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他的女主人李文卉曾告诉他,找到她,那是他最后的工作。
那当他最后的任务完成时,李乐下意识看向面前继续进展的画面,手指蜷起。当他完成最后的任务,那他就会成为真正失去主人与工作的机器人。
然后……
“新的工作是什么?”李乐说。
岚挑眉。
李乐有些畏缩,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如果我成为您的机器人——”
那么我需要做些什么?
剩下的话被堵在嘴边。因为他发现指挥官的眸色变沉,平静的指挥官因为他而产生多次情绪波动,或许并不代表一件好事。
“或许会很辛苦。”岚好似平静地说:“我对普通机器人的要求并不高。”
也就是说,对专属于他的机器人要求会很高。
抿抿嘴唇,李乐扭过头去。
李琦是在第三年进入的这个家庭。一位研究人员去世后,留下了年仅三岁的她,身为为数不多可以出入研究所,并拥有较为完善的家庭设施的李文卉,便主动承担起了这一重任。
她带着李乐一起去接的李琦。
B组的成员盯着那张脸很久,才敢认这位是他们亲手制造出来的机器人。
李乐微笑着介绍自己:“您好,我是李乐,李文卉女士的家政管家。”
他就如同程序设定的那样,尽力扮演着一个人类。但那双平静坦然、没有情感的眼睛依然暴露了他并非一个真正的人类。
同事看着那与人类无二的面孔,沉默许久:“……真吓人啊。”
恐怖谷理论在李乐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李文卉却无奈地看他们一眼,仿佛在责备当初将机器人送过来,妄图“治愈”她的行为。这让B组成员不由摸摸鼻头,一位同事说,要不就不用了?
“习惯了。”李文卉却拍拍毫无知觉的仿生人的头:“如果你们见过他掰碎盘子,还认为是我被无良盘子厂商坑骗的场景——”
恐怖谷理论会因为仿生人与人类非常接近……或者非常不接近而消散。
他们一齐将视线投过去,发现李乐正半跪在地上,认真向三岁的李琦做自我介绍。不知是哪句话引起了小姑娘的怜悯,这位成年男性模样的仿生人被这个小姑娘拍拍头,疑惑歪头。
“……或许他们会相处地很好。”
“可能吧。”李文卉想到仿生人的手劲,以及未经学习时的表现,对此并不抱有多少积极态度。
她苦笑一声,走过去,向小姑娘自我介绍,随后认真告诫笨蛋机器人——轻一点抱小姑娘,不许用扛的,不许夹在腋下。伸手比划着,直到李乐表示自己学会。
“你可以试试。”李琦看着那位笨手笨脚的大人,她伸出手:“我并不脆弱。”
“对于我来说,所有人类都足够脆弱。”李乐认真拒绝。当然不止人类,还有各种家具。
但小姑娘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诚实而感到开心。
李文卉抬起头,揉揉太阳穴。
看着这位已然步入衰老的研究者,B组组长不由说:“您可以不再参与计划。”
距离上次突破已经过去三年,一切计划都步入尾声,挞责失去了掌控人类的地位,人类已经不再需要捆绑研究者的生命而谋求出路。
“您知道那个计划的结局。”组长的声音低沉下去,他看向闹别扭的小姑娘,又看向手忙脚乱希望能哄人类幼崽快乐,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的仿生人,他越说越多,最后看向这位经历许多的年老研究者:“或许您可以与他们一起享受人类成功后的重建,就过那种,普通人的生活,不也是很好吗?”
但李文卉却微笑着。
“我太累了。”
她看向紧紧抿着嘴唇的仿生人,声音仿佛即将飘散在风里:“到这个年纪,我只希望我的生命能够有始有终。”
还有该活着的人活着。
“还要继续看下去吗?”
一道声音从耳边响起,公事公办,但依然掩盖不住尴尬。李乐记得这个声音,温和,却又严肃的,听过一次他就不会忘记,正是那位观测员先生。
这一刻,他总算想起来他们还在飞船上,面前的景象都是计算得来的虚假场景,而工作人员就在外面看着,监测他们的一切。
也就是说……
仿生人缓缓抬起手,捂住眼睛,发出一声小小的呜咽。
很奇怪,仿生人是不会“忘记”事情的,除非……除非他根本没有关注这方面——李乐用几秒钟时间飞快想了一遍自己说过的所有话,如果有穿越回过去的机会,他一定要选择在两人聊无关事情前闭上嘴巴。
就连岚也难得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
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平静道:“出现什么问题?”
观测员的声音从天而降,却很恭敬:“纸笔书写的内容已经还原结束,接下来是地球电脑上的,以及监控中推演出来的内容。”
岚说:“继续播放。”
“好的,跳转过程需要重新建模,地面可能会有点颠簸,但是不需要——”
观测员的声音诡异地顿住。
痒意从后腰一路窜上来,李乐下意识挺直腰板。他将眼睛从手下挪出来,看向始终一脸平静的指挥官,惊奇地发现对方动作十分自然,特别是从身后揽住他后腰的那只手,丝毫没有避让可怜仿生人敏感电池的意思。
此时地面轻微震颤,他一个体重相当于三个成年男性的金属块,不能说毫无影响,只能说是纹丝不动,根本不需要任何搀扶。这让李乐想到之前指挥官向他说的自我剖析,再与现在的事情联系起来,结论几乎是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被剥夺情感的指挥官先生十分冷血,所以才会毫无愧疚之心地做出这么多欺负仿生人的事情。
所以即使被听到那么多私事,指挥官也没有表现出跟他一样的迟疑。
除了眼眸里的浅蓝在缓缓向着蓝绿色越靠越近……
一种新的颜色。
像是感知到仿生人的目光,岚转过头:“怎么了?”
李乐摇摇头,现在对于他最重要的事是寻找到李文卉,对于岚最重要的事是寻找到搬运者联盟的突破口。
为冷血指挥官找到新的目标是他将来的工作之一,不是现在的。
这种坚决的表情惹得岚又是一笑。“也可以不用继续看下去。”他指向面前,摇摇欲坠的画面终于摧枯拉朽般倒塌,新秩序建立,无数光组成的细线编制起来,构成坚固而又多变的新建构。
“如果只是想知道那位女性人类的下落,她应该是已经乘坐火箭离开了。”
没错。正如他所说的那样,面前场景再次建立,仿佛天空第二个月亮出现便是某种信号,李文卉先是将仿生人送去地下,随后将李琦送去同事开来的车里。
李琦小姑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她只是被动的接受了李文卉的亲吻。
“我要去哪里?”她问。
李文卉说:“一个安全的地方。”
“那你呢?”
“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们不在一起吗?”小姑娘突然伸出手,拉住这位如同她奶奶般女性的衣角。
李文卉欲走的脚步停下,回头。在她背后的天空上,紫色的丝绸已经悄悄包裹过来,为地球抹上一道明艳。这意味着射线即将到达地球,意味着光辉的人类文明将如同烟花般闪耀片刻,随后兹拉兹拉落下一地灰烬。
至于灰烬会不会复燃,这就是接下来要决定的事情了。
“我要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为什么?”
“因为有人在等我。”她拉开小姑娘的手,这很轻松,但在握住的时候她感受到,那只小手上汗津津的,还打着颤,于是一时间没能松开。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起来。
在这样安静而又惊艳的画面中,李琦没再追问。她主动松开手,乖乖坐进车里,只是那双眼睛脆弱而哀求。在李文卉的教导下,她已经是一位出色的女孩了。冷静,温柔,懂得先后顺序。她知道奶奶是一位伟大的女性,研究着十分重要的东西,虽然她不知道是什么。
嘴唇颤抖几下,“……我还能见到你吗?”她问。
李文卉听见了。
但是她只能微笑着,假装没有听到,弯下腰再次亲吻对方:“我爱你。”
在紫色丝绸进行第二波袭击前,李文卉成功赶到发射中心。
“虽然你们并不需要负责驾驶,但首次登上火箭对人类的身体来说会有不舒服等问题出现。特别是年龄较大的人,可能会存在生命危险。”属于最高指挥部的军官如此说,他看向刚刚赶到现场的女性,显然还想要单独交代些什么,但最终并没有说出口。
人类走到这一步,是所有人一同推动的努力。不论是生是死,都是个人的选择,也是在这大环境下必须做出的抉择。
在所有人决然的目光中,他严肃地行礼,脚后跟并在一起,发出干脆利索的一声响。
“为了人类胜利!”
此刻,交通路线封锁,长长的车队将最后一部分人类运往地下城市,火箭进行发射准备,A组成员最后一次接通挞责使者的信号。
“结束了,我们的六十年。”
使者并不在某颗星球上,他的背后是一系列复杂的仪器,那是挞责的飞船。它像是有些怀念,露出了一种非常人性化的表情:“六十年,人类的成长让我非常感动。在分别之际,如果你们有什么希望我能代替你们传播的东西,可以放去你们的火箭上,我会在之后的时间里去回收。”
不过人类不需要这种好意。
“不是说人类的东西很难让其他文明产生共鸣吗?”A组成员自嘲道,“感谢,不过我们的火箭将在十分钟后发射,没什么时间去放了。”
“真的不需要吗?”这让使者忍不住再次问道:“就这六十年的相处来看,人类是一种对自己文明非常骄傲的种族,你们真的愿意就这样消散在宇宙之间吗?”
“不会的。”
成员看向巨大的火箭,与传统火箭不同,这火箭内部是数不清的核弹,核裂变的同时带给火箭以化学染料无法比拟的速度。
不知到底是在否认哪句话,他们只是平静地,否认了挞责的怜悯。
每架火箭里坐着一位G组成员。李文卉身为年纪最大的一位,自我请愿被绑在驾驶舱内动弹不得。她听到那位驾驶经历丰富的宇航员说道:“做好发射准备!”不由笑出声。
她说:“您已经说第三遍了。”
那位宇航员面部紧绷绷的:“因为快要发射了。”
此刻,麦克风里应景传来真正的前奏:“火箭将在三分钟后发射。”
李文卉看向一旁专门为她而准备的计算机,用几根尚且能动的手指敲了敲,还很灵敏。
像是被敲击声吸引,宇航员深吸一口气,调节情绪道:“那是用来干什么的?”
不过李文卉没回答。
宇航员不由侧头多看两眼,他知道一些事情只能存在于这些研究者的头脑里,关乎全人类对外星文明说下的弥天大谎,既然对方不说,他也不会追问。
在这紧张凝固的空气里,疲惫却又平和的嗓音,轻轻响起。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火箭将在一分钟后发射。”
整个火箭都震颤起来,像是兴奋,像是做好冲刺一搏的准备。
“怎么了?”宇航员也是中国人,他挺熟悉这首诗。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为了在审判之前,宣读那些被判决了的声音。“
李文卉抬起头,不知看向哪里,无数记忆在她脑海内闪现,但最终什么都没有,只剩下日复一日在她脑海中运转的公式:“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那就把我算做第一千零一名。”
简直就像是传说中临死前的走马灯。
“发射倒计时,十、九、八、七……”
另一位宇航员匆匆说道:“做好准备。”
三、二、一。
巨大的火箭腾空,爆发出足以吞灭天地的愤怒,火焰灼烧,大风席卷,它代表微弱人类压抑的六十年发出怒吼。三百五十二架火箭在地球各处同时起飞,它们起步时间相同,终点相同,命运相同。这一次,没有乐团为他们奏乐,也没有民众为他们喝彩祈福。在这地球上,只有平静的空气,以及坐在前往地下城市的最后人员的敬礼。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新的转机和闪闪的星斗,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A组成员还坐在原地。
“你们不跑吗?”挞责问道:“不论是地下还是太空,人类总该给你们安排去处的,你们可是为人类争取利益的功臣。”
“我们还有别的任务。”回应使者的是平静的微笑。
使者奇怪地看向他们,一种危机感萦绕上来,但即便是对于他来说,现在也是逃命的时刻。
“不管怎么说,我要走了。”他启动飞船,身体被仪器照亮成冰蓝色。透过信号传来,A组成员发现那艘飞船非常平稳宽敞,挞责站在上面没有丝毫不适。
而李文卉坐在狭窄的火箭内部,终于感觉这一把老骨头要散了。
她紧紧闭着眼睛,努力平复自己身体里的不适感。心脏跳的很快,让她的大脑开始有些转不动。
——这可不行。
她是带着任务来到这里的。
“目前飞行十分平稳。”一位宇航员说道:“和预演的一样,没有出现差错。”
“继续加速。”一滴汗从额旁流下,消失在脖颈,另一位驾驶的宇航员说:“这个速度不够前往目标地点。”他们自以为十分隐蔽地看一眼已经在咬牙的李文卉。
而她感受到了,艰难道:“不用管我,加速。”
此时,第一条坐标从地下发射出,这道带着信息的电磁波是从挞责身上学习得来的。它纯净、迅猛,经由地面A组确认,如同满弓的离弦之箭,赶往每架火箭,最终成为显示屏上一小行亮黄色的字符。光标闪烁,发出轻巧的一声提示音。这让李文卉勉强睁开眼睛,扫视一眼。
驾驶者问:“什么意思?”
他刚刚说完,下一行黄色字符便再次亮起。
“好快。”李文卉喃喃。
宇航员于是闭紧嘴巴,专心继续自己手上的控制。与以往火箭不同,从火箭冲出大气的那一刻起,主要驾驶任务就交给了驾驶舱内的人类自身。没有任何预设,而他们所接到的所有命令就是:听从G组随从人员的指挥。
“我确认一遍,你们知道我们本次的目标与终点吗?”李文卉将右手从捆绑中挣脱开,身体坐正。
驾驶舱内的气氛凝重起来,但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地点头。
“好。”她伸手,眼睛坦然却有神。
她的指尖什么都没有,可当她举起手时,所有人都联想起来神话中拨奏七弦琴的模样,这位年老的研究人员正在用手指辅助演算些什么,那是包含着普通人类无法在一颗大脑中承担的东西,但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这些演算与记忆成为了李文卉呼吸般伴随着她的事情。
最后,她的手指落下。
轻巧地点在专用的地图上,抬起时,露出来一点指纹印记。
这是专用辅助双方快速沟通的地图,驾驶员扫视一眼,很快将这个点从浩瀚宇宙中找出。
火箭旋转着冲刺,寂静黑暗的太空仿佛吞噬一切嘈杂,但人类知道,这只是吞噬了人类所能听到的呼喊罢了。他们向着第三个坐标迅速冲去,与其说是在飞行,更像是在放任自己横冲直撞。
驾驶员第一次感到如此沉重的压迫感,他的每一个操作不再只代表自己,而是承担着人类文明对他的期望。
火箭越来越近。
突然,从那一方能看到外界的窗口,所有驾驶舱的人看到一点蓝光。好像是一丛鬼火,在这到处都在运动的宇宙中,坚定保持着一种静止状态。
“那是——!”率先反应过来的宇航员瞪大双眼。
其他宇航员见状,也纷纷反应过来:“……我靠。”
李文卉长出一口气,她明白,坐标的推演成功了。
“是的,时隔六十年,让我们再来面对面,认真看一看这位——统治了人类六十年的‘神’吧。”
而挞责飞船安静地呆在原地,仿佛真的在等待着他们。
“太近了。”
弹窗似的,使者再次出现在A组成员的面前。它像是在警告,却掩饰不住语气中的焦急:“你们的火箭跑错方向了,这里只会正冲射线范围。”
A组成员当然知道它并不是在担心人类,它只是担心火箭与自己相撞罢了。
“我们也无能为力。”成员说道:“或许,他们想跟您面对面谈谈。”
那头传来刺耳的警报声,挞责使者抬起头,随后嘴巴开开合合,说了好几次都没将声波完整传过来,只有几个尖锐的词句:“——疯了——你们会死——”
A组成员知道它想说什么。
下一行黄色坐标刷新,从窗口看去,鬼火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在原地。它漂浮在宇宙中,一个足足有人类火箭三倍大小的飞船,却轻柔得仿佛从未来过。
“消失了。”宇航员喃喃。
李文卉说:“是跳走了。”
她点出火箭下一个目标点,在地图上几乎是一个直角的转角方向。在根本不存在刹车的高速火箭中,这让驾驶者不由骂了声十分经典的国骂。
宇宙中,火箭旋转着,努力通过反作用力拖动自己的身体,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小心绕开刚刚挞责在的位置。”李文卉说。
“为什么?”
李文卉轻轻瞥过去一眼,发现对方真的是非常不长记性。但是这次的问题并不算什么机密,也为了放松气氛,于是她解释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挞责的跳跃方式是通过一瞬间的加速,冲破三维限制,通过四维空间,再迅速坠落回三维坐标点。”
宇航员没吭声。
于是李文卉伸出两根手指,点在大腿上,装成一个火柴人造型:“你可以想象一下,一群蚂蚁正在围观一个人类做立定跳远,在蚂蚁的眼睛里,他的双脚一开始踩在大地上,是一座小山,但是这座小山会在起跳的瞬间消失在蚂蚁的视野中,又在落地时突然出现在另一个地点。”
对方点点头。
“那如果这个人跳得特别特别用力。”李文卉将两根手指弯曲,下压:“然后——借助这力量突然起跳。”她猛地抬起手:“那原来立定的地点会怎么样?”
宇航员想了想:“出现一个坑?”
说完后,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但李文卉却说:“没错,出现一个坑。而在蚂蚁的眼里,这就是一个空间裂痕。”
宇航员不笑了。
“虽然这些假想从未真正证实,但我们最好还是绕过去。”李文卉看向第四条坐标,再次修改行进方向。
火箭内的沟通信号开始兹拉兹拉发出声响,像是接触不良。
“你看看怎么回事。”驾驶者对另一位离着近的人说道。
宇航员靠近伸手,他查看几番内部,并没有出现明显故障问题,但兹拉兹拉的声响却越来越重。“好像是地面——”突然,发出声音的地方传来一道尖锐的叫喊。
这让所有驾驶舱内的人均是一个哆嗦。
“我靠,这是什么?”
第四个与五个坐标近乎同时刷新出来,挞责使者竟不顾能量损耗,连续跳跃了两次。
“有人靠近了。”李文卉说。
话音刚落,使者的声音便从信号中传出,它很愤怒:“不要再靠近了!即使你们撞到我又能怎样,你们都会死亡,但我还有足够的防御能力,射线也不会停止!”
第六条坐标刷新出来,李文卉毫不犹豫地修改目标点。
这份果断终于让宇航员震惊:“你想要……”
虽然早就有所预料,但是真正意识到这一疯狂计划时,所有人还是不由张大嘴巴。
李文卉说:“没错,撞过去。”
“你们应该早就知道了。”她的视线一个一个,依次扫过所有人:“这是一个必死的战场。”
三百五十二架火箭,每一架上充满了核裂变的能量,这已经是在使者强行干预下,人类所能达成的极限。
从一开始,人类就没有想过从宇宙逃离——逃能逃去哪里呢,离开了地球,人类所能航行的最远距离甚至无法去往下一个恒星所在的位置。在浩瀚星河间,他们真的如同一群可悲的小虫子。
火箭如同真正疯狂的导弹,向着那团鬼火呼啸而去。卷携着人类所能的勇气,遥远的,他们甚至看见了其他几架不同地区起飞的火箭,蓝底的漆,上面是简单的地球。
这图标意味着——
“为了人类文明。”驾驶舱内所有人咬紧牙关。
距离“鬼火”越来越近,甚至已经能看到对方悬停的大致轮廓。他们双方皆是迎面,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驾驶者觉得身上一寒,仿佛双方隔着金属与宇宙完成了一次对视。但这感觉来得快去得快,就在他们加速而去时,鬼火再次消失。
“快闪避!”隔壁宇航员马上喊出声。
时空的裂缝出现在面前,他们看不见,估不出,火箭相对的一头喷射出大量能量,将火箭向另一个方向推动而去。
“太滑了!”宇航员狠狠道。
李文卉侧头,那台专属电脑的坐标再度出现。
寂静宇宙中,一朵巨大的火焰亮起,微蓝色的防御仅仅亮起了不到一秒钟,便被火焰吞噬。与此同时,第一架火箭失去联络,从此在地图上失去痕迹。在这盛大的开幕下,如果地球上还有人在抬头看,或许就会在紫色飘带上发现这人类制造的红色星星。
挞责并没有因此停下,下一层跳跃很快启动。它消失时,火光与产生出的太空垃圾一起从宇宙中消散,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攻击都只是徒劳。
“这就是——”时空裂缝。
然而李文卉却没有停止。
“你们发现了吗?”她的指尖在坐标上来回拂动:“即便是挞责的飞船,被那样的攻击打到时,也会产生非主动的移动。”
一切都是有效的,只是微乎其微。
人类就是要抓住微乎其微的希望。
此后,李文卉的每一次坐标指向都比计算机上刷新的要快。而每当她发出一条坐标,便会有一个绿色的小点从地图上消失。坠落并消失在原地的火箭,发出与之对应的坐标修正。属于人类文明的焰火在黑暗宇宙间迅速绽放,又迅速冷却,每一个死亡研究者的名姓在地球上自动删除,他们回归宇宙,成为最原始的物质。
直到火箭消耗到仅剩五十架时,李文卉没有再继续指向坐标。
鬼火也没有再移动,静静燃烧着,与火箭隔空相望。
他们都在等一个时机。
地面组断断续续发来通知:“射线,即将到达。”
此时,距离李文卉乘上火箭仅仅过去二十分钟。
她一次性向电脑里输入了三十多条坐标,又在重复计算中修改了其中五条。悬停的手迟迟未按,驾驶舱内一片安静,他们知道,最后五十架已经是最后的火力。
然而挞责的飞船还没有丝毫即将破损的痕迹。
就在信号里传来射线倒计时的那一刻,挞责动了。
鬼火消失,而李文卉将坐标发送给剩下所有火箭,三秒后,第一个火光在一个月球距离外的地方燃起,证明她的预判正确。他们所乘坐的火箭飞速绕道前往。这一次,没有再等待焰火消散,下一架飞船在一秒后再次撞击,没有留给挞责丝毫可以操控跳跃的时间。地图上的五十架火箭保持着尽可能精密的一秒时间差,飞蛾扑火般,竟一点一点,将那艘巨大的外星飞船推往地球。
射线还有三十秒到达。
李文卉的火箭被安排在最后。她计算着,如果按照这样的频率继续下去,他们将会在射线抵达时,将这艘飞船推往射线正面地点。而那层足以防御多次核裂变的飞船,将代替地球承担下这次攻击。
多么简单的事啊。
正如同毁灭人类一般,挞责也可以轻松帮助人类。
只是它们拉扯了六十年,人类才能逼迫对方用一架飞船保护自己。
每一架火箭都在精准的时间内冲去,毫无犹豫。挞责飞船正以一种完全在掌控之中的速度,被迫逼近目的地。
所有人长舒一口气。
然而李文卉却紧皱着眉头。到第三十架时,火箭突然延迟到第二秒才撞击上上去。如果不是身上的束缚带,她几乎想跳起来:“怎么回事?”
这本应是一件很小的事,但对于分秒必争,不能允许任何错误的现在来说,却让所有人捏了把汗。更可怕的是,每架火箭之间的距离太远,并不能准确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已经撞毁的火箭无法回答她。
再下一架火箭,又是延迟了两秒才撞击,这一回,只差一点就让挞责跳跃跑走。
李文卉看向火箭最后发射来的信息,只有他们最后所能记录的坐标。
坐标……坐标……突然,她发现了什么。
“挞责改变了运动方式!”她下意识喊出声,但在茫茫宇宙中,根本不会有其他驾驶舱的人听到,他们之间距离太远了。
她一直忽略了这一点,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无从研究——挞责从被监控以来,采用的移动方式就一直是跳跃,从未真正在三维空间主动移动过,因此他们无从计算正常行驶,甚至逃逸时挞责的飞船速度。
她的坐标错误了!
李文卉第一反应便是马上修改,重新调整,但她抬起手时,才发现对于挞责这种全新的运动方式,她根本无法进行计算。