躯壳内鬼气暴涨,在柳狂澜彻底落入烛龙喉中前,“嘭”地一声爆开,散成无数微尘,连一丝血肉都没能留下。
与此同时,一团漆黑的鬼气倏地飞离烛龙之口,迅速飞向远方的云虚子,转瞬融入云虚子的本体之中。
云舒月怀中,沈星河浑身猛地一颤,即使不回头,亦猜到了那“嘭”声的源头,死咬着牙关蓦地落下一行泪来。
【……师尊,】他死死攥住云舒月的衣袖,半是哽咽半是愤恨地低声问道,【您,帮到柳前辈了吗?】
云舒月缓缓收紧怀抱,下颌抵在沈星河头顶,心中似也有些起伏,轻轻应了一声。
“蜷云”不愧是连天道都能短暂屏蔽的神器,之前柳狂澜躯壳自爆时,云舒月已用“蜷云”护着柳狂澜微薄的残魂,成功融入云虚子体内。
或许云虚子的做法只是出于快意,亦或是为了恶心和报复云舒月,但不得不说,云舒月和沈星河的确再次被他激怒了。
劫云之下,烛龙眼中红光大盛,周身威势暴涨,再次不顾一切地疯狂追击起云虚子,漫天劫云亦紧随其后,把烛龙和云虚子牢牢笼罩其下。
又是一道天雷撕裂长空,同时劈在烛龙和云虚子身上,渡劫期天雷的惊天威能下,烛龙瞬间皮开肉绽,已是渡劫期的云虚子亦狼狈异常,竟完全不似个已渡过渡劫期雷劫的顶尖大能。
【看来当初云虚子渡劫时,天道没少给他放水。】
遥远的苍穹之下,沈星河冷眼望着正满目憎恨望向劫云的云虚子。
云舒月亦凝眉望向劫云之下,【云虚子不会坐以待毙。】
果然,没过多久,云虚子就有了新动作。
烛龙之所以能咬着云虚子不放,最关键的原因便是云虚子再无漫天鬼气遮掩,现出了本体。
天道又一反之前的约定,明显要至云虚子于死地。
云虚子便干脆再度化作无边鬼气,让烛龙再寻不到他,自然也就无法再如此精准地针对他。
云舒月却早已料到他会如此,下一刻便继续引动烛龙体内的“蜷云”及琼枝,沈星河亦默契引动天魔之火,烛龙眼中霎时蒙上一层灰蒙蒙的雾,再度张开血盆大口,疯狂吞噬起那些由云虚子所化的鬼气。
吞噬鬼气后,烛龙周身的威势愈发庞大,天道也趁此再度降下天雷。
失去云虚子这个攻击目标后,天雷显然成了烛龙新的攻击目标。
只见那疯狂的烛龙竟腾空而上,狰狞巨口竟猛地把那漆黑凶猛的天雷吞入腹中,又“轰”一声向着苍穹猛地喷吐而出,夹杂着炽热岩浆的漆黑天雷顿时冲入浩瀚的劫云之中,甚至隐隐冲散了劫云的一角。
那劫云登时大怒,转瞬便有巍巍电光布满整个云层,轰隆隆降下数十道粗壮的天雷,密密袭上张牙舞爪的巨龙。
沈星河眉心一跳,险些又被那天雷压得喘不过气起来,却仍紧咬着牙关,对云舒月道,【师尊,天雷变了。】
云舒月微微颔首,亦看向远方仍咆哮不休的浓黑劫云。
此前云舒月与沈星河已实验过,即便是天道,亦要遵守一定的秩序和规则——
一天只能降下九道天雷,便是规则之一。
但现在,天道却一次降下数十道天雷,这说明,天道已开始失衡,违反了其必须遵守的规则。
违反规则的后果会如何,沈星河和云舒月目前还不得而知。
但很显然,即便是因疯狂而爆发出远超自身威势的烛龙,亦无法抵抗如此毁天灭地的力量。
铺满苍穹和大地的细密电光之下,那原本飞腾于长空的庞然大物连哀鸣都再发不出来,一身血肉被天雷一寸寸一层层剥落,洒下漫天焦黑的血雨。
最后被天雷死死钉在大地上时,烛龙几乎只剩一把黢黑的焦骨。
那绵长的焦骨若黑沉的山峦,奄奄一息横陈于这几近毁灭的末土。
但纵使如此,天道仍未有一丝怜悯之心,很快又接连降下数百道天雷。
只远远看着,沈星河都知道,那烛龙定十死无生,再无存活的可能。
【……天道这是在杀鸡儆猴?】
窒息半晌后,已艰难适应渡劫期天雷庞大威能的沈星河轻声对君伏道。
君伏并没有作声。
他近来沉默得厉害,沈星河说十句,他都未必会回上一句,沈星河也没心力探究他在想什么,亦不在乎。
待那阵泄愤般的天雷终于止息后,烛龙果然已经死透了。
天雷对烛龙下了死手,不单劈碎了它一身骨髓血肉,连烛龙力量庞大的神魂都劈得粉碎。
因为此,烛龙死去后,它那一身炽热的鬼气、魔气、凶戾之气便都逸散到了虚空之中。
这些力量对云虚子这个鬼修显然是大补之物,云舒月却忽然有了动作。
只见残破碎裂的大地之上,忽现出一道莹莹若月华的雪色身影。
在他现身那一刻,无尽凶寒诡戾之气皆似受到牵引般,自四面八方向此汇聚。
没过多久,云舒月周身便凝成一股庞大且黑沉的漩涡。
又很快以云舒月为中心,寸寸净化成清泠纯净的灵气。
——师尊要净化鬼气。
虽看出师尊在做什么,沈星河却并不知道师尊为何忽然要这么做,因为此时此地显然并不适合净化鬼气,尤其云虚子还在虎视眈眈。
但沈星河从不会反驳师尊,亦不会反对师尊的做法。
更何况,早在现身净化鬼气前,云舒月便用“蜷云”隐去了沈星河的身形,并未让沈星河一同暴露于云虚子眼中。
沈星河就只能乖乖守在师尊身边,仍握着师尊的手腕,一边看师尊净化鬼气,一边一刻不停与师尊双修。
看着看着,沈星河就大致明白师尊为何会在此时净化鬼气。
烛龙消亡后,这崇光界的“瓮”中便只余师尊和云虚子两只最强而有力的“蛊”。
若云虚子把烛龙逸散出的鬼气全数吸收,实力定会大增。
但沈星河却发现,云虚子似乎并未大肆吸收那些鬼气,反而任由它们逸散于四野,所以那些鬼气才会轻易被师尊牵引而来。
所以,云虚子为何不吸收那些鬼气?
是因为一旦他吸收完那些鬼气,便会迎来飞升雷劫,亦亡于天雷之下吗?
若是如此,倒是可以解释为何之前云虚子会任由烛龙吞噬那些鬼气了。
师尊选择于此时净化鬼气,也有了因由。
【师尊,您是想以此逼云虚子吸收鬼气吗?】他小声问云舒月。
云舒月轻轻应了一声。
把这一界鬼气全数吸收,抑或眼睁睁看着它们被云舒月净化成对其完全有害的清净灵气——云舒月的确在逼云虚子做选择。
但沈星河和云舒月都清楚,云虚子定不会坐以待毙。
某一刻,那庞大的鬼气漩涡突然被一股凶猛闯进的浓黑鬼气打碎绞散。
只一眨眼,沈星河便被“蜷云”带至万里之外,只看到有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几经交错,碰撞,又转瞬分开。
“云舒月!”沉似浓墨的森寒鬼气中忽地传来一声极端不甘的戾呵,“你我本是朋友,何必不死不休?!”
“不若就此言和,携手制霸此界!”
黑沉虚空之中,云舒月周身雪白素练无风自动,素衣雪裳似裹了溶溶月色,那双罕见且纯净的绝色银眸中似有漫天冰雪,漫不经心瞥下的一眼竟似无心的神佛俯视人间。
他并未理会云虚子激动的话,只持着柄冰蓝的长剑,对那鬼气凝成的黑云挥出一剑又一剑。
冰蓝剑气撕裂苍穹,精准击中那团漆黑的鬼气,云虚子也不知是被他轻慢的态度气到,还是真被那剑气击伤,竟浑身颤抖起来,沈星河远远望着,都怕他把那一身鬼气抖散。
沈星河见状,当即引动早已融入云虚子体内的天魔之火,云舒月亦引动“蜷云”和琼枝,那团漆黑的鬼气刹那凝固一瞬,而后轰然膨胀成庞大的一团,疯魔般向云舒月扑去。
沈星河的心倏地提了起来。
云虚子到底是渡劫期大能,云舒月却仍是大乘期,若说沈星河不担心师尊,那绝对是假的。
但沈星河并未忘记,从始至终云虚子似都十分忌惮师尊,甚至一度不敢现身于人前,可见在云虚子心中,师尊亦是个棘手的对手。
只是,沈星河虽信任师尊,但信任却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担心师尊。
尤其是在看到师尊身上已渐渐有了银色的血痕后,沈星河心中便愈发焦灼。
但他很清楚,以自己如今的实力,根本没办法帮到师尊,只能安生躲在远处,不让师尊因自己而分心。
云舒月为世间至纯至洁的存在,他本身便是净化鬼气最强的武器,即便不刻意运转净化心法,亦能源源不断净化周身污浊的魔气、鬼气。
而对于云虚子这样的鬼修来说,云舒月那一身强大的净化之力,与见血封喉的毒药无异。
云舒月虽可净化鬼气,但被他净化过的清净灵气,云虚子却完全无法吸收,甚至根本无法污染。
如此便意味着,一旦云舒月净化完所有鬼气,云虚子便再无鬼气可吸收甚至利用!
到最后,甚至连他自己都会亡于云舒月那一身清泠的净化之力!
云虚子虽对云舒月觊觎良久,对云舒月有着刻骨的执念,但他可从未想过自己会死于云舒月之手。
对他来说,云舒月是高不可攀的明月,亦是他处心积虑想要收入囊中的猎物。
无论如何,云虚子都不会允许自己功亏一篑!
他本就是个胆大包天的疯子,被云舒月逼得认清形势后,竟果真疯狂吸收起崇光界无尽的鬼气,全无之前的畏缩与顾虑——只要把全崇光界的力量吸收殆尽,哪怕是天道,亦要为他俯首!
无尽虚空之上,铺天盖地的黑沉鬼气海浪般向此汇聚,转瞬便以云虚子为中心凝成一股庞大黢黑的漩涡。
遥远的天边,云舒月再次以“蜷云”隐去身形,悄无声息退出战场,回到沈星河身边。
沈星河连忙翻看他身上的伤口,担心得眼眶都红了。
【为师无事。】云舒月安抚地摸摸小孩的脑袋。
他并没有骗沈星河,身为大乘期大能,回到沈星河身边时,云舒月身上的伤口早已愈合。
沈星河见状,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却仍紧攥着云舒月的手腕,争分夺秒与师尊双修。
他现在能为师尊做的,也就只有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刚才与云虚子对战时,云舒月确实有些消耗,但并不多,只双修片刻,便全数恢复。
沈星河这才把心神分至云虚子那边些,眼见着那鬼气漩涡中央云虚子的威势愈发强盛,沈星河担忧地抿了抿唇,传音道,【师尊,若云虚子恰好卡在临界点前,停止吸收鬼气怎么办?】
这并非杞人忧天,毕竟为了卡雷劫,师尊也这么做过。
云舒月却道,【这可由不得他。】
如沈星河所担忧的那般,云虚子虽多少受到了天魔之火、“蜷云”以及琼枝的影响,但他到底是渡劫期大能,又一向谨小慎微,即便短暂被外物蛊惑,却很快清醒了过来,精准控制着对鬼气的吸收。
他也的确于临界点前停止了对鬼气的吸收。
但他体内却在某一刻,忽像多了个无底洞般疯狂汲取着他体内的鬼气。
非但如此,云虚子很快发现,外界的鬼气竟也似被他体内那“无底洞”吸引了般,源源不断向他汹涌而来!
云虚子顿时大骇,却无论如何都不能阻止鬼气进入自己的身体!
那“无底洞”吸收鬼气的速度极快,只片刻便把全崇光界剩余的鬼气全数吸了个干净。
那庞大的鬼气明明全部进入云虚子体内,云虚子却丝毫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一时间,云虚子简直又惊又怒,竟像怀揣了个天雷般惊疑不定。
那“无底洞”却并没给他多少时间,刹那释放出所有鬼气。
那一刻,云虚子清楚听到体内似有什么细微之物无声碎裂,紧接着,便被汹涌汇入四肢百骸的冲天鬼气撑得险些爆体而亡。
与此同时,他头顶也再次有隆隆雷声轰然炸响,飞升劫云转瞬即至。
云虚子顿时恨得牙齿吱嘎作响,当即明白自己是中了云舒月的套!
“云舒月——!”
“轰——!”
惊天的怒吼很快被九幽天雷所覆。
飞升天雷转瞬自苍穹呼啸而下,即使云舒月已带着沈星河躲至极远,沈星河却仍被震得神魂俱颤,七窍流血。
沈星河却完全顾不上自己,即使浑身的骨头都像是锈住了般几乎不能动,仍急切地抬眸去看师尊是否有受到那天雷的影响。
云舒月虽也不太好受,却到底不似沈星河那般狼狈。
他很快又操着“蜷云”在自己和沈星河周身严严实实围了几圈,尽可能消除飞升天雷对小孩的影响,这才一边往小孩身上扔净身诀,一边化出片雪色叶片,塞入沈星河口中。
沈星河其实已经被那飞升天雷震蒙了,五感俱损,一度连声音都听不到,视线也有些模糊,只大致看清师尊仍好好的。
师尊塞东西进他口中后,他也不知道咀嚼,好在那叶片入口后很快化作一股清甜的热流,顺利入喉。
几息后,沈星河忽觉眼中的世界重新变得清晰,刺痛的双眼也恢复清润,耳间暖暖的,沈星河侧首一看,才发现是师尊在帮自己揉耳朵。
【可好些了?】云舒月轻声问他。
沈星河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被刚才的天雷伤到了,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乖乖对师尊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很快又被云虚子头顶那片毁天灭地仿若末日降临的劫云吸引了,喃喃低语,【他怎么忽然就渡劫了?】
虽然沈星河之前也是如此期望的,但这雷劫来得实在太过突然,明明前一刻他还在担心若云虚子停止吸收鬼气怎么办,没成想下一刻云虚子便开始玩了命地吸收鬼气,简直像疯了一样。
云舒月垂着眼眸,继续动作轻柔地给他揉耳朵,并未回答沈星河的问题。
目光再落至劫云之下的云虚子身上时,只余一片彻骨的寒意。
时至今日,云舒月已彻底明白云虚子都做了什么。
沈星河或许尚未察觉,云舒月却已看出,云虚子定与他一样,同样来自异界。
云虚子也定认识甚至熟悉从前的云舒月,这才在崇光界布下天罗地网,费尽心机想拉云舒月堕入污泥。
“望舒仙尊云舒月, 为望舒界主,即便在三千世界中,那也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一千年前的望月峰顶, 沈轻舟曾一边举杯邀月,一边朗笑着对云舒月道。
那时因与沈轻舟达成约定, 沈轻舟曾说过许多三千世界耳熟能详的关于“望舒仙尊”的消息。
其中有一点,便是“望舒仙尊”为世间至纯至洁的存在,是一切魑魅魍魉的克星。
“我是不知道像你这样高贵圣洁的存在为何会降临此界,但崇光界肮脏污浊, 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然哪天真阴沟里翻了船,后悔都来不及。”
“太过强大的力量会招致觊觎, 或许连天道都会对此虎视眈眈。”
说这话时, 沈轻舟虽仍挂着笑,眼底的神色却分外认真。
云舒月那时虽淡淡应了, 却并未告诉沈轻舟,或许早在他降临此界时, 便已中了天道的招。
云舒月曾不止一次疑惑, 为何自己会生而为“情花”, 又为何会被天道降下那样充满恶意的“天罚”。
直到片刻前, 他亲眼见证了天道与云虚子的勾连,云舒月才终于想通这一切。
云舒月天生有一双能看透世间万物本质的眼,所以即便初见时云虚子没有丝毫破绽, 他们的相遇也看似偶然, 云舒月却依旧看出, 云虚子在刻意接近自己。
那时云舒月因天生异香离群索居, 几乎不曾与人有过往来, 居无定所, 云虚子却总能与自己在不同的地方“巧遇”,还总装出一副惊喜的模样说两人有缘。
即便云舒月再冷情再不食人间烟火,亦能看出云虚子对自己格外不同。
但他们的相遇本就是一场刻意,所以即便云虚子表现得再真诚热情,云舒月亦不曾放松过对他的警惕。
如此过了两千年,直到云虚子大限将至兵解羽化,二人的关系也始终若初见般冷淡疏离。
云虚子甚至曾于酒后黯然地自嘲,说云舒月就像天边的明月,无论他如何努力靠近,那明月都不会为他俯首,亦不会予他一丝月光。
云舒月就那样冷眼看着他,看着他演了两千年,一直演到死。
那时云舒月还不知云虚子是假死,只疑惑于满心算计的云虚子为何会在自己身上浪费两千年时光。
后来在西方鬼域见到那已存在三千年的雪色花盘时,云舒月才明了,原来云虚子亦非此界中人,甚至比云舒月早许多年降临崇光界。
他最终的目的也的确是云舒月——
因云舒月天生一身净化之力,云虚子又是至恶的鬼修,二者若日月光暗般永不可能同行。
云虚子便与天道勾连,在云舒月降临此界时,赋予云舒月“情花”这样或许能令其堕入污泥的身份,又让那时若白纸般对世事一无所知的云舒月生而有能引动万物欲望的异香。
后来见即便如此,云舒月亦能平安行走于崇光界,天道又充满恶意地降下了七月十五的“天罚”,强行封印云舒月的修为,强迫其低头俯首,只能手无缚鸡之力地任由随便什么垃圾烂泥玷污高山白雪,天边明月。
想以此打碎云舒月一身傲骨,想就此让云舒月俯首称臣,沉沦于天道的摆布,想让这世间最纯白的存在染上最肮脏的漆黑。
若云舒月堕入污泥,沦为魔道,云虚子与他在力量上便再无隔阂,甚至极有可能在“命运”也就是天道的布局下,真成为云虚子的禁脔。
到那时,云舒月的力量便会成为云虚子的力量。
力量及至巅峰的云虚子便可称霸崇光界,将云舒月永囚于此界,亦或与云舒月一同成为天道棋盘上最后的棋子,于天雷下灰飞烟灭,一同沦为崇光界的养料。
抽丝剥茧把天道和云虚子的动机都想明白后,云舒月心中毫无波澜,只是,再看沈星河时,难免思忖,若让这孩子知道了这些,恐怕又会气到掉眼泪。
一想到此,云舒月清冷的眼中不觉又生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又忍不住摸了摸小孩的头。
而后,在沈星河疑惑地仰头看过来时,轻声为他解惑,【是‘琼枝’。】
此前沈星河曾疑惑,为何云虚子忽然就渡劫了。
【那一小截被‘蜷云’带入他体内的‘琼枝’,入了魔。】
此前天道和云虚子曾千方百计诱迫云舒月入魔,堕入污泥,云舒月索性便满足他们,将那一小截潜入云虚子体内的“琼枝”入了魔。
此世天道对魔修的确宽容,入魔后,虽那一小截“琼枝”已完全脱离云舒月本体,成为完全独立的存在,力量却依旧比入魔前强大数倍,因此才能在云虚子体内开出个“无底洞”,吸收那样庞大的凶寒鬼戾之气。
也正是借着那截入魔的“琼枝”,云舒月才在极短的时间内强行把云虚子的修为推了上去,强行为云虚子引来飞升雷劫。
——天道与云虚子的合作已然破碎。
不然此前天道绝不会趁烛龙渡劫时,往云虚子身上劈天雷。
这二者各怀鬼胎,都暗自觊觎云舒月数千年,也真给云舒月带来了不少麻烦。
还有,沈星河这两世的遭遇,背后也难说没有这二者的影子。
他/它们既都想为作壁上观的赢家,云舒月偏要把他们都拉下水,让天道和云虚子狗咬狗——
云虚子的目标或许只有云舒月,但天道的目标,可未必只云舒月一人。
遥远的天边,苍穹与大地仿佛已融为一体,一片混沌暗沉的墨色。
只能从汹涌翻滚的黑沉云浪及隆隆闪现的漆黑电光,勉强看出天地尚未彻底弥合。
“轰——!”
某一刻,劫云再次降下毁天灭地的雷光,排山倒海的毁灭性威压直逼云虚子而去,沈星河却并未再像之前一样关注那二者的斗法,只目不转睛地望着云舒月,眉宇间满是沉沉的担忧。
【师尊,‘琼枝’入魔,会不会影响到您?】
那“琼枝”毕竟是师尊本体的一部分,相当于师尊的分身,沈星河还从未听说过分身能独立于本体单独入魔的情况,心中难免担忧。
云舒月摸摸他的头,给了他肯定的答案,【不会。】
还有,【那‘琼枝’已灰飞烟灭。】
完成“陷害”云虚子的任务后,那入魔的“琼枝”已物尽其用,早已在庞大鬼气的冲击下碎成齑粉,并不会对云舒月造成丝毫伤害和拖累。
沈星河点了点头,并未再问什么,他向来无条件相信师尊,无论多离谱多不可思议的事发生在师尊身上,只要是尊说是,沈星河都不会怀疑。
他很快又看向劫云下的云虚子,凝眉道,【师尊,您说,云虚子会渡劫成功吗?】
【不会。】云舒月语气肯定。
沈星河点头,【的确,此世天道既已关闭飞升的通道,云虚子当然不可能渡劫成功,但我感觉他不会坐以待毙。】
云虚子既能勾连天道,定早知晓此界已不可能飞升。
沈星河很想知道在此种境地下,云虚子会如何破局。
一旦云虚子能成功破局,师尊完全可以复刻云虚子的做法,离开崇光界。
果然,没过多久,被天雷接二连三激怒的云虚子终于正面迎向头顶的劫云,手中现出一把浓墨般的拂尘,与之前的烛龙一样,气势浑雄地迎向漆黑的劫雷。
云虚子对力量的运用显然远胜于烛龙,之前烛龙面对汹涌而下的数十道天雷时便已毫无招架之力,云虚子却不知做了什么,竟把那数十道天雷全数打散至四野。
轰隆隆的漆黑雷霆裹挟着无穷的威压,毫不怜惜地降临于千疮百孔的大地,山川转瞬破碎成齑粉,本就脆弱的世界于雷霆之下凄厉地哀鸣。
“咔嚓……”
震耳欲聋的雷声中,沈星河本不可能再听到任何声音,但某一刻,他却清楚听到了,脚下有什么极细微之物,在寸寸崩塌碎裂。
这声音沈星河已不是第一次听闻——
在当初渡出窍雷劫的那个小世界,在即将崩塌的丹阳秘境,在彻底崩毁的魔域,他都曾听到过类似的声音。
那是——
世界即将毁灭的前兆!!
心跳刹那隆隆若擂鼓,沈星河猛地收紧攥着师尊的手指,竖起一身寒毛,浑身都因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恐惧无法自控地震颤。
沈星河曾不止一次想过要毁了这世界,并的确打算付诸行动。
但那是在师尊离开此界后!
师尊还在崇光界,还没有飞升!
若崇光界转瞬便要毁灭,师尊怎么办?!
沈星河曾亲身经历过丹阳秘境的陨落,深知一个小世界坍塌破碎时,拥有多么强大的毁灭力。
那时只是一个秘境的毁灭,都险些碾碎已是化神的沈星河。
那么,若崇光界这样广袤辽阔的世界,毁灭时,又会是何种模样?!
一时间,沈星河简直急疯了,忍不住痛骂出声,“云虚子是疯了吗?!”
他与云虚子明明相距甚远,有万万里之遥,但那一刻,沈星河还是精准对上了云虚子疯狂的眼,刹那失去云虚子的踪迹。
沈星河立刻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师尊的位置,心脏骤缩,尚来不及自责,转瞬又被师尊带着出现在万万里之外。
与此同时,云虚子也与那漫天劫云出现在他和师尊之前所在的地方。
毁天灭地的漆黑天雷再次凶猛咆哮而下,被师尊扣在胸口避开天雷的威慑时,沈星河的心口才终于剧烈跳动起来,浑身战栗不止,意识到自己之前都做了什么。
但他已颤抖得连道歉都说不出来,巨大的担忧塞满了他的胸膛,这一刻,沈星河几乎快要绝望,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送师尊逃离即将彻底毁灭的崇光界!
云舒月却眨眼又带沈星河瞬移至更远的地方。
沈星河刹那回头,这才发现云虚子竟像疯了一样,正不断游走于整个崇光界。
每到一处,云虚子便引来更多天雷,又把那些毁灭性的天雷引至崇光界的大地。
只几息,沈星河便看出,云虚子的确生了彻底毁灭崇光界的心思!
沈星河心中顿时越发焦急,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颤抖地传音道,【……师尊,您还能走吗?!】
听他声音里都已有了哭腔,云舒月心疼地拍了拍小孩的战栗的脊背,声音依旧稳若磐石,【星儿相信我吗?】
这个问题,沈星河已听到过数次。
巨大的焦急压力之下,沈星河脑中其实已一片空白,但在听到这问题的那一刻,他心中仍刹那恢复寂静,即便身体仍在颤抖,泪盈于睫,却依旧万分坚定地道,【我相信。】
话音落下时,不堪重负的泪水亦一同流了下来。
沈星河下意识闭上眼,眉心却忽地一热,似被什么极轻软温热之物轻轻触碰了一瞬。
他倏地睁开眼睛,还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近在咫尺的地方,却清楚看到师尊光洁若雪的下颌。
沈星河顿时怔住,心脏都麻痹了一瞬,却很快又察觉到一股温热的呼吸。
一直紧攥着雪白衣袖的手指不知所措地刹那收紧,沈星河慌乱地闭上眼睛,下一刻,那温热的呼吸便降临在他簌簌颤抖的睫毛以及微凉的眼睛上。
那一刻,轰鸣的天雷、云虚子厉声的叱骂以及世界破碎的哀鸣,都仿佛成了虚幻。
近在咫尺的地方,沈星河能清楚听到师尊不同以往的略显克制的呼吸声。
那沉沉的呼吸声很快离去了,一直揽在沈星河腰间的手却渐渐收紧,以至于,沈星河第一次觉得,师尊的拥抱竟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