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疑惑地看着他。
“先不开门。”
像是呼应，墙壁上的纹路发出淡蓝色光辉，门咔擦一声锁死。岚回视，转身便走：“他有实体，不能按正常方式降落。”
指挥官转身便走，李乐看到观测员先是微瞪双眼，随后略有歉意地看向他。
所以刚才真的是打算直接带着他跳下去吗？！
仿生人默默为指挥官先生的救命之恩道谢，又赶忙快步跟上。
船上其他成员各自待命，他跟上指挥官，就意味着要从他们的面前走过。一堆飘红能量体诉说着他们的惊讶，像是走红毯。
李乐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只好向指挥官那里多靠近一些。
然后他发现脑海中一直懒洋洋的雄狮邻居突然抬起头。
李乐抿唇，搞不清情况：“为什么要单独带我去那边？”
他天真地相信着这位最高指挥官，并且对方也真的告诉了他：“我们都不是实体，因此能量体不会摔下高空而受伤，但是你会。”
仿生人看看自己的钢筋铁骨，一时失语，弱弱道：“可是刚刚那位观测员说让我不用担心。”
指挥官为他打开紧急脱离仓的大门，示意他先进。里面是一个比主船狭小，但也绝对能容纳四五个仿生人打滚的空间。
岚紧跟着进去，关紧门：“失压环境会直接把你吸出去。”
这下李乐才真的有了一种自己是坐着ufo来到地球，然后嗡嗡降落的感觉。
脱离舱很快飞离主船，单独向着地面降落而去，随着，越来越近的距离，李乐甚至能看到路旁的树。
树木并没有完全死掉，甚至正相反，一部分焦树上长着新芽，阳光也没有吝啬自己能为生物所带来的光与热，晒得枝芽舒展。
现在是晚春。
李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农历三月二十日，是谷雨，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谷雨后，气温升高，雨量增多，是植物生长的最好时候。
这让他不自觉产生出希望。
他真诚地对操控着脱离仓的指挥官说：“谢谢您救我这么多次，您真是个好人。”
他知道或许对方救他，只是愿意遵守所谓联盟保护名单，但是这同样说明了，指挥官先生是个很好的外星人。
很友善。
李乐尝试般的在脑海中靠近对方一点，正视着已然睁开澄澈双眸的雄狮，伸出一只手，以表亲近。
雄狮并没有因为他入侵了自己的地盘而发怒，只是哼出几声低沉的声音。
此时，指挥官那双冷漠的眼睛也同样看向仿生人，并没有生气，只是一切都淡淡的。
“那你打算回报给我什么呢？”他说。
李乐伸出的手没人握：“嗯？”
岚看着他，伸手按一下他的脸：“我说，我救了你，你打算回报给我什么。”
仿生人大危机。
不会真的有不知道礼貌握手的家伙吧。
李乐不由蹙起眉，他不清楚有什么是他能给，而这位总指挥官还需要的。
首先，他能送给对方什么。
一间整洁的卧室？
一间干净的客厅？
一间一尘不染的厨房？
其次，一个高级文明的总指挥官或许可能需要什么。
战争胜利？
星球和平？
人民富足？
反复思考后，仿生人陷入一种名为愧疚的沉默里。
他好像，没什么作用。
然而岚的心情却肉眼可见地好了很多，指尖上移，他强行展开仿生人蹙起的眉：“开个玩笑。”
脑海中，雄狮缓慢地伸出手，两个不同星系的文明以地球人的方式就此握手，宣告着一部分的和平共处，以及亲近。
李乐盯着手看了好久，这才突然反应过来——指挥官的开心建立在自己的愧疚和苦恼之上，这是一种什么行为？
反正，不是好人的行为。
他猛转头，看向对方，眼里满是控诉。
“怎么了？”岚再次恢复那种冷淡的姿态。
于是李乐内心的恼怒又渐渐散去，他怀疑了又怀疑，最后因找不到证据而扭回头去，声音闷闷的：“没什么。”
他修改评价，外星人对机器人的友好程度有待考量。
脱离仓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上，没有压到任何建筑物。指挥官虽然是人形，但走路用飘的，步子又迈得大，李乐费劲跟过去时，金发观测员和一部分舰队成员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当然他并不觉得他们在等自己，从来不狐假虎威的仿生人于是放慢脚步，尽可能让指挥官先生走在自己前面。
他是一个懂礼貌的仿生人。
只不过他很快发现，自己放慢，对方居然也跟着慢了下来。
——所以之前自己跟得吃力，纯属是对方在逗自己玩。
李乐好像又反应过来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不过很快，这些想法也被抛之脑后。
工作状态的岚并不那么好说话，到达现场后，第一句话就是“是否已经提前探测过里面全部情况”。得到否定答案后，浑身都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于是不等他再发话，舰队成员迅速行动，分散在各点定下仪器。那些如同激光扫描般的东西在整个庞大建筑物内来回移动。
金发观测员悄悄走到李乐身边。
“他没有说你拖慢行程吗？”
被突然凑近的声音吓到，仿生人向后看去，老实道：“没有。”
金发观测员挑眉：“你们什么也没说？”
李乐稍微往前走了一步，才转过身，过近的距离让他有点不舒服：“我跟他道谢，他说不用。”
“这可不像他。”金发观测员摸着下巴，由上到下地仔细打量：“难道是跟你相连以后，对他产生影响了吗？”
“我不知道。”
“我对信号很敏感，能比其他人提前感受到。”金发观测员指指自己，又低声说道：“尽管你可能不太理解，但是感情会摧毁一个指挥官的正确性。”
李乐抿抿唇，他的确不理解。
内部探测完成，没有危险因素，他们开始进入。指挥官站在前面，回了一次头，好像在示意自己跟上，李乐刚要去，就被金发观测员扯住。
“一旦他做出一次不够正确的判断，那他将失去信任。”
李乐本能不想让别人这么说指挥官先生：“可他是指挥官……”
“我们不需要不能取得胜利的指挥。”
李乐看向对方，发觉金发观测员的神情并非是坏人的模样，脸上带着那种无可奈何。
他感觉到扯住自己的手松开，又反手推了自己一把。
金发观测员叹口气：“去吧，不然他要给我布置工作了。”
仿生人顺着力道往前追几步，回头看看，走到指挥官旁边去。好在岚并没有问起什么，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声音随之落下：“观测组，检查机器中影像痕迹。”
李乐：“……”
金发观测员：“……”
还真布置了啊？李乐转头过去，发现那个观测员的表情变得相当痛苦。

第12章 日记
比起公司，李文卉工作的地方更像是学校。三栋白色大楼围成半圈，每栋都是四层高。正中间喷泉光秃秃的，只剩下石雕。
“加快速度。”
脑海中突然浮现一道声音。李乐看向指挥官，发现他神色有些紧绷，眸色闪烁，像是正在对其他人发号施令：“分组搜寻，得到信号后马上撤退。”
其中两队马上脱离，向着左右建筑而去。李乐心里一怵，也马上加快脚步。
此时正是北半球的上午，风有些大，天上的云被吹得快速移动着，薄薄一层，看不见澄澈蓝天。
主楼的一层是一个会议厅，大约可容纳200-250人，红色绒椅铺满大半个厅，扇形延伸到尽头。墙面与门一样，捏上去软而富有气孔，是全隔音处理。
他们开门时，风从门口迅速灌进，李乐不得不摁住自己眼睛上方的发丝。头顶窸窣作响，他抬起头，一片海蓝色撞入眼中。
天花板悬挂着一面旗，正因风的进入而不断摆动。
蓝底，上面印有一颗白色地球。
李乐从数据库里找了找，并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组织。
从二层开始，每层开始隔断，分布着各种实验室与计算机。这些隔断室中，不论是白板还是黑板上都写着潦草的各种公式。
由于计算机实在太多，他们没有耽搁时间，只留下几个人拷贝数据，发送回主舰慢慢破解。
而在主楼最高层，他们找到一架庞大的天文望远镜，连接多台摄像机，专门用来观察宇宙。
这台望远镜每天拍摄大量深空照片，人类只需比对近期的照片，就可以找到哪颗恒星在宇宙深处爆炸。
“这里。”金发观测员找出了几十张照片，将他们依次排开，“明显可见，这颗恒星向着地球方向不自然移动了，并且已经被人类标记出来。”
“拍摄时间是？”
李乐调出对应数据：“2022年3月14日，也就是五十七年前。”
“五十七个地球年。”金发观测者补充，向岚解释道：“地球年的速度很快，这约等于我们星球的八年。”
他解释过后，周围发出一阵惋惜的叹气。
“8年对于人类来说什么也做不了。”
李乐摁住自己有些颤抖的指尖：“但是这说明人类有接近60年的提前准备时间。”
金发观测员有些不忍：“是啊，好在搬运者们用了六十年时间搬运和引爆，否则人类可能至死都不知道因何而死。”
此时探索剩下两栋楼的人也分别传回图片，副楼内部有一圆柱形中空，分别放置着两台机器，里面分别检测出大量的氢、氦、氚和铀。
李乐凑上去，像个巨大的银白色炼丹炉。
“核聚变吗。”金发观测员分析道：“在最后的六十年时间里，人类把希望放在了可控核聚变上。”
“成功了吗？”李乐问。
他一个“人类”来问人类是否成功，似乎有点诡异，仿生人顿了顿。好在，大概是他一直以来表现出的一问三不知已经足够令他们适应，没有人表现出怀疑。
“还不知道，要等那边计算结果出来才能得到答案。”观测员将线路接入计算机。
指挥官一直冷漠地看着，除了分配人员走向，不对任何事发表评论。此刻的他倒像是有些走神的状态。
金发观测员靠近，悄悄说道：“我猜主舰队那边出现了新情况。”
李乐不由看过去。
“不拦截，让他们过来。”岚的声音在他脑海中模糊不清：“……不要暴露。”
主楼的计算机修复完成，密码被穷举破解。随着开机音乐响起，蓝底绘有地球图标的桌面浮现出来。
又是它。
李乐点开几个文档，发现里面同样是各种演算，显然，这颗恒星的诡异移动引起了人类的恐惧与好奇，他们在计算着，试图推算出它的移动是否会对人类造成危害。
“已经可以确信是搬运者文明所为，推论和计算都不在我们需要的线索范围当中。”
李乐于是关掉这些文件。
令人困惑的是，每台电脑的桌面一模一样，然而里面文件的语言却又十分错乱，中文、英文、俄文、法文交替出现。
哪怕是同一个办公室内，也不仅有同一国家的人。
好在李乐本身也算是一台功能比较优秀的计算机，阅读这些计算和文档对于他而言，只需要短短几秒的运行时间。
——能不能读懂是另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们又由四楼一直排查回二楼，才逐渐出现些有用线索。
“这是什么？”金发观测员凑过头来。
李乐操控鼠标，旋转一下视角：“一个建筑物的建模。”
他看了看建筑物顶端的泥土示意，补充道：“应该是一个地下建筑。”
“有意思，人类是打算躲在地底吗？”金发观测员说道：“所以想要掌握核聚变，是想要在地下维持能源供给？”
李乐眼睛微微一亮：“所以有可能是人类都藏在地下，你们的信号才找不到他们。”
金发观测员欲言又止，没有说他们已经得到地球上深海生物的回应。
除非人类所在，比那个还要深。
二层记录与三层不同。李乐快速查看大部分资料过后，成功拼凑出一套完整的地下世界模型——每个地下世界大约能同时容纳五百人正常生活。
如果想要容纳全部的人类，一共需要建立1300万个这样的地下世界。
李乐迫不及待拖到最尾，如果成功，那么李文卉与李琦就一定在其中的某一个。
然而最尾却是一片空白。
计算中断，仅剩下几个手写体的字：
“驳回，人类剩余时间无法建造足够数量的该建筑。”
“但方案有其可行之处，建议转交至F组。”
仿生人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他拔下身上数据线，感觉动作有些机械。随后猛地站起，顺着走廊上标号的字母顺序跑去。
此时，副楼成员也同样发来情报，人类做出不懈努力的计算成果传至金发观测员手里。
“失败了。”他们一眼得出答案。
“这个成果不足以让人类掌握可控核聚变。”金发观测员说：“只差一点点。”
他用一根手指，在最后比划出一串奇怪文字。
“只差这一点点。”
指挥官慢慢合上双眸，过一会儿，声音再次响起：“准备撤退。”
李乐终于找到挂着F的隔断室，他将自己的数据线对准，插了两次才接入进去。
岚重复一遍：“全体准备撤退。”
在其他人集合的时间里，仿生人凭借自己离指挥官不远的优势，几台电脑间来回连接，囫囵吞枣般吞咽着数据。
他在找转交的数据——如果可行之处被利用起来，那么人类最后的选择就藏在这件屋子里，这几台电脑中。
“别找了，下次再来。”金发观测员说：“恐怕惊动了什么东西，得赶紧走了。”
李乐快速将信息输入自己的存储卡，脑海中瞥一眼指挥官，对方神色很严肃。他并不怀疑自己如果不听指挥，同样也会受到惩罚。
只不过目前对方尚有容忍。
“全体返回飞船。”岚的能量体闪烁一下，像是电视信号不好时的样子。李乐看到他向自己走来，而其他成员已经迅速集结往飞船方向返回。
数据一条条传输着，终于，在正中间的一台电脑上，他找到一个熟悉的署名——李文卉。
“走了。”岚说。
李乐的散热风扇又一次嘎啦啦响起来，他伸出手，按上显示器，一个字、一个字地抚过去。
太久了，他不得结果的寻找已经持续太久了。以至于在这一刻，他好像突然间回忆起之前所有的失败。
仿生人硬着头皮扭过头，数据传输的时间里，他抿抿嘴唇，有些哀求地看着对方：“还能，再多呆一会儿吗？”
在这重大的抉择中，他心中隐约预感到，如果现在离开，那之后就永远回不来了。
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降落地球，而目标同样正指此处。这也是岚要求撤退的原因——他们必须隐秘前进，不能被发现。
“你们先走，可以吗？”他一边翻看数据，一边小心翼翼道：“我本来就生存在地球，我在这里不会引起怀疑……”
岚看着他，目光冰凉：“那就没法保证你的安全。”
李乐内心突然颤动一下，一股完全陌生的情绪慢慢滋生出来，手指不自觉缠绕数据线：“我不害怕死亡，我只害怕我永远也找不到家人给我留下的线索……永远完成不了我最后的工作。”
一直以来，他只是想完成他的工作而已。
找到她们。
指挥官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那双浅蓝色的瞳孔变成深蓝。
地球小生物看起来真的要哭了。
隔着一条线，岚感到自己意识体中被接入的，另一个弱小的意识，正抖得不像话，甚至比当时他用“恐惧”逼迫他时还要颤栗。
但这样的生物却敢说自己不畏惧死亡。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谈条件的时候不要只讲感情。”他说。
这是李乐第一次见到指挥官先生变换颜色，那种幽深的蓝像是海洋。他意识到对方此刻并不高兴，可是仿生人不会谈条件，仿生人连人情交易都只成功过一次。
不谈感情还能谈什么。
正当他感觉自己被逼到死胡同里时，跨过那条意识的线，他再次读取到对方所思所想。
“我有录像功能。”他马上说：“我留在这，我可以为你们实时录像，我可以告诉你们他们来到地球的原因。”
这是抄来的答案。
他不知道作弊，还能不能被算及格。
回应他的是一根手指，正抵住他的嘴巴中间。李乐抬头看过去，海一样的目光包裹了他。感受着那根手指的力度，他听到对方说：“不许抿。”
李乐：“……”
岚深深看他一眼，随后能量体逐渐消散。
“十分钟，地球时间。”他说：“不仅录像，我还要你找到的资料。”
又过一会儿，像是叹口气。
“等待救援。”岚说。
谈条件也好，人情交易也好，在指挥官这里好像都能一次成功。
他的确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李乐如释重负，迅速保存李文卉留下的所有资料。
地下世界的建筑图在这里有了一份新作用，一堆棺材似的东西密密麻麻排列起来，而更大的空间，则被用来存储什么大东西。
与前面看到的地下世界相比，这一份抛弃了人类的生存空间，得以免除庞大能源消耗——是在可控核聚变失败后的被迫调整。
他看向墙上悬挂着的时钟，十点五十四分，还需要等待八分钟。
李文卉的桌面很干净，几根笔，和一张写得十分潦草的纸。他拉开旁边抽屉，一本深绿色的系带笔记本正安静躺在里面。
是日记。
【2022.4.20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它们出现了，并且找上的人是我。真不敢相信，世界末日居然真的就在眼前。】
此刻，悬挂在墙上的蓝色旗帜剧烈地摇晃几下，外面传来剧烈的风声，随后，一股触电般的感觉猛烈袭击了他。
李乐悄悄打开录像功能，将那本本子藏在衣服里。
“他们可能来了。”他在意识中对话。
岚马上回复：“尽可能走到建筑物外。”
李乐悄悄靠近窗户，向楼下看去。四周没有声音，外面没什么痕迹，二楼的高度对仿生人而言，完全可以跳下去。
刚才的触电感仿佛只是一个错觉，但仿生人明白不是。他再次看向屋内时钟——秒针微微震颤着，像是在与什么对抗。
有什么东西已经来了，而且就在走廊上。
指尖扣上窗框，他飞快解开窗户锁。然而正当他转身，打算一跃而下时，身体却僵在原地。
十厘米之外，一双眼睛正在窗外看着他。
十点五十四分，时间好像停滞，分针一步也动不了。
李乐听见身后的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

对视间，仿生人僵住不动。
透明下眼睑裹住眼球，又很快降下。这双紫红色眼球嵌入皮肤，大小和肚脐眼无二。
这种距离下，李乐清晰看到这个生物纸片一样半透明的身体、遍布全身的血管，和一个巨大的，占据半个身体的心脏。在近乎二维化的身体里，心脏跳动极快，每一下都拼尽全力，将黑紫色血液输送到各处。
“我看见他们了。”李乐盯着这张生物，意识中向岚报告。
而他知道对方也在盯着他。
僵持一阵后，这奇怪皮肤上再次裂开一道小口。声音顺着小口而出，穿过玻璃，纸片人叽里呱啦，说些听不懂的话。身后木门也缓缓合上，咔哒一声落锁。李乐继续保持不动，决定假装自己是一台没电关机了的机器——路上到处是这样的同行。
对方又飘近些，嘴巴一开一合。
李乐没有回复，于是纸片人目光错开，落在他身后。窗户怦一声打开，它顺着风飘进来，和真实纸片一般轻盈。
双方短暂接触，仿生人包裹着皮肤的金属手指被挤开。他意识到那层脆弱皮肉上，还存在着一层透明的、更为坚固的东西。如果有必要使用武力的话，或许并没有那么容易取胜。
胸前藏着的笔记本重若千钧，为了保护里面秘密，他什么都能做到。
然而这时。
“你是人类吗？”
纸片飘到面前，如此说道。
李乐心里一惊，更令他惊讶的是，另一个纸片也很快走近，围着他转一圈，反驳道：“人类是碳基生物，是血跟肉组成的。这是个机器人，还是个家政型机器人，我们见过的，你忘了？”
“可是他有智慧你这个笨蛋。”纸片人大声说话时，从心脏上方裂开另一个小肉*，顺着看进去，平而薄的身体里深不见底：“机器人怎么可能有这种智慧。”
于是后面那个纸片动动他：“喂，你是谁？我都听见你风扇声了。”
李乐突然很庆幸现在自己是独自一人。
“您好，我是HBRMIC829017032x家政型仿生人，您可以叫我李乐，或者乐乐。”他马上扬起一个笑，向面前纸片人伸出右手：“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视线短暂扫过他伸出的手，对方戳戳他的玻璃眼珠：“我们不是人类。”
李乐恰到好处地微笑着歪头：“抱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可以再说一遍吗？”
面前纸片大声道：“我们不是人类——！”
李乐微笑：“抱歉，我不……”
“好了，又不是第一次遇到人类制造的可悲机器。”身后纸片劝说：“这五十多年，人类并没有做过这样的研究，他们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了核聚变、核弹和所谓的人类地下生存计划上，根本没有时间完成身体机械化。”
面前纸片说：“他们已经灭亡了。”
身后纸片肯定道：“是的。”

五十七年前。
李乐突然明白过来，就在人类发现他们加速恒星坍缩，试图自救时，他们就已经在默默注视着人类，防止人类做出有损他们计划的事——他们就是搬运者文明，或者说搬运者文明的一部分。
两个纸片的语言切换回听不懂的模式。像是对人类机器的不屑一顾，他们不再看李乐一眼，而是在这间屋子里来回飘荡。
“请问还有其他事情吗？”仿生人微笑着面向他们，没有得到回应。
他没忘记现在首要任务是走到建筑物外：“那么我先走一步，各位再见。”
李乐尽可能平稳地关上窗，按部就班穿过房间。虽然说是等待救援，但其实他不清楚在这种情况下等待的究竟是什么。他希望数据和日记被救走，大过他希望自己得救。
不过，如果是那个指挥官的话……
仿生人走了下神，很快恢复正常。握紧门把手，手腕轻轻下压。
“除你以外的其他人呢？”身后的纸片突然问。
用的是中文，显然是对他说的。
“很抱歉，我不知道。”李乐顿了顿，转过身说；“或许在其他房间，我没有遇到过。”
然而这次没人愤怒于他的一问三不知。两张纸片人正围着李文卉的机器，视线落在他身上：“有没有人进来过这个房间？”
李乐说：“很抱歉，我不知道。”
只有两个薄薄的血肉之躯。他小心观察它们——没有武器，防护厚度不明。
而他是金属的，没有疼痛，只要核心不毁，他就永远可以反击。
李乐垂在身旁的手指一动，与见到岚他们种族时感受到的压迫感不同，这次，他并不能说毫无反抗能力。仿生人反手继续下压把手，门开了，他向后退出一步：“非常抱歉，我到点打扫其他地方了，下次再见。”
就在转身走出五米后，他感受到自己后腰的电池被碰了一下。
“别动，别动。”身后的纸片说：“我们还没问完。你过来是干什么的？”
自从有过一次停电与漏电经历，他就对后腰电池十分敏感。身前纸片此时越飘越近，像是要在他身上找到什么。李乐垂眸，回答：“打扫卫生。”
“你没有携带工具。”
“两分钟。”脑海中岚说：“离开建筑物。”
李乐向外走一步，结果后面电池马上被拔出来一半，只堪堪维持着接触状态——按理说他并不是可随意更换电池的款式，那块电池固定在他身体里，隐藏在厚厚的金属之下。
“我说别动。”身后纸片说。
李乐停步，低声道：“我现在正要去拿工具。”
“一台家政型仿生人会做出这么蠢的行为？”身前纸片突然拔下他身上的数据线：“是你吧？刚刚从电脑上偷走数据的人。”
“你们是来做什么的？”李乐低声问。
“不要反问，人类以为我们同一个错误会犯两次吗？”前面纸片愤怒地叫喊起来：“我们不会再相信人类任何一句话，我要把这里炸光！一切人类记录的事情都要毁灭，没有文明可以研究我们！”
身后的纸片说：“你还是说出来了。”
身前纸片喘口粗气：“哦，我又说出来了。”
李乐平静地看着：“但我并不是人类。”和所有机器人一样，在这个时刻，他靠急速拉进的距离看清楚，只要他能打破那层防护膜，那他就也可以把这纸片一样的身体打穿。
气氛安静下去。
仿生人有一点唾弃自己，因为他是做好了准备，哪怕机器报废，也要成功将李文卉给他的线索保护起来。
可是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本脆弱而又无可修复的东西，他现在才开始顾虑，自己行动会不会不小心破坏这本日记。
挂钟里的秒针努力向前顶，却拗不过这股奇怪的引力，只好哆嗦着停在原地。李乐没有再费心伪装，两张纸片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停下忽左忽右的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