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又控制不住涌了出来,沈星河很快顺着那缩小了不少的“蝉不知雪”,向另一端看去。
在看到那刚被自己挖出来的,琼枝玉树般的小树苗时,沈星河顿时一噎,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
他立刻凝出一个小水球,细细清洗了一番那小树苗。
小树苗很快变得晶莹剔透,仿佛冰雪雕琢而成。
但沈星河清楚看到,在那雪白树苗的枝叶边缘,仍有几分残留的焦黑。
那缩小的“蝉不知雪”也正缠在小树苗的枝干上。
沈星河不知为什么,又有点想哭。
但他还是擦了擦眼泪,一边抱着那小树苗,一边小心翼翼问道,“……师尊,是你吗?”
那小树苗闻言,微微晃了晃枝丫。
缩小版的“蝉不知雪”也很快飞到沈星河颊边,蹭了蹭沈星河花猫似的脸。
虽然很离谱,但一想到师尊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沈星河顿时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小树苗哇哇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说:
云舒月:本想哄哄,没想到还是哭了。
君伏:呵。
这还是沈星河第一次在现实中哭得这么惨。
以往他难过的时候, 顶多在心里与君伏抱怨抱怨,或者抱着元婴出窍小人儿哭一哭,这次却完全控制不住, 抱着小树苗哭得昏天暗地。
沈星河简直快被师尊吓死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想过, 若师尊真在天雷下魂飞魄散,他也追随师尊而去算了。
反正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世界。
泪水大滴大滴砸在那琼枝般的小树苗上,耳边也是沈星河抽抽噎噎的哭声,奈何云舒月现在并不是人形, 暂时也没恢复人形的力气,只能操着“蝉不知雪”, 缓缓给沈星河擦眼泪。
沈星河也任由“蝉不知雪”在脸上忙活, 半晌后,才睁着红彤彤的眼睛, 用哭哑的嗓子小声问小树苗,“……师尊, 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就是您的本体吗?”
沈星河看着怀中的小树苗。
说是树苗或许并不恰当, 也可能是花苗?
轻轻捏了捏小苗苗坚硬的不似草本植物的主干, 沈星河不确定地想。
那是一棵只有沈星河半臂长的植物, 最下面是几根细小的根须,根须往上是一条笔直的主干和几条长着零星叶片的枝干,通体雪白, 如冰似玉, 泛着点点晶莹的银光。
若不是清楚感知到这小苗苗上磅礴的生命力, 以及缠在其上的“蝉不知雪”, 沈星河乍一看定会把他当成是一件冰雪雕成的琼枝玉树。
小苗苗并没有回答沈星河的问题。
沈星河看了看“蝉不知雪”, 心底又有点不安, 忍不住在心中问君伏,【君伏,这到底是不是我师尊啊?】
说着说着,沈星河又有点想哭。
君伏已经被他哭怕了,立刻道,【是他。】
沈星河这才憋住眼泪,但看师尊现在的模样,还有一直没得到回应的问题,沈星河就又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哽着嗓子问君伏,【我师尊怎么成这样了呜呜呜……】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我师尊这是渡劫成功还是失败了?】
【他为什么不和我说话?是连传音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听到沈星河这又不安又委屈的一连串问题,君伏难得也有些无奈。
不过这么久下来,他多少也从云舒月那学到不少安抚沈星河的技巧,因此很快避重就轻道,【他已成功渡过合体期雷劫,只需休养一段时间便可恢复人形。】
【没回复你,应该是体内暂时没有灵力。】
说到这,见沈星河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小苗苗,怕他再哭,君伏紧跟着又道,【这秘境即刻便要崩溃,你做好准备。】
沈星河闻言,大脑倏地冷静下来,立刻往身上扔了一打净身诀。
其实之前在火山灰里找师尊的时候,沈星河便已经感知到四面八方不断传来的碎裂崩塌声。
而在他找到师尊后,他们脚下的大地也一直在不停震颤,似乎下一刻便会四分五裂。
这是沈星河第二次经历小世界的崩溃。
之前渡出窍期雷劫那次,因为来去都是被师尊带着的,除了看到小世界崩溃时的震撼感让沈星河印象深刻,沈星河并未感知到任何危险。
但这次,沈星河却明确感知到了丹阳秘境即将崩溃时的巨大吸力和危机感。
师尊现在灵力尚未恢复,沈星河必须保护好他。
一想到此,沈星河立刻把所有惊惶难过都踹到九霄云外,牢牢把师尊抱在怀里,掏出“绝欲”长刀,对着虚空中狠狠一劈。
这一刀沈星河用了九成九的力气,体内刚刚恢复的灵力也一股脑随着如火的刀气奔赴而去,化神修为立刻在丹阳秘境灰败的天空中撕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沈星河把小苗苗背在背上,用“蝉不知雪”缠紧,而后立刻化作青鸾原形,对着那缺口便冲了过去。
在他身后,本就在崩溃的丹阳秘境,因为那化神大能的一刀愈发加速了毁灭。
几乎只眨眼的功夫,整个丹阳秘境便极速向内收缩塌陷。
与此同时,刚要飞到那缺口处的沈星河也感觉身后传来一股仿佛要把他吞进去的巨大吸力。
他深吸了一口气,卯足了劲儿挥舞翅膀,片刻后,终于扛着狂暴的飓风飞到缺口处,已能隐约看到外界的景色。
尾骨处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得沈星河眼前一黑,拼命挥舞的翅膀也卡了下。
眼前忽然被一截细软的雪白缎带遮掩住,沈星河心中一惊,刚想呵斥“蝉不知雪”别胡闹,无尽的黑暗和疲惫便倏地扑面而来。
惊恐尚不及大脑,沈星河已彻底陷入沉眠之中。
与此同时,他和那缠在他背上的雪白小树苗,眨眼间自缺口处失去踪迹。
荒凉的金乌大漠上,在没有人知晓的寂静之夜,当年名噪一时的丹阳秘境,迅速在融融月色下崩塌毁灭,直至彻底消失。
阴雨连绵。
连日不停的雨水把星空和明月都阻隔在层层乌云之后。
一眼望不到头的黑色密林中,某一刻忽然凭空现出一棵通体雪白的小树苗。
在那小树苗的枝丫上,正沉沉睡着一只有着长长尾羽的青蓝色鸟儿。
这里是魔域合欢宗用来训练弟子的试炼之境。
密林名为春深,虽看似寻常,期内却危机四伏,几乎囊括了崇光界所有不可描述的灵兽灵植。
今夜是七月十五,正是崇光界所有动植物最为躁动的日子。
合欢宗弟子每年最喜欢在这一天进入春深密林中,趁动植物最活跃且最没防备的时候,伺机采集灵植,驯化灵兽。
但今夜,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进入春深密林的合欢宗弟子,却都隐约嗅到一股令人心旌摇曳的奇异香气。
这密林中的动植物也似乎比往年七月十五躁动许多。
某个合欢宗弟子甚至看到,有一株原本伪装得好好的数百岁灵植,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自己从泥土里拔了出来,而后疯狂向某个方向跑去。
那合欢宗弟子挑了挑眉,心中大概明白,这春深密林中怕不是有什么极珍贵的宝物出世,当下也迅速追着那灵植向密林深处跑去。
越往里走,那合欢宗弟子嗅到的香气便越浓郁。
身体刹那热了起来,目光也渐渐变得迷离。
耳中逐渐听到许多动物或高或低的夹杂着喘息的叫声,以及植物藤蔓在树林间迅速爬行的窸窣声。
脑海中最后一丝清明被彻底吞噬前,那合欢宗弟子只看到另一个合欢宗弟子正迅速向他靠近。
那人似乎也有些疯魔了,甫一靠近,两人便迅速滚做一团,再想不起去探究那密林深处究竟有什么。
这天夜里,进入春深密林的所有人几乎都发生了类似的情况。
整个密林中都充满了不可描述的躁动和春意。
而在那密林最深处,通体雪白的小苗苗正安然停留在原地,那沉睡在他枝干上的小鸟儿也尚未醒来。
但在那小苗苗几十步开外的地方,却已躺了一地动植物甚至人的尸体,此时一条雪白的缎带正慢条斯理把那些尸体都埋进刚挖出的深坑中。
挖坑,埋尸体,填土,再移植过去几棵普通植物,最后甚至还在周围洒了几片半黄不绿的落叶。
动作熟练得,仿佛早已做了千百遍。
若沈星河现在还清醒,一定会对“蝉不知雪”的熟练叹为观止。
但沈星河现在仍在梦中,对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
雪色枝丫上,有着长长尾羽的小青鸾虽然尚在沉睡中,但从它时不时翻身和哼唧两声的情况来看,小家伙显然睡得并不舒服。
小苗苗见状,看了看自己手指粗细的枝丫,又看了看那仍在哼唧的小青鸾,沉吟片刻后,很快令缠在他枝干上的“蝉不知雪”织成一个椭圆的半开放小鸟窝,而后把鸟窝挂在枝干上,把小青鸾送进鸟窝中。
“蝉不知雪”水火不侵,柔软异常,在这阴沉沉湿漉漉的雨夜中,显然为小青鸾提供了一个不错的居所。
刚一躺进柔软的鸟窝里,小青鸾便舒服地翻了个身,一直紧绷着的小脸也陷进轻软的雪缎中,梦呓似的喟叹出声。
小苗苗见状,这才收回放在小家伙身上的注意力,继续操着“蝉不知雪”的另一头,在密林中大杀四方。
这一觉沈星河睡得很沉。
身上忽冷忽热的,总觉得哪里都痒,又哪里都疼,难受得沈星河总忍不住哼唧出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身终于暖和起来,沈星河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一睁眼,便看到温柔的春水自眼前潺潺而过。
头顶传来风铃叮叮咚咚的声响,沈星河在被阳光晒得温热的屋檐下翻了个身,这才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似乎仍在梦中。
梦到的还是小时候,与爹爹住在洛水仙庭时的事。
沈星河懒懒眨了眨眼睛。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爹爹了。
也不知道这次会梦到什么。
或许是最近劳累过度,也或许梦里就是这样,沈星河眼前总是朦朦胧胧的。
他趴在屋檐下的木制廊板上,歪着身子向外看去。
他与爹爹住的地方离本家很远,人烟稀少,平日除了他们爷俩,几乎不会有人来。
虽然不会有人,但各种小动物,尤其是仙鹤、苍鹭、白鹳什么的却时常跑来他们家撒欢讨食。
当然,更多时候,是鸟儿们成群结队跑来给他们爷俩送各种好吃的,求偶舞也时常会上演。
每到这时候,他爹肩膀上那只金红色的鸟儿就会不满地蹭蹭他爹的脸颊,换来他爹一阵古怪的笑声。
“咯……”
回忆忽然被一阵低低的叫声打断,沈星河微微眯眼,这声音,一听就是仙鹤的叫声。
不过……
扑棱一下自地板上爬起来,沈星河脸上一阵黑一阵红,十分想看看,究竟是哪家的野鹤又跑到他家来胡乱发情了。
不但乱发情,竟然还就地在他家办起事儿来了!
凭沈星河多年观察鸟类的经验,那叫声绝对有问题!
就离谱!
手中立刻现出“绝欲”长刀,沈星河雄赳赳气昂昂就顺着那低低的鹤鸣找过去了。
穿过两个院落,一座假山后,沈星河终于看到了那正站在水中的仙鹤。
乍一看到那仙鹤,沈星河顿时被那比一般仙鹤大了好多圈的仙鹤吓了一跳。
与此同时,他也在那仙鹤背上,看到一只比那仙鹤还大了一圈的金红色大鸟。
……好像和一直站在他爹肩膀上那只一模一样。
沈星河顿时惊呆了。
那金红的鸟儿似乎也发现了他,灿灿金眸立时向他看来,其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责备。
金红的翅羽却牢牢覆在那仙鹤的眼睛和耳朵上,而后对沈星河微微甩了甩头,示意他赶紧走。
脸上顿时红得像火烧,沈星河火烧屁股一样火速转身往回跑。
跑着跑着却忽然被人拎住后颈,再动不了分毫。
沈星河扭头一看,立刻看到他爹那张带着薄红的俊脸。
他爹还气哼哼地问他,“臭小子,跑这么快做什么?见到鬼了?”
沈星河立时扑到他爹怀里,小嘴叭叭叭就开始告状,“爹!我刚才看到了!那只一直趴你肩膀上死活不挪窝的小红鸟,它有野鹤了!!!”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爹!那小红鸟有野鹤了!赶紧扔了他!
刚被亲蛾子撞破亲热现场的沈轻舟:……
莫名背上养野鹤之名的凤九重:……
第82章 磨人
沈星河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被爹爹赶出梦境的了, 只隐约记得,他爹那时的脸色似乎很难看,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尴尬和古怪。
沈星河这才后知后觉想起, 他爹的原形正是仙鹤。
他又想起丹阳秘境中的鲛人和子母河,还有他爹提起子母河时咬牙切齿的模样。
想起当年于望月金顶水潭中渡劫时, 那传授他《日月鸾鸣》心法的威严声音。
想起那只金红色大鸟仿佛会说话的眼睛……
又想起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
大脑像是乱成了一锅粥,身体又酸又软,渐渐热了起来,尾椎的地方又麻又痒, 磨人得厉害,沈星河却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还有, 他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身体上的难受加上心理上的焦躁,让沈星河即便在沉眠中也无法平静。
那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以至于沈星河最后都忍不住低低啜泣起来。
但即使如此,他也还是没有醒来。
春深密林深处, 雪白的小树苗与其枝丫上的小鸟儿已经在此停留数日。
“蝉不知雪”围成的椭圆鸟窝中, 某一刻, 忽然传来一阵嘤嘤的哼唧和低泣声。
一股淡淡的香气也自那小鸟儿身上溢散出来, 转瞬便令这林中的飞禽蠢蠢欲动,都像是打了鸡血般,疯狂向此处飞来。
那发疯的模样, 与这几天因嗅到小苗苗香气而陷入癫狂的飞禽走兽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见着天上地下都被些眼睛铮亮的鸟类围住, 那小苗苗顿了顿, 若现在是人形, 怕不是会皱起眉头。
但小苗苗根本不可能让那些明显散发着浓郁求偶气息的鸟类接近此处, 因此只能用“蝉不知雪”把那些鸟儿挨个敲晕, 而后拖到更远的地方——
因为知晓飞羽集的存在,也因为沈星河面对那些鸟儿时总是更温和些,云舒月对于鸟类也比其他动植物甚至人要宽容。
“蝉不知雪”忙完一圈回来后,很快又回到小苗苗周身,护卫小苗苗和小青鸾的安全。
与此同时,也把原本半封闭的鸟窝织成了全封闭,把小青鸾严严实实围在封闭的蛋形鸟窝中,以此隔绝小青鸾身上散发出的气息。
在这之后,小苗苗才观察起“蛋”中的小青鸾。
与之前鸡崽的模样不同,“蛋”中的小鸟儿如今已有了成鸟的模样,与沈轻舟当年给他看的《神鸟青鸾图》中的青鸾相差无几。
但与那图中神气至极的神鸟不同,此时深陷于梦境中的小青鸾,显然极不舒服——
毛茸茸的小脸几乎紧皱成一团,头顶的羽冠也蔫蔫耷拉在耳旁,漂亮的尾羽开花似的散落在身后,青蓝的羽翅也紧紧缩在身侧。
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小家伙忽然哼唧了一声,而后猛地翻了个身,仰躺在鸟窝中,小爪子蹬了蹬,哼哼唧唧地在借着身下的“蝉不知雪”磨蹭起后背来。
小苗苗见状,细细感知了一下,很快发现,小青鸾后背确实比身上其他地方温度都高一些,尤其是接近尾羽的地方。
他若有所思看着难受的小青鸾,脑海中忽然响起君伏略险克制的声音,【他成年了。】
小苗苗也就是云舒月顿了顿。
因在渡劫时遭到重创,云舒月还需修养一段时间才能化为人形,从前一直如此,云舒月早已习以为常。
从前云舒月渡劫时只靠自己,他也独来独往惯了,因此从未觉得这段时间有多难熬。
直到此次渡劫,劫后听到沈星河焦急的呼唤和哭声,云舒月才第一次发觉,原来不能动用灵力,不能说话,实在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既不能动用灵力,自然也无法用传音之术与人沟通,不然之前沈星河哭那么惨时,云舒月也不会一声不吭。
但他与君伏之间的交流却无需动用灵力。
所以,听到君伏的话后,云舒月很快淡声说道,【我看得出来。】
不但看得出沈星河成年了,还看得出沈星河正处于成年后的第一次发情期。
话音落下后,云舒月和君伏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因为他们都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
若身陷发情期的是其他人或妖,云舒月根本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也完全不会认为此事与自己有关。
但此时正经历此事的是沈星河,外面又有那么多被沈星河吸引而来的鸟类,云舒月根本不可能放任它们靠近沈星河,只能小心翼翼护着,望沈星河能尽快熬过这来势汹汹的发情期。
之前出丹阳秘境后,君伏已探查过周围的情况,因此云舒月很清楚,此地位于魔域合欢宗,也知道这春深密林里有多少妖魔鬼怪。
但纵使如今是渡劫后最虚弱的时候,云舒月依旧护得住沈星河。
唯一让云舒月意外和略感不知所措的,便只有沈星河这突如其来的成年和发情期。
云舒月已从君伏处得知,在他与沈星河于丹阳秘境渡劫这段时间,外界的时间流速与秘境中截然不同。
秘境一日,外界十年。
还恰好是在沈星河刚收回藏于七杀体内的那部分神魂之后。
虽然早在很久以前便已知晓天道在针对他,但天道会做到这种程度,还是让云舒月略感意外。
虽然意外,但类似的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甚至还间接造成了沈星河前世的惨剧……
一想到此,云舒月便又沉沉叹出一口气来。
因外界时间流速比丹阳秘境中快太多,已过去近八百年,沈星河一出丹阳秘境,便被迫成年,累积数百年的发情期也一齐爆发。
而因为在靠近那被沈星河一刀劈开的秘境缺口时,便察觉到外界有些不对,云舒月这才在那时用“蝉不知雪”蒙住沈星河的双眼,令沈星河陷入沉眠。
此世天道也果然没出乎云舒月意料,恰好在此时让云舒月撞上七月十五,又恰好是“天罚”发作,灵力全失的情况。
云舒月从不低估天道的恶意,尤其是在看过沈星河前世的记忆后,所以对于落入这满是污秽之物的春深密林,云舒月并不意外。
而他之所以令沈星河陷入沉眠,也是避免被小家伙看到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仍有自保的能力。
云舒月很清楚沈星河的心结。
一直以来,支撑沈星河走到现在的动力,唯有护云舒月周全。
之前于丹阳秘境中看到云舒月渡劫时,沈星河心中便有过动摇,认为云舒月十分强大,即便没有他,云舒月也能飞升成仙。
云舒月那时虽在渡劫,却并未忽略沈星河这些忐忑且微妙的心思。
一直以来,云舒月也纵容地任由沈星河护着他。
但在小家伙疲劳至极且身陷汹涌发情期的现在,暂且还是由他这个师尊来护着吧。
云舒月曾见过不少鸟类发情期时的模样。
但当他看着鸟窝中翻来覆去难受得直哼唧的小家伙时,却完全不能想象,沈星河有一天会同哪只陌生的鸟儿度过发情期。
就算有……也得是在沈星河清醒且与对方两情相悦的情况下。
至于他这个被沈轻舟当年玩笑似的为小家伙强行定下的“道侣”,云舒月并未当真,看沈星河的模样,对他似乎也完全没有超出师长的感情。
耳边很快又听到小家伙难受的哼唧声,云舒月顿了顿,很快用“蝉不知雪”安抚地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
似乎是被安抚到了,小青鸾立刻合拢翅膀抱住“蝉不知雪”,而后忽然一个翻身,把“蝉不知雪”骑在身下。
“蝉不知雪”微微僵了下,很快平铺在鸟窝底部。
失去支撑的小青鸾顿时又嘤嘤哭了起来,似乎难受得厉害。
看到这一幕,云舒月和君伏不约而同又沉默了。
也不知道沈轻舟从前,有没有给小家伙讲过发情期的注意事项。
沈轻舟当年确实给沈星河科普过发情期的事。
身为一生只会找一个伴侣,且对伴侣极为忠贞的仙鹤一族,沈轻舟一直教育沈星河,不要轻易对谁付出感情,也不要轻易与谁发生关系,尤其是在这节操碎一地的崇光界。
他希望沈星河能爱惜自己。
但同时,他也告诉沈星河,要正确认识羽族的发情期。
这是羽族的本能,并不是什么需要感到羞耻的坏事。
沈星河当年听他爹说这些时,好像正是幼时不小心撞到那金红鸟儿和仙鹤叠罗汉之后。
那时沈星河还小,对于那两只鸟儿在做什么并不清楚,还兴奋地也迈着小短腿也想爬上去和他们玩,之后才有了他爹给他科普发情期的事。
沈星河又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
也似乎又回到了幼年的洛水仙庭。
炎炎夏日,还是小不点的他和爹爹睡在廊檐的阴影下,一边吃着爹爹喂来的冰冰凉凉的酥山,一边蹬着小腿听爹爹讲发情期和伴侣的事。
沈轻舟的声音很好听,他给沈星河讲了许多羽族的事。
讲到羽族有一种的雌鸟,特别喜欢养一后宫雄鸟时,沈星河顿时“哇”地感叹出声,好奇问沈轻舟,“爹,我以后也可以养一后宫鸟儿吗?”
沈轻舟听完,顿时笑着拍了拍他的小屁股,似笑非笑道,“那得看你‘道侣’同不同意。”
沈星河歪歪小脑袋,显然并不知晓“道侣”是什么东西,脑海中却忽然现出一个黑漆漆的影子。
那是一个黑发黑眸的男人,正面无表情向他看来,淡淡吐出自己的名字,“师醉心。”
沈星河顿时激灵了一下,眼前的爹爹、酥山顿时烟消云散,那黑发黑眸名为“师醉心”的男人也不见了。
远方有一轮巨大的明月,素衣如雪白发银眸的男人正于雪山之巅静静看着他。
当与那双覆满霜雪的眼眸四目相对,沈星河脑海中忽然清明一瞬,下意识唤道,“师尊……”
话一出口,一股汹涌的热意再度侵袭身体和大脑,让沈星河再度陷入混沌之中。
沈星河却仍记得那如雪的身影,挥舞着小翅膀拼命向山巅飞去。
也不知飞了多久,他终于飞到那白衣男子身边,翅膀终于再没有一丝力气,自半空中跌落。
白衣男子见状,立时伸手接住了他。
沈星河立刻翻身抱住男人的手指,难受得哼唧出声,“师尊,师尊……”
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忍不住嘤嘤哭出声来。
见他实在难受得厉害,白衣男子终于叹息般唤了他的名字,“星儿。”
沈星河的眼泪顿时流得更凶了,腿上酸得几乎站不住,背上也又热又痒,只能把小脸贴在师尊的手指上蹭来蹭去,边蹭边小声哭,“师尊……我好难受……”
沈星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但他就是难受得厉害。
说完半晌后,见师尊仍没有任何反应,也不帮他治病,沈星河顿时更委屈了,又忍不住低低啜泣起来。
梦境之外,小树苗状的云舒月和君伏都沉默地看着仍深陷梦中的小青鸾。
云舒月原本以为,睡着后沈星河会好过很多,没想到沈星河的情况似乎并没有任何缓解,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严重起来。
眼见着小家伙哭得羽毛都湿了,身体也越来越热,云舒月和君伏都清楚,这样下去不行。
但究竟该怎么帮沈星河,他们却都没什么头绪。
想到沈星河之前把“蝉不知雪”骑在身下的事,云舒月沉默半晌,终于让“蝉不知雪”化成一只小鸟的形状,塞进沈星河怀里。
沈星河却完全没有骑鸟的力气了,只浑身无力地缩成一团嘤嘤地哭。
哭得云舒月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最后,云舒月只能用“蝉不知雪”安抚地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
似乎察觉到了这来自外界的安抚,小青鸾立时扬起小脑袋,追着“蝉不知雪”蹭。
蹭得太着急了,“蝉不知雪”忽然不小心顺着小家伙的脑后滑下去,抚到了脊背上。
小家伙顿时浑身一激灵,一翅膀抱住“蝉不知雪”,哭哭啼啼哼唧,“再摸摸……”
“蝉不知雪”立时顿住。
得不到安抚,沈星河很快又委屈得哭了起来。
云舒月见状,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刚收沈星河为徒那阵子,因为顺手摸了小家伙的脊背,在小家伙心音中听到的那句“耍流氓”。
心中忽生出一股微妙的热意,见沈星河哭得厉害,云舒月顿了顿,这才操着“蝉不知雪”,缓缓抚上小青鸾的脊背。
还是那个有着一轮明月的模模糊糊的梦中。
在小青鸾的软磨硬泡下, 师尊终于肯帮忙摸摸他的后背。
师尊的手指凉凉的,触碰到被高热烘得滚烫的背部羽毛后,霎时带来一阵春雨般的微凉和舒爽。
已经快烧傻的小青鸾顿时舒服地喟叹出声, 片刻后,又哼哼唧唧让师尊动一动, 再多顺顺他后背的羽毛。
梦境之外,云舒月已操着“蝉不知雪”在小青鸾脊背上顺了好几圈。
让他和君伏松了一口气的是,小家伙的哭声很快消失了。
但与此同时,小青鸾喉中哼哼唧唧嘤嘤咛咛的细小喘息声却越发频繁了。
全封闭的“蛋壳”中, 小青鸾身上散发出的热度和香气,在昏暗中慢慢蒸腾发酵, 让云舒月都微微不自在起来, 不知不觉停下了“蝉不知雪”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