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虚子显然还未彻底放弃符熄。
发现那鬼气正迅速弥合吞天蟒身上的伤口时,沈星河冷静地想。
沈星河却并不会让云虚子再有操控吞天蟒的机会。
他垂眸看着符熄身上蠢动的鬼气,忽然传音于云舒月,【师尊,您说,这鬼气是不是云虚子的一部分?】
云舒月与他心意相通,立刻明白这孩子是想做什么。
掌中立刻现出一小块雪白的“蜷云”,又借由“蜷云”的遮掩,向其中塞了一根剔透的琼枝。
沈星河见状微微勾唇,借由衣袖遮挡迅速自师尊手中接过那一小块“蜷云”,而后猛地放出青黑的火焰,令其覆上烛龙身上那些蠢动的鬼气。
一边剥离,一边融入。
青色的青鸾火负责剥离鬼气,黑色的天魔之火则借由“蜷云”的掩护,一同融入那正不断自符熄身上剥离出的漆黑鬼气中。
剥离后,沈星河再未看那些鬼气一眼,任由它们悄然融入无边的鬼气中。
而后,抽刀猛地斩下那巨大吞天蟒的头颅。
蟒这种生物,只斩下头颅是不够的,依旧能存活很久。
沈星河又接连在其翻滚不休的身上斩下数刀,对尚未恢复的七寸下手尤其重。
在那之后,他又迅速放出一把青黑的火焰,焚尽了符熄的躯体。
曾经不可一世把无数人视为蝼蚁的乾元帝尊,便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死了。
在他死后,沈星河并未任由他的魂魄逸散到四野,而是掏出一颗魂珠,先拘了符熄的魂魄,再于魂珠中击碎符熄的魂魄。
如此,符熄魂魄中庞大的力量便都被收拢于魂珠之中,再不会被躲在鬼气中的云虚子所摄。
做这些时,沈星河心中没有一丝波动。
没有忆及符熄前世对自己做了什么,也并未去想符熄前世曾对师尊做过什么。
不恐惧,也不快意,只像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云舒月却清楚看到,随着符熄的死亡,沈星河腕上一根漆黑的因果线,彻底消散了。
云舒月此世初见沈星河时,这孩子曾被密密麻麻的漆黑因果线所包裹,简直像是裹挟了一整个世界的恶意。
后来,云舒月亲眼看着这孩子亲手斩断一根又一根孽缘线。
到如今,沈星河周身已再不复初见时的阴翳。
他那颗曾被无数恶意所遮掩的清澈灵魂,也终于拭去烟尘,熠熠生辉。
至此,沈星河身上所有源自前世的孽缘,皆已被其亲手斩断。
他真的很勇敢。
云舒月也是真的,为他感到骄傲。
沈星河腕上, 还有最后一根孽缘线。
那孽缘线前所未有的漆黑粗壮,自沈星河腕上延伸至无尽虚空。
沈星河刚重生时,神魂上本没有这根孽缘线。
但在他知晓天道对云舒月施以怎样带有侮辱性质的“天罚”, 又一次次亲眼见证那些“天罚”后,无尽的恨意便开始在沈星河心中滋生蔓延, 一日比一日更深重。
时至今日,对天道的恨意早已远超他曾经对那些狗东西的恨意。
非天道消亡,不可解。
与此同时,那根与云舒月紧密相连的半是莹白半是殷红的因果线, 亦是令沈星河深陷此世至今无法超脱的“罪魁”之一。
云舒月从未忘记,当年沈星河端正跪在他身前, 一边神情郑重对他奉上敬师茶, 一边在心中赌咒发誓,定要护他飞升的虔诚模样。
他也从未忘记, 沈星河之所以燃尽满腔热血与勇气,重来一世为的是什么——
对沈星河来说, 能守护云舒月这个师尊不被这肮脏的世界所污, 能亲眼看到云舒月飞升, 便是他重生唯一的意义和执念。
前者沈星河已竭尽全力去做, 也真的做到了。
所以如今,他心中最大的执念便唯有云舒月飞升这一件事。
若不能亲眼见云舒月飞升,这刻骨的执念便会一直盘旋在沈星河心间, 即便身死道消, 沈星河亦不可能得到解脱。
也只有在亲眼见证云舒月飞升后, 沈星河才会真正考虑自己的事。
其他的, 无论自身安危还是世间情爱, 沈星河都不在乎。
云舒月很了解沈星河, 也正因为早知晓这些,所以他才从未在沈星河面前表露自己的爱意,因为他知道,那并不是沈星河在乎的事,只会令这孩子徒增烦恼。
沈星河之前虽被云舒月逼着思考了“是否想随师尊飞升”这件事,也真的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但云舒月很清楚,即便认清了自己的心,亦看开了这件事,但在云舒月飞升前,沈星河还是不会真正考虑自己该如何又是否真的能飞升——
对沈星河来说,云舒月是最深刻的执念,亦是最沉重的枷锁。
他此世既为云舒月而生,又因云舒月而深陷于此世。
每次想到这些,云舒月心中都会涌上一股酸楚的热流。
生于此世三千年,云舒月从未见过似沈星河这般孤勇且纯粹的人。
只要是为了云舒月这个师尊,沈星河可以奉献自己的所有——这孩子之前甚至还想过让云舒月吃掉他。
那明明是沈星河最恐惧的事,亦是沈星河前世最沉痛的梦魇,想那些时沈星河却没有丝毫犹豫,只一心想着若吃掉他,师尊或许便能突破飞升。
云舒月那时面上虽并未有所表露,心中却早已翻山倒海,神魂剧震。
那时云舒月便想,终此一生,这世上都再不会有第二个似沈星河这般一心为他却一无所求的人。
但也正是这样满腔热血却一无所求的沈星河,才更让云舒月想把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奉与他。
云舒月也永远不会让沈星河失望。
沈星河想要的一切,云舒月都会达成。
杀死符熄后,沈星河很快望向酣战多时的一人一龙。
利用柳前辈逼出他和师尊后,再与烛龙对战时,云虚子显然并未再刻意留手。
也直到此时,沈星河才真正感受到了渡劫期怪物不可抵挡的庞大威能——即便是烛龙这个大乘巅峰,竟也不能对云虚子造成任何伤害!
烛龙的身躯纵横千万里,似起伏的山峦般延绵不绝,遮天蔽日,在那庞大龙身的映衬下,柳前辈的身躯竟似一粒微尘。
但也正是那微尘般渺小的柳前辈,体内竟似有无穷的伟力与颠覆整个世界的威势,单凭气势都压得烛龙不得翻身,只能色厉内荏地高声咆哮,却依旧被紫黑的剑气与电光压得节节败退。
即便因符熄的背刺,烛龙受到重创,但他被云虚子压着打的局面,还是让沈星河心头凝重。
沈星河目不转睛地望着战场中的一人一龙,心中前所未有地清醒——他很清楚,一旦烛龙落败,云虚子的下个目标,定是他和师尊。
沈星河不怕死,但他不敢用师尊去赌。
云虚子已是渡劫期的怪物,与沈星河相差两个大境界,沈星河很清楚,一旦云虚子与他师徒二人对上,自己几乎不可能帮到师尊,甚至极有可能拖累师尊。
所以,烛龙不能死。
起码现在,它还不能死。
他的目光很快落在满布于这崇光界的无边鬼气上。
之前沈星河杀符熄时,曾故技重施,借由“蜷云”把天魔之火融入无边鬼气。
此前沈星河便因发生在摇光身上的悲剧,怀疑这鬼气或许是活的,更有可能是云虚子的一部分,甚至怀疑这鬼气本身或许便是云虚子的化身。
天魔之火融入鬼气后,沈星河更是在那无处不在的漆黑鬼气中,感受到了泰山压顶般不可违抗的浩瀚威势。
所以,沈星河几乎可以肯定,那无边鬼气,的确是云虚子的化身。
那时沈星河便知晓,自己根本不可能再像之前对烛龙那样,利用天魔之火影响云虚子,一旦天魔之火有异动,定会立刻被云虚子察觉。
说来也怪,云虚子明明已是渡劫期的怪物,却至今仍藏头露尾,迟迟不肯现身,只一直操控柳前辈的身体现于人前。
沈星河不知他是太过谨慎,还是真在忌惮师尊,但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在云虚子对他和师尊前,尽最大可能削弱云虚子的实力!
念随心动,一息间,沈星河蓦然引动烛龙体内的天魔之火。
与此同时,云舒月亦默契地一同引动烛龙体内的琼枝与“蜷云”。
“吼——!!!”
刹那寂静后,强弩之末的烛龙引颈长啸,猛地甩开“柳狂澜”,深渊巨口仿若黑洞,源源不断吞噬无边鬼气。
烛龙毕竟是大乘巅峰强者,濒死之际爆发出的威势竟真的甩开了“柳狂澜”,甚至一度让“柳狂澜”不得近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鲸吞浩瀚鬼气。
烛龙本就曾是崇光界最强鬼修,对鬼气的运用如臂指使,从前之所以不曾大量吞噬这无边的鬼气,不过是因为它与符熄一样清楚,这鬼气中有“毒”。
但在天魔之火和“蜷云”以及琼枝的蛊惑下,烛龙的内心早已被积压数千年的滔天恨意及怒火所攻占,再没有一丝理智,满脑子都是——杀!杀!!杀!!!
所以,哪怕这鬼气中有毒,烛龙也还是疯了一样不计后果地将其吞入腹中。
鬼气于鬼修无异于大补之物,海量鬼气入体后,原本伤痕累累的烛龙很快重新生长出锋利的爪牙,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尽数愈合。
它庞大的身躯亦开始重新生长,一息更粗,一息更长,连呼吸都能引动风雨雷霆。
沈星河远远看着它,看着它身上节节攀升的鬼气与威势,亦看着它已完全被血色所覆的混沌龙目,忽然拉着师尊的手,飞速远离仍在肆无忌惮吸收鬼气的烛龙。
另一边,一着不慎被烛龙所甩开的“柳狂澜”正面色阴沉地望着疯了一样的烛龙。
“柳狂澜”毕竟不是云虚子的本体,利用这躯壳也不可能发挥出云虚子的全部实力,此前之所以能压着烛龙打,也不过是因为二者之间相差一整个大境界。
但片刻前,就在烛龙发疯的那一刻,云虚子清楚感知到了烛龙身上在那一瞬爆发出的几乎与自己等同的庞大威势。
云虚子很清楚,孤注一掷发疯般吸收鬼气的烛龙,已触碰到了渡劫期的临界点,马上便要引来渡劫期雷劫!
这不禁让云虚子面色铁青——崇光界如今再无活物,鬼气拢共只有那么多,再没有增加的可能。
原本那些鬼气都属于云虚子,早被云虚子打上了标记,也就是烛龙和符熄所谓的“毒”,烛龙倒也不敢轻易吞噬那些鬼气。
但现在,彻底发疯的烛龙显然已不再顾虑许多,肆无忌惮吞噬着属于云虚子的鬼气。
它每多吞噬些鬼气,逸散在外的能被云虚子控制的鬼气便少一些。
云虚子根本不可能放任烛龙吞噬鬼气,因为那些鬼气,也是云虚子的底气。
一时间,云虚子心中恨极,大骂烛龙蠢货,恨不能立刻手刃了那胆敢觊觎他鬼气的长虫,但那已于烛龙头顶成型的山呼海啸般的漆黑渡劫期劫云,却让云虚子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不敢再轻易靠近烛龙,只能冷眼远远望着那尚不知大祸临头仍鲸吞鬼气的蠢物。
遥远的天边,已拉着师尊飞出劫云范围的沈星河心有余悸地停下脚步,浑身战栗地望着烛龙头顶不断凝聚成型的漆黑劫云,一时间竟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渡劫期劫云的威能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在那劫云刚刚汇聚时,沈星河的全部身心就都疯狂叫喊着“逃!逃!逃!”,整个人都像是一张紧绷到极致的弓,似乎下一刻便会在那惊人的伟力之下彻底绷断。
这并非恐惧,而是本能,即使沈星河心中并不真的害怕畏惧天道,亦控制不住地浑身战栗。
见他如此,云舒月安抚地轻拍了一会儿小孩簌簌颤抖的脊背。
沈星河则一边颤抖一边凝神望着烛龙及其头顶仍在凝聚的劫云。
烛龙已经彻底疯了,疯到根本不在意也不在乎头顶的劫云,满心满眼都被“吸鬼气”和“杀云翳”所占据。
沈星河注意到,因为烛龙不断鲸吞鬼气,它周身千万里内的鬼气早已一扫而空,烛龙见此,干脆追着尚存的鬼气游走起来,鬼气在哪里,它就吞到哪里。
那鬼气本属于云虚子,是云虚子的一部分,之前云虚子一直藏头露尾,用鬼气掩盖自身踪迹,无论如何都不肯现身,但在鬼气不断被烛龙吞噬后,云虚子似乎终于开始着急,也意识到了不能放任鬼气被烛龙吞噬,竟也开始收拢逸散的鬼气,与烛龙争抢起来。
原本因鬼气的存在,沈星河并不能确定云虚子究竟在哪,现在却已通过鬼气凝聚的方向,大致推测出云虚子的所在。
也就是说,因为烛龙吞噬鬼气的行为,云虚子也不得不收拢鬼气,现出身来。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明面上的敌人总比藏于暗处的鬼祟要容易对付得多。
只是,若云虚子果真会现出身来,之前被他操控的柳前辈的躯壳,又会被他如何对待?
心思百转间,沈星河的目光很快凝在柳狂澜身上,果然看到,柳狂澜的躯壳仍停留在烛龙劫云的范围之内。
云虚子此时还未脱离柳狂澜的躯壳,但一旦他吸收完鬼气现出身来,柳狂澜的躯壳极有可能会被他放弃甚至毁掉,毕竟他之前曾那么嫉妒柳前辈被师尊所重视。
一想到此,沈星河就忧心忡忡。
然而下一刻,他竟恍惚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月。】
那声音明明虚弱至极,沈星河还是蓦地睁大了眼睛,心脏疯狂跳动,认出那是柳狂澜的声音!
一时间,沈星河简直以为自己幻听了,却又听到了师尊的声音,【柳狂澜。】
沈星河猛地看向师尊,这才发现师尊竟也正远远望着柳前辈所在的地方。
指间瞬间收紧,沈星河紧紧握着师尊的手腕,连忙传音给师尊,【师尊,师尊我好像听到了柳前辈的声音!他是还活着吗?!】
云舒月却只静静摸了摸他的脑袋,眼中隐有一丝深沉的痛意。
沈星河的满腔欣喜顿时凝固,刚刚激越跳动的心脏也猛地悬了起来,还以为自己真的幻听了。
然而没过多久,他又听到了柳狂澜的声音。
【……阿月,我长话短说,待鬼气凝结完毕,这鬼修便会舍弃我的身体,回归本体。】
【届时,我需要你帮我维持神智,融入那鬼修的魂魄之中。】
云舒月什么都没问,只干脆利落回了一个字,【好。】
柳狂澜似乎也很意外,明明虚弱得似随时会消失,却仍忍不住笑道,【……你竟什么都不问我?】
云舒月一如既往言简意赅,【没必要。】
云舒月一向运筹帷幄,似乎这世上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透明的,无所遁形,沈星河却有许多话想对柳狂澜说。
他也意识到柳前辈恐怕是在与师尊传音,又因自己与师尊神魂相连,这才一起听到了柳前辈的传音。
沈星河便立刻借着自己留在师尊神魂上的契约印记,传音给柳狂澜,【柳前辈,您还好吗?!若您的魂魄融入云虚子的神魂,身体该怎么办?!】
柳狂澜沉默片刻,似乎并未想到会在此种境地下听到沈星河的声音。
他自然听得出沈星河对自己的担忧,也听得出沈星河想把他的身体夺回来。
但那很危险,也没有必要。
所以柳狂澜很快笑着回道,【躯壳不过外物,小星河不必为我担忧。】
沈星河眼中的光便转瞬黯淡了下去——连躯壳都被称作外物,显然柳前辈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他又想到摇光和花自栖,想到已倾覆多年的万剑宗,一时竟再说不出话来。
柳狂澜却主动提了起来,【……我知道,我都知道。】
【无论是摇光的事,还是万剑宗的事,抑或花自栖……我都知道。】
【这鬼气是那鬼修的一部分,亦是他的眼,只要是鬼气所在的地方,发生的一切,我都知道。】
云虚子深恨柳狂澜,因柳狂澜是云舒月承认的朋友,云虚子对他嫉妒到了极点,这些年一直想方设法折磨柳狂澜。
所以他让柳狂澜亲眼见证了万剑宗的倾覆,又亲眼看着摇光和花自栖为救他受尽侮辱与折磨,让柳狂澜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惨死在他面前,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目眦欲裂痛不欲生。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这些年来,云虚子曾不止一次把柳狂澜的魂魄撕成无数碎片,以折磨柳狂澜为乐,柳狂澜却一次次挺了过来。
柳狂澜却从未想过死。
确切地说,在为万剑宗和摇光还有花自栖报仇雪恨前,柳狂澜无论如何都不会死。
好在他终于等到了阿月和小星河。
看到阿月的那一刻,柳狂澜就知道,他拼死活下来所等的那一天,终于到了。
多年折磨下,柳狂澜的魂魄早已虚弱至极。
此时之所以能联系上云舒月,也只是因为云虚子正全力用本体吸收鬼气,放松了对柳狂澜躯壳的掌控。
【万剑宗的仇,还有摇光和花自栖的仇,我亲自去报。】
说到这,见沈星河半晌没有做声,柳狂澜轻笑了下,像从前那样打趣了句,【……小星河不会又在偷偷哭了吧?】
柳狂澜其实并未怎么看过沈星河哭,唯一一次看到他哭,还是在摇光陨落的时候。
那时透过云虚子埋在摇光体内的鬼气,柳狂澜曾看到沈星河哭红的双眼。
这孩子一向心软,又重情得不像个修炼千百年的修士,所以柳狂澜猜想,听了他那些话,小星河恐怕又会难过得哭了。
他所料也的确没错,在听到他那些话后,沈星河的确已泪湿了脸颊,却一声不吭不想让柳狂澜知道。
云舒月把他揽在怀里,心中虽也因柳狂澜那些话生出许多惆怅,却到底不似沈星河那样情绪外露,只能一边轻拍着沈星河的背,一边轻声对柳狂澜道,【去吧。】
柳狂澜就又笑了,知道,自己定会得偿所愿。
烛龙头顶的劫云凝聚成形时, 云虚子亦吸收了一界鬼气,终于现出身来。
鬼气散尽后,这已被吞噬所有生机的世界, 终于现出它满目疮痍的面目。
山川崩裂,沧海断流, 生灵涂炭,万物寂灭。
渡劫期劫云太过庞大,遮掩苍穹,不见日月, 那不断翻滚的劫云似要倾覆整个世界,山呼海啸着要对那肆无忌惮的烛龙降下最严酷的惩罚。
那盘踞于恐怖劫云下的庞然大物却不见丝毫惧怕, 混沌疯狂的血红双眸正紧盯着终于现身的云虚子, 蓦地张开血盆大口,轰隆隆咆哮着向云虚子扑去。
见这畜生如此, 深知渡劫期雷劫何等可怖的云虚子连忙转身远离烛龙,烛龙却穷追不舍, 还时不时吐出滔天烈焰想焚了云虚子这死敌。
云虚子虽并不惧那烛龙的业火, 但他降临此界的唯一目标唯有云舒月, 此时竟被烛龙这畜生围追堵截, 一想到如此狼狈的一幕定会被不知藏于何处的云舒月全数看在眼中,云虚子登时勃然大怒,高声对苍穹喝道, “还不动手!”
话音一落, 翻滚的劫云“轰”一声劈下一道漆黑的劫雷, 瞬间劈僵了已追红眼的烛龙。
遥远的天边, 看到那道劫雷的沈星河不禁屏住呼吸, 僵了半晌才从那道渡劫期雷劫的灭顶威势中脱离出来。
“呼——”正大口喘气的功夫, 沈星河忽想起师尊正是大乘期,那渡劫期的劫雷对师尊来说恐怕也有些影响,连忙向师尊看去。
这一看,沈星河才发现,师尊的情况竟比自己好很多,简直像完全没受影响一般从容。
沈星河顿了顿,不着痕迹放下抚在胸口的手,再次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太弱了,又连忙拉着师尊继续双修。
一边双修,一边紧盯着远处的劫云,凝眉传音道,【师尊,您刚才可听到了?】
他指的是云虚子那句“还不动手”。
吊诡的是,劈向烛龙的天雷,正是在那句“还不动手”之后。
简直像是……天道在听从云虚子的命令一般!
这猜测离谱到让沈星河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但除此之外,实在很难解释眼前的一切。
见小孩眉头都凝成了疙瘩,心中惊骇,云舒月指尖轻点沈星河额头,揉散他紧绷的眉心,这才轻声说道,【星儿以为,这些年为何一直无人注意西方鬼域?】
甚至连镇守在西方鬼域外的佛宗,都不曾发现鬼域早已易主,更无人知晓鬼域深处藏着云虚子这样一个筹谋多时的怪物。
即便再是心思诡谲做事滴水不漏之人,亦不可能数千年没引起崇光界任何势力的注意。
但偏偏,云虚子做到了。
沈星河细细回忆这两世的记忆,最后发现,这两世他竟果真从未关注过西方鬼域,每当有涉及到西方鬼域的消息或事物,都会被他刻意忽略。
非但他如此,就连他手下掌管巨大情报网的飞羽集亦如此,几乎从未搜集到过与西方鬼域有关的消息。
——简直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一直刻意掩住西方鬼域,让全崇光界都忽略了它的存在。
而能有如此伟力的,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存在,便唯有……此世天道!
得出这结论时,即使再不敢置信,沈星河也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时间,沈星河简直心乱如麻,因为若天道真早与云虚子有所勾连,沆瀣一气,那师尊的处境只会愈发水深火热!
【是……天道?】他模糊地对云舒月道。
见小孩惊出一身冷汗,神色惶惶,云舒月安抚地摸了摸沈星河的脑袋,忽而又道,【星儿可想明白,此世天道究竟想要做什么?】
沈星河就又想起“天道在养蛊”的那个结论。
既是养蛊,自然要让瓮中“毒虫”厮杀殆尽,只留下最强的那一个。
之前沈星河曾一度以为这崇光界的天道疯了,想与整个世界同归于尽,这才放任“毒虫”把这世界毁灭殆尽。
但若天道的最终目的并非灭世呢?
脑海中猛地闪过什么,沈星河立刻抓住那缕飞窜的思绪,猛地看向云舒月。
【师尊,您曾说过,即便是天道,亦有必须要遵守规则!】
这还是师尊当初在魔域渡大乘期雷劫时,通过实验得出的结论。
云舒月鼓励地看着他,沈星河就知道,自己思考的方向并没有错。
一旦找到方向,接下来的思路便顺畅许多。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天道并不能直接出手干预世间之事,最有存在感的时刻,唯有于修士渡劫时降下天雷。】
【也就是说,唯有修士实力强大到一定程度,至必须渡劫的临界点时,天道才能按规则出手!】
沈星河睁大眼睛,【所以天道以整个世界养蛊,其实是想在最强的那只胜出时,光明正大用天雷把那‘蛊王’天打雷劈,毁灭殆尽?!】
胜出的“蛊王”是世间最强,亦汇聚了整个世界的力量,一旦“蛊王”于天雷之下灰飞烟灭,渡劫失败,他那一身庞大的力量便会逸散于整个世界,成为崇光界新生的养料!
云舒月肯定了他的猜测,【不错。】
沈星河这才明白,为何师尊之前一直刻意放缓修炼的速度,压制修为——天道的恶意已昭然若揭,师尊明显是在拖延渡劫期雷劫的到来。
【那云虚子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与此世天道明显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云舒月沉吟着说出自己的猜测,【他与天道互为棋子。】
虽只是一句简单的呵斥,但由此不难看出云虚子对此世天道的轻慢。
而此世天道,显然也并不是什么真会任人驱使的善茬。
不然刚才那道劈烛龙的天雷也不会恰好扫到云虚子。
目光望向已闪身至劫云之外,脸色黑沉的云虚子,沈星河和云舒月都看出,此世天道显然与云虚子起了龃龉,已蠢蠢欲动把云虚子亦当成猎物。
沈星河顿时冷嗤一声,【活该!】
之前云虚子曾不止一次挑唆烛龙对上云舒月,明显是想让云舒月和烛龙两败俱伤。
现在沈星河与云舒月反其道行之,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让云虚子也尝尝被烛龙死缠烂打的滋味!
被烛龙的渡劫期天雷扫到时,云虚子就已发觉天道蠢蠢欲动的心思。
但云舒月尚还不知隐于何处,明明此前已以柳狂澜为饵把云舒月引了出来,最后却全被烛龙这蠢货搅了局!
一想到此,云虚子就恨不能把烛龙碎尸万段!
不过,既然他能用柳狂澜引出云舒月一次,自然能引出第二次,云舒月休想置身事外!
黑沉劫云之下,某一刻,“柳狂澜”忽然动了,竟再次迎向劫云正下方的烛龙。
烛龙虽被那凶猛的渡劫期天雷劈得浑身僵直,但它到底是这世间最强横的存在,没过多久便恢复了过来。
此时的烛龙已完全失去理智,大脑早在天魔之火、“蜷云”、琼枝以及鬼气之毒的连翻轰炸下糊成一团,成了只知杀戮的凶兽。
迎面而来的“柳狂澜”首当其冲,立刻成为烛龙的猎物。
眼看着“柳狂澜”要葬身龙腹,即使此前柳前辈已说过不用在意他的躯壳,沈星河却还是猛地攥紧掌心,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冲出去的身体。
见小孩眼睛又湿润泛红,云舒月伸手把沈星河抱在怀中,挡住小孩的视线,这才又看向劫云之下。
他们都看得出,云虚子又在利用“柳狂澜”引云舒月现身。
但这次,云舒月却并未现身。
此时“柳狂澜”已落入烛龙的深渊巨口,即使早知道云舒月冷心冷情,云虚子也没想到他竟真会放弃柳狂澜的躯壳,一时间又是震惊又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原来柳狂澜在你心中亦不过尔尔!”
既然云舒月已放弃柳狂澜的躯壳,这躯壳于云虚子不过无用之物,但即使如此,云虚子亦不会就此放过柳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