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咬牙道:“终于醒了!上次你生命值才降到50%,刚才直接到30%了!”
安隅茫然了一会,顺着那些罂粟种子看向蒋枭——另一道警报就来自蒋枭的口袋,那是提示精神力超速下降的警报声。
蒋枭咬紧牙关,仍在竭力释放罂粟种子,直到秦知律抬手打断了他。
“看来你的治疗系异能脱离不开交换的本质。原本是将治疗对象的精神力转化为生命,可角落的精神力不受侵染,这个能力就自动反噬到了你自己。”秦知律看着他终端上不断下降的数字,淡然道:“他已经醒了,让风间慢慢治吧,你不必逞强。”
蒋枭恨恨地收了手,眼眶猩红,不甘心地看着掌心的花朵。
他曾以为拥有绝对意志的安隅注定是他这项能力的受益者,却没想到限制跑到了自己身上——以他的精神稳定性,即使满状态治疗安隅,要想保证自己不失智,最多也只能为安隅拉回10%左右的生命。
安隅似乎捕捉到了一丝蒋枭的难过情绪,但他顾不上安慰。他紧张地盯着终端,一边默数着生命值上升,一边问道:“长官,您还好吗?”
“还可以。”秦知律说,“比你早醒几秒钟而已。我的精神力和生命值都在里面下降了5%。”
“5%?”安隅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长官。
仅剩的一点情商让他没有质问出那句“凭什么”。
秦知律思忖着回忆道:“我在里面看到了白荆和妹妹阿棘的过往。我代入了阿棘的视角,小姑娘在畸变发生后就失去了意识,我也因此陷入浑噩,只是在浑噩中依稀感到很绝望,后来又觉得很冷,干脆提前出来了。”
“……”
能不冷吗,被和一堆冰块一起塞进了镜子棺材,又埋进雪原里。
安隅用异能稍微加快了自己的痊愈速度,看到数字回升到超过60%后,风间松下一口气,分出了一些蒲公英去治疗秦知律。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着结果,想看他们的生命上限各自损失了多少。
安隅上一次已经丢失10%,如果这次也一样,那最多只能加到80%。
不过这次有长官和他一起进去,也许情况会好一些。
他紧张地看着数字跳动,两位数从60%缓缓上升到65%、66%……69%、70%——71%、71%——
风间天宇震撼地停手,蒲公英种子从安隅身上撤去。
“好像……到头了?”风间天宇脸色惨白,“怎么会这样,这次一下子就封存了19%?”
安隅有些焦虑地拿起终端,试图仔细看看是不是显示有误。
身边秦知律却忽然低沉地“嗯”了一声。
他回过头,却见长官的终端数字也停止了跳动。
——数字停留在99%。
秦知律只被封存了1%。
“看来——”斯莱德挑眉道:“第二个碎镜片的目标是封存20%生命值,从进入守护之镜的人里随机切片。有人被切了一大片,就有人只被切一丁点。”
秦知律挑眉,“看来我就是那个一丁点。”
安隅:“……”
很不幸,他是那个一大片。
作者有话说:
【碎雪片】白荆(2/4)深渊美梦
阿棘是与我相识了5天的妹妹。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身世,也没掌握她的喜好。
但这并不妨碍我为她义无反顾。
或许在安宁岁月,人们对亲情反而会淡些。
但在灾厄中,留有一线血亲,才是最盛大的美梦。
我和阿棘还不相熟,也永远不会相熟了。
但我会一直记得那只小手钻进我手心的感受。
那将是我沉睡在深渊中唯一的美梦。
第二道空气墙已经破裂, 但秦知律却没让大家立即进入下一层。
小队回到食堂休整过夜,风间尽力把所有人的生命值拉满,而后在狭窄的木椅上倒头就睡。蒋枭找了个安静的角落休养精神力, 帕特和斯莱德则在门口低声交流着被安隅操控空间时配合的技巧。
秦知律一边记录着战斗节点,一边听着身后咔嚓咔嚓仿佛小兽啃树皮的动静。
他回过头,安隅正拿着饼干往嘴里塞, 另一手握着终端。他直勾勾地盯着生命值,刷新个没完。
秦知律道:“你的生存焦虑真的很重。”
安隅抬起头, 焦虑使他看起来有些冷漠, “第三块碎镜片的封存目标应该是30%,如果也都算在我头上, 那我的上限就只剩41%了。”
蒋枭基本没用, 风间疗速慢,而且一直对锁血机制保密,想必也有限制。
安隅从不会把性命寄托在不清不楚的东西上。
秦知律语气平静,“我说过,不会让你有事。”
“嗯。”安隅垂眸道:“谢谢长官。”
垂下的头发遮住了眼神中的顾虑。
长官确实足够强大,但这并不能给他绝对的安全感。
他狠狠啃了一口饼干,说道:“我睡了。”
凌晨时分, 小分队都在熟睡。
一直合眼的安隅却无声地坐了起来。
他掏出那两枚碎镜片,两面白镜中映出的都是他自己的脸, 但看起来却不像寻常的镜面成像, 而有一种和封存在镜中的那一部分自己对视的感觉。
对视得久了,脑海深处的嘈杂似乎在变强。
安隅忍受着烦躁,望向桌上剩下的半块饼干。
终端仍遵循着客观世界的时间流速一秒一秒地计时着, 然而时间却在饼干身上超速积累, 直至饼干表面终于生长出一块霉菌。
计时显示, 14秒。
已经开封的沾过唾液的压缩饼干,发霉时间通常在7天左右。也就是说,他现在可以花费两秒来推动目标的时间走过一天。
这个效率比为队友治伤时高了不少,但还是远远不够。
安隅再次闭上眼,将注意力从那一块饼干上,转移到这座食堂整体。
他想象着食堂里所有的食物,咬牙屏息,直至脑海里的嘈杂愈演愈烈,才猛地睁开了眼。
“长官?”
秦知律站在他面前,“不好好睡觉,又在折磨自己。”
安隅轻声问,“您怎么不睡?”
“醒了。”
“醒了?”安隅惊讶地看了眼时间。
“嗯。我只睡两小时。”秦知律说着随手拿起那块长出霉菌的压缩饼干,仔细观察着。
安隅忍不住问,“从什么时候开始?”
“记事起。”
安隅忽然有点懂了为什么长官会和见星有话聊,他不知道该羡慕还是该觉得长官好惨。
秦知律抬手按住他的头,“不要做无谓的自我折磨,进入第三层后,极大可能会面临很多战斗,把学习和实践留到那时吧。”
安隅思考了一会,“您是从阿棘的视角中看到了什么吗?”
“嗯。”
阿棘在昏迷中,听到白荆在她耳边说:那个东西会替我守护好一切,除非它失约,不然我会陪你一同沉睡,不复醒来。
安隅闻言讷讷地问道:“阿棘知道白荆是哥哥吗?”
秦知律点头,“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拿白荆的照片给她看过。在档案室里,她已经认出了哥哥,只是不知道哥哥也能认出她,原本想一点点暗示,可惜,没时间了。”
安隅张了下嘴,却没说出什么。
他仰头望着秦知律,像在发呆,那双金眸依旧空茫,却也好似终于有了一些内容。
“这个任务里,你好像异常地上进。”秦知律忽然说,“53区时有一把无形的枪顶在你的脑门上,但这个任务,还没有什么是要你必须把时间加速磨练出来的吧,你却好像很着急。”
安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我只是会想到019。”他沉默许久才轻声道:“某种意义上,019是给我生命的人。可却因为无法接受八年的时间错乱而丧失神智,被静默处置。这里的孤儿被和畸种一起封闭了十年,却还要寄居在小孩子的身体里回到人类社会,他们也一定会很痛苦吧。”
活动室小楼外那一双双眼睛,让他回想起《收容院》里写的——一群人的时间乱了,他们的嘈杂在河流中寂静地冲淌。
以混乱之身回归秩序,外面的嘈杂止了,心底的却会愈演愈烈。
安隅脑子有些乱,他不擅长想这些,只是觉得自己的能力还可以期待一下。
也许长官会觉得他脑子不好,就像很多年前,肚子咕咕叫的凌秋对他说想要帮更多穷人吃饱时,他也觉得凌秋饿傻了。
秦知律却忽然低头一笑。
“把53区还给凌秋。”他轻声道。
安隅一愣,“什么?”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你说过的这句话。”秦知律又在他头上按了按,“试试吧,也把正确的时间,还给孤儿院的孩子们。”
穿过第二层空气墙,视野被蒙上了一层霜,重归清晰时,孤儿院灰白的楼房也随着霜一并散去了。
四周毫无生气,地上的积雪白亮得像镜面,每个人都和脚下的倒影连在了一起。
每走几步,空中就似有一条纵线轻轻晃动,整个世界如同一幅不稳定的拼图。
蒋枭轻声道:“是空间错乱吗?”
安隅缓缓向前走,视线巡视着两侧。
金眸在白亮下更显澄澈,眸光微动,摄人心魄。
“空间倒是很规整……”他忽然停下脚步,“但却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众人同时止步,围绕着安隅和秦知律,用视线巡视周围。
“牢笼?这里没有空气墙啊。”风间轻轻扑打四周的空气,毫无阻力。
安隅看向几步之外的建筑,“去摸一下那边的门。”
风间走上前,手指触碰木门,然而紧接着,他的手穿越了那扇门,就像穿越空气一样顺畅。
“镜子牢笼。”安隅说,“我们现在所处的空间被很多块无形之镜包围。你看到的东西都在镜子里,本质上和你不在一个空间,所以你无法触碰。但这些镜子没有实体,不会阻止你的探入,也因此很难被发现。”
风间怔道:“你怎么知道?”
安隅凝视着周遭的空气,瞳心逐渐凝缩。
他轻声道:“怎么说呢……”
虽然看不见,但他有感知。周围看似空旷,但每一点都收敛着另一层空间,藏匿在其中的家伙快要把他烦死了。
蒋枭警惕地望着四周的空气,“隐匿空间吗?看来它想要在戏弄中杀死闯入者。”
秦知律道:“也或许,只是为了更好地藏起它想要藏着的东西。”
话音刚落,周围忽然出现了一群孤儿,像凭空从空气中迈出来的,悄无声息地站在他们面前,围成一个圈。
孤儿们穿着破败的院服,长着相同的脸,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过来。
斯莱德诧异道:“镜子还有复制畸种的能耐?”
“不是。”安隅说。
面前的孤儿背部迅速隆起,人类的面部分崩离析,转眼便变成了一只巨大的不规则怪物,空洞的脸上不见五官,只有一层又一层细密的牙齿。
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大量黏液从口中砸了下来。
安隅鼻翼耸动,却没闻到任何腥臭。
孤儿们一个接一个地畸变,和安隅见过的生物畸变不同,面前这些巨大的东西更像异形怪,肉身粗壮,光滑的肢体在空中甩动,看得人太阳穴砰砰直跳。
帕特一枪击出飞锚,打进畸怪黏糊的肉肢,却发出了一声硬脆的击响!
他借锚索将自己拉起,与之相搏。每一刀每一拳,击打在巨大的肉块上,伴随着尖锐的硬物刮擦声。
安隅忽然明白了过来。
难怪这些东西在畸变前都长得一样,也难怪他没有闻到腥臭——它们并不是真实的畸种,它们的本体都是镜子。
紧接着,新一圈的孤儿从空中迈出,面无表情地向中间汇拢来。他们步步逼近,庞然大物从瘦弱的身体中抽脱而出。
秦知律风衣下蔓延出上百根粗大的触手,变得比在53区时更高大,漆黑的触手呼啸着从安隅四面八方穿插而过,将向他袭击来的东西都搏挡在外。
蒋枭的精神力报警声响个没完,但那双红瞳却愈发清冷,他果断收了掌中罂粟,无穷的蛇尾从身下钻出,像章鱼触手,却又比触手有着更锋利的鳞片,摇摆着向那些怪物鞭打而去!
斯莱德一跃而起,利爪在空中划出冷芒,将一只要扑杀上来的畸种从头顶向下抓得稀烂!
不久前,在53区,没有人肯在战场上对安隅施以援手。
他浑身染透鲜血,以凡人之躯冲进畸种堆里,只能在快要承受不住时哀求长官开枪击杀。
可如今,这些天梯高位的守序者站在他的四面,将他围立中间,为他竭力冲挡。
波光荧荧的蒲公英种子在空中浮动,一条带着细绒的丝线从风间指尖伸出,在安隅垂在身侧的手腕上细细地环绕了几圈。
“血线防守2.5%。”风间说道:“遵照您的吩咐。”
安隅轻点头,四周皆是高山般环绕的巨型畸种,他在队友的保护中心,闭眼静静感受。
周围的镜中空间如苍穹中的星点,数不胜数,在他的意识中流淌而过。
如果他没猜错,阿棘的镜棺就在某一面镜子中,那应该是唯一一面没有收容畸种的镜子。
他的意识浏览着那些虚空中折叠的空间,仿佛开启了俯瞰之眼,一本一本拨过书架上的书脊。
一声剧烈的镜裂声突然炸响,将安隅猛地从检索中拽了回来!
蒋枭双目猩红,蛇尾刚刚自上而下劈裂了一只畸种,畸种爆裂,漫天的碎镜片扬洒而下,不仅将蛇尾割裂出无数道伤口,镜裂声也差点把安隅的脑子挖空。
安隅一下子摔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头。
好吵……!
大脑深处如遭刀剐,比基因诱导试验更让人惊悚的痛苦。
蒋枭惊慌道:“安……”
跪在地上的人却又倏然抬起头。
安隅呼吸纷乱,但那对隐含猩红的瞳孔却十分缓慢而有力地收缩着。
每缩一下,蒋枭都感到剧烈的恍惚,身体仿佛被撕裂,却又似遭重塑。
余光里,浑身的伤口同时迅速演变——被蒲公英覆盖的那些开始愈合,而裸露在外的则瞬间爆血。
同样的情况也正在其他队友身上上演,风间天宇立即反应过来,无穷无尽的蒲公英种子从他的身体中散发出来,绒绒地覆盖住众人身上的每一道伤口。
帕特已经浑身爆血,却只是愣怔地从侧面看着安隅那对红瞳。
不敢直面,光是侧视已然心惊。
“全局时间加速。”秦知律若有所思道:“看来第三层的镜裂声格外奏效。”
安隅没有反应。
意识深处的巨响已让他彻底听不见别人说话。
不光是守序者,所有身上有伤的畸种同时加速爆裂,裂镜的嘈杂声此起彼伏,他的脑海中有重重惊雷,再难阻挡。
风间天宇浑身汗透,咬牙道:“我要顾不过来了,停止贴身攻击!不要让自己再受伤!”
不需提醒,所有人都已收敛了攻击,他们背靠彼此站立,将半跪在地的安隅护在中间。
面前的空气波动得愈发凶猛,一波又一波畸种爆裂死亡,又有孤儿从空中迈出,一边走向他们,一边畸化成巨大的镜怪。
加剧的镜裂让安隅的能力持续失控,镜子刷怪的速度越来越快,那些孤儿几乎人推着人,面无表情地向他们靠近。
“安隅。”
一只黑色的触手从安隅身后勾住了他的手腕,轻轻扯了扯。
许久,安隅缓缓仰起头,红瞳冰冷,盯着长官。
秦知律掏出终端放在他面前。
另一只手覆在他的头上,安抚般地轻按了两下。
终端开着战斗节点记录的页面。
空白的一页上,只有四个字:一镜一怪。
安隅瞳光一动。
面前的空气波动看似错乱,但每一次波动,都与某一只镜怪死亡刚好同时。
一个折叠空间里只有一只镜怪。镜怪死去,对应的无形之镜就会消无,下一面镜子补上来。
镜子不是造物主,纵是万镜牢笼,也终有穷尽。
阿棘的镜棺,即使被藏在最深处,也有挪到前面的时刻。
唯有遍历。
时间超速冲刷,让畸种带着收容它们的镜子,共赴消亡。
弹匣弹响,秦知律换上了热能子弹。安隅望着逐渐将他们逼缩成一个小圈的脏东西,红瞳燃烧,瞬息之间,四面八方的镜怪和孤儿们仿佛被一只虚空的手抓到一处,聚拢在秦知律前方。
一声雷贯般的枪声划破全世界的嘈杂。
原本竭力忍耐的安隅被震得一个激灵。
但紧接着,暴雨般的镜裂声此起彼伏。热能子弹打爆一只镜怪,巨大的动能让周围上百面镜子跟随破碎。
就连蒋枭等人都看懂了空气的波动——好几排无形之镜随之消无,新的镜子补了上来。
安隅拼命喘着粗气。
那声枪响仿佛有回声,在他脑海里一重又一重地回荡。
安隅畏惧枪,也畏惧枪声。
秦知律低眸看了他一会,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捂住了他的两只耳朵。
虽然知道他听不见,但还是低声说了句“抱歉”。
安隅却忽然答道:“没关系的,长官。”
他闭上眼,新一批畸种从空中迈出,转瞬间,再次被他折叠至一处。
安隅倏然开眼,红瞳尚因刚才的枪声而颤栗着,然而那道语气却森冷而坚决。
“再来一次,杀尽为止。”
天地之间, 只剩下无尽的镜裂与枪响。
一波又一波孤儿和镜怪被割草般杀戮,仿佛为世界加了一层破碎的底噪。
秦知律在开枪的间歇接入了终端最高权限,把所有人的芯片数字同步到队伍公频。
安隅生命已经掉到27%, 还没触发风间的锁血保护,蒲公英种子只能稍作缓冲,生存值还在逐渐往下掉。
三位输出系的生存值都维持在70%左右, 精神力受损更小——天梯高位的守序者普遍有不错的精神稳定性,镜裂对他们精神的干扰微乎其微, 但蒋枭是个例外, 他的精神力已经跌破50%警告线。
真正有问题的是风间天宇。
和所有奶妈一样,他几乎没承受任何伤害, 精神力也维持在高线。
但风间天宇的芯片汇报了第三组体征数值。
芯片只能探测到那是一项重要的生理状态, 和生存值一样,是一种消耗性指标,但暂时无法分辨它具体代表什么,因此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个红色问号,目前状态显示100%。
“长官。”安隅忽然唤道。
秦知律回神,视线从终端上收回,扫过安隅腕上缠绕的细丝, 朝被聚拢至一处的镜怪们开了一枪。
刚刚安静下来的世界再次被接连的爆裂声填满,漫天碎裂的镜屑让空气仿佛被实体化了, 阳光被混乱扭曲的空气来回折射, 刺得人眼睛灼疼。
安隅拽下腕上的绷带,一圈圈蒙住了眼,红瞳在绷带后凝视着朦胧的世界。
他仔细感知后轻声道:“大概还有一半镜子。”
话音落, 无形的压力笼罩在了每个人头上。
镜子还剩一半, 但镜裂声一直在催化安隅的能力, 时间的加速就像越滚越大的雪球,安隅的生存值也会随之掉得更快,更难被那些慢吞吞的小蒲公英拉住。
风间将蒲公英种子从其他队友身上收回,全部笼去安隅周身,语气冷静道:“角落20%,我随时准备开启血线防御。”
秦知律引臂开枪,又一次打爆一串镜怪,待嘈杂声消散后沉声问道:“你的第三个数值是什么意思,锁血机制到底会消耗什么?”
风间闻言笑笑,“消耗蒲公英种子啊。”
他顿了顿,猫一般的眼瞳微凝,低声道:“其实,我可是有两种蒲公英种子呢。”
秦知律瞟着安隅的反应——蒙上眼后,安隅似乎比之前更平静了,但他胸口的起伏依旧激烈,明明有绷带遮挡,却让人能感受到绷带后那对疯狂的红瞳。
他抬手拉住系在安隅脑后的绷带绑结,轻轻拽了下,在私人频道里说道:“试着控制能力,不要让时间一直加速,镜子碎得太快只会催化你自己的死亡。”
话音刚落,四周一阵空前剧烈的波动,凭空踏出的孤儿突然翻了一倍!
斯莱德望着那群山般压来的镜怪,哑声道:“看来镜子也快要疯了。”
安隅的动作无丝毫停顿,立即将镜怪和孤儿们折叠至一处,再由秦知律一枪引爆——
嘈杂四起!就连其他守序者都快被轰隆隆的裂镜声震聋了。
可紧接着,空中再次踏出新一批孤儿,再一次,翻了一倍。
“不对。”蒋枭忽然明白了过来,厉声道:“后面的镜子开始对镜怪进行复制,如果怪物越来越多,那碎镜对安隅造成的伤害也会成倍上涨,风间还能守住吗?”
几乎就在同时,安隅的生命警报被推送至队内所有人的终端上。
——10%。
无边的孤儿快步朝他踏来,在靠近时幻化成巨大的镜怪,安隅隔着绷带凝视着那些东西,他忽地从地上站起,踏着终端疯狂的警铃声,迈出众人的保护圈。
朦胧之中,安隅看见那些高大的镜怪在他面前俯下身,几乎已经要触碰到他的鼻尖。
像在叫嚣,等着他斩杀,再以裂镜之声对他造成反噬。
他挺立在咆哮声掀起的风浪之中,伸手,拾到风中的一块碎镜片。
碎镜片在掌心打着转,安隅手指轻动,掀起一片一片的空间错乱,将那些嘶吼的庞然巨怪迅速叠入那块小小的碎镜片,
伫立在身后的队友们在强烈的空间震感中拉扯住彼此,在满世界的嘶吼与镜子挤压的轰鸣中,蒙着眼的白发少年站在暴风眼中心,却沉静得仿佛牵起这场风暴的不是他。
最后一只镜怪被收入碎镜片后,安隅没有立即出手。
以至于嘈杂声突然中止了一瞬。
然而寂静不过瞬息即逝,紧接着,【守护】刀锋出鞘,他扬刀在空中,手臂绷紧,狠狠地插下!
碎镜片四分五裂,发出细微的裂响,而紧接着,镜中所有镜怪爆裂的嘈杂音传出来,一重又一重,响彻天地。
安隅亲自出手,破了这一层的镜子!
而他竟然在剧烈的疼痛中站稳了,抬手拽下绷带,红瞳燃烧如火,再不剩半点金色。
原本要阻止他的蒋枭和斯莱德瞬间噤声。
他们感受到了愤怒,来自一种沉默而可怕的东西,那个东西怒意凛凛,即便是旁观者也难以消受。
新一批镜子刷出,在安隅的感知中,这是最后一批了。
而从这一批无形之镜中走出的孤儿已经难以计数,他们化形的镜怪变小变弱了很多——镜子已经彻底洞察了他的弱点,想要以增加镜子碎裂的次数来瞬间挖空他的生命。
终端尖鸣。
“5%。”风间天宇敛息站在安隅身后,他虽然不敢直视安隅,但声音依旧干练,“请安心破镜,我会为您死守血线。”
“多谢。”安隅轻声道,他顿了顿又说,“我也会顾着你。”
风间怔忡间,安隅已经随手又拾起一枚碎镜片。
他将镜片夹在指尖,向前走了两步。
那些镜怪也绕过了其余守序者,将他包围其中,粗鲁的喘鸣和风浪拍打在身上,孤儿院服几乎要被风撕碎,全身上下,不惊不动的唯有那对红瞳。
秦知律拉响枪栓,又脱下风衣披在安隅身上。
“来吧。”
下一瞬,众人视野中的一切都开始迅速扭曲,无数空间被折叠,牵连着周边也陷入诡谲的波动中。
安隅一只一只地将那些巨怪收容,就像在毫无感情地收拾凌乱的桌面。
不知过了多久,杂声消弭,安静到能只能听见脚步。
世界干干净净。
他回头看了风间一眼,拉起肩上的黑风衣,上前将那枚碎镜片放在秦知律面前的地上。
他对长官做了一个手势。
枪响,镜裂。滔天的嘈杂撕扯着每个人的神智。
终端上,安隅的生存值从5%一闪,闪至2.5%。
不过瞬息,那个数字再一次闪烁——仍是2.5%!
大量蒲公英种子忽然从风间天宇的身体中飞出,它们沿着他与安隅之间的那条细丝线,迅速向安隅靠拢。
这些蒲公英种子是剔透的琥珀色,比平时释放的种子更大更圆,茂密的绒毛在空中絮絮地颤抖,迅速围成一阵旋涡,将安隅包裹在中间。
极端的嘈杂中,安隅的生存值连续跳闪,可每一次跳闪,仍旧只会刷出2.5%!
与此同时,风间天宇那神秘的第三个消耗性数值正迅速下降,下降过半时,芯片终于分析出了它的含义。
畸变基因表达能力。
众人愣了好一会才接连明白过来。
斯莱德一把拉住风间的手腕,“你疯了!”
顾名思义,它代表细胞表达畸变基因的能力。
芯片从不汇报这个数值,因为它本应没有波动,不因体力消耗或战损而降低。
但风间天宇有独特的异能。
被他隐藏起的第二层治疗——高奶量、高疗速、瞬间锁血,依靠的是生出比正常状态下更厉害的种子。
但这些动人的琥珀色种子是基因透支表达的结果。
一旦数值耗空,他会永远丧失异能,变成一个毫无能力的,人类中的畸种。
“我没疯。”风间天宇眼神决绝,“我知道一个治疗系守序者的使命是什么。”
治疗系向来最吝啬于使用能力,哪怕不会动摇到异能根基,大量消耗治疗量也会让他们很没安全感。他们会小心地计算自己在单次任务中剩下的治疗量,会私下评价其他守序者的血仓深浅、战斗习惯,然后谨慎挑选“懂事”的队友。
在他们之中,风间天宇一直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特殊性。
他跟斯莱德出了这么多次任务,还没真正用过锁血机制。
安隅是第一个,或许也将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