错或许早已被注定。就像出发前,诗人的那幅画上,第三枚金色的齿轮已经隐隐出现了轮廓。
他注定要在冬至那天踏上前往主城的摆渡车,53区注定会出事,他也注定会来到孤儿院,解开尘封的秘密,觉醒时间能力……
也注定要看见长官的过往。
在机舱轻微的白噪音中,他看向对面闭目养神的秦知律。
虽然凌秋说过,太好奇大人物的隐私会害死他,但他却格外在意被秦知律最后一丝意志死死锁住的,倒数第二道门后发生的事情。
秦知律忽然睁开眼,那双黑眸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沉犀利。
“看一眼你的终端。”秦知律道。
安隅走神了一下,“什么?”
“看看我的生存值。”
他说话的同时,一直垂眸用意念控制大白闪蝶的安也抬起头,神情中有些难以置信,又像是在自我怀疑。
安隅点开终端上长官的指标,而后也愣住了。
秦知律生存值99%。
大白闪蝶们还在努力工作,按照安的能力,早就该满状态了。
电光火石间,安隅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糟了。”
第二块碎镜片,对他切片的同时也对长官进行了切片。
虽然只有极小的一片。
但确实有1%的秦知律,被封存在那块碎镜片中,并随着它一起永远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碎雪片】白荆(4/4)轨迹线
也许在我选择沉睡时,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
一切都会回到它本该的样子。
注定死去的人终将死去。
被眷顾的幸存者重获新生。
凝固的时间总会重新奔流——因为这是宇宙诞生之初,就早已画好的轨迹线。

第53章 主线·53
终端另一头, 风间天宇嘀咕道:“难怪第二块镜片一直不消失……对了,安隅,被镜子封存的一部分以什么形式存在啊?”
安隅对着终端走神了一会才回答, “不知道。”
“那被封存的部分有意识吗?是另一个很虚弱的律?”
安隅回忆着照镜子时与自我对视的感觉,“也许有不完整的意识。就像与镜子融合的那一部分白荆和沉睡在镜核中的白荆,完全是两个人。”
频道另一边, 斯莱德和帕特低声讨论了一会儿,帕特若有所思道:“所以切片不仅针对生命, 也针对人性。”
安隅“嗯”了一声, “或许吧。”
斯莱德立即问,“那您被镜子切片三次, 有觉得人性缺失掉哪一块吗?”
机舱里忽然陷入了某种尴尬的沉默。
安隅无言抬头, 和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安撞了个对视。
斯莱德敲打着设备,“喂?喂?”
“别问了。”蒋枭虚弱的声音忽然从那头传来,“根据大脑最新的评估,角落有人性但不多,虽然切了三次,但可能没切到。”
风间惊讶道:“三次一共被切掉60%诶,这样切都切不到吗?”
蒋枭思考了一会儿, “切第三次之前,前两次已经被融合回来了。如果连续切, 也许切到的概率更大一点。”
帕特认真说, “无意冒犯,但我本来以为人性在一个人身上应该是均匀分布的。”
“显然不是。”斯莱德立刻反驳,“不然白荆的善和恶是怎么被完全分割的呢?”
帕特:“也是。自从做了守序者, 我就很少思考这么深奥的哲学话题了。”
“毕竟精进思想, 哪有强化肌肉来得重要。”斯莱德沙哑地感慨, 边说边撕着食品包装袋。
安隅面无表情地听着终端里传来的窃窃私语,根据凌秋之前划定的界限,他觉得自己或许遭到了一些语言欺凌,但他拿不准,于是下意识看向长官。
秦知律似乎笑了一下,声音却依旧沉稳,“蒋枭已经醒了?”
蒋枭立即回答道:“是的,我目前精神力平稳,请您放心。当务之急还是那块碎镜片,这块镜子的能力太诡异了,已经不是畸变能解释得通的,看来需要黑塔和大脑……”
“无妨。”秦知律干脆地打断他,“畸变逐渐超越生物界限是上面早就知道的事,我的切片也无非是1%而已,没必要写进战报,忽略吧,就这样。”
他说着干脆了当地挂断了通讯,对对面一脸惊愕的安隅挑眉道:“怎么了?”
安隅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1%而已?就这么算了?”
秦知律神色淡然地打量着他,“不然呢,镜子已经消失了,我还能去哪找回来?”
安隅对着终端上那个“99%”的数字茫然,“可……”
“不必纠结。命薄了一分,也依旧能护你。”秦知律说着有些疲惫地打了个哈欠,看向窗外淡声道:“再说,现在哪有人还会想着处决你。可惜文字和影像都很苍白,黑塔里的人没有机会临场感受河流重新奔淌的震撼。”
安闻言疑惑地皱眉,宁捏着他的手心低声道:“角落应该是觉醒了什么新的异能。”
安朝安隅看过来,虽然依旧不肯开口,但显然在用眼神询问是什么异能。
安隅没心情解释,只看了他一眼,就闷不作声地低下头继续刷终端了。
种子博物馆和孤儿院离得远,不多一会儿,机舱里的人就陆续睡去。秦知律仰靠着背板休憩,一旁的安和宁歪靠在一起,没来得及被收回的几只闪蝶也落在墙壁上,一白一蓝成对挨着熟睡。
安隅无语地发现自己反而成了唯一对着99%数字失眠的可怜人。
飞机开始下调高度时,秦知律醒来。
身边传来熟悉的狼吞虎咽声,他一扭头,发现安隅正坐在他和舱板形成的半封闭角落里,抱着一袋粗面包机械地咀嚼着。
那是宁带来的,抱起来能完全遮住上半身那么大的一袋粗面包,此刻已经见底。
秦知律罕见地愣了一会,“这1%让你这么焦虑吗?”
“抱歉长官,实在没心情给您留了。”安隅把空空的纸袋捏成一个大纸团,腮帮子依旧鼓鼓地在运动着,“还有,请您别再提这个数字,我会忍不住设想,假如是我永久地……”
半句话没说完,安隅深吸一口气,把最后一块面包怼进了嘴里。
“……”秦知律一时无言,只能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飞机无法飞进博物馆上空,只能在附近降落,众人依靠步行进去。
植物种子博物馆夹在平等区和饵城最外围的93区之间,更靠近93区。这里纬度很高,本应有着比其他地方更终年不化的雪原,但由于种子博物馆的特殊功能,主城将整一片区域都布置成了人造温室环境,甚至还让它顶着一小片穹顶。
从外面看,博物馆就像一座露天的光秃的庄园,围栏后既没有建筑,也没什么植被。它就像一块被突兀放置在这里的异时空,从某条分界线开始,土地毫无过渡地从雪原变成了泥土。
“这里是人类建造的植物基因库。”秦知律迈过那道无形的分界线,“种子博物馆的建立是在十年前,第二场特级大风雪到来后,由五位初代提案的。人们收集了全世界所有植物的种子,严格筛选,去除有畸变基因风险的坏种,最终每种植物留下几粒,栽种在这。”
安隅和安宁跟在秦知律的身后,安隅低头看着地上,发现褐色的泥土深浅不一,而且被画了大大小小的格子。
“这些土壤虽然镶嵌在一起,但成分不同,每一格子都精细配比过,分别适配其中埋藏的种子,土壤下面布置着维持化学环境区隔的设备。大脑花了很多心思,对这些种子进行特殊处理,让它们维持低生命态存活,并在人类设定好的时间开始生长。”秦知律平静地陈述着,“第一次集体发芽的时间被设定为十年,也就是今年。因为人类当年预期十年后的今天世界会变好,或者即便没有变好,也该让这些植物正常生长繁育,并留存下新的种子,再等待下一个十年。”
宁轻声道:“十年前,人们虽然不知道世界到底会朝哪个方向演变,但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风雪结束后的重建做打算。这似乎是人的本能——无论灾厄如何剧烈,都会不计代价地将科学、文化、自然中的一切物种留存下来,静待灾厄过去。”
安隅看着地上的一个个格子,“但它们都没生长,是还没到时候吗?”
“已经到时候了,是出了变数。”秦知律说,“格子与格子之间的养分原本不应该互通,但边界却被打破了。”
尽管科学家当年已经对种子层层筛选,确保每一粒基因纯净,但或许是当年科技还有疏漏,也或许人类从来没有真正掌握诡象的本质,博物馆出现了一颗坏种。
“原定的集体破土日是7天前,但早在一个月前,93区就开始汇报异常。”秦知律继续解释道:“零星有人失踪,还有一些房屋、公共电缆突然倒塌甚至消失,地面开裂,夜里频繁小规模地震。这颗坏种不仅在一个月内掠夺了整座博物馆的养分,还悄无声息地通过地下将手伸向人类活动区,以吞噬生命、融合物质,来让自己壮大。”
安隅有些惊讶,“建筑也是它的养分?”
秦知律点头,神色凝重,“由于在这两个月内,93区连续发生了几起普通的畸种入侵事件,所以没人联想到博物馆。甚至,不久前附近的平等区出事,我来帮助清扫,现在回想起来,也有一些异常现象被掩盖在畸群侵袭下了。”
安一直低头看着终端不语,安隅视线从他的屏幕上瞟过,看到聊天框上显示着葡萄的头像。
但发了一整屏消息的是安,葡萄一个字都没回。
安隅迟疑了一下,“那颗坏种……”
“好在它虽然已经拥有了吞噬力和一定的时空干扰性,但仍然只是一颗扎根在地上的东西,跑不掉,攻击性也有限,已经被唐风带队清除了。只是其余种子的生存状态被倒退回十年前,无论怎样人为干扰,至少半年内都不可能按照原计划开始生长。而且……”秦知律顿了下,语气低下去,“也没有让它们生长的必要了。”
安隅点头,“或许还有未知的坏种正在沉睡,全部销毁是对人类最安全的选择。”
安皱眉向他看过来,又被宁拉了一下袖子。
“我说的不对吗?”安隅平静地看过去,“基因畸变还没完全消除,而乱象已经超过基因能解释的范畴。留存一切的前提是自保,但显然,人类正在失去自保的能力。”
秦知律看了他一会儿,点头道:“这也是上峰的意见。但,祝萄不同意。”
安罕见地主动开口,“我支持葡萄。”他说着又转向安隅,欲言又止。
安隅问宁道:“他想说什么?”
宁犹豫了一下,“他想问你,如果把博物馆变成饵城,上峰要因为几个饵城人而清除所有饵城,你也会认可吗?”
安隅闻言下意识看了眼秦知律,那人的侧脸依旧沉静坚毅,就像完全没听见他们的争论。
他收回视线,平静道:“当然认可。这难道不是迟早会发生,也应该要发生的事吗?”
秦知律突然开口打断道:“注意脚下。”
他们已经深入到博物馆中间地带,土地之上爆裂开大片粗壮的树根。就像所有基因高度复杂的畸种一样,那些树根也透着五花八门的颜色——青绿,紫红,艳蓝……大地像一个死去的畸变者,血管脉络从皮下绽出,爆裂,流淌出里面曾经的血液和养分。
不同的是,从树根中爆出的东西是各种腥臭丑陋的尸块。被当成养分从93区吸纳过来的人和建筑在地下完成了融合,一眼看去,就像把人和建筑体粗暴地放进揉面机里,血肉之躯和砖土钢筋发生了难以言喻的融合,畸形地生长在一起,变成大块大块说不出是人还是工业建材的东西,触目惊心。
爆裂的树根遍布半座博物馆,丑陋畸形的尸块也就铺满了那些土地,处处都是畸态与腥臭,安和宁直看得双目空洞,安对着和一根电线杆完全糅合在一起的男人愣了许久,才被宁拉着继续往前走。
安隅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强烈的视觉冲击也让他心脏狂跳。
眼前无法名状的混乱正在挑拨着那个东西的底线。
“这会是一切的尽头吗。”宁喃喃道:“不止是生物之间的基因融合,就连生物与物质的界限都会被打破。所有的秩序都将消失,一切东西混乱融合,归于彻底的无序,最终走向热寂。”
死寂的土地和满地荒诞的尸体在无声中注视着发问的人。
许久,秦知律轻一点头,“是的。宇宙从混沌中来,迟早也将回归混沌。”
他顿了下,又低声道:“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缩影而已。”
安隅偏过头看着长官。不知是否错觉,他觉得长官的反应过于平淡了。
虽然秦知律向来都是这么冷静沉稳,但他此刻的语气就仿佛早已见过这样的画面,甚至,见过更严重的。
安隅忽然想起,他曾说在95区看到过世界的终局。
安隅对世界的终局如何并不感兴趣,他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好自己短暂的一生。万物融合,世界热寂,这些未来的灾难对他来说甚至都不如面包店明天的营业额来得重要。
但鬼使神差地,他轻声问了一句,“有办法阻止这一切吗?”
秦知律脚下一顿,又继续向前走,沉声道:“无法阻止它的到来,但可以在它到来后想办法解决掉。”
安隅立即问,“怎么解决?”
“将不可挽回的混乱凝聚在一起,然后彻底毁灭。”秦知律神色淡然,“当年的95区其实就是这个思路。只不过95区本身就算是一个封闭的容器,那些混乱没来得及向外蔓延就被整城清除了,帮人类省了不少力气。”
安隅其实没太明白,如果全世界都变成那样,难道要将全世界都轰炸干净吗。
但秦知律似乎并不再打算深入讨论下去,那双黑眸巡视着地面上的一切,眉心微蹙。
安被博物馆里的景象刺激得精神力下降,在几只大蓝闪蝶的环绕守护下才勉强继续前进,他们又走了几分钟,才终于看见了穿着防护服的军人。
唐风也在,黑色紧身衣上布满污血,几乎已经看不出从前的样子了。他眉心紧蹙,一边听着军官的汇报,一边频频扭头向身后看去。
他的身后是那颗坏种的本体,直径上百米的树干坍塌在地,和地表那些深深浅浅的脉络一样彻底爆裂,只是树干里的画面冲击性更强,安只远远瞄了一眼就果断转过身,拉着宁的手,让更多大蓝闪蝶彻底包裹住了自己。
秦知律过去听他们的交涉,只剩下安隅在原地。
安隅的视线掠过那些触目惊心的融合尸骸,看向坐在尸骸堆中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祝萄正坐在半截尸体上。
那是一个和钢筋融合在一起的女人,面部已经和钢筋搅散了,只依稀让人分辨出年龄大概不小。她的两个眼珠子突兀地挤在外面,形状已经不规则,也已呈半风干状态。
祝萄抱膝坐在她上面,裤腿消失了半截,露在风中的脚踝上布满血痕。
安隅上前两步,又生硬地停住脚。
祝萄双目很空,让他一时间有些不敢靠近。
“现场数据确认完毕。”军官对着漂浮在空中的机械球汇报道:“我们马上安排全部人员撤离,并对博物馆区域进行毁灭。根据大脑评估,以不伤及93区和平等区为前提,下调武器规格。如果一次无法清除,将会重复多次作业。”
顶峰的声音从里面传出,“秦知律到现场了吗?”
秦知律从空中直接拿过那颗球状记录仪,“我在。”
顶峰松了口气,声音透出一丝无奈,“你把祝萄好好地带回来。转告他,身为守序者,不是仅仅替人类杀死几只畸种就合格的。大是大非,难道他理不清吗?”
秦知律没回答,顶峰又严肃道:“他的直系监管长官由着他胡闹,你作为尖塔最高解释官,总该尽到你应尽的责任。”
秦知律只说,“我和角落刚到这里,先了解下什么是我应尽的责任。”
他说着干脆地挂了通讯,把机械球又往空中一抛,看着它扑扑棱棱地重新悬浮好,问军官道:“第一次清除程序设定在什么时候?”
军官犹豫了一下,“三十分钟后,足够大家撤离。”
“知道了。”
秦知律大步向祝萄走去,路过安隅身边顿了下,“一起吧。”
安隅跟上去,低声问道:“葡萄怎么了?”
“祝萄对植物有与生俱来的责任感,虽然他性格一向温顺,几乎不可能违逆高层与黑塔的决定,但这事触碰到了他的底线。”秦知律眉眼间的神色还算平静,似乎并没有太多意外,“或许你可以理解成,当时的53区只有1%的人畸变,但上峰却决定清除余下的所有未畸变人类,并要求汇报这一切的凌秋撤离。”
安隅一下子愣住。
秦知律挑了下眉,“还是理解不了?”
“能倒是能。”安隅轻抿了一下嘴唇,“长官,可以放过1%吗?下次随便换个别的数字举例。”
秦知律无语停顿了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被永久性地……”
“求您。”安隅立即低声哀求,“别说了。”
“……”
祝萄早就看到他们了,却一直没有看过来。
唐风站在他身边,沉默许久,抬手轻轻拢住了他的肩。
祝萄眉心一蹙,顷刻间眼圈猩红,他抬头看向唐风,颤抖道:“长官,能不能……”
能不能的后半句却没被说出口。
他似乎知道自己不能求,眸光波动许久,只把头埋进唐风怀里抽噎了一声。
秦知律过去,问唐风道:“劝了什么?”
唐风搂着祝萄的脑袋,看着远处一地荒芜的土壤格子,“没劝。”
他蹲下,温柔地对怀里的人低语道:“葡萄,身为守序者,长官没有立场劝阻上峰毁灭这里。”
在安隅的印象里,唐风是一个寡言的人。虽然他已不再是军官,但言行举止间依旧保留了精英军官的锐利。
但此刻,那个人也红了眼,他紧紧地抿着唇,许久才松开,喑哑道:“身为我自己,也不忍心劝阻你和这座博物馆共存亡。”
共存亡。
安隅震惊地看向缩在唐风怀里的祝萄。
那个被搂着的身体明明姿态温顺,却透露着决绝。
“但你要知道。”唐风的声音低沉柔和,一下一下轻轻揉着祝萄的头发,“这里和93区镶嵌太近,能够动用的能量受限。没人知道这里是否还孕育着其他坏种,一旦有,中等当量的释能有概率催化畸变,而你作为留下的唯一高基因熵生物,很可能被剩下的东西融合。”
他手上停顿了一下,许久才又继续抚摸起来,“发动第二波清扫时,杀死的就不再是守序者祝萄了。”
安隅完全愣住,他看着被唐风搂在怀里的祝萄,难以想象那个疯狂的决定。
也无法理解唐风言语中透露出的放纵。
“我知道的。”祝萄从唐风怀里挣出来,喃喃道:“我只是……觉得自己无能。”
他看着面前荒败诡异的残骸,苦涩地笑了一声,“人类已经统治了食物链几千年。为了最大化对人的价值,每一只动物、每一颗种子都在遵循着他们的规定生存繁育。既然弱者让渡了尊严和自由,作为交换,它们就理应受到强者的庇护。”他的声音很轻,却又坚定咄咄,“可人类为了降低风险,却要先于灾厄一步,预防性毁灭它们,难道不该为自己的无能和卑鄙感到羞愧吗?”
被关闭穹顶的博物馆,在雪原的风声中死寂着。
人们直勾勾地看着坐在尸骸上的少年,无人吭声。
祝萄起身,用脚踢开了那具和钢筋融合在一起的女人尸骸,露出下面的一个小格子。
土壤里插着一张金属卡片,上面镌刻着那个格子里原本存放的物种信息。
【GR-P1104:被子植物门-双子叶植物纲-鼠李目-葡萄科-葡萄属】
【秋葡萄】
“抱歉,除非真的亲眼看到这里的种子发芽,长出超畸体,不然我无法冷眼旁观它们被预防性毁灭。”祝萄捏着那张卡片,低头轻声道:“守序者只是一个人造的称谓罢了,上峰们是不是忘了,其实我也只是一颗葡萄呢。”
预防性毁灭。
安隅心中忽然一悸。
他愕然回头,视线掠过大片诡谲尸骸下掩盖的土壤格子。
他差点忘记了,自己也曾是一个被决定实施预防性处决的家伙。
只不过他很幸运,他的处决者给了他一线生机。
他下意识向身边看去,秦知律正在凝视着他,那双黑眸好似依旧洞悉着一切。
秦知律侧对着祝萄,沉声道:“葡萄,上峰的决策完全正确,为人类考量是黑塔存在的意义。如果要怪,只能怪弱小的生命注定最先被灾厄的车轮碾碎。”
祝萄眸光闪烁,“您……”
“好在——”秦知律打断他,继续凝视着安隅,“这些弱小的家伙,似乎能拥有一个机会证明自己无害。”
他说着,语气忽然低柔了下去,叹息般道:“而且它们什么都不需要做,不需要痛苦挣扎和自我摸索,只要等待一个结果罢了。”
祝萄愣怔道:“什么意思,您有办……”
他没说完,视线忽然落到秦知律身边的安隅身上。
不远处,那颗悬浮在空中的记录仪同步将摄像头转向了安隅。
安隅背对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仿佛在不经意地屈伸。
一种熟悉的压迫感悄然降临,只是比祝萄记忆中更强大莫测。他怔了好一会儿,喃喃道:“孤儿院的任务结束了,安隅是不是觉醒了新的能力?”
无人回答。
顶峰在频道里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黑塔的大屏幕上,博物馆那片已经彻底混乱的土壤突然被拱破。
屏幕前所有忙碌的上峰决策员同时停下了手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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