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很担心沈若水会成为变数。
这个问题柳狂澜之前其实也想问来着,但没好意思提,毕竟阿月已经帮他太多,他实在没立场让云舒月帮忙看着沈若水。
云舒月却忽然淡淡说道,“他不会成为威胁。”
沈星河和柳狂澜顿时都一头雾水看着他。
云舒月却道,“先回万剑宗。”
最初的激动和担忧过后,在柳狂澜一脸没眼看的神情下,沈星河早已乖乖自己站好。
但因为云舒月仍在为他疗伤,按着他的手腕,沈星河便只能站在师尊身边。
此时听到云舒月的话,沈星河忽然轻轻晃了晃手腕,传音给云舒月,【师尊,我们不回望月峰吗?】
云舒月安抚地以指腹轻点他手腕,【先去剑宗观望一番,若无变数,便启程回望月峰。】
那顶多也就一天半天的时间……沈星河这才微微安下心来,准备飞回万剑宗。
十万大山延绵不绝,浩荡万里。
自云端俯视,沈星河才发现,自己之前和七杀那一战究竟打得有多激烈——只见他们脚下的山川崩裂者甚众,纵横交错的冰蓝、黑色刀气于大地之上刻出望不到尽头的冰霜与火海。
心头忽然变得沉甸甸的,沈星河立刻停住脚步,坠着青蓝鸾羽的宽大袖摆于虚空中轻轻一抹。
那地上冰冷刺骨的霜雪、扑不灭的青蓝、黑色火焰,便都乖顺地收拢回他掌中。
他很快又施了个御水决,干枯的大地上,很快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做这些时,柳狂澜和云舒月就在一旁静静看着他。
看着看着,柳狂澜忽然微微叹息出声。
他忍不住传音给云舒月,【阿月,小星河这性子……】
云舒月抬眉看他一眼。
就见柳狂澜难得神色略显晦涩,半晌才看着沈星河说道,【小星河在愧疚,对那因他而崩塌的山川,还有那些原本生活于其中,枉死于这场对战的生灵。】
那些生灵可能有动物、植物甚至人。
柳狂澜已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
自从他走上修真这条路,成为万剑宗倾尽全力培养出的支柱,拥有越来越强大的力量,以及越来越多要守护的东西和人,柳狂澜几乎再没有因为这种事生出过愧疚。
因为愧疚什么都改变不了。
而且真说起来,眼下那片末日般的场景,起码有一半是他和戎狄大战时造成的。
但若重来一次,他和沈星河依旧没有其他选择。
他们所拥有的力量,在守护重要之物时,几乎不可避免会对一些对他们不重要的事物带去灾难甚至毁灭。
这种问题,根本不堪细想。
柳狂澜只希望沈星河不要太过心软。
因为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根本容不得恻隐之心。
沈星河心里确实是有些不舒服的。
不过除了收回自己的力量以及降雨外,他并没有打算再做其他事。
定定看了会儿满目疮痍的大地后,沈星河正想收回目光,招呼两位长辈回万剑宗,心中却在那一刻忽有所感,定睛向云端之下的茫茫雨幕中看去。
对化神境来说,即便相隔千里,地上的一切也仍无所遁形。
他很快注意到一只几乎被烈火烤焦的动物,满身焦黑,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毛色。
但沈星河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谁。
暗红凤眸微微眯起,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容烬,沈星河回头对两位长辈指了指,立刻自云端而下。
落地时,濛濛雨幕并未沾染沈星河分毫。
沈星河很快来到那一团焦黑,努力蜷缩成一团的动物跟前。
发觉有人靠近,那正伏倒在地满身血污的巨狼喉中忽然发出一阵低低的威胁声,似乎在警告靠近者。
沈星河却并不把他的警告当回事。
发觉那巨狼似乎正把什么按在身下,努力撕扯吞咽,沈星河眉心一皱,指节微微一动,巨狼的利齿便不由自主松开了,露出小半截已被啃食得残缺不全的手臂。
沈星河立刻认出,那竟是七杀那条被他砍断的手臂。
虽然早知道容烬没什么下限,但乍一见到容烬在啃自己亲爹的血肉,还是把沈星河恶心得够呛。
紧随沈星河而来的云舒月、柳狂澜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柳狂澜几乎失语地望着那巨狼,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容烬竟会变成这幅几与野兽无异的模样。
沈星河正疑惑容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便听到师尊在他身后说道,“此前你们与七杀、戎狄对战时,容烬便已偷偷潜伏于此。”
沈星河看了眼那因失了食物而站起身来,目光凶狠对他们露出獠牙的巨狼,“我还以为,他会随魔道大军攻入万剑宗。”
“他偷偷跟来这里做什么?”
容烬的目的,看到他全部所为的云舒月大概猜得到,“他似乎早料到星儿会出现,也早料到柳狂澜无事。”
“你们对战时,他一直在大地上搜集七杀和戎狄的血肉。”
说到这,云舒月忽然停住,看向沈星河,果然看到那孩子脸色瞬间绿了,紧接着又变得煞白。
柳狂澜的神色也十分难看,连忙问云舒月,“我和小星河的血肉该不会也被他吃了吧?!”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阵低低的干呕声。
眼前白光一闪,柳狂澜定睛一看,才发现云舒月已把沈星河抱在了怀里,沈星河脸色则白得吓人,一边干呕一边死死捂住嘴,挣扎着想从云舒月怀中退出来。
“好了,好了……”
“没事了。”
“星儿,没事了。”
把小孩按在怀里,指尖凝出一小团灵泉送进沈星河口中,见沈星河眼中已聚满水光,还有几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无措和茫然,云舒月安抚地一遍遍轻拍他的后背。
沈星河却仍在颤抖。
沈星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听到柳前辈说容烬可能吃了他们的血肉时,他脑中忽然一片嗡鸣,恶心的感觉直冲大脑,让他控制不住地干呕。
他死死抓住云舒月胸前的衣服,根本听不到云舒月在说什么。
直到识海中传来云舒月清风般的声音,【星儿,你的血肉为师都收了起来,并未落入任何人手中。】
沈星河满是水光的眼中忽然有什么滴落下来,茫然地仰头看向云舒月。
云舒月用指尖帮他抹去那抹颤动的水光。
沈星河张了张嘴,却一丝声音都发出不来,只能更加用力地攥紧师尊身前的布料,断断续续地传音给云舒月,【……师,师尊,您说的……是真……的吗?】
云舒月继续轻拍他的后背,声音更轻更柔,【为师何时骗过你?】
君伏也适时出声,【不单是那些,你这些日子流的汗,疼哭时的泪水,被斩落的发丝,他全都收了起来。】
沈星河:………………
这明明是他最想听到的话,但不知为什么,沈星河浑身都僵住了,脚趾也微微蜷缩起来。
身体的颤抖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沈星河合了合眼,靠在云舒月胸前狠狠吸了几口气。
沈星河是真的怕自己的血肉落入他人手中。
沈轻舟曾告诉过他,身为世间唯一的青鸾神鸟,沈星河浑身上下都是宝,所以在他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前,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他神鸟的身份。
说来也怪,明明他现在已跻身化神,位列崇光界实力最顶尖梯队,这世上已极少有人能真正伤到他,沈星河却还是怕,除师尊外不敢把自己的身份透露给任何人。
不然之前柳狂澜治病需要天灵脂时,他也不会那么纠结。
得知血肉没有被容烬得到吃掉,沈星河心头一松,很快便缓了过来。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鼻间满是云舒月身上温热且悠远的神秘香气,这才小声对云舒月道,【师尊,我没事了。】
云舒月垂眸看了会儿他仍没有血色的脸。
沈星河抬起头来,云舒月在他冰凉的脸上摸了摸。
沈星河颇为依赖地阖眸在他掌心蹭了蹭,又小小声传音给他,【……师尊最好了。】
云舒月眼中流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沈星河被他感染,也微微笑了。
再次被忘在一旁的柳狂澜:……
虽然心中仍旧十分无语,但不得不说,沈星河刚才突然失控的确有些吓到柳狂澜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将将恢复过来的沈星河,手中剑芒一闪,忽然钉住正准备偷偷溜走的容烬。
沈星河和云舒月立时看了过来,就见柳狂澜的龙吟剑已从那巨狼的背后穿胸而过,牢牢把那巨狼钉在地上。
那巨狼顿时凶狠地嘶吼出声,死死盯着柳狂澜,汹涌的恨意几乎要从眼中流淌出来。
柳狂澜却并不在意,径直走到那巨狼身前,冷冷说道,“容烬,上次我便说过,若有朝一日再相见,我必诛你!”
“我柳狂澜言出必行!”
说完,柳狂澜猛地拔出龙吟剑,果真斩向那巨狼的头颅。
那巨狼却闪电般在地上一滚,向着沈星河和云舒月的方向抬起满是血污的爪子。
“……弟……师……!”
粗粝且破碎的声音自他喉中溢出,沈星河皱了皱眉,并没有听清。
以为容烬直到现在仍贼心不死,想攻击云舒月沈星河,柳狂澜再没留情,隔空一把薅过那匹巨狼,一剑斩下他的头颅,又捏碎了他体内的元婴和经脉。
那巨狼顿时瞪大眼睛,身体瞬间委顿下去。
柳狂澜这才一把把那死去的巨狼扔在地上,甩了甩剑尖上漆黑的血液,满脸戾气说道,“当初我就不该心软只废了这狗东西的修为!”
“你们可知,当初他自丹阳秘境中带古灵逃出后,曾挟恩图报,潜入万剑宗兴风作浪!还险些污了古灵的清白!”
“后来更是以邪术控制宗内弟子,带他潜入剑冢以寻那血魔剑!”
“因遍寻不到,他不惜以数百剑宗弟子血肉为祭召唤血魔剑!”
“虽然我与虞忘尘早有察觉,成功阻止了那件事,但他不知修炼了什么邪门术法,关键时刻竟重创虞忘尘!”
说到这,柳狂澜眼中隐约闪过一丝水光,“若非如此,虞忘尘……也不会如此匆匆陨落。”
沈星河怔了下,没想到剑宗上任掌门虞忘尘竟是如此陨落的。
飞羽集并不是万能的,许多有禁制或者有大能存在的地方,即使是没有修为的普通鸟儿也不能轻易潜入。
所以,虽然之前已在夜枭叔叔那里看到过容烬当年潜入剑宗的事,但这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太过细节的事,飞羽集并没有搜集到。
如此,也难怪柳狂澜这么恨容烬。
“……你竟然杀我,柳狂澜,你竟敢杀我?!”
气氛无比沉重时,一股黑雾突然自那巨狼体内弹射而出。
察觉那是容烬的魂魄,柳狂澜神色顿时更加冷酷,立时便要斩草除根。
那漆黑的魂魄却像疯了似的一边横冲直撞,一边嘶声嚎叫,“你不过是本座的男宠!竟敢毁了本座的肉身!”
“摇光呢?!你是不是不想再看到你那心爱的小弟子了?!”
“看来双手双腿还不够,下次本座要在你面前亲手剁下他的脑袋!”
听清他在嚎什么,沈星河瞳孔骤然一缩。
柳狂澜手中的龙吟剑刹那发出一声清啸,他厉声喝道,“胡言乱语!”
说完,柳狂澜便引动天雷,一剑向那疯魔的魂魄斩去。
那几乎是不可能失手的一剑。
毕竟这世上能胜过柳狂澜的,一共也没几人。
但他那一剑却偏偏被人拦下了。
被一把冰蓝的长刀。
认出那是沈星河的“鸾羽”刀,柳狂澜诧异地挑了挑眉,不知道沈星河这是闹得哪一出。
柳狂澜怒极时的一剑,别说是如今刚大战过后消耗巨甚的沈星河,便是全盛时期,沈星河都未必能毫发无损接下。
因此很快,他手腕玉珠中的“思无邪”便窜了出来,牢牢护住了沈星河。
柳狂澜看了眼云舒月。
云舒月垂眸看着沈星河,似乎对沈星河的行为并不意外。
柳狂澜便沉吟着收回龙吟剑。
与此同时,“思无邪”已牢牢捆住了容烬漆黑的魂魄。
“小星河,你这是要做什么?”
见沈星河显然并不是要放容烬走,柳狂澜微微挑眉。
沈星河垂眸看着那因被“思无邪”触碰而痛苦得发出刺耳嚎叫的魂魄,很快往那魂魄上甩了个禁言术。
在这之后,他才侧头看向柳狂澜,用商量的口吻道,“柳前辈,容烬的肉身是你杀的。”
“他的魂魄,由我来好不好?”
柳狂澜这才明白了什么,“你与他也有仇?”
沈星河低头看向那仍在挣扎的漆黑灵魂。
半晌,才紧绷着下颌,重重点了点头。
柳狂澜并没有问沈星河与容烬有什么仇。
他也并不担心沈星河是在骗他, 因为自片刻前,沈星河周身的杀意便凝若实质。
虽然沈星河已极力压抑,但柳狂澜云舒月修为皆在沈星河之上, 五感敏锐异常,沈星河根本瞒不过他们。
因此, 柳狂澜略微沉吟一番,便果断把容烬的魂魄交予沈星河处置。
沈星河道过谢后,很快把容烬的魂魄牢牢封死,暂存于储物空间中, 这才继续与两位长辈一同返回万剑宗。
之后这一路,沈星河都异常沉默, 看起来心事重重。
见他如此, 柳狂澜很快又想到沈星河片刻前的失控。
之前沈星河在见到容烬后突然失控的模样,一直让柳狂澜十分担忧。
看小星河的模样, 明显是受到了刺激,而且令他受刺激那件事显然给他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这是心境上的漏洞, 对修者来说, 是必须正面面对和解决的问题, 不然轻者于修行有碍, 重者则可能令人走火入魔,前途尽毁。
这个道理,云舒月和沈星河一定都懂。
但令柳狂澜感到奇怪的是, 在被云舒月成功安抚后, 沈星河竟立刻像彻底忘了那件事一样, 丝毫没有探究自己的异常源于何处。
云舒月也像是刻意忽略了小星河的异常, 同样略过此事不提。
虽然明知道这其中定有隐情, 云舒月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但对柳狂澜来说,沈星河不单是关系很好的晚辈,更是他本人乃至整个万剑宗的恩人。
柳狂澜想,若小星河和阿月真有什么难处,说出来他也能一起帮忙想想办法。
因此他很快传音问云舒月,【阿月,小星河之前为何如此异常?】
把柳狂澜的心音一分不落听在耳中,云舒月很清楚,柳狂澜对沈星河是实打实的关心。
但沈星河的情况太过复杂,也有许多秘密根本无法为外人道,因此云舒月沉默半晌后,终究还是对柳狂澜摇了摇头,【这件事,只能靠他自己去解决。】
柳狂澜闻言怔了怔,虽略感失落,却也清楚,云舒月定比他关心小星河百倍千倍。
既然阿月这么说了,自然说明,他是真的帮不上忙。
他很快又不着痕迹看了眼坠在最后明显心不在焉的沈星河,这才叹息一声,对云舒月道,【今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和小星河可千万不能客气!】
云舒月微微颔首,笑纳了他的好意。
柳狂澜这才不继续纠结此事,专心赶路。
云舒月垂眸看着不知不觉靠在他身上的沈星河,他很清楚,沈星河现在内心远不若外在表现出的这样平静。
连被他牵至身前都没注意到。
或许是被情绪影响,沈星河的掌心很凉。
云舒月很快把似乎已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小孩扯进怀里,沈星河就那么乖乖趴在他怀中。
云舒月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希望能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沈星河一些。
沈星河确实完全没有注意到外界的情况。
现在还不到七月,师尊的力量还很强盛。
有师尊在,他根本不担心走错路或者忽然受到攻击。
因此他才能专心研究容烬的魂魄。
识海深处,沈星河神色冷酷地把掌心按在被牢牢捆缚的容烬的魂魄上,施展起自七杀那学来的搜魂术。
沈星河虽然还未处理七杀的魂魄,但自七杀化为天魔之火强行闯入他识海,被君伏网住的那一刻起,七杀便再没有逃脱的可能,早晚会成为沈星河的养料。
沈星河从那一刻起也确实在缓慢炼化那危险至极的天魔之火,同时也时不时能接收到一些剥离自七杀灵魂碎片的记忆和技能。
这搜魂术便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七杀需要通过吞噬魂魄来得到对方的记忆,沈星河则对吃那些脏东西完全不感兴趣,这才结合着师尊和沈轻舟给他留下的玉简中的功法,改良出了现在正在使用的搜魂术。
实际上,对正道来说,搜魂术这类术法曾一度被列为邪魔外道,被正道所不齿。
不过沈星河向来随心所欲,对如今的崇光正道也大多持鄙夷态度,因此他用搜魂术时倒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与那些相比,他更想知道,容烬为什么会忽然说出那些话——
“你不过是本座的男宠!竟敢毁了本座的肉身!”
“摇光呢?!你是不是不想再看到你那心爱的小弟子了?!”
“看来双手双腿还不够,下次本座要在你面前亲手剁下他的脑袋!”
柳狂澜或许会觉得容烬是疯了,所以才会胡言乱语。
沈星河却在那一刻,忽然意识到,说这话的,或许根本不是此世已彻底堕落的容烬,而是前世那个杀人如麻,与畜生无异的魔尊容烬。
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个骸骨遍地,彻底沦为魔道巢穴的万剑宗,还有柳狂澜经脉尽毁,只能衣不蔽体瘫在床上,目眦欲裂望着摇光受尽折磨,不成人形被扔到面前的凄惨场景……
还有师尊。
师尊如雪的白衣上,染了那么多血。
没有人知道,沈星河那一刻有多么恨。
恨如此折辱师尊的容烬,更恨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眼前一片血红,在沈星河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他手中那团漆黑的灵魂开始剧烈的翻滚扭曲,声嘶力竭地尖叫求饶,沈星河的神色却越来越冷。
用搜魂术强行剥离了容烬的记忆,那一团漆黑的灵魂顿时像傻了一样一动不动。
沈星河却并没有放过他,也并不想给他个痛快。
手中现出一把如火长刀,沈星河一片片在那漆黑的灵魂上割了起来。
每割下一片,沈星河便用青鸾火把那灵魂碎片包裹起来,用青鸾火去焚烧那罪恶的灵魂。
一片片灵魂碎片在他眼中灰飞烟灭,沈星河暗红的眼中一片血色,只觉得痛快异常。
他开始查看那份被剥离出的容烬的记忆。
沈星河很怀疑,容烬是否也是重生者。
沈星河从不相信巧合,也不相信那只是容烬临死前的胡言乱语。
容烬此世的记忆分外庞杂,但沈星河神识强大,几息便看尽了容烬这一生。
忽略那记忆中大量淫靡不堪的画面,沈星河很快注意到,容烬的记忆,在他与师尊“失踪”的那近八百年中,确实出了问题。
似乎从某一日起,容烬开始时常梦到些奇异的画面。
在那些梦境中,他被柳狂澜废去丹田经脉后,再一次遇到了指点他的“白胡子老头”。
在那“白胡子老头”的指点下,他成功拜入隐仙宗,成为望舒仙尊云舒月的弟子,也重塑了丹田经脉,顺利自万剑宗夺取血魔剑,实力大增。
后来他假意听取“白胡子老头”的建议,前往魔域,诛灭七杀,又在“白胡子老头”也就是戎狄图穷匕见后再诛戎狄,成功登上魔尊宝座。
容烬梦中看到的场景并不连贯,时断时续,梦中他攻破十万大山和万剑宗的情景也大多模糊不清,折磨柳狂澜和摇光的画面却十分清晰。
如此,倒也难怪他死后发疯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看完容烬的记忆,沈星河已十分明了,容烬并非与自己一样,自前世重生。
但容烬自己却似乎已混淆了前世今生。
在他那肮脏破败不堪的身体中,仍住着一个野心勃勃的灵魂。
沈星河也直到此时才清楚,为何容烬会出现在此处——因曾被戎狄花沉夺取过体内的天魔之血和火灵根,容烬对他二人恨之入骨。
而在有了梦境中那些似真似幻的记忆后,容烬已决定彻底抛弃自己的肉身,以戎狄和七杀的血肉为自己重塑一具完美强大的新身体。
但戎狄和七杀对他来说太过强大,容烬便想要借刀杀人。
而这把刀,正是柳狂澜和云舒月师徒。
容烬睚眦必报,对当初把他逐出剑宗毁去丹田经脉的柳狂澜恨之入骨。
他同样也憎恨被柳狂澜爱护有加的小弟子摇光。
所以,他要他们死!
无论柳狂澜渡劫失败的消息是真是假,一旦魔道大军攻上十万大山,覆灭万剑宗,柳狂澜都必定会出现。
而倘若他果真沦为废人,被戎狄七杀所诛,容烬定会想尽办法偷出他的尸体,囚禁他的灵魂,像梦中那样折磨柳狂澜到让他后悔出生在这世上!
还有摇光和古灵!
一旦万剑宗消亡,那些人,容烬一个都不会放过!
而倘若柳狂澜渡劫失败是假,只是在引戎狄和七杀出现,届时他们几败俱伤时,容烬也可在一旁伺机而动,甚至一箭三雕。
当然,容烬也没忽略柳狂澜的好友云舒月,还有云舒月的徒弟沈星河。
云舒月师徒已失踪近八百年,梦境中关于这对师徒的记忆虽然十分模糊,但那种深入骨髓的忌惮,却让容烬分外警惕这二人。
恰好幽冥鬼主宇文珏要这二人死,若他们会因柳狂澜而来,与戎狄七杀正面对上,无论哪一方受创,对容烬来说都是好事。
因为以上种种,容烬才会偷偷跟踪柳狂澜以及戎狄七杀,也果真得了不少戎狄和七杀的血肉。
但容烬显然低估了戎狄七杀体内的天魔之血,也低估了那二人血液中肮脏暴戾的火灵力对他体内水灵根的破坏力。
从因贪婪吞食下第一口那二人的血肉起,原本打算用那些血肉重塑新身体的容烬便再也无法停下。
因为此,他才会在被沈星河等人发现前,便彻底疯了。
容烬这一生荒诞异常,他似乎永远在追寻力量,为此他可以不择手段,背叛抛弃一切,包括自己的肉体和灵魂。
他也终亡于贪婪。
对于他的那些妄念,沈星河只觉得此人不可救药,死到临头仍不知悔改。
但这并不是沈星河关注的重点。
与此相比,沈星河更想知道,容烬究竟为什么会梦到前世的记忆?
这让沈星河分外警惕。
沈星河忽然想起,当初在丹阳秘境的地底,在泉弦临死前,似乎也有过些违和的表现。
那时泉弦曾哀戚地深深望着沈星河,一声声唤着“小师弟”。
沈星河那时并没有多想,只觉得泉弦或许是疯了,因为此世泉弦从一开始就没有拜入他师尊门下。
但若泉弦的情况与容烬相似,都忆起了前世……
这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你说,】他忽然对识海中的君伏说道,【乾元王朝、药王谷、太一宗……这几大势力,为什么会通缉我和师尊?】
带师尊逃离崩溃的丹阳秘境后,在金乌大漠的凌云台上,沈星河曾得知,自他与师尊“失踪”后,这些年来,崇光界几大势力竟不约而同对他师徒二人发起通缉。
万剑宗和凌云台显然是为了确认他们的安全,但此世与沈星河云舒月并无交集的乾元王朝、药王谷、太一宗又是因为什么呢?
还有七杀、戎狄以及宇文珏。
前两者如今已死于他和柳狂澜手中,不足为惧,幽冥鬼主宇文珏又是为什么通缉他们?
抛开宇文珏不说,其他三大势力如今的掌权者,都曾是沈星河前世的“老熟人”——符熄、花沉和沈卓。
若他们都是因为那个“云舒月掌握着飞升秘密”的预言,倒也罢了,但若他们与泉弦和容烬一样,都莫名有了前世的记忆……
沈星河从不相信巧合。
垂眸掩去暗红凤眸中翻涌的滔天血海,沈星河并未在意君伏的沉默,只神色淡淡继续凌迟焚烧容烬的魂魄。
管他呢。
沈星河想。
不管那些人是否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不管这背后是否还有隐藏更深的黑手,他总归会护着师尊。
既然泉弦和容烬都能死,其他人也没什么可怕的。
他如今已是化神,再不是前世那个只能躲在师尊神识中无能为力的懦夫。
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师尊,哪怕是与整个世界为敌。
某一刻,沈星河右手腕上一团乱麻似的黑色因果线,忽然崩断了一条——
云舒月知道,容烬已魂飞魄散。
但他的神色却并没有丝毫舒展,反而更加凝重。
因为那代表孽缘的因果线团,在崩断一条后,并没有削减分毫。
不但没有削减,一条更加漆黑粗壮的因果线,正自遥远的虚空隐隐浮现,紧紧缠绕上沈星河的右手腕。
云舒月月下新雪般的银眸中顿时笼上一层淡淡的阴霾。
因果线为世间法则的具现,云舒月虽能看到,却并不能为沈星河强行斩断,否则只会毁了沈星河。
云舒月很清楚那条忽然出现的因果线来自何方——
很显然,沈星河已隐约意识到了他们最大的敌人究竟为何。
那几乎是不可能战胜的敌人。
但云舒月知道,沈星河永远不会退缩——只为了保护他。
这让云舒月既为沈星河感到骄傲、怜惜,又无法抑制地,一日比一日更心动。
一行三人很快回到万剑宗。
如今距离魔道攻入万剑宗过去近五个月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